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为周的同姓诸侯。从姬友(郑桓公)初封于郑,便成为周室的屏卫。到了庄公,开始与周不睦。文公以后,郑的国力渐渐的衰弱了,甚至依违于晋、楚二国之间,成了一个附庸之国;——楚强则依楚,晋强则盟晋。事大国是很困难的,时时引起了无谓的纠纷,而受到压迫。内政又是很不安定。当子产立为卿的时候,正是简公怒其相子孔的专权而诛之,情形相当的混乱的时期。子产为郑成公少子,名公孙侨。他初欲辞政,以为“国小有偪,族大宠多,不可为也。”但当他一执政,便好像农夫的耕田,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他问政于然明。然明道:“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他的为政差不多是根据了这句话的。他道:“唯有德者能以宽服其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当封建的时候,贵族宗子专擅着政权,老百姓除了出财出力(赋役)之外,是什么权利都不能享受的。只要统治者略略的清明,赏罚相当的公正,他们便已感满足了。子产的政治见解正针对这个贵族专权时代而发挥的。
他要大家都守“法”(一个国家必须有上下共同遵守的法律),便首先铸刑书。他一味以“法”治,郑人不习惯于这种“法”治的严正的条例。他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但到了三年,他们却又诵之道:“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这是他的治绩的成效。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主张毁了它。子产道:“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他毕竟是相当开明的。在这样的相当开明的法治之下,郑国便开始安定了。
国内一安定,他便专意的对外。
郑国的外交最难。附楚则晋怨,附晋则楚怒,依违于两大国之间。而且他们往往诛求无厌,责备无端。但在子产当政这一个时代却对付晋、楚得很好。他因为国内的安定,所以对外比较的强硬,有立场,并不是一味的屈伏与依附。《吕氏春秋》说过一件故事。晋人欲攻郑,叫叔向去聘问。子产为之诗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归,道:“郑有人,子产在焉。不可攻也!秦荆近,其诗有异心,不可攻也!”
其实,子产是有相当的力量的,其力还足以左右晋、楚的霸业。他守中立,不偏袒于一国,他们便也不敢去逼他。终他的一生,郑国不曾有过严重的外患。
子产是一个意志很坚强的人物,他觉得对的事,任怎样也不肯变更。“苟利社稷,生死以之!”这是如何的一位爱国的大政治家的气度!
这位大政治家成为春秋时代的许多“为政”的故事的中心人物。恐怕有一部分是附会上去的。
郑公要叫尹何做一邑之长官。他道:叫他去学学,便更能“知治”了。但子产根本反对从政而后学的。他道:“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也正像“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
后来,以诗赋求士,以科举求士,都是强以未学为政的人而使之从政的。千年来整个政治的黑暗,不上轨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子产之惠在爱民。孔子道:“子产以所乘之舆济冬涉者,是爱无教也。”子产死,孔子为之出涕,道:“古之遗爱也。”郑人也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
他成为一个模范的大政治家。“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一句话成为从政者的一句不朽的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