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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革命文学”的文献

去年来,上海有了“文学革命”运动;这似乎是由二月间出版的《创造》月刊(一卷九期)上成仿吾氏《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一文引起来的。从此“沸沸扬扬”(鲁迅氏语),影响很快很大——不过只限于上海一处;别处因交通及其他关系,这种运动的势力还未能伸入。即如北平,所谓“文化的中心”,直到一年后的今日,也还没有什么人谈到革命文学——青年学生间也没有。上海的情形可大大不同:去年暑假,有人在四马路各书店走了一趟,写信来说,革命文学极一时之盛,看不胜看。最近友人得上海信,说创造社出版各书,邮递不便,而登门购买者极多;他们不须广告,生意奇旺。这可见上海一般青年的心理。现在的出版界和文坛,都以上海为中心;上海的情形,比别处发达,也是自然的道理。除革命文学一派外,还有所谓“以趣味为中心”(成仿吾氏语)的“语丝”派,和“创造的理想主义”(见《新月的态度》一文)的“新月”派;由革命文学派的攻击他们(看成仿吾氏《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洪水》三卷二十五期——及彭康氏《什么是健康与尊严?》——《创造》月刊一卷十二号),可知他们是革命文学派的劲敌;而语丝派,受攻击更甚,可知这一派的势力也更大些。他们有着四年的历史(《语丝》于十三年十一月创刊),和在北平、上海两地的影响,根柢自然深厚些。这可以说是我们文坛的三鼎足;也就是我们文艺界的分野;他们间的斗争,便是成仿吾氏所谓“文艺战”。

本篇只想介绍几种关于革命文学的理论的书籍和杂志,依次加以简单的说明。他们的是非曲直,姑且置之不论;我是还不希望加入这种文艺战的。

这回革命文学运动的远源,不用说是苏俄;成仿吾氏在十六年三月出版的《洪水》(二十八期)上,有《文艺战的认识》一文,已经提到苏俄的“艺术政策”,说“他们认定了文艺为第三战线(外交、经济是第一、第二战线)的主力”。而从任国桢氏所译的《苏俄的文艺论战》和鲁迅氏转译的《苏俄的文艺政策》(见北新出版的《奔流》一卷一期至五期)里,我们也可看出革命文学派所受的影响,虽然他们似乎始终未曾正式说明。他们所受苏俄的影响,并不是直接的,是从日本转手来的。因为我们没听说成仿吾氏等懂得俄文,而日本关于苏俄文艺的著译,单就现在翻过来的而论,已经有四五种——《苏俄的文艺论战》据“前记”及“小引”里说,是直接从俄文译出的——他们的文坛上又正在议论辩驳“无产阶级的文艺”的问题。(见郁达夫氏《公开状答日本山口君》——《洪水》三卷三○期)成氏等从他们获得革命文学的“意识形态”,也是自然的形势。不过这么说时,他们不但受苏俄的影响,也受日本的影响了。

关于苏俄的文学,我们有《苏俄的文艺论战》(未名社印),托洛茨基的《文学与革命》(同上,韦素园、李霁野译),——这大约是从英文转译的(此书正在再版,我尚未买到,故不能确说)——《苏俄的文艺政策》(《奔流》所载,尚未译完。画室氏也译此书,将在光华出版),这些是直接的材料。《苏俄文艺论战》附录《普列汉诺夫(Plekanov)与艺术问题》一文,说明普氏怎样用马克思的X光线照了艺术。这篇文几占全书之半,所论颇有精到之处,不但能自圆其说。其馀各篇,须与《苏俄的文艺政策》并看,才有意味。这后一书是日本外村史郎、藏原惟人辑译,共有三部分:

1.关于对文艺的党的政策——关于文艺政策的评议会的议事速记录。(一九二四年五月九日)

2.关于形态战线和文艺——第一回无产阶级作家全联邦大会的决议。(一九二五年一月)

3.关于文艺领域上的党的政策——俄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决议。(一九二五年七月一日《真理》所载)

