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正想乘着在贞丽家里一同用晚膳,两人单独谈谈,不料丁恩的女儿克拉忽作不速之客,坐而不去,大为扫兴,她嬉皮笑脸的对贞丽说道:“你刚才问我你将来搬到我家里,我觉得烦扰否;我觉得别的没有什么,不过你知道我已经和罗塞发生了恋爱,我们在家里是要喁喁情话的,你搬来之后,要特别安静些,不要扰及我们的情话。”她自以为是说笑话,但是由尼尔听起来,却觉得粗俗不堪,一面孔现出不愿听的样子。可是克拉一点儿不觉得,还装出妖冶的样子继续的说道:“罗塞真性急,他想要立即订婚,订婚后立即结婚,立刻把婚礼的新闻宣布在报纸上,真急得什么似的!”
尼尔本来已经一肚子的不高兴,听见她这样肉麻的话,更觉不耐烦,他想这种的女子很容易朝秦暮楚,二三其德,罗塞之急急忙忙的要把这件婚事办完,也不为无见,所以竟率尔插嘴说道:“这样办法,在罗塞却是很有益的。”
克拉听了,现出很冷刻的神气,对他身上望了一下,很傲慢的说道:“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位艺术家,或类乎这一套的东西,不料竟听见所谓艺术家者,对于婚姻形式上的事情却这样的重视,脑子可谓新极了!”
尼尔听她这几句话,明明知道是意含讥讽,他却也不肯让,再揶揄的说道:“我不是注重什么婚姻的形式,我不过佩服罗塞很有主意,很有见识罢了。”克拉虽觉得他意在言外,倒也未便穷诘,免使自己更陷入窘境,只移着视线到贞丽面上望着一笑,用不相干的话对尼尔说道:“你和罗塞同为男子,你当然要说帮他的话。”她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就寻些别的事情瞎谈。
尼尔真觉得克拉讨厌,但为礼貌所拘,又不好意思明明白白的赶她走,虽有好几次暗用讽示的说法,表示他另有事和贞丽单独谈话,但克拉却尽管滔滔不绝,置之不闻不问,他也无可奈何。他想也许因为刚才说的几句讥讽她的话,使她有意这样和他为难,死死坐着瞎谈,不肯先走。后来时候不早,尼尔只得垂头丧气的先行辞别,一路心里难过。他想克拉那样妖形邪意,而又刻毒,贞丽被她玩诸掌上,将来危机四伏,实在不妥,因此又想到如何另谋一个办法,使贞丽赶紧和他结婚,住在自己的安乐家庭里,免她飘落得这样可怜。他一路想得头绪纷繁,不觉到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门口,把门一开,见室内电灯开得光亮,他出去时本未开灯,此时何以有人把灯开了起来,心中正在诧异,既而又见茶几上放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茶,更觉奇怪。他睁眼向室内四面一望,又不见有什么人,他想也许是一个熟朋友知道他房门的钥匙放在什么地方,自己开了进来歇歇,还烧了咖啡茶喝着,走的时候把电灯忘记关闭,所以人去而灯光仍是这样灿烂着。尼尔在贞丽的家里共用晚膳的时候,本因克拉种种捣乱,心里很不舒服,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如今看见这一壶热腾腾的咖啡茶,反引起他的胃口,想吃一些东西,就把这壶咖啡顺手带到厨房里,然后打算先到卧室里去换一件衣服,再来弄点东西吃。他走进卧室里,开了电灯,向衣橱里取出一件衣服,正转身想把身上穿的外衣脱下来的当儿,倏然看见床上睡着一个人,此人非他,却是珠莉女士!
译余闲谈 尼尔疑心克拉之所以久坐不去,是因为他说了儿句她不愿意听的话,虽也不无理由,但是他所以会说出那样几句她不愿意听的话,也是因为她自始就久坐不去,所以也可以说克拉的脾气原来就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你看她自己则怕贞丽妨碍她和罗塞的“喁喁情话”,而她自己却先在那里阻碍尼尔和贞丽的喁喁情话。无论中西,待人的良好礼貌,其基本的观念都不出乎一个“恕”字。所谓“恕”者即“推己及人”之谓,即如《论语》里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例如我国的赴宴,一定要挨过规定的时间一二小时,其实轮到自己做主人,便以久等来宾之虚掷光阴为可厌。又如无事却钉着久坐,瞎三话四,其实自己忙的时候也以此种客人之弗识相为可厌。又如在公共处所,高声阔论,其实自己要安静的时候也以此种不顾公德的行为为可厌。所以能常念及恕道,此类恶习便可以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