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苏北山酒馆逢韩老
济禅师床底会英雄
话说济公带着苏北山、韩文成来到一家门首叫门,只见由里面出来一位管家。韩文成一看,说:“不错,找我要银子,带人抢我妹妹就是他。”苏北山一看,原来是苏福,苏北山赶紧叫苏禄、苏升把他揪住。这个苏福他本是金华县人,他父亲带他逃难,把他卖给苏员外家五十两银子,充当书僮。自从来到苏员外家,老员外待他甚厚,苏福自己很积聚两个钱,就有一样不好,苏福最好喝酒,喝了酒,不是英雄仗酒雄,坐在门房不管是谁张嘴就骂。这天同伴伙友就劝他,大众说:“苏福你自己不可这样胡闹,你常常骂人倘若叫员外听见,你是自找无趣。”苏福借着酒性说:“我告诉你们众位,慢说是员外,我拚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打,就是打皇上一个嘴巴,也无非把我剐了。员外也是个人,叫他听见,他敢把我怎么样?”
正说着话,正赶上苏北山由外面回来,听见苏福在门房里大嚷大叫。苏员外一想:“苏福这东西,真是无法无天。”本来素常苏福在外面胡作非为,声名就不好,苏员外就灌满了耳朵。今天听见苏福在门房里胡说,苏员外气往上冲,来到里面,吩咐把苏福叫进来。少时有人把苏福叫进来,苏北山说:“苏福,你这厮素常在外面指着我招摇撞骗,任性胡为,喝了酒胡闹,我早就要管你。现在如今你这样任性,实在难容!我本应当把你送到衙门办你,无奈我这家中乃是积善之家,我不肯做损事。只可你们不仁,我不能不义,你这卖身的五十两银子的字据,我也不要了。”当时就点火烧了,叫家人:“把苏福给我赶出去,是他的东西,全叫他拿了走,永不准进我的门。”
苏福自己有几只箱子的衣裳,还有二百多两银子,由苏宅出来,自己住店。手里有钱,年轻人无管束,自己也没事,遂终日游荡,结交一个朋友,姓余名通,外号人称金鳞甲,在二条胡同住家。家里就是夫妻两口度日,素常就指着女人过日,在外面说媒拉纤,余通他也往家里引人,他还装不知道,假充好人。见苏福年轻又有钱,余通就把苏福带了家去,跟苏福拜盟兄弟。苏福就在余通家住了一年多,把钱也都花完了。余通见苏福没了钱,就要往外撵,苏福常跟余通抬杠,口角相争。金鳞甲妻子暗中告诉苏福说:“你可想法弄钱,你要不想主意,余通说了不叫你在这里住着。说你没钱,在我们这里吃闲饭,养活不起你。”苏福一听急了,钱都花完了,没有主意。忽然想起开钱铺的韩文成,当初借过我们员外二百银子,是我给送了去,我找他要去。
这天苏福去找韩文成,韩文成应着卖了房给银子,韩文成也不知道苏北山把苏福赶出去。这天金鳞甲说:“苏福你要真打算找韩文成要钱,我倒有个主意,现在净街罗大公子,要花二三百银子买一位姨奶奶,咱们带着人去找韩文成要钱,他给钱便罢,如不给钱,韩文成有一个妹子长的十分美貌,带人把她抢了来,卖给罗公子,可以卖三二百现银子。你想好不好?要等着韩文成卖了房给钱,知道几时能把房卖出去?”苏福一想也好,说:“你给约会人,明天就去。他如不给钱,就把他妹子抢来。”余通出去,就找了些地痞光棍,有二十多位,都是不法之徒。苏福带着余通,连余通之妻马氏,一同来找韩文成要钱。韩文成出来一看,说:“苏管家我已然着你说,叫你回禀你家员外,等我折变产业给银子,你怎么又来了?”苏福说:“我家员外说了,这么等不行,你不给钱,我们员外叫把你妹子带了去,就不跟你要钱了。”说着话,马氏带了人进去,就把姑娘抢出来,搁在车上,拉着就走。韩文成一拦,这些人把韩文成打了;韩老丈一拦,把韩老头推了几个斤斗。隔壁邻居出来,路见不平,要管闲事,这些人把邻居也打了。大众就把姑娘抢到余通家中,马氏又转了一个媒人,跟净街罗公子说要四百银子,罗公子说:“回头骑马到余通家看看,再还价。”余通、苏福众人在家中,静等候罗公子来瞧瞧人。
外面济公叫门,苏福只打算是罗公子那里有人来了,赶紧到外面一看,原来是韩老丈、韩文成、济公众人。苏北山一看,勃然大怒,叫苏禄、苏升过去,先把苏福揪住。一面韩文成到里面一看,韩姑娘倒捆二臂正捆着,要不捆,姑娘早就自己撞死。正在危急之际,韩文成进来把姑娘放开,带出来找了小轿,叫韩老丈把他女儿送回家去。此时天已掌灯,苏北山说:“师傅,苏福这两个东西,是把他们交官厅,是送到钱塘县衙门去?”济公说:“不必,暂为把他二人带到你家去,我自有道理。再者我还有事。”苏北山深信服济公,就吩咐苏禄等押着他二人回家去。
