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兄:
你在《学灯》上复我的信,我已经拜读过了。我现在对于你真正大失望!我不料你的思想行动竟反革命的到了这般田地!
你始终未承认我是一个真实的革命者,与我在莫曾相信你是一个真实的革命者比较起来,你真是高明得多!你把莫斯科政府当成北京政府一般,这更是你高明过了火,才有这样绝妙的伟论!但是我始终承认我自己是一个真实的革命者,并且始终承认莫斯科政府是代全世界被压迫民众谋利益的政府,——这当然我所说的“革命”与“反革命”与你所说的“革命”与“反革命”之意义毫不相同了。我俩的阶级的立脚点既不同,我俩所说的话也自然风马牛不相及。
你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打倒莫斯科政府,这足见得你的志气不小!但是想打倒莫斯科政府的人很多:少数派,立宪党,皇党,新旧资产阶级,国际帝国主义者及你所谓无政府主义者,社会革命党左派与马克西麦里斯特共同联合战线,势力本不算弱!他们自会互相勾搭,统一进攻,勿须你中国无政府主义者再出累死人不知的末力。你大胆说北京政府也是压迫无产阶级的寄生虫,那你就当设法把它推倒才好呀!为什么你只骂运动推倒它的人们,而忘却自己革命党(?)的原形?不!不!骂我们,骂苏俄,这都是为外国帝国主义者及中国官僚,军阀,资产阶级所欢迎的事情,而骂北京政府或运动推倒军阀,这的确是很危险的事情,为聪明的无政府主义者所不为。
假若我们说国际的帝国主义者,少数派,立宪党,皇党,无政府主义者……一切反对布尔色维克的人们是革命党,那也的确可以照抱朴兄的意思说,布尔色维克是反革命党。但是这个反革命党(?)也真利害,居然受农工的拥护,受全世界被压迫的民众的信仰,居然将政权维持到现在!一切革命党(?),无政府主义者,皇党,社会革命党左派……真是太不中用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把反革命的布尔色维克扑灭下去呢?
加拉罕在北京天天喊什么反对帝国主义干涉中国,取消俄皇所订的中俄条约……弄得东交民巷的公使团坐卧不安,这实在是苏俄与国际帝国主义妥协(?)的证据!当一千九百二十年苏俄国内战争正炽之时,无政府党大将马哈诺大骚扰乌克兰一带,外面打着无政府主义大旗,内里却坐着英国的参谋,兵士手里用的是英国的枪弹,这实在是无政府主义者反对帝国主义的证据!这不过是两件很明显的事实啊!其他的证据谁个能细举呢?
列宁死后,不到两月,共产党增加纯粹的工人党员二十万。倘若共产党是反革命的,那真是危险极了!俄国工人渐渐地都变成反革命党了,社会革命还有什么希望?当每个革命纪念节时,满街满巷都是工人的队伍,他们都很高兴地唱着革命歌;我虽然不能如齐天大圣孙悟空会七十二变,能变成某一个最小的动物钻入工人们的心里,看看他们到底对于十月革命的观念如何,但是就外面看来,却不能承认,并且不忍承认他们都是假意的。倘若布尔色维克真是农工的仇敌,那么,俄国农工不全都是愚蠢动物,必早已起来把他们赶去,绝不能维持到今日。倘若有人说,俄国农工被布尔色维克所压迫,敢怒而不敢言,这真是太污蔑俄国农工的人格了。
我不能说十月革命已经完全成功,或在劳农政府统治之下,一切都好的了不得,没有一个人受苦,没有一个怨恨。倘若我这样说,那我就是个浑小子了。十月革命离成功还远,布尔色维克还正在继续革命的工作;劳农政府统治下的缺点未能尽免,因为客观经济的条件不加允许。我们现在只说,现在俄国只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而尚非成熟的共产主义的国家。新经济也不过是达到共产主义的一个步骤,是历史过程中所必经的阶段,照理讲,你在俄国住了许多时,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哪知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国民革命,但是我们现在参加国民运动的,也不过是无产阶级运动在某时期某环境所应有的策略:一方面努力使国民革命早日成功,脱离国际帝国主义的剥削,一方面也是替将来开一新道路。国民革命固然是资产阶级性,但是同时仍不失为全国民性;无产阶级是全国民的一部分,当然有参加的必要。倘若国民革命不成功,吃大亏的还是无产阶级,而资产阶级却可与帝国主义妥协。你据什么理由说,要参加国民革命就要放弃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与国民革命有什么冲突?你对于现在的中国情势,简直莫名其妙!或者你希望中国永远堕于殖民地地位,不复有独立的国家,才遂了你们无政府主义者大同的好梦!现在反对国民革命的人们,有意地或无意地,一定都是国际帝国主义的走狗,蛮横军阀的奴才!因为国际帝国主义与军阀怕的就是国民革命,谁个若要反对国民革命,这当然与他们帮助不少。中国无政府主义者反对国民革命,便不免有拥护帝国主义与军阀的嫌疑。或者中国无政府主义者昏头昏脑的,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勾当;但是他们在无产阶级面前所做的罪恶,是绝对不能容恕的!抱朴兄竟说:“我想你若主张打倒军阀,那便应拥护广东的商团,反抗孙文政府。”这实在是拥护帝国主义与军阀的铁证!谁个不知道英帝国主义勾结广东商团反抗革命政府及暗助陈炯明扰粤?据抱朴兄这话看来,当然商团的反革命行动是对的了。若商团的行动是对的,那么,英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也是应该的,反革命的陈炯明也是应当崇敬的人物!唉!无政府主义者,军阀,帝国主义,帝国主义的走狗……
我因为要造就自己成一个革命诗人,故不愿造谣,更不愿做些违背群众利益的勾当。你说我受苏俄的津贴,真教我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苏俄有多少钱用不掉,来津贴我这个无用的诗人?倘若苏俄如英美一样的有金钱津贴帝国主义的走狗,军阀……或者我也可得到津贴(哈哈!我岂愿意受它的津贴?)但是苏俄是穷国,没有你所拥护的英国有钱!倘若我替苏俄说句公道话,致遭帝国主义,军阀及其走狗的忌恨,这不算一回什么事,并且这个忌恨我是免不去的。抱朴兄!你尽管造谣罢!
你说你的生活状况很坏,我说我的生活状况也与你差不多,已到深秋了,我的被服还未制!我老希望学校开课时,我可以领点薪金买点东西,但是什么时候领得到,还是一个问题。我转而一想;你所说的未免又是谎话;你拼命在有钱的研究系的报纸上做文章,当然可以得到很多的润笔费,或者研究系中意时,你更可以大领津贴,好丰衣足食地过生活。至于我呢,间或在《觉悟》做点文章,但是这都是无钱的交易,一文不拿!倘若我是一个无骨格的人,我也要(钻)到研究系的洞里,虽做一些反革命的勾当也不算什么,只要能够得到钱,管他什么人格不人格!
最后,我很感谢你介绍给我许多批评俄国革命的书籍及你的大作!我本当把它们收集起来,好拜读拜读。无奈我在学校里任点功课,看书哪,编辑讲义哪,做诗哪,……弄得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倘若后来有可能时,我一定要把它们拜读一下,现在却只得暂且辜负你介绍的好意。就是现在这一封回你的信,也是不得已才写的,以后纵你有工夫不辞下教,我恐怕没有工夫听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