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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秦五

谓秦王

谓秦王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主约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不忿,故能从邻。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主之业也。臣窃为大王虑之而不取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为三家笑;吴王夫差栖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句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心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秦。’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

秦王与中期争论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为中期说秦王曰:“悍人也,中期!中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

献则谓公孙消

献则谓公孙消曰:“公,大臣之尊者也,数伐有功。所以不为相者,太后不善公也。芈戎者,太后之所亲也,今亡于楚,在东周。公何不以秦、楚之重,资而相之于周乎?楚必便之矣。是芈戎有秦、楚之重,太后必悦公,公必相矣。”

约秦魏

约秦、魏,魏太子为质。纷强欲败之,谓太后曰:“国与还者也,败秦而利魏,魏必负之。负秦之日,太子为粪矣!”太后坐王而泣。

王因疑于太子,令之留于酸枣。楼子患之。昭衍为周之梁,楼子告之。昭衍见梁王,梁王曰:“何闻?”曰:“闻秦且伐魏。”王曰:“为期与我约矣。”曰:“秦疑于王之约,以太子之留酸枣而不之秦。秦王之计曰:‘魏不与我约,必攻我。我与其处而待之见攻,不如先伐之。’以秦强,折节而下与国,臣恐其害于东周。”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秦子异人质于赵,处于城。故往说之,曰:“子傒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身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曰:“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以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使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质于秦。文信侯因请张唐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张唐辞曰:“燕者,必径于赵,赵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罗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质矣。今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行之。”文信君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罗曰:“夫项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某试臣,奚以遽言叱也?”

甘罗见张唐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战胜攻取,不知其数;攻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罗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与?”曰:“知之。”“应侯之用秦也,孰与文信侯专?”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曰:“卿明知为不如文信侯专与?”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伐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绞而杀之。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处矣!”唐曰:“请因孺子而行。”令库具车,厩具马,府具币,行有日矣。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见赵王。”

赵王郊迎。谓赵王曰:“闻燕太子丹之入秦与?”曰:“闻之。”“闻张唐之相燕与?”曰:“闻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则伐赵,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也。今王赍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割五城以广河间,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六县,与秦什一。

文信侯出走

文信侯出走,与司空马之赵,赵以为守相。秦下甲而攻赵。

司空马说赵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为尚书,习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习赵事。请为大王设秦、赵之战,而亲观其孰胜。赵孰与秦大?”曰:“不如。”“民孰与之众?”曰:“不如。”“金钱粟米孰与之富?”曰:“弗如。”“国孰与之治?”曰:“不如。”“相孰与之贤?”曰:“不如。”“将孰与之武?”曰:“不如。”“律令孰与之明?”曰:“不如。”司空马曰:“然则大王之国百举而无及秦者,大王之国亡!”赵王曰:“卿不远赵,而悉教以国事,愿于因计。”司空马曰:“大王裂赵之半以贿秦,秦不接刃而得赵之半,秦必悦。内恶赵之守,外恐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郄兵,赵守半国以自存。秦衔赂以自强,山东必恐;亡赵自危,诸侯必惧;惧而相救,则从事可成。臣请大王约从,从事成,则是大王名亡赵之半,实得山东以敌秦,秦不足亡!”赵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赵,赵赂以河间十二县,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赵之半以强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愿卿之更计。”司空马曰:“臣少为秦刀笔,以官长而守小官,未尝为兵首,请为大王悉赵兵以遇。”赵王不能将。司空马曰:“臣效愚计,大王不用,是臣无以事大王,愿自请。”

司空马去赵,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遗劳而问:“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司空马言其为赵王计而弗用,赵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赵何时亡?”司空马曰:“赵将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杀武安君,不过半年。赵王之臣有韩仓者,以曲合于赵王,其交甚亲,其为人疾贤妒功臣。今国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韩仓果恶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韩仓数之,曰:“将军战胜,王觞将军,将军为寿于前而捍匕首,当死!”武安君曰:“繓病钩,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惧死罪于前,故使工人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请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韩仓,状如振捆,缠之以布,“愿公入明之。”韩仓曰:“受命于王,赐将军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赐死,缩剑将自诛,乃曰:“人臣不得自杀宫中!”遇司马门,趣甚疾,出諔门也。右举剑将自诛,臂短,不能及,衔剑征之于柱以自刺。

武安君死五月,赵亡。平原令见诸公,必为言之曰:“嗟嗞乎!司空马!”又以为司空马逐于秦,非不知也;去赵,非不肖也。赵去司空马而国亡。国亡者,非无贤人,不能用也。

四国为一将以攻秦

四国为一,将以攻秦。秦王召群臣宾客六十人而问焉,曰:“四国为一,将以图秦,寡人屈于内,而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群臣莫对。姚贾对曰:“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乃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姚贾辞行,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秦王大说,封贾千户,以为上卿。

韩非知之曰:“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吴,北使燕、代之间,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尽于内。是贾以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且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

王召姚贾而问曰:“吾闻子以寡人财交于诸侯,有诸?”对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复见寡人?”对曰:“曾参孝其亲,天下愿以为子;子胥忠于君,天下愿以为臣;贞女工巧,天下愿以为妃。今贾忠王而王不知也,贾不归四国,尚焉之?使贾不忠于君,四国之王,尚焉用贾之身?桀听谗而诛其良将,纣闻谗而杀其忠臣,至身死国亡。今王听谗,则无忠臣矣!”王曰:“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曰:“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雠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贾人也,南阳之弊幽,鲁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胜于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诟丑,大诽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与立功。使若卞随、务光、申屠狄,人主岂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污,不听其非,察其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虽有外诽者不听,虽有高世之名而无咫尺之功者不赏。是以群臣莫敢以虚愿望于上。”

秦王曰:“然。”乃可,复使姚贾,而诛韩非。ZbKqkYgKqznEK/U3+qeZaGeNWrG0plUtDDNKFISGa6nLC9UJ2kHwExLNJBOcEo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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