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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子璋因为要领毕业文凭,在京都尚有一月的勾留,不能就送丽君回上海去。而至中自从那回寄了一百元的日金,和写了一封微温的信来后,便无消息了。在丽君则以为她的前途只有包围子璋才有结果,所以至中那边没有信来,她也不去追究。不单不追究,有时候子璋向她提及至中。她反为发烦起来,不愿意听。

丽君退院后,气色比从前好多了。看去比进院时至少年轻了七八岁。

“你现在象一个女学生了。”

子璋笑着对她说。

“你总是这样刻薄的,爱取笑人!”

她大胆地伸手向他的右颊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腕便给他捉着了。

“替你找一间贷间好么?”

“不。我不懂话,我要和你住在一块。”

“我住的地方也是人家的贷间。不方便请你去一同住的。”

他苦笑着说。

“不会找一家贷家么,恰恰够两个人住的。”

“只个把月工夫就要回国了,还去租贷家么?”

“租了贷家,在这里多住几个月,等秋凉时再回去不好么?上海热得可怕。人家都想在这暑期内来日本海岸避暑。你反向热的地方跑,不是傻子?”

子璋也觉得丽君的话有道理。但是住京都还是一样地炎热。他想那不如索性在近海岸找一家小房子来住下,等领得了文凭后,便和丽君日夜相守,共度过这个炎夏吧。经了几番商量的结果,决定了在琵琶湖畔租了一家小贷家,两个人便搬过去同住。距大学虽然远了一点,但子璋只有实习,不要上课了。每天预早搭火车到市里来,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最初搬来时,双方都很矜持。但丽君服伺他,却比服伺至中周到。每天吃过了早饭,她定送他到车站边来。傍晚时分,她也定出来门首张望,或竟走向车站,望望他回来了没有。

他俩很欢快地吃过晚饭后,便争着要洗碗筷。

“你去用你的功吧。这是女人家做的事。”

“但是你太劳苦了哟!”

“没有事的。你还不是一样劳苦么?”

“丽君,你对待我这样好,我不知要如何地报答你才好啊!”

他颤声地说。

“……”

她只望了望他,就翻转身走向厨房里去揩眼泪了。

她洗了碗筷,又提着开水壶来到他的房里,替他泡茶。于是相对地喝着热茶谈了些关于日本的风俗人情的话。看看快响九点了,丽君便替子璋把被褥铺好。

“我不再妨碍你的用功了。我也要去睡了。明天才得早起床。”

她微笑着向他告辞,退回隔壁的四叠半的小房里去。

“不要紧,再谈一会吧。”

子璋隔着一套纸屏风叫她。

“不。我要睡了。”

“丽君,你真的日本化了。”

“什么意思?”

她在隔壁房里笑着问。

“你象日本女人般地会体贴男人服伺男人啊。”

“让我一辈子当你的下女吧。”

这不是她笑着时的声音了。

“不敢当,不敢当。”

但是从隔壁房里,不见她有回话了。他倾耳细听了一下,她好象在四叠半的小房里啜泣。他觉得她真是个可怜的女子了。于是推开了屏风走过来看见丽君伏在枕畔在呜咽。子璋明知她是为他而哭的,但他是正踌躇着,不敢仓猝地就对她有什么表示。看见她这样地伤心,他便跪在她的侧边,攀了攀她的肩膀。

“丽君,怎么好好的又伤心起来?”

她揩眼泪了,只摇摇头。

“至中许久没有信来,你是思念他,想回上海去么?”

他实在是爱她了,所以残忍地再试探了她一次。她更呜咽起来了。这次却伏在他的怀里流泪了。他也不能自禁地只手加在她的肩背上了。他真想搂着她亲嘴,但一想到今后的社会的批判,又失掉了勇气。

“自己才从大学毕业,前途象旭日之初升。万一因为她妨碍了自己前程的进展时,……”

他这样想着,便无情地站了起来。

“丽君,我的话说差了时,请你恕我啊!”

