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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秦三

薛公为魏谓魏冉

薛公为魏谓魏冉曰:“文闻秦王欲以吕礼收齐,以济天下,君必轻矣。齐、秦相聚以临三晋,礼必并相之,是君收齐以重吕礼也。齐免于天下之兵,其仇君必深。君不如劝秦王令弊邑卒攻齐之事。齐破,文请以所得封君。齐破晋强,秦王畏晋之强也,必重君以取晋;齐予晋弊邑,而不能支秦,晋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也。破齐定封,而秦晋皆重君;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矣。”

秦客卿造谓穰侯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帝王。今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仇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合,其仇君必深矣。挟君之仇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为万乘,达途于中国,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魏谓魏冉

魏谓魏冉曰:“公闻东方之语乎?”曰:“弗闻也。”曰:“辛、张阳、毋泽说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战,载主契国,以与王约,必无患矣。若有败之者,臣请挈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请契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国依冉也,而事臣之主,此臣之甚患也。’今公东而因言于楚,是令张代之言为禹,而务败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国,德楚,而观薛公之为公也;观三国之所求于秦而不能得者,请以号三国以自信也;观张仪与泽之所不能得于薛公者也,而公请之以自重也。”

谓魏冉曰和不成

谓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且复将。战胜,必穷公;不胜,必事赵。从公,公又轻,公不若毋多,则疾到。”

谓穰侯

谓穰侯曰:“为君虑封,若于陶,宋罪重,齐怒须。残伐乱宋,德强齐,定身封,此亦百世之时也已!”

谓魏冉曰楚破秦

谓魏冉曰:“楚破,秦不能与齐县衡矣。秦三世积节于韩魏,而齐之德新加与。齐、秦交争,韩、魏东听,则秦伐矣。齐有东国之地,方千里。楚苞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离之塞,北有甘鱼之口。权县宋、卫,宋、卫乃当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隶,秦乌能与齐县衡?韩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郑,兵休复起,足以伤秦,不必待齐。”

五国罢成睪

五国罢成睪,秦王欲为成阳君求相韩、魏,韩、魏弗听。秦太后为魏冉谓秦王曰:“成阳君以王之故,穷而居于齐,今王见其达而收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穷而不收,达而报之,恐不为王用,且收成阳君,失韩、魏之道也。”

范子因王稽入秦

范子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覆于王前耶?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禄,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

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使人持车召之。

范雎至秦

范雎至,秦王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蹷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范雎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关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王曰:“愿闻所失计。”雎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食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雎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

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奈何?”范雎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范雎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高陵,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者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雎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

应侯谓昭王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臣闻之也:‘木实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伤其心;都大者危其国,臣强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国之人者乎?国无事则已;国有事,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国者非王子孙也!臣闻古之善为政也,其威内扶,其辅外布,四治政不乱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国之势,强征兵,伐诸侯。战胜攻取,利尽归于陶;国之币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内之利,分移华阳。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必从此起。三贵竭国以自安,然则令何得从王出?权何得毋分?是王果处三分之一也。”

秦攻韩围陉

秦攻韩,围陉。范雎谓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伤者,非秦弱而魏强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爱也。人主者,人臣之所乐为死也。攻人主之所爱,与乐死者斗,故十攻而弗能胜也。今王将攻韩围陉,臣愿王之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韩围陉,以张仪为言。张仪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赎于王,几割地而韩不尽。张仪之力少,则王逐张仪,而更与不如张仪者市。则王之所求于韩者,言可得也。”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周人谓鼠未腊者,朴。周人怀朴过郑贾,曰:‘欲买朴乎?’郑贾曰:‘欲之。’出其朴。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贤显名于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犹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郑贾之智也。眩于名,不知其实也。”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者,何则?有争意也。”

于是使唐雎载音乐,予之五十金,居武安,高会,相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十金随公。”

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谓应侯曰君禽马服乎

谓应侯曰:“君禽马服乎?”曰:“然。”“又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以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亡鄢、郢、汉中,禽马服之军,不亡一甲,虽周、召、吕望之功,亦不过此矣。赵亡,秦王王,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欲无为之下,固不得之矣!秦尝攻韩刑,困于上党,上党之民皆返为赵。天下之民不乐为秦民之日固久矣!今攻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楚、魏,则秦所得不一几何。故不如因而割之,毋以为武安功。”

应侯失韩之汝南

应侯失韩之汝南。秦昭王谓应侯曰:“君亡国,其忧乎?”应侯曰:“臣不忧。”王曰:“何也?”曰:“梁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也,天下无有,今子死而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即与无子时同也,吾奚忧焉?’臣亦尝为子,为子时不忧;今亡汝南,乃与即为梁余子同也,臣何为忧?”

秦王以为不然,以告蒙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围,食不甘味,卧不便席;今应侯亡地而言不忧,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请得其情。”蒙傲乃往见应侯,曰:“傲欲死!”应侯曰:“何谓也?”曰:“秦王师君,天下莫不闻,而况于秦国乎?今傲势得秦为王将,将兵。臣以韩之细也,显逆诛,夺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应侯拜蒙傲曰:“愿委之卿!”蒙傲以报于昭王。

自是之后,应侯每言韩事者,秦王弗听也,以其为汝南虏也。

秦攻邯郸

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庄谓王稽曰:“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闾妪曰:‘其夕,某孺子内某士。’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之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之日久矣。闻‘三人成虎,十夫楺椎,众口所移,毋翼而飞’。故曰: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雎,范雎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遇惑或与罪人同心,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蔡泽见逐于赵

蔡泽见逐于赵,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涂。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

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毋绝,与天下终。岂非道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应侯曰:“然。”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

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毋二,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卬,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固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存,而晋惑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于是应侯称善。

蔡泽得少间,因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君之为主,正乱、批患、折难、广地、殖谷、富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敌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遂以车裂。楚地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种为越王垦草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劲吴,成霸功。句践终棓而杀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君独不观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而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笃,因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刚成君。秦十余年,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皇帝,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ONG/Wnwj0AmD2hPttgASvU8nbM6RBs2xR0JpOd81jLTOTR72B9vf1zsxGC7PK8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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