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将为从,北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疋,粟支十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矣。此所谓天府也!”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之忧,无过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赵之为蔽于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弊,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难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踵道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兴号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众军于东垣矣。度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国必无患矣!”
燕王曰:“寡人国小,西迫强秦,南近齐、赵。齐、赵,强国也。今主君幸教诏之,合从以安燕,敬以国从!”于是赍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奉阳君李兑甚不取于苏秦。苏秦在燕,李兑因为苏秦谓奉阳君曰:“齐、燕离,则赵重;齐、燕合,则赵轻。今君之齐,非赵之利也。臣窃为君不取也!”
奉阳君曰:“何吾合燕于齐?”对曰:“夫制于燕者,苏子也。而燕,弱国也,东不如齐,西不如赵,岂能东无齐、西无赵哉?而君甚不善苏秦,苏秦能抱弱燕而孤于天下哉?是驱燕而使合于齐也。且燕,亡国之馀也,其以权立,以重外,以事贵。故为君计,善苏秦则取,不善亦取之,以疑燕、齐。燕、齐疑,则赵重矣。齐王疑苏秦,则君多资。”
奉阳君曰:“善。”乃使使与苏秦结交。
权之难,燕再战不胜,赵弗救。哙子谓文公曰:“不如以地请合于齐,赵必救我。若不吾救,不得不事。”文公曰:“善。”令郭任以地请讲于齐。赵闻之,遂出兵救燕。
燕文公时,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文公卒,易王立,齐宣王因燕丧攻之,取十城。武安君苏秦为燕说齐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吊。
齐王桉戈而却曰:“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对曰:“人之饥所以不食乌喙者,以为虽偷充腹,而与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强秦之少婿也。王利其十城,而深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乌喙之类也!”
齐王曰:“然则奈何?”对曰:“圣人之制事也,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故桓公负妇人而名益尊,韩献开罪而交愈固。此皆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者也。王能听臣,莫如归燕之十城,卑辞以谢秦。秦知王以己之故归燕城也,秦必德王;燕无故而得十城,燕亦德王。是弃强仇而立厚交也。且夫燕、秦之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皆从,是王以虚辞附秦,而以十城取天下也。此霸王之业矣!所谓转祸为福,因败成功者也。”
齐王大说,乃归燕城,以金千斤谢其后,顿首途中,愿为兄弟,而请罪于秦。
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曰:“武安君,天下不信人也。王以万乘下之,尊之于廷,示天下与小人群也!”
武安君从齐来,而燕王不馆也。谓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见足下,身无咫尺之功,而足下迎臣于郊,显臣于廷。今臣为足下使,利得十城,功存危燕,足下不听臣者,人必有言臣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是足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足下,可乎?”燕王曰:“可。”曰:“有此,臣亦不事足下矣。且夫孝如曾参,义不离亲一夕宿于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齐?廉如伯夷,不取素飡,纆武王之义而不臣焉,辞孤竹之君,饿而死于首阳之山。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数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来,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于齐,而取大功乎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夫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也。君以自覆为可乎?则齐不益于营丘,足下不逾楚境,不窥于边城之外。且臣有老母于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谋进取之道,臣之趣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所谓以忠信得罪于君者也!”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私之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以为药酒以待之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阳僵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答。此以忠信得罪者也!臣之事,适不幸而有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使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也,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也!”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谓燕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王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之可以击人。与代王饮,而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即因反斗击之。’于是酒酣乐,进取热,厨人进斟羹,因反斗而击之,代王脑涂地。其姊闻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闻。
“夫赵王之狼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知也,且以赵王为可亲邪?赵兴兵而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乃却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王之有也。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兴师以征伐。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赵不敢妄动矣。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燕王曰:“寡人蛮夷辟处,虽大男子,裁如婴儿,言不足以求正,谋不足以决事。今大客幸而教之,请奉社稷,西面而事秦,献常山之尾五城。”
宫他为燕使魏,魏不听,留之数月。客谓魏王曰:“不听燕使,何也?”曰:“以其乱也。”对曰:“汤之伐桀,欲其乱也。故大乱者可得其地,小乱者可得其宝。今燕客之言曰:‘事苟可听,虽尽宝、地,犹为之也。’王何为不见?”魏王说,因见燕客而遣之。
苏秦死,其弟苏代欲继之。乃北见燕王哙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王义甚高甚顺,鄙人不敏,窃释锄耨而干大王。至于邯郸,所闻于邯郸者又高于所闻东周。臣窃负其志,乃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大王天下之明主也!”王曰:“子之所谓天下之明主者,何如者也?”对曰:“臣闻之,明主者,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夫齐、赵者,王之仇雠也;楚、魏者,王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此,则计过;无以谏者,非忠臣也。”
王曰:“寡人之于齐、赵也,非所敢欲伐也。”曰:“夫无谋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谋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谋未发而闻于外,则危。今臣闻王居处不安,食饮不甘,思念报齐。身自削甲扎,曰:‘有大数矣!’妻自组甲絣,曰:‘有大数矣!’有之乎?”王曰:“子闻之,寡人不敢隐也。我有深怨积怒于齐,而欲报之,二年矣。齐者,我仇国也,故寡人之所欲伐也。直患国弊力不足矣!子能以燕敌齐,则寡人奉国而委之于子矣。”对曰:“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则楚重;西附秦,则秦重;中附韩、魏,则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齐王,长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稸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悴,士罢弊;北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而又以其馀兵南面,而举五千乘之劲宋,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安犹取哉?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
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有长城、巨防,足以为塞。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何足以为固?民力穷弊,虽有长城、巨防,何足以为塞?且异日也,济西不役,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以役矣,封内弊矣。夫骄主必不好计,而亡国之臣贪于财。王诚能毋爱宠子、母弟以为质,宝珠玉帛以事其左右,彼且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曰:“内寇不与,外敌不可距。王自治其外,臣自报其内,此乃亡之之势也!”