现在鲁迅氏译出的只是第一部分。藏原惟人的《序言》说,从这些记录,我们“发见无产阶级文学本身以及对于这事的党的政策,凡有三种不同的立场”:——

1.由瓦浪斯基(A. Voronsky)及托洛茨基(L. Trotsky)所代表的立场:他们是否定独立的无产阶级文学,且至无产阶级文化成立的。

2.瓦进(I. L. Vardin)及其他《那巴斯图》(Na Pastu,杂志名,在前线之意)一派的立场:他们与下一派同主张站在阶级斗争的地盘上的无产阶级的文学——文化的成立。但又以为在文艺领域内,是必须有党的直接的指导和干涉的。这便与下一派不同了。

3.布哈林(N. Bukharin),卢那卡斯基(A. Lunachaisky)等的立场:他们主张由党这一方面的人工的干涉,首先就于无产阶级文学有害。

鲁迅氏在《奔流》一卷一号的《编校后记》里,说这三派“约减起来,不过两派。即对于阶级文艺,一派偏重文艺,如瓦浪斯基等,一派偏重阶级,是《那巴斯图》的人们;布哈林……又以为最要紧的是要有创作”。但我又从《人生诸问题》(Problems of Life)及别人引的《文学与革命》中的话,知道托洛茨基是始终主张革命文学或无产阶级文学的不成立的。

画室氏从日本昇曙梦的书里,译出《新俄罗斯的无产阶级文学》、《新俄文学之曙光期》、《新俄的演剧运动与跳舞》三书(北新印)。我觉得第一种最好,叙述得简要明洁,又有许多新诗——歌咏机器和工厂的——为证,给了具体的印象。第二种最干燥,满是历史,而且满是人名。第三种也很明白,但对于西洋一般的演剧与跳舞的历史与现状茫然的我,却也不能从这本书得着什么东西。这本书前一两年曾被列入禁书,不知现在还可得否。此外,还有张资平氏译的藤森成吉的《文艺新论》(创造社印),是一本论无产阶级文学极好的小书。兹列其目录如下:

总论

一、从前的文学论及美学

二、新美学,新文学论

三、文艺和唯物史观

四、其他图形

五、何谓无产阶级文学

六、无产阶级文学能成立么

本论(述略)

一、无政府主义的世界

二、文艺和阶级斗争

三、社会革命和文艺

四、文学者和实际运动

他说“托洛茨基是全由政治的立场立论的。我是由纯文学的立场立论的”。(一○○页)又说阶级文学“是以无阶级为目的为理想的文学”。(八九页)又说“最本来的文艺精神”,“可以说是无产阶级的精神”(九五页)。这些——特别是末一个命题——都是很重要的见解。还有方光焘氏抄译的平林初之辅的《文学之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及其应用》(《一般》二卷四号,三卷一号。大江书店印成单行本,名《文学之社会学的研究》)“大部分是祖述Taine的”,但也参用普列汉诺夫的“经济的因素”说。此文分方法论,应用论两编,论述颇为精悍。他在方法论里说及“影响到文学作品的各种的力”,而以图式表明如下,这图式是不须说明的:

所以不惮烦地介绍这些与革命文学有关的译著,有两种用意:一是可以看看革命文学的渊源——现在的革命文学派显然受着这些译著的原本的影响。二是可以看看将来革命文学的趋势。这些译著里以《苏俄的文艺论战》为最早(十六年八月),《苏俄的文艺政策》最晚。(去年十月,第一部分才在《奔流》上载完)

它们都已有了相当的影响。末了,我还得提一提美国的辛克莱(Upton Sinclair)。革命文学派似乎常常引用他的话——尤其是“一切艺术皆是宣传”那一个警语。此语见《拜金艺术》第二章。(《北新》二卷十一号四五页)日本有此书节译本,现由郁达夫氏翻成中文分期载在《北新》上。他还有一本《石炭王》,也已由易坎人氏(据说就是郭沫若氏)译出(乐群书店印);广告里说是“写革命的事实”的。就郁氏所述《拜金艺术》的翻译因缘(《北新》二卷十号二五页)而论,我们可以推想那些革命文学派之引用Sinclair最初也是由日本转手的。

