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已破智氏,将分其地。段规谓韩王曰:“分地必取成皋。”韩王曰:“成皋,石溜之地也,寡人无所用之。”段规曰:“不然!臣闻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万人之众而破三军者,不意也。王用臣言,则韩必取郑矣。”
王曰:“善。”果取成皋。至韩之取郑也,果从成皋始。
大成午从赵来,谓申不害于韩曰:“子以韩重我于赵,请以赵重子于韩,是子有两韩,而我有两赵也。”
魏之围邯郸也,申不害始合于韩王,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于王也。王问申子曰:“吾谁与而可?”对曰:“此安危之要,国家之大事也。臣请深惟而苦思之。”乃微谓赵卓、韩晁曰:“子皆国之辩士也。夫为人臣者,言可必用?尽忠而已矣!”二人各进议于王以事。申子微视王之所说,以言于王,王大说之。
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不许也,申子有怨色。昭侯曰:“非所学于子者也。听子之谒而废子之道乎?又亡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谒乎?子尝教寡人循功劳,视次第,今有所求此,我将奚听乎?”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苏秦为楚合从说韩王曰:“韩北有巩、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常阪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溪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达胸,近者掩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合伯膊、邓师、宛冯、龙渊、大阿,皆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甲、盾鞮、鍪、铁幕、革抉、芮,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蹠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欲西面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交臂而服焉。夫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过此者矣!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益求割地。与之,即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后更受其祸。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夫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而买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语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剑,抑天太息曰:“寡人虽死,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以楚王之教诏之,敬奉社稷以从。”
张仪为秦连横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麦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一岁不收,民不餍糟糠;地方不满九百里,无二岁之所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为除守徼亭鄣塞,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秦带甲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虎挚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也。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者,不可称数也。山东之卒,被甲冒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之与山东之卒也,犹孟贲之与怯夫也;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也。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以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诸侯不料兵之弱、食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皆言曰:‘听吾计,则可以强霸天下。’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诖误人主者,无过于此者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绝韩之上地,东取成皋、宜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菀,非王之有已!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先事秦则安矣,不事秦则危矣。夫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无亡,不可得也。故为大王计,莫如事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韩。非以韩能强于楚也,其地势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为敝邑,秦王必喜。夫攻楚而私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于此者也。是故秦王使使臣献书大王御史,须以决事。”
韩王曰:“客幸而教之,请比郡县,筑帝宫,祠春秋,称东藩,效宜阳。”
宣王谓摎留曰:“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用田成、监止而简公弑;魏两国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其党,其寡力者籍外权。群臣或内树其党以擅其主,或外为交以裂其地,则王之国必危矣!”
张仪谓齐王曰:“王不如资韩朋,与之逐张仪于魏。魏因相犀首,因以齐、魏废韩朋,而相公叔以伐秦。公仲闻之,必不入于齐。据公于魏,是公无患。”
楚昭献相韩,秦且攻韩,韩废昭献。昭献令人谓公叔曰:“不如贵昭献以固楚,秦必曰:‘楚、韩合矣。’”
秦攻陉,韩使人驰南阳之地。秦已驰,又攻陉,韩因割南阳之地。
秦受地,又攻陉。陈轸谓秦王曰:“国形不便,故驰。交不亲,故割。今割矣而交不亲,驰矣而兵不止,臣恐山东之无以驰割事王者矣。且王求百金于三川而不可得,求千金于韩,一旦而具。今王攻韩,是绝上交而固私府也,窃为王弗取也。”
五国约而攻秦,楚王为从长。不能伤秦,兵罢而留于成皋。魏顺谓市丘君曰:“五国罢,必攻市丘以偿兵费。君资臣,臣请为君止天下之攻市丘。”市丘君曰:“善。”因遣之。
魏顺南见楚王,曰:“王约五国而西伐秦,不能伤秦,天下且以是轻王而重秦。故王胡不卜交乎?”楚王曰:“奈何?”魏顺曰:“天下罢,必攻市丘以偿兵费,王令之勿攻市丘。五国重王,且听王之言而不攻市丘;不重王,且反王之言而攻市丘。然则王之轻重必明矣。”故楚王卜交而市丘存。
郑强载八百金入秦,请以伐韩。泠向谓郑强曰:“公以八百金请伐人之与国,秦必不听公。公不如令秦王疑公叔。”郑强曰:“何如?”曰:“公叔之攻楚也,以几瑟之存焉,故言先楚也。今已令楚王奉几瑟以车百乘居阳翟,令昭献转而与之处,旬有馀,彼己觉。而几瑟,公叔之仇也;而昭献,公叔之人也。秦王闻之,必疑公叔为楚也。”
郑强之走张仪于秦,曰:“仪之使者,必之楚矣。”故谓大宰曰:“公留仪之使者,强请西图仪于秦。”故因而请秦王曰:“张仪使人致上庸之地,故使使臣再拜谒秦王。”秦王怒,张仪走。
宜阳之役,杨达谓公孙显曰:“请为公以五万攻西周,得之,是以九鼎印甘茂也。不然,秦攻西周,天下恶之,其救韩必疾,则茂事败矣!”
