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尼尔可怜贞丽忽陷困境，以为只要丁恩不含恶意，让贞丽到他家里暂住，也未尝不可，并对贞丽表示他之爱她是出于至诚，决不因她此事不照他的意思而遂发生抛弃爱人的念头。贞丽回答他道：“我知道你不至于如此，但我也要你知道我之爱你也是出于至诚，没有自私的意思搀杂在里面。我本想照你的意思做去，但是我既深知不妥，倘若随着你的意思而即行结婚，我便对不住你，我便是自私。”

尼尔此时只得力把嘴唇压住，不和她争辩，因为他心里始终觉得贞丽搬到丁恩家里去住，虽是暂局，实含有多少危险性，但仔细一想，他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反对理由，所以既不愿再使贞丽心里不快，也就极力忍耐，不再固执己见，不过这样的对她说道：“贞丽，你至少要答应不久就要和我结婚，不可久延。我既已让步，你也应该有相当的让步，才算公平。”

贞丽：“我知道我应该体谅你的好意，让我暂时渡过目前的困境，免我对于将来总存惧怕的观念，那时我再全照你的意思做去。”

贞丽因念尼尔在艺术方面尚须聚精会神的努力做去，他的境况既清寒，立时和他结婚，增加家累，殊为不宜，所以坚持要将婚事从缓举行，丁恩那里既坚邀暂住，也未尝不是过渡的办法。在尼尔方面所以勉从她的意思，也因念她是富家女，从小娇养惯的，他自己一时又无力量使她过舒适的生活，如果勉强她受苦，则在大难之后，益觉难堪，只要丁恩勿存恶意，暂住也是一种办法。总之他们都是出于互谅的好意，全是为对方的幸福打算，没有但顾自己单方利益之心。

他们彼此谅解之后，拥抱蜜吻着，山盟海誓，互期永勿相负。然后尼尔问她什么东西要待他帮忙收拾，俾他开始工作。我们知道贞丽之所以必须离开原屋，是因为据她父亲的顾问律师说，她父亲因投机营业失败，身后债务累累，就是自己住的一所房屋及其中一切家用器具等等都须用来抵偿债务。所以此时贞丽亦不能多取，只得把若干本书籍和图画收拾起来，连同随用衣物，由尼尔帮同放入两只箱里去。尼尔一面帮同收拾零物，一面偷眼望望贞丽，看她面上现出十分哀痛的神气，因为她在顷刻间就要和这所从小生长游嬉的房屋告别，由此引起她对于过去愉快生活之回忆，过去慈父音容的哀思，及今后自己身世之可怜，不胜沧桑之悲感。尼尔在旁时时的偷望着她，见她这样欷歔悲怆，心里说不出的万分难过。正在这个当儿，丁恩的女儿克拉带着她新订的未婚夫罗塞跑来了。尼尔素来讨厌克拉的轻浮妖冶，但是此时她来，他想也许可以减散贞丽的悲怀，倒觉得有几分的欢迎。

但是一会儿他便觉得他的几分欢迎也是不该有的，因为他仔细看看，罗塞的假装正经里面实满含着油腔滑调和靠不住的质素，益以克拉的令人讨厌的轻浮举动，使尼尔心里想贞丽和这般人混在一起，终难免陷入困苦的境域，又深悔不该勉从贞丽的意思，仍应始终坚持自己的见解，但此时业己整装待发，这也不过他心里的胡思乱想，在实际上势难挽回了。

克拉先把罗塞介绍给贞丽，然后回转头来对尼尔略为点一点头敷衍一下。这样之后，她又回转头来对贞丽解释罗塞原来是不想来的，还是她强他同来的。但照尼尔的眼光看去，罗塞却现出一团高兴的样子，丝毫没有不愿来的意思。

他们匆匆忙忙的预备动身了。贞丽随着尼尔走进克拉的汽车里面去之后，她想起和原屋就从此永别，又引起她一切的悲哀，一个人竟发了呆，好像魂不附体或肝肠寸断一样。

译余闲谈　尼尔此时的苦处无非是一个穷字。穷原不是可取的好事情，他的可取是在乎他的人格性情学问。贞丽因爱他的人格性情学问，所以不因他的穷而弃他。我以为女子之择人，能得到好的人格性情学问而又不穷，当然更好，因为就大概说，穷得厉害也易于毁坏其他优点而陷入苦境的。不过因眩于富而不顾其他一切，当然也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