说到中国的革命文学,创造社是创始者,又是中坚。成仿吾氏(石厚生据说是他的笔名)是他们的代表;郭沫若氏(麦克昂据说是他的笔名)也是显要的人;李初梨氏也可以算一个。他们的刊物,最重要的自然是《创造》月刊;这是从一卷九号起才正式提倡革命文学的——从这一期起,封面也将仙女换上了工人。此外还有《文化批判》、《洪水》、《流沙》等;《文化批判》、《流沙》都被禁止、《洪水》也停刊了。现在是连《创造》月刊也成了禁书,我们这北京,不知还能见着否。成郭二氏所发表的革命文学的理论,由成氏将它们和以前发表的文学革命的理论合编为《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一书。(创造社印)其目如下:

新文学之使命(成)

我们的新文学运动(郭)

艺术家与革命家(郭)

艺术之社会的意义(成)

文艺之社会的使命(郭)

民众艺术(成)

文学界的现形(成)

孤鸿——致仿吾的一封信(郭)

文艺家的觉悟(郭)

革命与文学(郭)

革命文学与它的永远性(成)

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成)

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成)

全部批判之必要(成)

最重要的是最后三个题目。《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用了全力攻击“周作人先生及他的Cycle”的“以趣味为中心的文艺”是消极的,否定的一面。第二个题目在叙述了文学革命的过程以后,论到“文学革命今后的进展”说:

“我们要努力获得阶级意识,我们要使我们的媒质接近农工大众的用语,我们要以农工大众为我们的对象。”(一三一、一三二页)

下一段是“革命的印贴利更追亚(Intelligentsia知识阶级)团结起来”,这明明是袭用Marx的有名的宣言的调子。在这一段里,成氏说:

“努力获得辩证法的唯物论,努力把握着唯物论的辩证法的方法……(一三四页)

“克服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根性……(同上)

“以真挚的热诚描写你在战场所闻见的,农工大众的激烈的悲愤,英勇的行为与胜利的欢喜!”(一三三页)

所谓“辩证法的唯物论”,是黑格尔(Hegel)的辩证法与Marx的唯物论的混合物,《文化批判》第三号里有着详细的解释。最后一个题目,说革命文学理论比作品更为重要,必得先有从事于理论的研究的人。这正是苏俄有过的问题。(看《奔流》一卷一号中布哈林的演说)成氏说这种理论,就是批判;而现在所要的是“全部的批判”。要明白全部的批判的过程,得先明白文艺这对象所由构成的诸过程。这些过程如下:

1.纯经济过程(物质的生产过程)

2.生活过程(政治过程,精神的生活过程一般)

3.意识过程(精神的生产过程)

4.这些过程的再生产(一四二页)

成氏的结论的一条是:

“今后我们应该由不断的批判的努力,有意识地促进文艺的进展,在文艺本身上由自然生长的成为目的意识的,在社会变革的战术上由文艺的武器成为武器的文艺。”(一四五页)

这显然是以文学为宣传的工具了。

但成氏态度虽然已很明白,却还没有采用“无产阶级文学”的名字。到了李初梨氏的《怎样地建设革命的文学?》(《文化批判》上号)他才说:

“革命文学,不是谁的主张,更不是谁的独断,由历史的内在发展,——连络,它应当而且必然地是无产阶级文学。”(未见原件,据《非革命文学》三七页引)

又成氏所主张的革命文学的内容,麦克昂氏在《桌子的跳舞》(《创造》一卷十一期)一文中似乎加以修正地说:

“无产者文艺也不必就是描写无产阶级。

因为无产阶级的生活,资产阶级的作家也可以描写;

资产阶级的描写,在无产阶级的文艺中也是不可缺乏的。

要紧的是看你站在那一个阶级说话。

我们的目的是要消灭布尔乔亚阶级(资产阶级);乃至消灭阶级的;这点便是普罗列塔利亚(无产阶级)文艺的精神。”

