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韩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愈生三岁而孤，随伯兄会贬官岭表。会卒，嫂郑鞠之。愈自知读书，日记数千百言。比长，尽能通六经、百家学。擢进士第。会董晋为宣武节度使，表署观察推官。晋卒。依武宁节度使张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调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上疏极论宫市。德宗怒，贬阳山令。改江陵法曹参军。元和初，权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三岁为真。改都官员外郎，即拜河南令。迁职方员外郎。复为博士。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谕。执政览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官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元济平，迁刑部侍郎。宪宗迎佛骨。愈闻恶之，乃上表。表入，帝大怒，曰：愈言我奉佛太过，犹可容。至谓东汉奉佛以后，天子咸夭促，言何乖刺耶？愈，人臣，狂妄敢尔，固不可赦。贬潮州刺史。既至潮，以表哀谢。帝得表，颇感悔，欲复用之。皇甫鎛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终狂疏，可且内移。乃改袁州刺史。召拜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镇州乱，杀田弘正而立王廷凑。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亦悔。愈归奏，帝大悦，转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卒，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愈性明锐，不诡随。与人交，终始不少变。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节《新唐书》卷一百七十六本传）韩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无名位。愈生三岁而孤，自以孤子，幼刻苦学儒，不俟奖励。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扬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洎举进士，投文于公卿间，故相郑余庆颇为之延誉，由是知名于时。寻登进士第。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而籍终成科第，荣于禄仕。（节《旧唐书》卷一百六十本传）有集四十卷、外集十卷、遗文不分卷（东雅堂刊本）。

南山诗 ^〔1〕

吾闻京城南，兹维群山囿。东西两际海 ^〔2〕，巨细难悉究 ^〔3〕。山经及地志，茫昧非受授。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欲休谅不解，粗叙所径觏。尝升崇邱望，戢戢见相凑。晴明出棱角，缕脉碎分绣。蒸岚相澒洞 ^〔4〕，表里忽通透。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 ^〔5〕。天空浮修眉 ^〔6〕，浓绿画新就。孤撑有巉绝 ^〔7〕，海浴褰鹏噣 ^〔8〕。春阳潜沮洳 ^〔9〕，濯濯吐深秀 ^〔10〕。岩峦虽嵂崒 ^〔11〕，软弱类含酎 ^〔12〕。夏炎百木盛，荫郁增埋覆。神灵日歊歔，云气争结构。秋霜喜刻轹 ^〔13〕，磔卓之癯瘦。参差相叠重，刚耿陵宇宙。冬行虽幽墨，冰雪工琢镂 ^〔14〕。新曦照危峨，亿丈恒高袤 ^〔15〕。明昏无停态，顷刻异状候。西南雄太白 ^〔16〕，突起莫闲簉 ^〔17〕。藩都配德运 ^〔18〕，分宅占丁戊 ^〔19〕。逍遥越坤位，诋讦陷乾窦。空虚寒兢兢，风气较搜漱。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昆明大池北，去觌偶晴昼。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 ^〔20〕。惊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前寻径杜墅 ^〔21〕，坌蔽毕原陋 ^〔22〕。崎岖上轩昂，始得观览富。行行将遂穷，岭陆烦互走。勃然思岸裂，拥掩难恕宥。巨灵与夸蛾 ^〔23〕，远贾期必售 ^〔24〕。还疑造物意，固护蓄精祐。力虽能排斡，雷电怯呵诟。攀缘脱手足，蹭蹬抵积甃。茫如试矫首，堛塞生怐愗 ^〔25〕。威容丧萧爽，近新迷远旧。拘官计日月，欲进不可又。因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嘼 ^〔26〕。鱼虾可俯掇，神物安敢寇。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 ^〔27〕。旋归道回睨，达枿壮复奏 ^〔28〕。吁嗟信奇怪，峙质能化贸。前年遭谴谪 ^〔29〕，探历得邂逅。初从蓝田入，顾眄劳颈脰 ^〔30〕。时天晦大雪，泪目苦蒙瞀 ^〔31〕。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苍黄忘遐睎 ^〔32〕，所瞩才左右。杉篁咤蒲苏 ^〔33〕，杲耀攒介胄。专心忆平道，脱险逾避臭 ^〔34〕。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 ^〔35〕。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 ^〔36〕。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或嵲若注灸。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或如贲育伦 ^〔37〕，赌胜勇前购，先强势已出，后钝譳 ^〔38〕。或如帝王尊，丛集朝贱幼，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 ^〔39〕。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 ^〔40〕。又如游九原，坟墓包槨柩。或累若盆甖，或揭若㲪豆。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 ^〔41〕。或蜿若藏龙，或翼若搏鹫。或齐若友朋 ^〔42〕，或随若先后 ^〔43〕。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 ^〔44〕。或戾若仇讎，或密若婚媾 ^〔45〕。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 ^〔46〕。或屹若战阵，或围若蒐狩。或靡然东注 ^〔47〕，或偃然北首。或如火熺焰 ^〔48〕，或若气饙馏 ^〔49〕。或行而不辍，或遗而不收 ^〔50〕。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或赤若秃鬝 ^〔51〕，或燻若柴槱 ^〔52〕。或如龟坼兆，或若卦分繇。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 ^〔53〕。延延离又属，夬夬叛还遘。喁喁鱼闯萍 ^〔54〕，落落月经宿，訚訚树墙垣，巘巘架库厩 ^〔55〕。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敷敷花披萼，闒闒屋摧霤 ^〔56〕。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大哉立天地，经纪肖营腠。厥初孰开张，俛谁劝侑。创兹朴而巧，戮力忍劳疚。得非施斧斤，无乃假诅咒。鸿荒竟无传 ^〔57〕，功大莫酬僦 ^〔58〕。尝闻于祠官，芬苾降歆嗅 ^〔59〕。斐然作歌诗，惟用赞报酭。