但是他的这种态度,反使她大大地失望了。她再伏在枕上,竟痛哭起来了。

“子璋!……”

她颤声地叫他。这是她第一次呼他的名字。

“什么事?”

他再蹲身下去问她。

“如果我在这里有什么会妨碍你时,那就让我先回上海去吧。我一个人会走的。但我不是回到耿家去,我是自己会,……”

“你说什么话?我们约好了的,等我领得了文凭后,就一路回国去。”

“我以什么名义要求你同伴回国去呢?”

子璋给她这样一问,真地无话可答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

“我打算在上海开一家医院,你可以帮忙我么?”

“我又不是学医的,能够帮助你什么事?”

“但也有许多事要人打理的。”

“……”

她仰起头来,双眼绯红地看了他一下,便想:

“这个人不会爱我的了。他说的尽是敷衍的空话。的确,我是没有资格配他的了。想和他结婚,实在太过分了,他还象个小孩子呢。”

第二天,丽君不能起床了。子璋走过来检查她的体温,近摄氏四十度了。她看见子璋,便高声骂起来:

“梅苓!是你害了我的!是你这个放荡鬼害了我的!”

子璋也莫明其妙,不知梅苓到底是那一个。他打算再替她诊察肺部。当他想解开她的胸部时,她又忙拦阻住他的手。

“你这个无耻的家伙!不准你再来亲近我!我的病都是由你传染给我的!”

她睁着一双绯红的眼睛,怒视他。他有点害怕了。摸摸她的额部和腕,都会灼人一样的。他打算到市里去备些药,便站了起来,想向外走。

“子璋!你丢了我一个人走么?也好,也好!你走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吧!我一点不害怕的。你当我是没有路可走了?哈,哈,哈!我可走的路还多着呢!我有阿大,阿二和阿三!作算他们不理我,也还有琵琶湖,黄海,和黄浦江!那些地方是我安身的地方。你不要担心我会拖累你哟!”

她一边说,一边狂哭,哭得子璋也伤心起来,流泪了。

“她完全疯了。要快些替她退热。”

他想着更决心地走了出来。他还听见她在房里呼喊。

“好了,你走吧!你一个人走吧!你不睬我也不要紧!琵琶湖在等着我啊!不过,子璋,我不会对不住你哟!我死了后,你还是我的人啊!”

丽君病了一个多星期才起来,面部清减了许多,面色也转苍白了。但在子璋,反觉得她的姿态比从前动人了。

丽君的病才好,接着就是子璋考试忙的时期,但也只有三四天。丽君还是起来和从前一样地服伺他,不过比以前少说话了,也不常看见她的笑容。她真有些象新雇进来的下女,有时候竟默默地蹙着眉头。

“你太辛苦了,我对不住你啊!”

有时候他俩相对着吃饭时,子璋这样地安慰她。

“在经济上我多累你了,就做你的奴隶,我也……”

她呜咽起来,话说不下去了。

“丽君,快不要这样说!……”

他也有些悲楚了,忙搁下碗筷走近她身边来,摸着她的肩背说。但她仍然是低着头流泪。从前他对她是称Mrs.耿的,叫了二三次后,她便不准他这样称呼她。于是在一个期间内,他不叫她Mrs.耿,也不敢叫她的名字。及进病院后,有一天,他竟叫她的名字了。在那瞬间,她感着有无穷的快感。但是一直到现在,每天他虽在叫她的名字,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微温的。于是她又不觉得他之呼她的名字有如何的可贵了。她近来只是感着一种失望。

又过了两个多星期,子璋领到了毕业文凭,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国了。

“我们一礼拜后就可以到上海了。”

他笑着向她说。

“我不想回上海去。”

她很冷漠地说。

“为什么?”

他惊疑地问。

“我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到了上海,你叫我回什么地方去呢?”

她又悲哭起来了。他也觉得这确是件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好一会,他无话可答。 Y4wd/mfXLp5xP3kYpTv28mk1vA59BS8SxewRAT8X4ctUdov7rr5Usn08yL7QVx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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