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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罗念生

懋德:

你的信昨天才转来北京,想累你久等了,不安的很。你同子潜去檀柘寺,想早回京。前信说去烟台的,想已动身了。我暑假后说不定还是去上海,竟无一面的机会,惆怅奚似?

你问我为何要离清华,我可以简单回答一句:清华的生活是非人的,人生是奋斗,而清华只有钻分数;人生是变换,而清华只有单调;人生是热剌剌的,而清华是隔靴搔痒。我投身社会之后,怪现象虽然目击耳闻了许多,但这些正是真的人生。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都逃不出一个假,矫揉。

我的作品中你的口味,这是我听了很高兴的。可惜,我们不能相会。不然,我近来又作了一册子诗,较《夏天》有点进步,可以和你同观的。你对我的诗文有什么批评,请老实不客气的说,我极欢迎。

子潜荐给你的三本书,两本很好,《葛推传》我则以为可以缓读,等到游学后再读不迟。我再举荐几本书给你:1. Golden Treasury with notes by wheeler(约二圆);2. English Parnassus (Anthology of Longer Poems)(约三圆);3. English Short Stories, First Series(约一圆);4. Peacock: English Essays(约一圆);& 5. Andersen's Fairy Tales Complete(约三圆)。你可托商务代向Oxford University Press买这些书,我译登《小说月报》的英国短篇小说即是从(三)译出的。

我如今手头有三部英国短篇小说选本,将来再多搜罗些时,便印《英国短篇小说集》。(下略)

朱湘(一九二五)六月二十九日

懋德文友:

我已经决定了在北京,以后会面的机会一定多了。清华我不便去,不过明年春假校中答应了送我游美时,再去不迟。你的作品我自然极想看了,望你寄来,我一定会恳切批评的。××不告我而行,未免太轻率了。他就是一定想去,也可以告诉我,我自然要函告舍亲极力招待。处世我固然不希望他学,处朋友要不学会,以后一生是要很苦的。我以前听到舍亲说,洞庭没什么好玩,所以我据实告诉了他,劝他改玩庐山永嘉。执拗是他的一种大毛病,望你好好的劝一劝他。其实我这两天并有很好的消息告诉他,就是,我问一个湖南的熟人,他说,洞庭的本身是没有什么,只要月夜风朝,去泛一泛舟,就完了。不过从岳州趁小轮经过沅江县,可以看清湘浊沅的奔合口,并且直穿洞庭,约需四天可到桃源看桃源洞,(桃源的检察厅长况寿昌字季眉是我的姊夫),桃源以后就危险了。再折回,由长沙趁小轮直达衡山之麓,约需三天,衡山县可以耽搁五天。你可以把这段消息告诉他了,并望转达我劝他的话。

湘(一九二五)八月二十九

念生:

信悉,衣己收到。皑岚说是今天去京。杨君信己另发。尉梅兄诗册并未接到。《镜花缘》霓君带去了。稿件事不必愁。《草莽集》样本封面皆得,共百九十页。书局定实价九角,预提版税四分之三,得七十圆,大有帮助。《新诗选》中孙君子潜诗想录《海上》的那首,望作为你的口气,叫他再抄一份给你。如发生阻梗,即请代觅,《晨副》(《诗刊》那时候的一期《晨副》)中言爱的十四行诗抄出寄给我,费心。今天作好一篇《招魂辞》,很满意,可惜长点,不能抄给你看。

子沅(一九二七)八月十七日

《招魂辞》是吊国殇而作,五年后再见了!

念生:

信悉。寄近译的《摇篮歌》,并不是因为我在各诗中最喜欢它,不过它是易译成英文的而已。我的书籍你尽管使用,将来我说不定还要托你带一些到美国来呢。你想来罗伦士,很可以进(?)行。我想你同皑岚可以在此学期考完之时,把成绩寄给我,替你们交涉一下插三年级——因为他们重视此物。我劝你们多读点英文,这并不是为的别人,这实在是为的自己。别的功课将就些,是很可以的。此校教员至少比清华好,自然环境方面都好似清华。生活程度极低,连买书每月仅需五十圆。我读五种功课,拉丁,三年级法文,英古文,浪漫运动谈尼生,很忙。除上课十七点钟外,每天到晚的读书,平均每日读书八时。晚间我拿一点钟到两点钟的时间译诗。这半个月已将Ancient Mariner译好。如今在译Michael。将来再译Marmion, Prisoner of Chillon, Alastor, and Eve of St. Agnes便可出一本《浪漫乐府》了。明年夏天就去希加谷大学,因为好的教授不少,如Manly, Lovett, Gross等人皆是。前夜花两块美金听了Marion Talley,大慰寂寞。到希加谷去一定是机会更多。

子沅(一九二七)十月九日

念生:

《文艺汇刊》的会友录是按照大家的议案办的,自然是有一个要录一个。至于××的名字,我明明白白的记得曾经录入。如若是印刷所印掉了,或是你替他删去了,这都应当替我声明一句才对。并且我现在同他已经和好,我更不愿让这种谣言吹进他的耳朵。

子沅(一九二七)十一月十九日

念生:

信收到。第三期《文艺》想必就要看见了。回国事还不一定,不过万一回去不了时,我决定改进希加戈作一旁听生,不要文凭,只选一种功课,专门翻译中诗,译成一本,找到发行部的书店后,即行回家。再等几天就能接到监督处的回信了,那时便可决定。如若留美,有几部中文书,那时要托你寄来。第二期《文艺》的《芙蓉城》文字作得很清丽,再寄给你稿子一篇。乡土文字望你多多努力,我想有了十五篇,不论长短,便可以印一本书的。这是你的第一步,自然不用我叮咛,你自己是很能努力的。我的《三星集》仲明在替我画着封面了,想必阳历年底可以寄去中国。如今在译着Arnold' sSohrab and Rustum,预备同Tennyson' s Enoch Arden译好后同印一本。关于选校事,此间我已决裂,无人替你去说话。我想不如在威斯康新或斯丹佛两校中选个。不过下学期可由无忌去替你商量一下,看看结果如何。此校别处是承认的,最要紧的还是在个人。

子沅(一九二七)十二月十一日

念生:

《文艺汇刊》五十本收到。(《东镇》已寄去谢兄处。)社友录不知是那位弄出来的笑话?一、把胖子分成了两个,(尉梅兄也被删去);二、我的按笔画多少的次序没有用;三、旧社友中他只删存了几个出了名的,其余的我写的一些无名的,(××自然在内)一齐被那位勾销了。不过这你并不必替我声明了,免得伤面子。徐元度(霞村)已经由法国回来了,住天津法租界二十四号路天合里二号。丛书丛刊有他在国内主持,方便多了,我已经告诉他向你们催稿子了。林率的稿件我就寄去,我同老柳的文章久已寄申。文学社里望说一声,社友的大作丛刊极欢迎,请他们寄到老徐那里好了。《文艺汇刊》第二集请你寄一本给元度。我临走之前译好了Sohrab and Rustum,打算印单行本。希考戈很舒服,生活毫不压迫。依我的意思,劝你们都来。在这里多住是颇值得的,极其自由。我只选了八点钟的功课,是英国前期戏剧,同英国十九世纪小说。我因为大规模的读书,所以一天到晚都没闲着。接到×××回我的信,极其诚恳,不愧为一文人。我们丛刊中多了一支生力军了。

子沅(一九二八)一月十五日

念生:

两封信都收到了,你那一片心我是很感激的。赎当要费你的心,赎费决定不能由你出,这是讲不过去的。我已告诉了霓君,无论如何,这笔钱不能由你出。年份填错,这是当铺狡猾,只好多认几个利钱。买东西的钱,我也要霓君还给你。倒是学校中厨房各债,请你先替我还了,可以酌量打个折扣(裁缝的不必打),这笔钱等你到美国后我亲自还给你。杨先生处请你替问一声我欠学校的三笔欠款,一、学费;二、消夏团费;三、消夏团借款五十圆,是否都在我这次还监督处的华币九十余圆中?据我的推想,第三笔恐怕还不会归还,应当如何(或我寄给他,或怎样)办法?望他由你转告。我来了芝加哥,极其满意。教授虽很出色,我只选了一样功课,(退了一样)我自己念书念得极高兴。我预定研究世界各国的诗歌,现在读荷兰的。单是这样小这样向不为我们所知的国家,我已经找到五种关于它诗歌方面的书。昨天下午看,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的看,法文书。关于这方面的,整下午同晚上都用在这上面了。我如今有把握的至少有四十国。像这样过下去,过五年我还嫌少呢。我算是大学三年生,要学满十八样功课卒业,你来是二十七样。如若不作别事,每季学三样(照例),是很松动的,夏季也可以学两样。我每季顶多念两样,打算让它一九三○夏天毕业,这我一点不觉不舒服。此地不比清华,功课多学两样并值得。生活方面也很节省,我如今自己作饭,方便之至。汽油火炉一点不脏,菜是现成的,自己买回来一作就好。如若自己不作饭,六十块一月也多了。(买教科书在内)从前听说这种地方钱不够用,那是一种宣传。至于不清静一层,我也不觉得,大学区离闹市是很远的。《语丝》还不曾收到,两包书想就可转来。你的几篇文我都看得上劲,我想有十来篇时,就可以出一本书,并且是有特色的一本书了。丛刊的稿子,望快寄给元度。并请告诉他《打弹子》,《明妃三曲》,《咬菜根》,《梦苇的死》,《书》,《空中楼阁》,《北海纪游》,以及《胡同》各文,由他雇人钞出,(二十五字一行,每页十行,不要标点,我自己标点,段落照旧。)连原稿寄给我。(以及《木兰从军》,但不须誊钞。)丛书已向××接洽卖现款办法,丛刊稿件,你同皑岚以外,如有别的人,也可以酌量介绍到元度处。《洋》《文学周报》印错了几个字:(下略)

子沅(一九二八)二月十七日

林率的文章也已寄去元度了,我同老柳的文章早寄去。李健吾处我也要了稿。

念生:

徐霞村,听赵景深说,去了庐山。我的信是寄去天津,并且我们搬了两次家,因此还不曾接到他的信,不知他的住址,刊物自然是要等他来信后进行。至于你的书,可以直接托赵兄向××接洽。皑岚的小说集,等仲明画好封面以后,我也是直接寄去上海,省得费时太多。(还是等皑岚同你两个的书寄去后再商议为妙,因为他们可以看书定价。这样空洞的交涉,他们也难出价。不过他们是可以现款买书的,从前我临走时,他们自己就曾提起过卖现钱的办法。你的书可以卖点力气作好,直接寄给赵兄,托他交涉。(《友声》丛书第三种)皑岚的书,唐君右会直接寄去,我信里会代他向××交涉的。如他愿抽版税。可告赵兄。)我这就写信给他,向××交涉拿现钱的办法,结果如何,由他直接告诉你同皑岚。他因××编辑事务太忙,已经辞职,但仍是照旧帮忙。他说他要译柴霍甫的全集。我的《三星集》已经寄去上海,《索赫拉与鲁斯通》在画着封面。本校《凤凰》杂志二月号中,登了我的两篇译诗:辛弃疾的《摸鱼儿》同欧阳修的《南歌子》。因为不方便,我就不寄了。昨天赵国材照例隔年的来了中部,请我们在二十二街吃了一顿中国饭。座上同贺麟谈起,他说他喜欢你的那篇《芙蓉城》,并且寄回了家去给兄弟念。关于你选业一事,我的意思很不劝你学图书馆学:因为将来作了一个图书馆长,你的时间便须一齐耗费在馆内,虽然事情不多,可以作文,但是闭在洞里,那来的题材呢?学文学,高兴教书就多教两点,不高兴就少教两点,不像图书馆那般要枯守着。教完书以后,我们便一同到人世之内去探险,这才是无羁无伴,自由自在的文人生活呢。如若我的一个梦想能够实现,我们能同开一个出版合作社,找到妥当的人经理,那时不仅可以打定“靠作文谋生”这办法的第一层基础,可以渐渐的脱离教书的生涯,并且与商界发生接触,我们创作的领土又可扩大一片。文人所最要注意的不外三件事,题材体裁艺术。三者之中,题材自然是主体。鲁迅没有别的贡献,他不过是头一个获到了一些纯粹国产的题材罢了。像你的《打猎》《钓鱼》各文,皑岚对于旧戏要打脸谱的解释,同他的小说,(林率的特长是讽刺)在艺术上虽然还赶不上鲁迅,但在采取题材方面已经很有点成绩了。我很希望你们都到这面来,我们可以一同探这西方都市生活的险。芝加哥虽不及巴黎伦敦那么古远,但它的秘密已不是我们所能尽行采得到的了。大学区生活清静,尽有休息同构思的余地。我得到你们来,可以创作出一种文学的空气,一定能多作些文章。你同××对于学校的课程感情本不大好,孤单的到学校中去读书,大半会在胸中生起一种对自家的怀疑。(其实我们知道课程与创作完全是两件事,功课差并不见得创作跟着也差。说虽如此,事到临头,总免不了发生这种念头。怀疑一生,文章便决定作不出来。怀疑自己与生活空虚是创作的两个死敌)。我想我们在一起之时,活的高兴了,作的也高兴了,这种怀疑就是发生了,也很容易铲除的。林率的功课很好,到这面来也决不会失望。教授既平均都好,可能早毕业。他赶快,我想只需一年半:因他来一定是插进三年级,每学季选课三种,共约十二时到十四时,夏季亦可选习两三种功课,如此到一九三○年三月底便可习满十八种功课,得“哲学学士”了。他的硕士如加油,可在那年冬天十二月底过年时候得到。还剩两年半,考博士是很宽裕的了。(我在罗校无成绩,照清华成绩插入三年级)。一季或半年后,便可一律每季十二时三种功课,因程度较高之课均为四时一礼拜。你同××学松动一点,每季两样,一年八样,三年也差不多可得学位了。(应二十七样)。他想多习语言的办法极好。西方的文学,不曾有过人好好的介绍,偶尔有点,也是十九由英文转译的。这同德文有八种《道德经》译本,英文有四五种译本相较,是多么可羞的事情。来西方学文学的人已经少了,少数人之中又有的中文欠佳,有的懒惰成性。并且这班人都偏于英文,攻习他国文学的少极。这一面我们应当努力。我很希望你们到这里来,作生活上的品尝,作创作上的砥砺,作学问的讨论。老柳也会来这里,增加热闹。李唐晏在耶鲁听说要研究意大利文学,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我本来想学意文的,如今既知道了有人在这方面致力,我便决定不学了。希腊文我还是想学,因为哈佛那面虽然有人学古典,但据他说来,要拿元曲译希剧,这一定是会失败的。我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创作同整理,我对于介绍方面只是求其在时间范围内能作得了许多事便作许多事。现今介绍的事业不过像别种事业一样,才在开始。将中国文学介绍到西方来,林率很可以作一点事情。李德明从前谈过一次,好像也肯努力于这种工作,以后,我想写信同他详细讨论一下。皑岚近来想必总作了些小说,可以加进《东镇》之内。谢文炳的意思劝他暂时不要印书,谢的作品我没有看见过,不敢讲什么,但皑岚作的小说,在当今的文坛上总是在水平线以上,印出书后,创作的兴趣更能鼓舞起来。关于《东镇》我的意见,都在以前一封信里说完了,不须再说。简单一句话就是:他很能采取到色采丰富的材料,但要小心不可让人物类型化。《周二先生》一篇,我看可以删去。性的描写,莫巴桑极好。(西方的文人大都如此)他写时多么踏实,多么严肃。金瓶梅在严肃方面,虽然极其欠缺,踏实方面,却能尽量发挥。书中人物自然都是有色情狂病的,写来自是过火一点,但我们(那就是说皑岚同我)想想,这部书中描写××前后时生理上的变态是多么逼真:如说男子的×××××××××××,××××,××××,××××××××××××,×××××××,女子的眼皮半开半闭,这些的确是实情。林率同念生到将来就可以知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他们一句:电影中看接吻,有时被吻的女子眼皮松下来了,那种现象便是同一道理。小说中说爱情,说一对情人喁语到最亲热的时候,男子可以从女子的身上嗅到一股说不出的香味,这便是她发中身上的香水味息与她的××××味息混合成功的。《金瓶梅》这本书,几乎成了淫书,是因为它的态度常时不严肃,终于不是淫书,便是靠了书中许多踏实的描写。

