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序》最大的坏处,就在于他的附会诗意,穿凿不通。《毛诗》凡三百十一篇,篇各有序。除《六笙诗》亡其辞,我们不能决定《诗序》的是非外,其余三百五篇之序,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附会的,是与诗意相违背的。章如愚说:“二南之诗,谓之《周南》、《召南》,此盖古人采诗于周之南,得之则为《周南》,采之于召之南,得之则为《召南》,……彼序诗者乃以《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系之周公;《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谬妄之甚也。即以二南系之二公,则遂以其诗皆为文王之诗。见《关雎》、《葛覃》妇人之诗,则遂以他诗亦皆出之妇人。文王一人,在《周南》则以为王者,在《召南》则以为诸侯。太姒一人,在《周南》则以为后妃,在《召南》则以为夫人。岂夫子正名之意乎?以二南之诗所言,后妃夫人,多无义理。其间大可怪者,如《小星》之诗云:‘夙夜在公,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夫肃肃宵征者,远行不怠也。夙夜在公者,勤王之事也。诗之此语多矣。抱衾裯而夜行者,皆不惮劳役之意,岂非命之不均乎?故曰:‘实命不犹。’此无疑其为使臣勤劳之诗也。今其序乃曰:‘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不知进御于君,何用肃肃宵征,夙夜在公为哉?又何用抱衾与裯而往乎?注云:‘诸妾夜行,抱被与床帐,待进御之次序。’疏云:‘虽君所有裯,亦当抱衾裯而往。’学经不知理,乃至于此,岂不贻有识者之笑!既曰,召南之国,被文王之化,《兔罝》之武夫皆好德,又安得强暴之男,侵陵正女,而致《行露》之讼?又安得有女怀春,而吉士诱之,如《野有死麕》之辞?谓文王太姒之化,只及妇人,不及男子已非也,况妇人果皆正洁,则亦如汉上之女不可犯,安有无感我帨,无使尨吠之语?序于此为说不行,乃云:‘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委曲讳护,亦以劳矣。”(《经义考》卷九十九引)
朱熹说:“《诗序》实不足信。向见郑渔仲有《诗辨妄》,力诋《诗序》。其间言语太甚,以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后来仔细看一两篇,因质之《史记》、《国语》,然后知《诗序》之果不足信。因是看《行苇》、《宾之初筵》、《抑》数篇,序与诗全不相似。以此看其他诗序,其不足信者煞多。以此知人不可乱说话,便都被人看破了。诗人假物兴辞,大率将上句引下句,如《行苇》‘勿践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行苇》是比兄弟,勿字乃兴莫字。此诗自是饮酒会宾之意,序者却牵合作周家忠厚之诗,遂以《行苇》为仁及草木。如云:‘酌以大斗,以祈黄耇’,亦是欢会之时,祝寿之意。序者遂以为养老乞言。岂知祈字本只是祝颂其高寿,无乞言意也。……大率古人作诗,与今人作诗一般。其间亦自有感物道情,吟咏情性,几时尽是讥刺他人。只缘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坏了。且如今人见人才做事,便作一诗歌美之或讥刺之,是甚么道理!”(《朱子语类》卷八十)
他们说的真痛快!《诗序》解诗,象这种附会的地方,几乎触目皆是。大概做《诗序》的人,误认《诗经》是一部谏书,误认《诗经》里许多诗,都是对帝王而发的,所以他所解说的诗意,不是美某王,便是刺某公。又误认诗歌是贵族的专有品,所以他便把许多诗都归为某夫人或某公、某大夫所做;又误认一国的风俗美恶,与王公的举动极有关系,所以他又把许多诗都解说是受某王之化,是受某公之化。因他有了这几个成见在心,于是一部很好的搜集古代诗歌很完备的《诗经》,被他一解释便变成一部毫无意义,而艰深若盘、诰的悬戒之书了。后来读诗的人,不知抬头看诗文,只知就序求诗意,其弊害正如朱熹所说:“故此序者,遂若诗人先所命题,而诗文反为因序以作。于是读者传相尊信,无敢拟议。至于有所不通,则必为之委曲迁就,穿凿而附合之,宁使经之本文,僚戾破碎,不成文理。……”(《诗序辩说》)
所以我们十分确信的说:《诗序》之说如不扫除,《诗经》之真面目,便永不可得见。吴澂说得好:“舍序而读诗,则虽不烦训诂而意自明,又尝为之强诗以合序,则虽由生巧说,而义愈晦。”
这就是我们要排斥《诗序》的最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