秦围宜阳,游腾谓公仲曰:“公何不与赵蔺、离石、祁以质许地?则楼缓必败矣。收韩、赵之兵以临魏,楼鼻必败矣。韩、赵为一,魏必倍秦,甘茂必败矣。以成阳资翟强于齐,楚必败之。须,秦必败。秦失魏,宜阳必不拔矣。”
公仲以宜阳之故仇甘茂。其后,秦归武遂于韩,已而,秦王固疑甘茂之以武遂解于公仲也。杜聊为公仲谓秦王曰:“明也愿因茂以事王。”秦王大怒于甘茂,故樗里疾大说杜聊。
秦、韩战于浊泽,韩氏急。公仲明谓韩王曰:“与国不可恃。今秦之心欲伐楚,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之以一名都,与之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韩王曰:“善。”乃儆公仲之行,将西讲于秦。
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而告之。陈轸曰:“秦之欲伐我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南乡,此秦所以庙祠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王听臣,为之儆四境之内,选师言救韩,令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纵韩为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兵虽至,楚国不大病矣。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于韩。韩得楚救,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我困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楚王大说,乃儆四境之内选师言救韩;发言臣,多其车,重其币。
谓韩王曰:“弊邑虽小,已悉起之矣。愿大国遂肆意于秦,弊邑将以楚殉韩!”韩王大说,乃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实告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恃楚之虚名,轻绝强秦之敌,必为天下笑矣!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矣。秦欲伐楚,楚因以起师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且王以使人报于秦矣,今弗行,是欺秦也。夫轻强秦之祸,而信楚之谋臣,王必悔之矣!”韩王弗听,遂绝和于秦。
秦果大怒,兴师与韩氏战于岸门,楚救不至,韩氏大败。韩氏之兵,非削弱也,民非蒙愚也,兵为秦禽,智为楚笑,过听于陈轸,失计于韩明也。
颜率见公仲,公仲不见。颜率谓公仲之谒者曰:“公仲必以率为阳也,故不见率也。公仲好内,率曰‘好士’;仲啬于财,率曰‘散施’;公仲无行,率曰‘好义’。自今以来,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谒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见之。
韩公仲谓向寿曰:“禽困覆车。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今公与楚解,中封小令尹以桂阳。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公仲躬率其私徒以斗于秦,愿公之熟计之也。”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子为我谒之。”