燕王哙既立,苏秦死于齐。苏秦之在燕也,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
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燕王问之曰:“齐宣王何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遗苏代百金,听其所使。鹿毛寿谓燕王曰:“不如以国让子之。人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由必不受,有让天下之名,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举国属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授益,而以启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太子用事。”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子之。
子之三年,燕园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将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谓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先后,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数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殉。
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孟轲谓齐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
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
初,苏秦弟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厉。燕质子为谢,乃已,遂委质为臣。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侍质子于齐。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伯也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
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齐伐燕,杀王哙、子之,燕立昭王。而苏代、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
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封泾阳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合,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于是出苏代。之宋,宋善待之。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以报仇。故往见郭隗先生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仇者奈何?”
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冯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若恣睢奋击,呴藉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
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其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夫列在万乘,而寄质于齐,名卑而权轻;奉齐助之伐宋,民劳而实费;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仇强而国弱也。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而足下行之,将欲以除害取信于齐也,而齐未加信于足下,而忌燕也愈甚矣。然则足下之事齐也,失所为矣!夫民劳而实费,又无尺寸之功,破宋肥仇而世负其祸矣。足下以宋加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鲁、卫,此所谓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夫一齐之强而燕犹不能支也,今乃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虽然,臣闻知者之举事也,转祸而为福,因败而成功者也。齐人紫败素也,而贾十倍;越王勾践栖于会稽,而后残吴,霸天下;此皆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者也。今王若欲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乎?则莫如遥伯齐而厚尊之,使使盟于周室,尽焚天下之秦符,约曰:‘夫上计破秦,其次长宾之。’秦挟宾客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以结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一国都为功。然而王何不使布衣之人以穷齐之说说秦?谓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齐而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弗利而势为之者,何也?以不信秦王也。今王何不使可以信者接收燕、赵?令泾阳君若高陵君先于燕、赵,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矣。秦为西帝,赵为中帝,燕为北帝,立为三帝而以令诸侯。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攻齐,曰:必反宋地而归楚之淮北。夫反宋地,归楚之淮北,燕、赵之所同利也;并立三帝,燕、赵之所同愿也。夫实得所利,名得所愿,则燕、赵之弃齐也犹释弊躧。今王之不收燕、赵,则齐伯必成矣!诸侯戴齐而王独弗从也,是国伐也。诸侯戴齐而王从之,是名卑也。王不收燕、赵,名卑而国危;王收燕、赵,名尊而国宁。夫去尊宁而就卑危,知者不为也!’秦王闻若说也,必如刺心。然则王何不务使知士以若此言说秦?秦伐齐必矣。夫取秦,上交也;伐齐,正利也。尊上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氏,复善待之,与谋伐齐,竟破齐,闵王出走。
苏代谓燕昭王曰:“今有人于此,孝如曾参、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鲍焦、史鯂,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对曰:“足下以为足,则臣不事足下矣。臣且处无为之事,归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织而衣之。”王曰:“何故也?”对曰:“孝如曾参、孝己,则不过养其亲耳。信如尾生高,则不过不欺人耳。廉如鲍焦、史鯂,则不过不窃人之财耳。今臣为进取者也。臣以为:廉不与身俱达,义不与生俱立;仁义者,自完之道也,非进取之术也!”
王曰:“自忧不足乎?”对曰:“以自忧为足,则秦不出殽塞,齐不出营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自忧故也。若自忧而足,则臣亦之周负笼耳,何为烦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毋去周室之上,则诸侯不为别马而朝矣。臣闻之,善为事者,先量其国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强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为事者,不先量其国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强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东向伐齐之心,而愚臣知之。”
王曰:“子何以知之?”对曰:“矜戟砥剑,登丘东向而叹,是以愚臣知之。今夫乌获举千钧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齐虽强国也,西劳于宋,南罢于楚,则齐军可败而河间可取。”燕王曰:“善!吾请拜子为上卿,奉子车百乘,子以此为寡人东游于齐,何如?”对曰:“足下以爱之故与,则何不与爱子与诸舅、叔父、负床之孙?不得,而乃以与无能之臣,何也?王之论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见罪于左右。”
王曰:“安有为人臣尽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对曰:“臣请为王譬。昔周之上地尝有之。其丈夫官三年不归,其妻爱人。其所爱者曰:‘子之丈夫来,则且奈何乎?’其妻曰:‘勿忧也,吾已为药酒而待其来矣。’已而其丈夫果来,于是因令其妾酌药酒而进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虚曰:‘吾以此饮吾主父,则杀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则逐吾主母。与杀吾主父、逐吾主母者,宁佯踬而覆之。’于是因佯僵而仆之。其妻曰:‘为子之远行来之,故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其丈夫不知,缚其妾而笞之。故妾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为足下使于齐,恐忠信不谕于左右也!臣闻之曰:‘万乘之主,不制于人臣;十乘之家,不制于众人;疋夫徒步之士,不制于妻妾。’而又况于当世之贤主乎?臣请行矣,愿足下之无制于群臣也!”
燕王谓苏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苏代对曰:“周地贱媒,为其两誉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而周之俗不自为取妻。且夫处女无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顺而无败,售而不弊者,唯媒而已矣。且事非权不立,非势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者耳!”王曰:“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