子沅(一九二八)三月十九日

念生:

按二月二十五你同皑岚的信,均悉。我很喜欢你的几篇文章。近来这几天读《文选》读得上劲之至,今天刚好读到潘安仁的《射雉赋》,里面的一切很想拿你《打猎》一文中讲打野鸡的地方来参看,可惜手头只存《钓鱼》一文,无从参阅。还有一篇文注子内说杨鱎容易上钩,肉却粗,鲂鱼肉细,极难吞饵,同《钓鱼》中说鲫鱼同黄鳝鳅鱼之处参看,很有意思。Walton' s Complete Angler,在英文学书内是常听提到的,里面也说到同类的例子。你的这些文在笔路上,因初作之故,自然不会逃出稚弱病。但是材料却极有价值,在近来文坛上尚不见有同性质的。将来年纪大了,观察深了,我很希望你能凭了忆得的,以及新获的材料,把乡村生活及乡人个性研究一番,作出不朽的小说来。你同皑岚在一方面得到极好的材料泉源,希望不要轻易放过。××在这方面作起了一个头,骄气与溺爱使他不能作下去——我想也是他老了,所有的几句话都说光了,不然,怎不见他作出一本写乡村生活的长篇小说呢?我写给皑岚讲《东镇》长弱处的信,想必他已看到,我关于它的意思皆尽于信中。他自己情愿校改一遍,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周二先生》一篇,我希望他删去。《晨副》中我的各文,望不必理会了,将来《中书集》出版时,这种文章一篇也不会采入的。《中国文学专号》我已托了赵兄。号中我作了些《读诗杂记》,如《王维》《绝句》等等,当时×××说名字不动听,把它们分成了许多独立的文章,至今想来,还觉得不舒服。赵兄离去××,是因了事务太忙,与他译柴霍甫全集的工作有碍。据说他常去书店,大半不曾决裂。你的文集,可以直接寄给他,代为交涉卖现款的办法。我希望六月初寄美金二十给你,要月底才能到,寄京或沪,请告诉我。因为子惠捐款,我当初极力主张作为征诗奖金。没有成功。我碍于面子,捐了二十,才交五块,五月又不得不寄钱回家,因总共只去年寄过五十美金。希望你的书卖得掉,如是明年来美,那就好办之至。今天看校刊说提前游美没有照准,又要迟一年才能同你们见面,在情感方面自然觉得很不舒服,不过这一年之内,我很希望你同××在英文方面多下一番工夫,不仅因为将来大半要靠教它吃饭,并且来美之后有说不尽的占便宜处。不要多学语言文字,一种就够。(明德如性近,愿多学,来此学,比较经济得多)。中文也不要念,将来时候自然多得很。我希望你们把这一年专门来读英文。你们两个如今正在要涉猎的时期,自然是从看小说下手,要练习看快。如若觉得英人小说掉文处太多,全年看翻译也好,(长篇)可以把上半年看好的英译小说,下半年可以多看英国现代的作者。看多了,熟了之后,再看掉文的书或诗,自然就会一目了然,作文时也自会动中规矩。初时,难免有时会失去勇气,慢慢的自然就大胆了。我们要记着这是我们将来谋生的饭碗,探发西方文学的一柄很重要的钥匙,勇气自然就会增加起来。并且看小说,每本看过半部之后,兴趣不自主的便激引了起来,那时候文字上的困难便无形中渐渐的灭退,英文也无形中进步了。我们只要记着自己的中文,如今已自作得高人一等了,(如你的散文,皑岚的小说),难道再治一种文字都治不好吗?如此,勇气自然会鼓起来的。明德的英文听说有了根砥,我很希望他将来能在这方面作点事业。沈胡开书店的计划,元度来信中也曾提到,不知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如若开出来了,我们都有扶持它发达的义务,因为这是纯粹文人办的书店。我们在丛书业刊出了几种之后,应当就办杂志,那时候你们都在美国了,就是经费拮据,我们自己也想得出主意来。我的《三星集》是二月初寄去上海的,就快得到回信了。《索赫拉与鲁斯通》在君右处画着封面。《文学周报》二九八期有××译的《小村子》,译得音调悠扬,想必你们久已看见了。林率有意来芝加哥吗?极其欢迎。听说××兄学文学,如今在打听芝加哥的情形。我当时告诉曾远荣兄说此间英文学系注重考据,那是博士的事情,其余还是像别处一样。我是比较文学,暑假中决定习希腊文。

子沅(一九二八)四月三日

十一

念生:

听到你得了知心之友×小姐,真是说不出的快活:从此你的热情有了归宿,并且我敢预言,中国的文坛一定又要多一员健将了。请你告诉我×小姐是那省的人,我好具体的想像你同她这一对儿见面时是应当怎样的一个情景。霓君处我便要通知与这个喜信,并且教她等着和我吃你的喜酒。我这方面所可说的不过是一些不快意之消息。××处是正式断绝往来了,因为他们觉得“条件太麻烦”。我们的书只好收存着,等两年后我回国开书店时候再印罢。《三星集》,《索赫拉与鲁斯通》,我已托景深兄寄给霞村,再寄给你。你们看完后,请你寄给霓君。我的那首诗请不必管它了,将来我还会另钞别诗寄给景深兄的。曾远荣处我替你还了华币五圆,不知数目对不?我因译诗集不曾卖出钱来,这个月多寄了些钱回家,我下月最多只能寄华币二十圆给你,请每个债户来追时“点缀”一下,不过这笔钱要六月底你才能收到,我想你万一早动身了,只好请你托一住校的人代为分发一下。杨先生处请代致谢帮我忙之处,那笔钱我在明年四月前一定归还。皑岚,林率著作甚勤,这是好极,希望他们不要因此挫折而灰心。《新月》月刊方便就请寄一本给我看看,(必需时可寄还),但特别去买则请不必。××处毫不曾听到他“闷”的消息,想不是民族便是恋爱,如是民族关系,我应当会知道。所以推想起来,总是后者。肚子忽然痛起来,皑岚处只好下星期再写信谈了。

子沅(一九二八)五月七日

十二

念生:

你同×小姐如今所处的地位最好。固然结婚后另有一种滋味,但结婚前的那段希冀与温存也是一样甜美。我们要知道,结婚的生活有几十年,很够过的,情人的生活却只有几年,千万不要性子急,且慢慢的过它罢。情人的生活越久,将来回忆的资料也越多。你遭了扒手,就中好像有天意一样,这一暑假的并肩生活,或是在荷叶香中泛舟,或是在绿树荫中耳语,想必得亦偿失罢。元度办刊物事不知能成功否?能成功时我们大家自然都帮忙,他信里就是这样说的。我的一部散文集子,(评文不录)两部译诗,都预备回国后自己印。我如今自己作饭,极力省俭,想着将来不再受闲气。你同皑岚到美事,我盼祷它不要中变,那便书店定开的成功了。——据我看,你们很稳,因为旧制只剩一班,何必出花头,并且美国退款情形不同,国民政府想必不至鲁莽。从文害病,自必是过劳了。他的《阿丽思中国游记》我很喜欢,见面时望把我的近况转告一些给他听。我的译诗你想看的时候,可告诉霓君挂号给你。我这夏天功课忙得紧,早七点就要起来,晚十一点才能睡。以后,我决不再选早八点的课了。希腊文很啰嗦,却有趣。

子沅(一九二八)七月二十五日

李德明同卢明德我很劝他们学文学,将来专力介绍中国文学,不知结果如何。

十三

念生:

今天看报,说有北大毕业学生黄天来打算由美国加州乘飞机横渡太平洋到广东,我听到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这次飞行不管成与不成,只要用一种无畏的精神去作,总是为祖国争光的。美洲红人据说是中国人,当初贝林海峡不曾分断时候过来美洲的。君右在加州时的先生,他那太太有红人祖上,她打算作一本书专论此层。这次蒙古地质调查团也证明了红人的文明同蒙古文明一样。照这样说来,美洲为中国人发现,久在哥伦布之前。沟通亚美以前是中国人的事业,如今又有黄天来。我想作一首诗给他。首章是:(诗从略)

子沅(一九二八)九,二十六。

十四

念生:

两次《辰星》都收到,见面只等半年了。你同皑岚明德,可把上学期成绩寄给我,并把以前各年成绩也教注册部钞出,一同寄来,我好预行替你们去各校交涉。国文功课,除非成绩特别好,否则不必钞。我害了一礼拜伤风,这是美国今冬的时症,支校因此提早放假,我决定趁这二十天空,替子惠校对完他译的小说。下季起我要读四样功课,没有闲空。因为本季同那个教习决裂,我把他两样课一齐退去,必须下两季补起。现在你同皑岚元度都很活动了,我希望你们能替我设法把《三星集》《索赫拉与鲁斯通》送出去。《若木华集》望问景深我拿了开明多少钱,我极想省一笔钱收回。据《文学周报》上景深作的统计,诗集极不行时。我上面的一番托付也不过尽我对自身著作的人事罢了,大半是不会成功的。你的创作我常看见,到很过瘾。惟有皑岚,我只见到他一些翻译,看的不着痛养,我实在很想多看他一些创作,以当见面。

子沅(一九二八)十二月十五日

这半年务必多学作几样中国菜。

十五

念生:

信收到。×小姐的照相,料想夏秋间见面时可以见到。那时并要从皑岚打听你们当中的趣事。还要与他联盟迫胁你交出至少一封×小姐给你的信来,我们两个好瞻仰瞻仰。来信说的一见女人就兴奋,大家都有同感。这是因为中国向来男女间很少交际之故,过惯了也就好了。《送黄天来(籁)》诗请找一份给我。自己的文章印出来时候,看到有一种特味。《猫诰》英译已见到,印误太多。你因谋生不得不暂时搁下散文,那是无法。将来到了美国,我相信你一定还要续作的,这是一种有特色的新文学。我一定设法在五月初寄美金二十给你,存在霓君处的只有两本译诗。若是有人想印,未尝不可,不过由我们去交涉,那却犯不着。他们想印,我只有一个条件,一切标点都要照我自己的,万不得已,就一律用圈子,稿费请代寄与霓君。你同皑岚如缺钱置备行李,当然可以挪用一部分。我两年来缺乏伴侣,极感痛苦,秋天决定同你们一致进行。等你们上学期同以前各年的成绩单子寄到,由我代向各校打听了之后,总要你们满意的学校,我们便可同进。或希校或斯校或另有他校,六月底总可知道。专门念英文也好,社会对创作者本不可苛求,我们只要常抱着世界的眼光就好了。我法文德文以外还学了希腊文,但是我为了同样缘故,不预备再学下去,只专力于英法德三种外国文之上。明德是学文学吗,如是,我很盼望他能专攻民族的文学,或拉丁族,或日耳曼族,或斯拉夫族。我是秋季毕业,明年夏季考得硕士以后便想回去。史事诗应该早点预备,读书以史为经,以他种集子为纬,动手写总在三十岁左右,头一篇自然是《文天祥》。我读书的主要目的是搜聚史事诗材料,还有一个宾目的便是借此作一番整理古文学的工夫。翻译古诗作英文的计划我恐怕要舍去了,真教无法。要作这事,必得还要两年专门的文笔训练。一年半内我要一力念法文德文,除非将来再到美国或欧洲,回国后能否分些时候来作这件事,现在还不敢讲。总之我对它还不会完全断念。我文学上的工作最要紧的是史事诗,其次是整理古文学,其次是介绍古文学入西方,其次是介绍西方文学。

子沅(一九二九)一月十九日

十六

念生:

我近来思想起一大变化,以前专顾文学,不管其他的方针已经取消。自然我将来作事还是在文学一方面,不过社会中各问题,尤其是本国社会各问题,我决定多多研究。至少要知道有那些问题,各问题实情如何,对他们我应当采取何种态度。即如移民,我今天看戴季陶的《青年之路》,才知道本部十八省的人口密度简直过似欧洲。又有华侨,欧人在亚澳两洲领土中是取怂恿土人与中国人鹬蚌相争的政策。又如留学生科目问题,文科无疑是远过实科,我如今自己反悔,当时不曾学得实科。不过从前家庭主张,都是拿个人生计来讲。我若是早知道中国最近这三十年最要的是实科人才,我如今决不会在这里学文学的。念生,你如今还来得及改。我劝你为祖国最近的三十年计算,把文学牺牲了罢。实科文学你都能作得出好成绩,那就应该舍文而取实。念生,我们中国是能作文的人多,能办实业的人少呀。你作的一些小品文,既然不行时,不过据我个人的眼光,他们实在在小品文界中发一异采。将来你有空,我还希望你不要忘记了它们。不过,念生,我以前听你说过一件事,可见你有科学的天赋,这点天赋在当今的中国真是无价之宝呀。就是明德老弟。我也劝他不要学文学,专攻经济学,或实科。他家里在南洋已经立有根基,他回去可说是轻车熟路。华侨的位置受帝国主义的欺凌侵略已经慢慢动摇了,我们应当如何把它保护着,并且尽力发展。要是舍去,不简直等于帮助帝国主义了吗?为祖国利权打算,明德老弟是不可牺牲的呀。他对文学发生了兴趣是很好的。第一将来经营实业觉得干枯之时,文学可以调剂生活。第二他在华侨实业界中一定能有很丰富的经验,那时候如有闲暇能写下来,真可在文坛上发一异采呢。

接霓君来信,知道《三星集》同《索赫拉与鲁斯通》在预备寄给你了。这也好,标点如不能照原,可一律改作圈子,最好只卖第二本。我五月的二十美金仍然是要寄给你的。卖书所得,除扣去我欠你的钱以外,一部分你同皑岚可以救急,一部分请代我寄给霓君。我如今仍在希校,虽然不能同业,我却希望能同学。皑岚,明德我也希望他们来这里。你们可以先到此处交涉,结果不满意,尽可进西北大学,奥亥阿大学,或罗伦士,或威斯康辛大学。西北就在城外,奥校八点钟的火车,罗校威校五点钟。车费当然由监督处料理。

皑岚同我生成了只能作文章,我们只好把五十年后的事业提前来作。他是作小说的人,自然应当住在大城里面,才可多见多闻。他寄来《认识》一期,我已经收到,小说的技术很有进步。他的长篇小说据广告看来就要印了,我很望早日见到。

杨先生处请代问一声我欠消夏团一共多少钱。以前我向赵国材交涉好了,由回国川资中扣还。他叫我查明款项多少再扣。后来音信毫无,怕是新旧交代中错过了。再请你问一句,我好把数目告诉梅贻琦。

子沅(一九二九,三月七日)

十七

念生:

二月十八日信收到。出洋事据大家看来,都觉得不成问题,你请放下心来念书好了,把这半年苦过去就成。什么学校都可以,这句话实在很对。我们是念书,不是念学堂,所以我希望你们都到俄亥阿来。中国菜馆一出门就是,用钱很省。环境比芝加哥好得不知多少。五月一号准可寄二十美金。杨先生处我要由监督处在回国川资中扣回。明德要学商业,妙极。你学文学实业都好,现在不必理会,到了这里再定好了。为中国鞠躬尽瘁,这是我们早已选定的了。至于由那条路前进,那都是一样的。“祁山”要是想印我的书,先由他们印《索赫拉》罢。但不必由我们勉强他们,初开书局经费不见得充足,诗可是卖不了钱的。总之,不要由我们发动就是。现在说两件琐碎事,治装时可买本国作铁箱,皮包。(钱少只买一箱一包),三星公司藤包各一。衣裳只须作一套春季的,(不要由小店作,)颜色不深不浅,要Single lining。(好暖时可用),要两条裤。作两套最好,都是春秋季可穿。(夏季也能用)。船上穿脏一套,车上可以换。要一件毛汗衣Woolen underwear (union suit)好船上冷的时候贴身穿上。这等于本国的绒布小褂裤,暖和得多就是。不是Sweater。布汗衣Cotton underwear (union suit) 半打。中国内衣公司衬衫五件shirt, 有钱可以作些绸衬衫。不要买硬领,全买软领,最低最好。( low-necked soft collars)。有连领衬衫shirts with collar attached,五件中可买两件。不要白番布鞋,一双黑皮鞋就够。两双最好,(一双深棕色的,)不要草帽,一顶毡帽就成(felt hat不是velom hat)。帽子要十块左右,省得扔去另买。鞋子同一道理。有钱可作一件雨衣。船上车上平均两天要换衣换袜,省得外衣与鞋子生气味。我们这几个人都像是一家人,我从前又上过多少当,所以琐碎的说了一番。我有几件事托你们,市场或小市中请代买几个古钱,最多一角银币一个。另要一些中国风景或古物明信片,要好不要多,十张以内。另在上海有一种压发丝网,男人用的。便宜的只要两角小洋一个,请代买五个到十个。

(未署名)(一九二九,三月三十日)

十八

念生:

我既然暑假就要回国,译诗集请不必忙着付印罢,将来自己印,总能印得如意多多。你这一番帮忙,我仍是十分感谢。你同皑岚,我大概秋天见不了面,因为我想绕道欧洲。要是路费不够,我们却一定可以在旧金山相会。说了一大截,还不晓得你们可已经听我告诉过暑假回国的原因否?这是一多由叔辅转告诉与我,秋天要邀我去××大学帮他忙,大概是教授名义。我将来看着时机到了,一定要怂恿××与×××脱离关系。我自己更是一直反对×××到底。明天星期五,下午无课,我去寄二十美金给你。望转告皑岚,《认识》两期收到了。我喜欢那一段写么子骑背的文章。近来看报,说黄天籁横渡太平洋的计划仍在进行,心里很舒服。

子沅(一九二九)五月二日

十九

念生:

你到底是在西部停下呢,还是想东去?到底是决定了从事实业呢,还是照旧想研究文学?我以前早就讲过了,投身实业的人,虽然不能“研究”文学了,但到中年老年,还一样可以作文。你想,你那些描写郊野生活的散文,岂不都是你从前所曾“生活”过的,又那是从文学里研究出来的呢?并且从事实业的人,只要他不是陋者,他总会在“公退之暇”,读诗读文,赏玩艺术的。我并不是说实业比文章高,然而在现今,实业确比文章要紧。有了饭吃以后,自然是应该发展艺术文学,但是如今中国正在饿着肚皮,种五谷自然是要务了。我这十年内决定作些戏剧,批评,翻译,还要开书店,也是想在文学上作一点致用之业的意思。我相信你从事实业以后,将来一定会有很丰富的材料,作出很特别的小说诗文来。所以我们打算开的这个“作者书店”,仍旧要你作一根台柱子。我觉得你有一股奇气,那些散文便是一丝朝色在蛋白的晨光之内蕴含着灿烂之未来。我预祝你在中年作一个大实业家,到老年再作一个大文学家。我这来美的两年,改了三次学堂:第一次因为法文教科书里把中国人叫作“猴子”,我离开了罗伦士。第二次因为教授居然疑心到我不曾将借用的书归还,我离开了芝加哥。第三次彭基相说是闻一多要我回去武昌教书,我就不考了。希奇古怪的事也看过不少,犷野,无信,下作,嫉妒,阴险,真是无所不有。恶疾之噩梦我也作过,醒过来之后,虽然知道了是虚,但那黑夜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舒服。罪恶这东西,我从前全是书生之见,以为极其浪漫,这次来了西部,看见了真的罪恶,才把银色的幻影一阵狂风给刮走了。这次旧金山的土案,又有某君带了许多图书馆里的书回国。又有某人自己偷了别人的信,嫁过在无辜者身上。又有某月入一百七十元,想向我买那张芝加哥来回车票的半票,我卖给×××了。他又向斯校某同学去买,这来回票共价洋九十元,照理应当每人出四十五元,他说“你从芝加哥来,一趟应当要多少钱?”“七十八。”“那么我付你十二块罢。”另有一个同学听到这个卑鄙调头,把他大骂一顿,推出门去。这一位是从前威士康辛的政客。像这样看来,将来回去了,还不是一个卖国贼。我看到这几件事情以后,把以前对于罪恶的浪漫见解彻底推翻了。那个土案中的女人,听说通五六种语言。拿书的是“哲学家”,“十二块”的也鬼聪明。由此看来,一个人决不可没有骨头。西方文学诚然也有颓废的一方面,但是像但忒这样有骨头的人也多的很。不说别的,单讲法国,中国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就想到淫书,巴黎性病等等,殊不知那只是一相。就说卢梭吧,他小偷小窃,也犯得不少,他见了什么女人,就发生恋爱。但是他也有他的骨头:即如他作过一本书,犯了众怒,连他退避的乡村中,无大无小,都是见他出来了就叱他,在他后面扔石子。他硬起来,偏要在路上走。每天照样一毫不改。这不就是岳飞文天祥的精神吗?我以为现在国内对于西方文学的误解太大了,他们以为消沉,放纵的文学就把西方的文学包括尽了。殊不知伟大,雄浑,健强的佳著,西方更多呢。即如我近来把Brieux的戏剧三种的英译本重读过一遍,这三篇讨论的婚姻,生产,性病三个问题,多么严肃,多么如火如荼,这不过信手拈的一个例子罢了。回国以后,应当提倡将西方文学全盘介绍。这项工作我们的书店就该负最大的责任。赵景深兄是专力译事的人,我将来想在书籍方面帮他多多搜聚。

