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
晨光照在窗上,愈显得室内的明洁。中置一白色铁床,床头畔放一几,上有鲜花一盆。幕开时,曼丽睡在床上, 盖着白色被单,脸和左臂露外面,医生正在她的头上换药,看护妇站其旁,按着药车。
医生 (换好药向看护妇。)这头上的伤并不要紧……但是神经很受伤……心脏也病得更厉害……你小心地看护她,不要让她暴躁,要安静!(稍顿,)你去看看她的脉,试试她的热度……(站到药车旁,将车上的几种药水调和好了,倾入一个空瓶里。)
看护 是的。(走到曼丽身边,试她热度,看脉。)
曼丽 (低声的梦语,)神妙的音乐……
看护 (取下热度表,向医生。)热度三十九,脉一分钟共一百 二十次。
医生 (在一张纸上记了看护妇的报告。)好吧……你把这瓶药水给她吃。(下。)
看护 (取了药水,放几上,遂推起药车到另一室去。临走以眼光望曼丽一下。)
曼丽 (梦语,)我的心儿迷醉了,我的血流停止了,我的灵魂软化在琴弦上面……啊啊!神妙的音乐!神妙的音乐!丹莱,惟有你才能够弹出这样神妙的音乐!别人则不能,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丹莱,你简直不是一个人!丹莱,你是一个人间的神!你是音乐的神!你是音乐的神!……丹莱!(脸上浮出笑容。)
看护 (进来,)说什么?(走到曼丽床边。)
曼丽 (语音含糊,)丹莱!丹莱!
看护 (取几上之药,望着曼丽。)
曼丽 (忽醒,张开眼。)丹莱……怎么?你,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护 我是看护妇,曾看护过你的。这里是华旦医院,你是曾住过的。
曼丽 (似清醒,)我……啊啊!我已知道,我是跌到湖里——
看护 对了!
曼丽 (以手扪头上,)我的头跌伤了么?
看护 不错;但是不要紧的。
曼丽 我的妹妹呢?
看护 她回去了……(看手表,)大约也快来了吧,现在将到八点钟了。
曼丽 我要回去。(作欲起状。)
看护 (阻止她,)不行!你的心脏病又发作了,并且更厉害,医生说你要安静,不要暴躁……你快把这瓶的药水吃下吧!
曼丽 什么?又是心脏病么?真是岂有此理!你这个医生好象单单知道心脏病这个名词!无论什么病都说是心脏病!并且没有病也说是心脏病!
看护 他本来是专门于心脏病的。
曼丽 然而我没有病。(欲起状。)
看护 要安静……心脏病是极须要这种安静的。
曼丽 我不须要。
看护 (无奈何的样子。)我并不是压迫你,勉强你安静,是因为你的病确是须要安静的。
曼丽 我没有病……假使我有病,那也不是医学所能医好的。
看护 你不信任这个医生么?
曼丽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我要走了。
看护 你要走,那也只好随你了,但是你要经过医生的许可,要他签过字。
曼丽 为什么?
看护 这是医院的规则,每个病人都必须这样。
曼丽 真是可笑的事……(从床上坐起。)
看护 (阻止她。)我有责任,你不能就这样走去的。
曼丽 (怒气。)什么?你有责任?你有什么责任?
看护 我有看护你的责任。
曼丽 (鄙夷的笑。)你是看护我的病,你没有管理我的权力。
看护 不过,你这样走了,我可担当不起。
曼丽 医生有这样大的权力么?医生不是替人家医病的么?医生能私造一种法律,干涉病人的自由么?(愤然下床。)医生没有统治病人的理由!假使我是个病人,我也是请医生来治病的,不是把身体卖给医生……
(曼丽下床来, 向外走,看护妇欲阻不敢阻的为难着。正在这时候,梨娜推门入,曼丽遂止步,看护妇忽现喜色。)
梨娜 (痴望曼丽。)姊姊!你到那里去?
曼丽 回去。
梨娜 你的病没有发作么?你只是头上受伤么?