〔1〕　此诗似《上林》、《子虚赋》，才力小者不可到也。《潜溪诗眼》云：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谓《南山》胜《北征》。终不能相服。时山谷尚少，乃曰：若论工巧，则《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长安志》：终南山在万年县南五十里。

〔2〕　《史记》：春申君上秦昭王书：王之地一径两海。

〔3〕　《福地记》：终南山，东接骊山、太华，西连太白、陇山，北去长安八十里，南入楚塞，连属东西数百里。

〔4〕　澒或作鸿。《淮南子》：澒濛鸿洞。王褒《箫赋》、扬雄《羽猎赋》，所用皆同。唐人始兼用之。杜甫诗：鸿洞半炎方，澒洞不可掇，是也。

〔5〕　岫，山穴。

〔6〕　《洛神赋》：修眉联娟。

〔7〕　杜诗：巉绝华岳赤。刘峻《广绝交论》：太行孟门，岂云巉绝。

〔8〕　《史记》：中行人面鸟噣。

〔9〕　沮洳，陷湿地。《诗经》：彼汾沮洳。沮洳，犹言润泽。

〔10〕　吐深，或作深吐。

〔11〕　《史记》：隆崇嵂崒。杜诗：高岳前嵂崒。

〔12〕　酎，重酿之酒。

〔13〕　轹作铄。《史记·酷吏传》：刻轹宗室。

〔14〕　雪或作路。

〔15〕　危或作峞。恒或作互。

〔16〕　太白在凤翔郿县，或曰在武功县。

〔17〕　《左传》：僖子使助薳氏之簉。注：簉，副倅也。嵇康曰：承闲簉乏。

〔18〕　太白山为帝都藩垣。唐土德，太白在西南坤位，故云配德运。

〔19〕　丁戊亦谓西南。

〔20〕　《诗经·小雅》：无教猱升木。《楚辞》：猿狖群啸兮虎豹嗥。

〔21〕　径或作径。杜墅即杜陵，在长安万年县东南。

〔22〕　毕原，周文、武葬处，在咸阳县西北。

〔23〕　《西京赋》：巨灵贔屓，高掌远蹠。郭缘生《述征记》：华山对河东首阳山，黄河流于二山之间。古语云：此本一山当河，河水过之而曲行。河神巨灵以手擘开其上，以足蹈其下，中分为两，以通河流。《列子》北山愚公，欲平太行、王屋二山。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冀之南，汉之东，无陇断焉。