又《流沙》第一期有药眠氏的《非个人主义的文学》,是单就一面说的。他说:

“从前潜伏在社会底层的人类的意志,已经抬起头来集合在一起,而为左右社会的伟大的群众力量。这种力量在伟大的破坏的进程中所冲激起来的感情的浪花,当然就是我们的集体化的文艺的新生命。”

“……洗去从前个人主义文学的颓废的,伤感的,怯懦的,叹息的缺陷,而另外造出一刚强的,悲壮的,朴素的文学来。”

革命文学派攻击的对象,一是语丝派,我已说过了;又一是新月派。他们攻击语丝派,起先是注重周作人氏,后来是转而注重鲁迅氏了。他们攻击新月派,起先是只注重徐志摩氏,后来又加上胡适氏;而对于新月派的理论家梁实秋氏(他有《文学与革命》一文,见后)似乎还没有触及。他们说鲁迅氏是“醉眼陶然”(始见于《文化批判》创刊号冯乃超氏论文),徐志摩氏是“文学小丑”(始见于《文化批判》三期麦克昂氏文)。他们正式批评《新月的态度》的文章是彭康氏的《什么是“健康”与“尊严”?》(《创造》月刊一卷十二号)在这篇文里,彭氏转述《新月》的话:他们以为现在思想太自由了,太凌乱了,因而举出“健康”与“尊严”两大原则和“创造的理想主义”,作为“标准”,“纪律”,“规范”他批评这种见解说:

“现在我们思想上并没有自由,要有自由就须得有适应的、客观的条件,‘不幸’的是他们竟对于这个盲目!”

“适应的,客观的条件”,大约就是所谓“辩证法的唯物论”;在这里是没有一般意义的自由的。所以革命文学派与新月派,不主张自由这一点其实是相同的;而语丝派却主张自由主义。(周作人氏似有此语)这是鼎足的三派的一种对抗,值得注意的。此外,《文化批判》创刊号中冯乃超氏的《艺术与社会生活》一文,有批评叶绍钧、鲁迅、郁达夫、郭沫若、张资平五氏的话,也可一看。

“李初梨氏在《一封公开信的回答》里说:

“在中国这样严重的情势之下,革命阵营里,绝对不许有宗派主义的行动,如果我们发现了这种倾向,应该大家全力地去克服!”(《文化批判》三期)

然而事实上已“发现了这种倾向”,李氏的信便是一个证据。这封信是给《太阳月刊》(现已停刊)的钱杏邨氏的。他们辩论的中心是蒋光慈氏的革命文学理论。事情是这样:李氏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里批评蒋氏《现代中国文学与社会生活》一文(未见,大约是载在《太阳》上的);钱氏出来为蒋氏说话,在《太阳》上给了李氏一封公开信。李氏于是有这封信回答他。这一回辩论的主要论点,可用这封信里李氏自己所引他那篇论文中的一段话来说明:

“我们分析蒋君犯了这个错误的原因,是他把文学仅作为一种表现的——观照的东西,而不认识它的实践的意义。”

这种“表现”与“实践的意义”的争执,或说“表现”与“宣传”的争执,其实也还是理论的彻底与否的问题,并非实践的实践;大约文学本是纸上的东西,彻底也只能彻到此处为止罢。在这封信里,附带着一个“关于革命文学的历史的问题”。李氏在那篇论文里说一九二六年郭沫若氏的《革命与文学》“是在中国文坛上首先倡导革命文学的第一声。”钱氏却说,在这篇以前,蒋氏“已在各种杂志上发表了许多关于革命文学的著作”。这虽是事实,但蒋氏的作品,似乎未曾得一般的注意;他所办的《春雷月刊》,李氏说“问了许多人,他们连这个名字也不知道。”郭氏那文载在《创造月刊》(一卷三期)上,影响较大;但他那时也还没有明切的主张。革命文学运动,是直到成氏一文以后才有的。又创造社虽与《太阳月刊》有上述的不同,但他们仍“始终把《太阳》认作自己同志”。另有《泰东月刊》,也谈革命文学(未见),他们曾提出“革命文学家到民间去”的口号。成仿吾氏在《全部的批判之必要》(《创造》月刊一卷十号)里批评他们道:

