五十九

贞丽带着典质所得的三百元往访熟友邬烈佛，意欲和他商量筹款的办法。邬无意中提起她的父亲，致贞丽异常伤感，并告诉他目前萧条的身世。

邬烈佛很诧异的问道：“你父亲经济行将破产的情形，在他未逝世以前，你并不知道吗？”

贞丽：“我当时一点没有知道。假使当时父亲把情形告诉我，我也许能想点办法来帮助他。至少我不肯如平常的费用宽裕，赶紧节省。”

邬烈佛：“诚然，当时你如果知道你父亲所处的实际境况，你决不肯再像平常的那样用钱。我当时就有些不懂，既然境况较前一落千丈，何不从早设法紧缩，还要那样绷场面，一直弄到后来不可收拾。”

贞丽：“当时虽不免有这样的情形，但是此事你却不可错怪了父亲。我深信当时他还要那样挣扎，全是因为他爱女过于殷切，总想尽力设法使我不知道这种可悲的实际状况。”

邬烈佛：“你所说的原因固然很对，但是有一点却是很不幸的，就是你父亲当时何以未曾想到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使你忽然改变处境，有若迅雷之不及掩耳，其所受刺激更为难堪？”

贞丽：“你这句话又不免错怪了父亲。你要知道当时父亲那里料到他自己就会这样快的去世呢？他未尝不想平平安安的活着看我很愉快的出阁，到了出阁之后，他想我就是没有什么钱，嫁得了如意郎君，也就不至把钱看得怎样重了。”

邬烈佛至此忽然很殷勤的问道：“你未曾把婚约解除了吗？已经解约了没有？”他这样接一连二的催问着，很使贞丽惊异，她转念之间，才记起邬烈佛从前曾经向她求过婚而未得如愿以偿的。

贞丽很郑重的回答道：“当然没有解约！”她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很愤然的接着说：“你何以问起这句话，使我不胜惊异，简直好像个个人都不信任我的真心诚意。”

邬烈佛赶紧堆着笑容道歉：“我很抱歉得很，无非出于误会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请你不必介意。”

贞丽：“你们这样胡乱的瞎猜别人的心意，使我觉得你们里面没有一个懂得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她脱口而出的说了这几句话，一说出口之后即自己觉得未免措辞卤莽，但已经随口说了出来，也就来不及收回去。

邬烈佛听了不服，提出这样的抗议：“由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能算公平，因为我何尝不懂得爱，但是你当时竟不听我的要求，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能给我一颗心外，又没有别的女子，所以我现在处在没有爱的境界中，实在还是你的过失啊！”

贞丽：“请你不要这样胡说八道！你要记得你是已经结过婚的。”

邬烈佛笑着：“这没有什么要紧，就是真尼（邬的夫人）听见了也不要紧，因为我们从来未曾说过爱的，就是她知道我承认我的爱是在你身上，她也没有什么话说。”

贞丽：“我不信你说的话，无非是因为我揭穿了你的胡调，你便说出这样的遁辞以自掩饰罢了。”

邬烈佛给贞丽说得像斩钉截铁的无可逃遁，便笑着自作和解的口吻说道：“我们随便谈谈罢了，你又何必这样的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