〔24〕　《诗》：贾用不售。

〔25〕　堛，土块。《九辩》：直怐愗而自苦。《集韵》通作，鄙吝心不明也。

〔26〕　湫，龙所居。《礼记·礼运》：龙以为兽。谓湫中蛟也。兽亦作畜，或作兽。

〔27〕　鸟生须哺曰。

〔28〕　卢仝《月蚀诗》：头戴弁冠高达枿。

〔29〕　谓贞元十九年十二月自监察御史谪连州阳山令。

〔30〕　《公羊传》：绝其脰。

〔31〕　瞀，目不明。《庄子》：予适有瞀病。注：风眩昌乱。

〔32〕　唏，视也。

〔33〕　咤，喷也。蒲苏，扶疏也。

〔34〕　《吕氏春秋》：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无能与分居者。

〔35〕　始或作所。

〔36〕　皱，石蟆也。

〔37〕　夏育、孟贲，秦之勇力者。

〔38〕　《玉篇》：䛠譳，诂誽也。诂誽，言不正也。

〔39〕　晁说之《语录》：韩文公诗号状体，谓辅叙而无含蓄也。若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该于理多矣。

〔40〕　《诗·小雅》：殽核维旅。注：殽，豆实也。核，笾实也。纷或作分。

〔41〕　寝或作穷，又或作偃。

〔42〕　友朋或作迎随。

〔43〕　随或作差。《方言》：先后，犹娣姒也。

〔44〕　《史记》：宿留之数日无所见。又武帝宿留海上。

〔45〕　《左传》隐公十一年：如旧昏媾。注：妇之父曰昏，重昏曰媾。

〔46〕　舞或作举。

〔47〕　《隋书·地理志》注：大河之流，反澜东注。

〔48〕　熺，织也。

〔49〕　《尔雅》：饙馏，稔也。注：今呼饭为饙，饙熟为馏。

〔50〕　《易》：井收勿幕。

〔51〕　鬜，《说文》：鬓秃也。

〔52〕　槱，积木燎之也。《诗》：薪之槱之。

〔53〕　《易》：剥；姤。《彖》：姤，遇也。

〔54〕　喁喁，鱼口也。《公羊传》开之则闯然。注：出头貌。

〔55〕，山形如也。姚令威云：恐当作。《魏都赋》：四门。

〔56〕　闟闟或作。

〔57〕　无或作谁，又作莫。

〔58〕　莫或作岂。僦，凭也。

〔59〕　芬苾，馨香气也。《诗》：苾苾芬芬。嗅或作，依字当作。

醉赠张秘书 ^〔1〕

人皆劝我酒，我若耳不闻。今日到君家，呼酒持劝君。为此座上客，及余各能文。君诗多态度，蔼蔼春空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张藉学古淡，轩鹤避鸡群 ^〔2〕。阿买不识字 ^〔3〕，颇知书八分。诗成使之写，亦足张吾军 ^〔4〕。所以欲得酒，为文俟其醺。酒味既泠洌 ^〔5〕，酒气又氛氲 ^〔6〕。性情渐浩浩，谐笑方云云。此诚得酒意，余外徒缤纷。长安众富儿，盘馔罗膻荤。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虽得一饷乐，有如聚飞蚊。今我及数子，固无莸与薰 ^〔7〕。险语破鬼胆，高词媲皇坟 ^〔8〕。至宝不雕琢，神功谢锄耘。方今向泰平，元凯承华勋 ^〔9〕。吾徒幸无事，庶以穷朝曛。

〔1〕　今本下或注彻字。彻元和四年进士。此诗元和初作，彻犹未第。公五六年间皆在东都，此诗盖在长安日作，非彻也。

〔2〕　鹤，方及诸本皆作昂。《晋书》：嵇绍始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见嵇绍，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