“在我们的革命的急速的发展中,我们的文艺界,同我们的政界一样,真有不少的人在很远的后边气喘喘地追随着。他们有时候昏倒在途中,会发出些奇怪的议论来使你莫名其妙。这种可怜的追随派,他们艰难的追随,我们不难想像,也不难谅解。”

所谓“奇怪的议论”,便是那句口号。照那句口号说,“革命文学家”便是在“民间”之“外”的了。这虽然也是彻底与否的问题,但两者之间相差更甚了。现在我得回过来说一说钱杏邨氏。他有《现代中国文学作家》一书(泰东印),评论鲁迅、郭沫若、郁达夫、蒋光慈四人。这似乎是应用革命文学原理的第一部批评的书。其中《鲁迅》一篇中,有《死去了的阿Q时代》一个题目;在《太阳》或《我们》上发表以后,曾引起许多的讨论。钱氏是说“阿Q时代是已经死去了,《阿Q正传》的技巧也已死去了”(二三页);而“鲁迅他自己也已走到了尽头”。(二四页)

说到技巧或形式,革命文学派也有他们的主张。在《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里,成仿吾氏说现在的语体是“一种非驴非马的‘中间的’语体”,与现实的语言相离太远。他说:

“我们要使我们的媒质接近农工大众的用语。”

但怎样地“接近”呢?他没有说。后来《文化批判》上论无产阶级文学的形式(见《非革命文学》中引,大约是李初梨氏的话),才举出四个细目:(一)讽刺的,(二)暴露的,(三)鼓动的,(四)教导的。钱杏邨氏在《论〈阿Q正传〉的技巧》时也说:

“现在的时代不是阴险刻毒的文艺表现者所能抓住的时代,现在的时代不是纤巧俏皮的作家的笔所能表现出的时代……”

这是消极方面。《太阳月刊》在积极方面提倡过俄国的新写实主义。(七月号上有《到新写实主义的路》一文,未见)茅盾氏在《从牯岭到东京》(《小说月报》十九卷十号)里曾说起这种新写实主义,现在转录于下:

“……只就四五年前所知而言,新写实主义起于实际的逼迫;当时俄国承白党内乱之后,纸张非常缺乏,定期刊物或报纸的文艺栏都只有极小的地位,又因那时生活的压迫是紧张的疾变的,不宜于弛缓迂回的调子,那就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适合于此种精神律奏和实际困难的文体,那就是把文学作品的章段字句都简练起来,省去不必要的环境描写和心理描写,使成为短小精悍,紧张,有刺激性的一种文体,因为用字是愈省愈好,仿佛打电报,所以最初有人戏称为‘电报体’,后来就发展成为新写实主义。”

以上种种理论,不论曾经说明与否,大部分是不出苏俄的范围的;这只要看过前面所举的几种译著,也就可以知道。所以郁达夫氏在《大众文艺》(现代书局印)第一期《大众文艺释名》中,影射地说:

“……我们的良心还在,……决不敢抄袭了外人的论调主张,便傲然据为己有,作为专卖的商标而来夸示国人。”

但创造社却说,这是“经济的基础之变动”决定了的“文学这意识形态的必然的变革”(《全部的批判之必要》),或说,这是“历史的内在的发展”。(已见上)

有一位梅子氏鉴于“革命文学毒焰正炽”,将一些“非革命文学的文章,收集成书”,就叫做《非革命文学》。(上海光明书局印)其目录如下:

我为什么要编辑这部书(梅子)

文学与革命(梁实秋)(《新月》)

革命文学问题(冰禅)(《北新》)

革命文学评价(莫孟明)(《现代文化》)

革命文学论的批判(谦弟)(同上)