公仲曰:“秦、韩之交可合也。”对曰:“愿有复于公。谚曰:‘贵其所以贵者贵。’今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郝;其知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于事矣,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彼有以失之也。公孙郝党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争强,而公党于楚,是与公孙郝、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人皆言楚之多变也,而公必之,是自为贵也。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之,若此则无祸矣。韩氏先以国从公孙郝,而后委国于甘茂,是韩,公之仇也。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辟仇也。”
向寿曰:“吾甚欲韩合。”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宜阳之民。今公徒令收之,甚难。”向子曰:“然则奈何?武遂终不可得已。”对曰:“公何不以秦为韩求颍川于楚,此乃韩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韩也。公求而弗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秦、楚争强,而公过楚以攻韩,此利于秦。”向子曰:“奈何?”对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郝欲以韩取齐,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是以公孙郝、甘茂之无事也。”
或谓公仲曰:“听者听国,非必听实也,故先王听谚言于市。愿公之听臣言也。公求中立于秦而弗能得也,善公孙郝以难甘茂,劝齐兵以劝止魏,楚、赵皆公之仇也。臣恐国之以此为患也,愿公之复求中立于秦也。”
公仲曰:“奈何?”对曰:“秦王以公孙郝为党于公而弗之听,甘茂不善于公而弗为公言,公何不因行愿以与秦王语?行愿之为秦王臣也公,臣请为公谓秦王曰:‘齐、魏合与离,于秦孰利?齐、魏别与合,于秦孰强?’秦王必曰:‘齐、魏离则秦重,合则秦轻;齐、魏别则秦强,合则秦弱。’臣即曰:‘今王听公孙郝,以韩、秦之兵应齐而攻魏,魏不敢战,归地而合于齐,是秦轻也,臣以公孙郝为不忠。今王听甘茂,以韩、秦之兵据魏而攻齐,齐不敢战,不求割地而合于魏,是秦轻也,臣以甘茂为不忠。故王不如今韩中立以攻齐,王言救魏以劲之,齐、魏不能相听,必离兵交。王欲,则信公孙郝于齐,为韩取南阳,易谷川以归,此惠王之愿也。王欲,则信甘茂于魏,以韩、秦之兵据魏以郄齐,此武王之愿也。臣以为令韩以中立以劲齐,最秦之大急也。公孙郝党于齐而不肯言,甘茂薄而不敢谒也。此二人,王之大患也。愿王之熟计之也。’”
韩公仲相。齐、楚之交善秦,秦、魏遇,且以善齐而绝齐乎楚。王使景鲤之秦,鲤与于秦、魏之遇。
楚王怒景鲤,恐齐以楚遇为有阴于秦、魏也,且罪景鲤。为谓楚王曰:“臣贺鲤之与于遇也。秦、魏之遇也,将以合齐、秦而绝齐于楚也。今鲤与于遇,齐无以信魏之合已于秦而攻于楚也,齐又畏楚之有阴于秦、魏也,必重楚。故鲤之与于遇,王之大资也。今鲤不与于遇,魏之绝齐于楚明矣。齐、楚信之,必轻王。故王不如无罪景鲤,以视齐于有秦、魏,齐必重楚,而且疑秦、魏于齐。”
王曰:“诺。”因不罪而益其列。
王曰:“向也子曰‘天下无道’,今也子曰‘乃且攻燕’者,何也?”对曰:“今谓马多力则有矣,若曰胜千钧则不然者,何也?夫千钧,非马之任也。今谓楚强大则有矣,若夫越赵、魏而斗兵于燕,则岂楚之任也哉?且非楚之任而楚为之,是弊楚也。强楚,弊楚,其于王孰便也?”
或谓魏王:“王儆四强之内,其从于王者,十日之内备,不具者死。王因取其游之舟上击之。臣为王之楚,王胥臣反,乃行。”春申君闻之,谓使者曰:“子为我反,无见王矣!十日之内,数万之众,今涉魏境。”
秦使闻之,以告秦王。秦王谓魏王曰:“大国有意必来,以是而足矣。”
观鞅谓春申曰:“人皆以楚为强,而君用之弱。其于鞅也不然。先君者,二十馀年未尝见攻。今秦欲逾兵于渑隘之塞,不便;假道两周、倍韩以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且旦暮亡矣,不能爱其许、鄢陵与梧,割以予秦,去百六十里。臣之所见者,秦、楚斗之日也已。”
公仲数不信于诸侯,诸侯锢之。南委国于楚,楚王弗听。苏代为谓楚王曰:“不若听而备于其反也。明之反也,常仗赵而畔楚,仗齐而畔秦。今四国锢之而无所入矣,亦甚患之。此方其为尾生之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