〔3〕　阿买，退之侄。

〔4〕　《左传》桓公六年：斗伯比言于楚子曰：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

〔5〕　泠或作冷。

〔6〕　气或作烟。氛或作氤。氛氲，盛貌。

〔7〕　《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8〕　《书序》：伏羲、神农、皇帝之书谓之《三坟》。皇《坟》，三皇《坟书》也。

〔9〕　八元、八凯名氏，见《左传》文公十八年。时宪宗即位，杜黄裳、郑余庆、李吉甫、裴垍、李藩之徙，相继为相。故云。

调张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1〕。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2〕。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3〕。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翦翎送笼中 ^〔4〕，使看百鸟翔。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5〕。仙官勑六丁，雷电下取将 ^〔6〕。流落人间者 ^〔7〕，太山一豪芒 ^〔8〕。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刺手拔鲸牙 ^〔9〕，举瓢酌天浆 ^〔10〕。腾身跨汗漫 ^〔11〕，不著织女襄。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乞君飞霞珮，与我高颉颃 ^〔12〕。

〔1〕　《西京赋》：光焰烛天庭。

〔2〕　魏道辅云：公作此诗，为微之发。盖元稹作李、杜优劣论，先杜后李，故尔。

〔3〕　左思《吴都赋》：菈擸雷硠。硠，磕石声。诗意谓李、杜文章如禹疏凿江峡，虽有迹可寻，而当时运量之巧，则今不可得而睹矣。

〔4〕　祢衡《鹦鹉赋》，闲以雕笼，剪其翅羽。

〔5〕　《书》：厥贡惟球琳琅玕。萧子良《古今篆隶书体》：有金错书、倒薤书。

〔6〕　道书，阳官六甲，阴官六丁。《异人记》：上元中，台州道士王远知作《易总》十五卷。一日雷雨云雾中，一老人语远知曰：所泄者书何在？上帝命吾摄六丁雷电追取。

〔7〕　流或作留。《汉书·霍去病传》：诸将留落不偶。今世俗皆作流落。

〔8〕　豪毫通。

〔9〕　刺，刃之也。

〔10〕　魏道辅曰：高至于酌天浆，幽至于拔鲸牙，其思赜深远如此。

〔11〕　《淮南子》：若士与汗漫期于九垓之上。

〔12〕　《诗》：颉之颃之。飞而上曰颉，下曰颃。

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1〕

纤云四卷天无河 ^〔2〕，清风吹空月舒波 ^〔3〕。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 ^〔4〕。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药 ^〔5〕，海气湿蛰熏腥臊 ^〔6〕。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赦书一日行万里 ^〔7〕，罪从大辟皆除死。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朝清班。州家申名使家抑 ^〔8〕，坎轲只得移荆蛮。判司卑官不堪说 ^〔9〕，未免捶楚尘埃间 ^〔10〕。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11〕：“一年明月今宵多 ^〔12〕，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1〕　本集《河南令张君墓志铭》：君讳署，字某，河间人。以进士举博学宏词，为校书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监察御史，为幸臣所谗，与同辈韩愈、李方叔三人俱为县令南方。二年，逢恩俱徙掾江陵。半岁，邕管奏君为判官。

〔2〕　傅玄诗：纤云时彷彿。

〔3〕　《汉书·礼乐志》郊祀歌：月穆穆以金波。

〔4〕　《汉书·灌夫传》：夫迎田蚡过窦婴，及饮酒酣，夫起舞属蚡。颜师古曰：属，付也。

〔5〕　南方多蛇。人多畜盅，以毒药杀人。

〔6〕　《洛阳伽蓝记》：地多湿蛰，攒育虫蚁。《韩非子》：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