无产阶级文艺运动的谬误(尹若)(同上)

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侍桁)(《语丝》)

无产阶级艺术论(忻启介)(《流沙》)

检讨马克思主义阶级艺术论(柳絮)(《民间文化》)

艺术家当面的任务(谷荫)(《畸形》)

艺术家的理论斗争(柳絮)(《民间文化》)

拉杂一篇答李初梨君(甘人)(《北新》)

“醉眼”中的朦胧(鲁迅)(《语丝》)

梅子氏那文的第一节说:

“革命文学是什么?很简单地说: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之一种。所谓‘革命文学’,完全离开了文学的本质——以及一切艺术的——而是借文学为名以作一种政事的工具。换句话说:革命文学,就是变形的马克思主义运动。他们的所谓为无产阶级求得解放,这纯全是一种欺骗,笼络,如俄罗斯十月革命前的时代一样。而况,中国,是的,中国的革命文学运动者,都是在行为与事实上很明显地告诉了我们:这是共产党在中国政治上落伍了而来作一种间接宣传的。申言之,革命文学是远离了文学之本质的,彼等的诗歌,仅只是标语,彼等的小说,戏剧,仅只是一些宣言。”(一页)

他在第四节里又说:

“你为文学的人们,且请面对面地生活下去吧!——认识你的生活吧!”(四页)

我们可以推知编者是以“文学本质”及自我表现为立场的。

书中所收集的文章,我参照编者的意见(二、三页),将它们分为三派:

(一)语丝派他们以个人主义,自由主义,人道主义,趣味和美学等为立场。编者似乎也近于此派。鲁迅氏一文,虽只是消极地“讥讽嘲弄”,文字却写得最好。他的警语是:

“我并不希望做文章的人去直接行动,我知道做文章的人是大概只能做文章的。”(一二八页)

他讥讽创造社所谓“艺术的武器”是:

“从无抵抗的幻影脱出,坠入纸战斗的新梦里去了。”(一三一页)

石厚生氏有对于此文的答辩,题为《毕竟是醉眼陶然罢了》。(见《创造》一卷十一期)

(二)新月派梁氏的文字也写得很好,但他对于革命文学,似乎有些误解。这层我不想在此讨论。——梁氏以为“革命文学”“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一句空话。”(一八页)他说:

“无论是文学,或是革命,其中心均是个人主义的,均是崇拜英雄的,均是尊重天才的,与所谓‘大多数’不发生若何关系。”(一四页)

他说文学要代表永远的,普遍的人性;它是永远独立的。(一一页)梅子氏说“这是站在资产阶级的文学立场说话的”。(三页)

(三)民众文学派《现代文化》及《民间文化》里都主张“无阶级的民众文学”(不是罗曼罗兰派的)(三九页),无政府共产主义的文学。(六二页,九二页)这一派却承认个性的差异。(八七页)郁达夫氏所提倡的“大众文艺”与此不同。那是民治主义的。

除上述各派特点外,它们与革命文学派共同相异的地方,可用下列一表说明:

革命文学 非革命文学
1.阶级性 无阶级性
2.集团主义 个人主义
3.唯物论 唯心论
4.艺术的武器 艺术的本质

这里第三派没有多大的影响。——这书的体裁不大纯粹:编者既只录一方面的理论,为什么又将那方面忻启介及谷荫二氏的文章载入?若说因为这两篇文流传不广,那么,也应作为附录,加以声明。现在这样随手插了进去,是不行的。

影响甚大而尚未成派的,是茅盾氏的《从牯岭到东京》一文。(《小说月报》十九卷十号)现在借用曾虚白氏《文艺的新路》(《真美善》三卷二号)里的话,说明那文的主旨:

“他说,现在的‘新作品’走入了‘标语口号文学’的绝路,有革命热情而忽略于文艺的本质;并且革命文艺的读者的对象该是无产阶级,而无产阶级却决不能了解这种太欧化或是太文言化的革命文艺。他说,‘我相信我们的新文艺需要一个广大的读者对象,我们不得不从青年学生推广到小资产阶级的市民,我们要声诉他们的痛苦,我们要激动他们的热情。’总之,茅盾观察到我们‘新文艺’的读者实在只是小资产阶级,所以他决心要做小资产阶级所能了解和同情的文艺了。这就是他指给我们的新路。”

茅氏是已有了影响甚大的创作(《动摇》等,现由商务印行)的,而那篇文又极其透彻,干净,他的都是实际的问题;所以引起一般的注意。他的立场其实可以说和创造社相同,但结论却不一样。创造社认他为劲敌。《创造》二卷五号上有傅克兴氏《小资产阶级文艺理论之错误》是专驳茅氏的。篇末有“编辑委员会”的附记,说茅氏的文章和无产阶级的文学确是“尖锐地对立着”。但其中有许多“现实的具体的问题”不能一概抹杀的。该社的《文艺生活》(一期)上也有论及茅氏的话,创造社是这回才遇到了真的敌人。(还有几种与创造社相同的刊物,也在驳茅氏的理论)曾氏的文也诘难茅氏,但他所根据的,却是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

至于用了创作的形式来“非”革命文学的,我只知道是杨骚氏的《空舞台》(《奔流》一卷三号)一出戏。这戏里以疯人和狗象征革命文学派,那疯人和狗的声音,是连“普罗”(无产阶级的人)也觉着厌倦;他们要自造戏台,和大家共演“真的戏”。钱杏邨氏有《空舞台毕竟是空舞台》(见《麦穗集》,上海落叶书店印),批评这出戏的态度。

另有张天化氏《革命与文学》一书(民智印),是“革命丛书”的一种。此书用意,在说明“文学与革命的相互关系”,开出一条“新的文学的大道”。(均见作者《引言》)其目如下:

一、文学与革命的关系

二、革命文学的界说

三、革命文学与文学革命

四、革命文学与一般文学(上)

五、革命文学与一般文学(下)

六、文学进化与社会变迁

七、热烈的感情

八、各种主义及其影响(上)

九、各种主义及其影响(下)

十、革命文学的真价值

作者在第二章里,说革命文学有五个特点:

1.“主义,是为全人类谋幸福”

2.“思想,是缜密深远”

3.“感情,是热烈奋发”

4.“文字,是浅近平易”

5.“效能,是有刺激性”

这似乎太“浅近平易”了,没有一点特色。作者是站在国民党的立场上的。他常常引用孙中山先生,但并不能一贯地将三民主义用到文学上去。全书材料,大抵从数年来的杂志里取用,所以没有新义可言。行文也觉拖沓,令人不能终卷。又本年一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本报,曾转载邓绍氏的《革命的文艺和文艺的革命》也是以国民党为立场的。邓氏将“文艺”作解“文化”,所论又泛而不切,因之也无可观。

以上是一年来的关于“革命文学”的文献,都是在上海印行的。作者这一年局处北方,见闻不广,想必有遗漏的地方,读者请原谅着罢。

〔附记〕

1.文中说及的画室氏所译《新俄文艺政策》,已在光华出版。

2.近来才见到《关于革命文学》(C. H. W. 编),《革命文学论》(丁丁编)二书,记得都是泰东印行。

二书均系杂集别人论文而成,似乎是投机事业,不足深论。第二书颇觉乱,连陈独秀氏的《文学革命论》也插进去了。第一书稍整齐,中有郁达夫氏和蒋光慈氏的论文。二书所录有几篇是相同的;但它们都未将成仿吾氏《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载入,虽然这是一篇最重要的文字。二书有翻印本,《革命文学论》改为《革命新文化》,封面上题着“郭沫若编”;编者首尾两首诗,都改署上“陈独秀”的名字。出版的书局,自然也都是假托的。这可以说是投机的投机了。 oEe0N5FrKb1Pp51Oo8D+LB6ltHHQZ9xsfSmTZ1WiAEmEKFAGGSto2CtQBRLIiu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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