湘 (一九二九)九月五日

二十

念生:

我在这里每来复担任九时的功课,明年大半可以办外国文学系。此处气候很像北平,又没有灰,离上海只有一天半的路,离庐山只有一天。是王星拱的校长,他很想着实办一下。我月薪三百,听说从前最低不过打过一次八五折。家眷这几天就要来了,明年功课钟点还可以减少。你究竟如何?很想你详细的告诉我。初到美国,感想如何?要是你在西部停下了,有一件事很想托你,就是那个书箱子,请你赶快寄给我,由上海闸北天通庵路三丰里五号赵景深先生转交可以了。能直接由Amer. Rlwy. Expr.寄到安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垫款应当如何处置,请告诉我。

湘 (一九二九)十月二十一日

如你不在西部,寄箱事我就托皑岚。我一到,就买了些古董,如一锭明墨,一座新出土的陶马(“黄土的人马在四边环拱”这一句诗你可记得)。评《草莽》文在上海看见,以后详谈,大约的印象是全文都很有眼光。你同霞村的一段误会,我相信是起于你当时在爱情的纠纷中心绪不好,两边都是好人,何必呢?

二十一

念生:

旭初转来一信,知道一切。书店务必从现在起就努力,商务初办时只有三千块的本。杂志编辑与书店经理你能担任,那是很好的,作经理要不怕苦,不怕琐碎,文学,商业,印刷,这三种我以为都可学得。其中数印刷最好,不知你觉得怎样?我们的书可以暂时自印,托一熟书店代管发行,将来自己开店时候,再收回不迟。你的游记我很想早日看到,想必一定是同从前的文章一样新鲜,一样奇怪。评《草莽》的文章看见了,作得很有见地。如今按段申述我的意思:我从前是照例的为新诗悲观了一下,后来看到汪静之的诗,最近又看到戴望舒的,他们比起×××刘梦苇郭沫若来并不逊色一毫,因之我又高兴起来。中国此时最需要自信力了,更何况有物可信呢。介绍本人一段中,谈及我性格之处很中肯。“他的情歌多是替别人写的”一句话,是替霓君占身份而说出的,我应当十分感谢。霓君是一个很好,很能干的女子,如其以友人的关系初次相会,我一定要对她发生恋爱的,不幸我们初次相见于不自然的制度之下。虽然如此,她仍有力量引起我十二分的敬意与十分的同情。她是一个极好的伴侣,我这一生决定不与她离开。不过刺激我却是少不了。诗行诚然不可一律很短,但是偶一为之,也觉得新颖。读诗会不能开成的声明,《采莲曲》的辩护,都是你细心体贴之处,我十分感激。《猫诰》一诗的体裁,我当时是采自外国,后来看到赵翼的诗集中也有这一类的谐诗。《王娇》确是抒情的成分多似叙事的,与济慈的《圣亚格尼司节之上夕》是同类的诗。近作《劝婚》一诗,却完全是心理的描写了。

湘 (一九二九)十一月二日,安庆东门实善庵三十九号

二十二

念生:

信均悉。《现代文学》创刊号中看见你的短文,我觉得维多利亚的气息太重了。Faerie Queene我觉得只有一个空漠的外表,内中毫无实物。我从前读它,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文人应尽的职务。倘如你爱它,那很欢迎,我宁可读些现代诗人。《铁牛》与散文集我还不曾看见。下年我如仍在安大,××事当然可以办到。

弟湘(一九三十,三月二十三日[?])

二十三

念生:

英文信收到。我近来懒得写信。安庆又没有地方走动,真是闷坏了。开手译哈第的Jude,年底可以译成。作小说我自知不合宜,我天生得不耐烦顾及小节目,不过译小说倒觉得有趣,尤其这本《诸德》,我十分心爱。译来更加增一层艺术的乐趣。××在纽约,你们碰到面没有?他不知已否有了订婚人或爱人,他家里有些什么人,都请详细代为打听。他对于恋爱与结婚,有些什么主张,我也很想知道。

湘 (一九三○)三月二十八日

二十四

念生:

来信收到。《诸德》译了一个开端,听说有许多人在译,我早已不译了。一多到没有译它。这次去长沙,在汉口看了一次徐碧云。我如今对于旧剧很有兴趣,买了许多唱片,生,旦,净,丑,各有各的好处,大鼓我也喜欢。今年冬天,一定要去北方听戏。安庆这地方无聊之至,电影院都没有,有一个大戏班子,坏透了。人生这出戏我到不怎么喜欢看,没有音乐,没有图画,没有任何什么,只是猴子在那里变把戏。

子沅(一九三○[?])六月三日。QzXCjHk7WvY29NVWtgEiMiYQG1hVUZ5C8afSRtc06eoJaLW+2OSUmnP1tz2rv0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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