〔7〕　《新唐书·顺宗纪》贞元二十一年正月丙申，即皇帝位。二月甲子，大赦。

〔8〕　使家，谓湖南观察使。

〔9〕　卑官，一作官卑。

〔10〕　杜甫《送高书记诗》：脱身簿尉中，始与棰楚辞。唐制，参军簿尉有过即受笞杖之刑。

〔11〕　陈琳书：强弱殊科。

〔12〕　明月一作月明。

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 ^〔1〕

皇甫补官古贲浑 ^〔2〕，时当玄冬泽乾源 ^〔3〕，山狂谷很相吐吞。风怒不休何轩轩，摆磨出火以自燔。有声夜中惊莫原，天跳地踔颠乾坤 ^〔4〕。赫赫上照穷崖垠，截然高周烧四垣。神焦鬼烂无逃门，三光弛隳不复暾，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鵾 ^〔5〕，燖炰煨孰飞奔 ^〔6〕，祝融告休酌卑尊〔7〕，错陈齐玫辟华园 ^〔8〕，芙蓉披猖塞鲜繁。千钟万鼓咽耳喧，攒杂啾嚄沸篪埙 ^〔9〕。彤幢绛旃紫纛旛 ^〔10〕，炎官热属朱冠褌。髹其肉皮通䏶臀 ^〔11〕，颓胸垤腹车掀辕 ^〔12〕，缇颜股豹两鞭 ^〔13〕。霞车虹靷日毂轓 ^〔14〕，丹蕤縓盖绯繙 ^〔15〕。红帷赤幕罗脹膰 ^〔16〕，池波风肉陵屯 ^〔17〕，谽呀巨壑颇黎盆 ^〔18〕，豆登五山瀛四樽 ^〔19〕。熙熙釂酬笑语言 ^〔20〕，雷公擘山海水翻。齿牙嚼啮舌腭反 ^〔21〕，电光腭磹赪目䁔 ^〔22〕。顼冥收威避玄根 ^〔23〕，斥弃舆马背厥孙 ^〔24〕，缩身潜喘拳肩跟，君臣相怜加爱恩。命黑螭侦焚其元，天关悠悠不可援，梦通上帝血面论 ^〔25〕。侧身欲进叱于阍，帝赐九河湔涕痕，又诏巫阳反其魂 ^〔26〕，徐命之前问何冤。火行于冬古所存，我如禁之绝其飨。女丁妇壬传世婚 ^〔27〕，一朝结仇奈后昆。时行当反慎藏蹲，视桃著花可小鶱 ^〔28〕。月及申酉利复怨 ^〔29〕。助汝五龙从九鲲，溺厥邑囚之昆仑。皇甫作诗止睡昏，辞夸出真遂上焚。要余和增怪又烦，虽欲悔舌不可扪 ^〔30〕。

〔1〕　皇甫湜字持正，元和元年擢进士第，为陆浑尉。此诗或为韩愈分司东都时作，当在元和三年。湜诗不传。

〔2〕　赍音陆，字本《公羊传》。

〔3〕　玄或作大。

〔4〕　《后汉书》：踔宇宙而遗俗。注：犹越也。

〔5〕　鹰雉或作雁鹰。

〔6〕　燖，汤中爚肉也。炰，含毛炙物。《诗》：毛炰胾羹。，《广韵》：埋物灰中令熟也。孰一作熟。

〔7〕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注：犁为火正。火行于冬，犹祝融告休而归也。

〔8〕　齐玫，谓火齐玫瑰也。

〔9〕　啾唧，小声。嚄喷，大唤。自山狂谷很以下，言火之盛。

〔10〕　《周礼》：通帛为旃。纛，左纛，以氂牛尾为之。旃，旗曲柄。

〔11〕　器物一再漆者，谓之髹漆。

〔12〕　掀辕或作辕掀。

〔13〕　《周礼》：赤缇用羊。，赤韦也。《诗》：有奭。雨鞬，《说文》：所以戢弓矢。

〔14〕　靷，引车索。汉制，长吏二千石朱两轓。

〔15〕　《尔雅》：一染谓之縓。繙，《广韵》：风吹旗貌。㠾，《说文》：幡也。

〔16〕　《周礼》：以膰脤之礼，亲兄弟之国。膰：祭肉也。

〔17〕　《左传》：士刲羊亦无也。陵屯字见《庄子》。樊泽之曰：若池，波若风，肉若陵屯。方云：如池而波风，肉如陵之屯聚也。合二说而言之，如池之波风，肉之陵屯，乃为善耳。