看护 她有病!医生说她的心脏病比以前更厉害……
曼丽 我没有病。
梨娜 姊姊!(诚恳状。)你为我着想,你也得耐烦一点,你不可以这样任性,这样肆意糟蹋,你难道不可怜我么?我想你决不会这样忍心!姊姊!(以手挽她。)你暂时住在这里吧……(向看护妇。)谢谢你;你有事尽管去吧,我在这里是不要紧的。
看护 好吧……但是你要她安静……(下。)
曼丽 妹妹!你为什么总是说这样的话呢?
梨娜 因为假使你死了,我不能单独的活在这世界。(挽她走到床边,)姊姊,你躺下吧。
曼丽 不,我要走——
梨娜 你一定要把你自己糟蹋到死,才算完事么?
曼丽 我没有病。
梨娜 你应相信你有心脏病,(挽她坐在床边,自站其旁。)
曼丽 就是把我的心脏病医好,有什么用呢?
梨娜 把心脏病医好了再说。
曼丽 医药的功效只能够在我的身体上。我灵魂的病是永远没有救药的。(凄然)
梨娜 姊姊你不要想到这方面好么?
曼丽 这不关于意志的事。
梨娜 那么,你为我的安慰,你就保重一点吧。
曼丽 我不能!因为我已经失掉了我自己,我只是一件别人附属的东西!我没有力量……
梨娜 那末,姊姊,你听我的话吧,我们还是离开这个地方!
曼丽 我只能跟着丹莱,他在那里我也在那里。
梨娜 你跟着他,只是使你更痛苦。
曼丽 我爱他,我是他的,他要给我痛苦,我有什么法子呢?
(默。)
梨娜 (寻思,)姊姊!我已经写信给他——拒绝他了!
曼丽 什么?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么?这真是无意识!
梨娜 那我不管。
曼丽 你不爱他么?
梨娜 我不能看你这样痛苦。
曼丽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应该负这个责任,你也不应该作这个牺牲!我的痛苦,不是因为他爱你,也不是因为他爱了别人,更不是因为你爱他,我只是因为他不爱我!
梨娜 他不爱你多半是因为爱我的缘故。
曼丽 你不能这样说。
梨娜 假使没有我,他也许会爱你。
曼丽 假使他爱我,他爱了你之后还可以爱我的;那末,他不爱我,是不关你的事,也不关任何人的事!原因只是我不能使他爱,或者是没有使他觉得可爱的地方,所以他不爱我!(惨然低下头。)
梨娜 他爱我,他真不应当对你那样的冷酷……
曼丽 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
梨娜 你又想走么?
曼丽 本来……假使你不来,我早就走了。
梨娜 我不能让你走……姊姊!你应当安静一点,把病医好了。
曼丽 我住在这里比什么都难受,比什么都苦恼。妹妹!你为什么限定要我住在这里呢?
梨娜 你有病——
曼丽 你为什么斤斤地计较这个病,一点也不想到我的痛苦呢?
梨娜 这个病是很危险的。
曼丽 我没有危险!危险在我的心上也有地位!假使有危险,我要出去,这就是脱离我的危险!妹妹,你不要管我,让我走吧!
梨娜 (为难,)我实在愿望你能够好生地医病……
(医生和看护妇推门入。)
医生 (向梨娜。)她的心脏病很不轻,现在正是危险的时期,你应当和她说,要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让医药慢慢地发生功效。
梨娜 (诚恳的望曼丽。)姊姊!
曼丽 (坚决的声音。)我没有病!就是我有病,我也不愿意医,并且医不医是在我,别人没有干涉的权力!
医生 你的病实在是不轻……我是为你的安全设想,所以才希望你好好的医治。
曼丽 谢谢你吧……但是我要走了。(挽梨娜,作欲走状。)
医生 假使你自己要走,别人当然不能阻止,那就随你好了。
梨娜 (诚恳欲哭。)姊姊!你还是——
曼丽 不!在这里,我的灵魂等于受火烤!
(曼丽牵梨娜走去,医生和看护妇同以异样的眼光望着她们。)
(幕徐徐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