〔18〕　谽或作豁，大貌。字见《上林赋》。少陵诗亦有余光散谽呀。按《汉书》注：谽呀，涧谷形容也。颇黎，西国赤玉名。

〔19〕　《尔雅》：木豆谓之豆，瓦豆谓之登。豆登五山者，以五岳为豆登。瀛四樽者，以四海为酒樽也。自彤幢以下，皆言祝融御火，其车御饮食之盛如此。

〔20〕　饮尽谓之釂。

〔21〕　腭或作齶。齶，齗也，见《玉篇》。反，《汉书》：有所平反。

〔22〕　䁔，大目也。晋王嘉《拾遗记》：月支献猛兽，令作两目如天磹之炎光也。

〔23〕　《礼记·月令》：冬，其帝颛顼，其神玄冥。水神也。

〔24〕水生木，木生火，故曰孙。

〔25〕　诗意谓火既用事，则顼冥黑精之君、玄冥水官之神，当缩身潜喘，而君臣乃命黑螭问其事于祝融，而火焚其首，黑螭所以血面而论于帝也。

〔26〕　宋玉《招魂》注：巫阳，天帝女也。

〔27〕　杭本女作夫。董彦远曰：当作女丁夫壬，引东山少连曰：玄冥之子曰壬夫，娶祝融氏之女曰丁芊，俱学水仙，是为温泉之神。洪庆善曰：丁，火也；壬，水也。火，女也；水，男也。丁女而为妇于壬，故曰女丁妇壬。一作夫丁妇壬亦通。夫丁者，壬也，言壬为丁夫也。妇壬者，丁也，言丁为壬妇也。

〔28〕　骞一作骞。《汉书》：来春桃花水盛。谓二月两水盛也。

〔29〕　水生于申，火死于酉，故水至申而利，火至酉而怨。

〔30〕　详此诗始则言火势之盛，次则言祝融之御火，其下则水火相克相济之说。

石鼓歌 ^〔1〕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周纲陵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珮鸣相磨。蒐于岐阳骋雄俊 ^〔2〕，万里禽兽皆遮罗 ^〔3〕。镌功勒成告万世 ^〔4〕，凿石作鼓隳嵯峨。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山阿。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呵 ^〔5〕。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科 ^〔6〕。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 ^〔7〕。鸾翱风翥众仙下 ^〔8〕，珊瑚碧树交枝柯 ^〔9〕。金绳铁索锁纽壮，古鼎跃水龙腾梭 ^〔10〕。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 ^〔11〕。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 ^〔12〕。嗟余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 ^〔13〕。忆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称元和 ^〔14〕。故人从军在右辅 ^〔15〕，为我量度掘臼科。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毡苞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 ^〔16〕。荐诸太庙比郜鼎 ^〔17〕，光价岂止百倍过。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得切磋。观经鸿都尚填咽 ^〔18〕，坐见举国来奔波。剜苔剔藓露节角，安置妥帖平不颇。大厦深檐与盖覆，经历久远期无佗。中期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娿 ^〔19〕。牧童敲火牛砺角，谁复著手为摩挲 ^〔20〕。日销月铄就埋没，六年四顾空吟哦。羲之俗书趁姿媚 ^〔21〕，数纸尚可博白鹅 ^〔22〕。继周八代争战罢 ^〔23〕，无人收拾理则那 ^〔24〕。方今太平日无事，柄任儒术崇丘轲。安能以此上论列，愿借辩口如悬河 ^〔25〕。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跎。

〔1〕　欧阳文忠《集古录》云：岐阳石鼓，初不见称于世，至唐人始盛称之。而韦应物以为周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诗尔。韩退之直以为宣王之鼓。在今凤翔孔子庙中，鼓有十。其文可见者四百六十五，磨灭不可识者过半。然其可疑者三四。退之好古不妄者，予姑取以为信尔。至于字画，亦非史籀不能作也。《笔墨闲录》：此歌全仰止杜子美《李潮八分小篆歌》。才薄将奈石鼓何，即子美云潮乎潮乎奈尔何；快剑斫断生蛟，即子美云快剑长戟森相向。

〔2〕　蒐，狩也。《左传》昭公四年：成（王）有岐阳之蒐。

〔3〕　万或作百。

〔4〕　班固《东都赋》：封岱勒成。

〔5〕　呵或作诃。

〔6〕　科或作蝌。按蝌乃科之俗体，后人以重韵而误改。《水经·泗水》注：鲁恭王坏乱孔子旧宅，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时人已不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

〔7〕　《礼记》：伐蛟取。

〔8〕　《文选》：凤骞翥飞。

〔9〕　班固《西都赋》：珊瑚碧树，周阿而生。

〔10〕　《史记》宋大丘社亡鼎沦于泗水彭城下。《晋书·陶侃传》：侃少时渔于雷泽，网得一织梭，以挂于壁，有顷雷雨，自化为龙而去。龙腾，一作腾龙。

〔11〕　委蛇，委曲自得之貌。《诗·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12〕　曹子建《与杨德祖书》：刘季绪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

〔13〕　《诗·阵风·泽陂》：涕泗滂沱。

〔14〕　元和元年，韩愈自江陵召为国子博士。

〔15〕　右辅谓右扶风，即凤翔府也。

〔16〕　骆或作馲，依字当作橐。《汉书·匈奴传》：橐驼，言能负囊而驼物也。

〔17〕　《春秋》恒公二年：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

〔18〕　汉灵帝元和元年二月，始置鸿都门学。熹平四年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于太学门外，使后生晚学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觐见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两，填塞街陌。鸿都与观经盖二事，公并用之。

〔19〕，不决之貌。

〔20〕　《后汉书·蓟子训传》：后人复于长安东霸城见之，与一老公共摩挲铜人。

〔21〕　王得臣《塵史》：王右军书多不讲偏旁。此退之所谓羲之俗书趁姿媚者也。

〔22〕　《晋书·王羲之传》：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

〔23〕　八代：秦、汉、魏、晋、元魏、齐、周、隋（以石鼓所在言之）。或汉、魏、晋、宋、齐、梁、陈、隋。

〔24〕　《左传》宣公二年：犀兕尚多，弃甲则那。

〔25〕　晋王衍曰：听郭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听颍师弹琴 ^〔1〕

昵昵儿女语 ^〔2〕，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3〕。浮云柳絮无根蒂 ^〔4〕，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5〕。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颍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颍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6〕。

〔1〕　颍师若是道士，则颍字是姓，当从水；是僧，则颍字是名，当从禾。《西清诗话》：三吴僧义海以琴名世。六一居士尝问东坡，琴诗孰优。东坡答以退之《听颍师琴》。公曰：此只是听琵琶耳。或以问海。海曰：欧阳公一代英伟，然斯语误矣。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言轻柔细屑，真情出见也。划然变轩□（原文此处为“□”，下同），勇士赴敌场，精神余溢，竦观听也。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纵□变态，浩乎不失自然也。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又见颍孤绝不同流俗下俚声也。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起伏抑扬，不主故常也。皆指下丝声妙处，惟琴为然。琵琶格上声，乌能尔邪？退之深得其趣，未易讥评也。《许彦周诗话》云：退之《听颍师弹琴》诗云，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此泛声也，谓轻非丝重非木也；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泛声中寄指声也；跻攀分寸不可上，吟绎声也；失势一落千丈强，顺下声也。善琴者云：此数声最难工。自文忠公与东坡论此诗，作听琵琶诗，后往往随例云云。故特论之，少为退之雪冤。李贺亦有《听颍师弹琴歌》。

〔2〕　一作妮妮，或作呢呢。

〔3〕　《吴志·张纮传》：斩将搴旗，威震敌场。

〔4〕　陶渊明《杂诗》：人生无根蒂。

〔5〕　《木兰诗》：赏赐百千强。算家以有余为强。

〔6〕　郭象注《庄子·人间世》：喜惧战于胸中，固已结冰炭于五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