众人来到苏员外家中,天有起更以后,叫人看守着苏福,余通。苏北山让济公来到里面书房,济公说:“我今天不在这屋里坐着。”苏北山说:“师傅,要上哪屋里坐?”济公说:“我要在你的卧室里坐坐。”苏北山一听,说:“师傅你老人家到我家,如同你自己俗家一样,愿意哪屋里坐哪屋里坐。”叫得福快给太太送信,把屋子腾出来,立刻太太躲避出去。和尚同着苏员外由外面进来,刚一到房门口,和尚说:“来了么,约会?”苏北山说:“师傅你跟谁定约会?”济公说:“有约会,不见不散的约会。”说着话,苏员外同着济公连韩文成一并让着来屋中。陈亮一听是济公,隔着床帏一看,见济公进来。这屋中地下一张八仙桌,两边有椅子,济公在上首椅子坐下,韩文成也坐下了。苏员外说:“师傅,先喝酒先喝茶?”济公说:“先坐堂,先把苏福给我带来。”员外吩咐家人:“就把苏福给我带来!”济公说:“苏福你今天给我说实话,是谁出的主意抢人?说了实话,我和尚饶了你。你不说实话,把你送当官治罪!”苏福一听这话,自己也知道济公为人,善晓过去未来之事,不敢撒慌,说:“圣僧要问,我是被主人逐出去,在店中住。金鳞甲余通把我让至家中去,我有衣服银钱,他就帮着使我的,银钱完了,他就往外逐我。他妻子告诉我说,因为我没钱,不叫我在他家住了。我是被穷所困,想出韩文成欠我主人二百两纹银,是我经手给送去的,我想要过来,我先使用。不想他当时没钱,余通听见,他给我出的主意,叫我抢他妹子,卖给净街罗公子,以账目折算人口。不想被主人知道,把我拿来,这是已往之事,并无半点虚话。”和尚一听,说:“来人把他带到床前头,叫他冲床跪着。”陈亮在床底下听的明明白白,心中暗想,“哎呀,这件事我错了!敢情苏北山员外是好人,一概都是他家人假传圣旨。这件事亏得济公他老人家前来,要不然,还许错杀了好人。”和尚在外面用手指点说:“我叫你认准了他,明天你要报应他,无故的想要拿刀杀人,你好大胆子!你自己知道是错了?”苏北山一听,说:“师傅,你老人家跟谁说话呢?”济公说:“你不知道,你不要多说。来人,把余通带进来!”家人把余通带到里面,跪到和尚面前,和尚用手指点说:“余通你这厮好生大胆,你打算你做的事我不知道呢?趁此说了实话,我饶你不死。要不说实话,我把你呈送到当官治罪。”余通说:“众位,这件事实实不怨我,实是苏福他要找他主人家账主要账,与我无干。”和尚说:“虽然是苏福他要找他主人的账主要账,你就不该给他出主意。”余通自己一想,“这件事大概不说不行,莫如我实说了,央求央求和尚,倒许把我放了。”想罢,说:“圣僧,你老人家不必往下追问,这件事是我的错。皆因苏福他在我家住着,想起找韩文成要钱,去要不给,我们商量着,以账目抢他的人卖钱。”和尚点了点头,说:“叫他冲床跪着去,你可听见了。”陈亮心中一动,“这是叫我听。”和尚在外面答话,“可不是叫你听。”陈亮一想,莫非济公他人家知道我在这里?和尚哈哈一笑,说:“那是知道,要不知道呢,我还不来呢!我叫你认准了这两个人,明天你好报应他们。”苏北山道:“师傅,你跟谁说话?”和尚说:“你不要管。”苏北山这才吩咐摆酒。酒摆上,苏北山说:“韩贤弟,你我虽系买卖交易,总算有交情。我素常为人,大概你也知道,我焉能做这作伤天害理之事?”韩文成说:“也是懵懂,望既往不咎。”苏北山说:“给圣僧斟酒。”和尚说:“斟酒倒是小事,我闻你这有味。”苏北山说:“什么味?”和尚说:“贼味。”苏北山说:“哪里有贼味?”和尚说:“床底下。”苏北山赶紧吩咐拿贼,大概陈亮要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不知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圣手猿初入灵隐寺
济长老被请上昆山
话说济公告诉苏北山床底下有贼味,苏北山立刻叫家人拿了棍,往床底下扎了数下,也没见动作,这时吓的陈亮惊魂千里。书中交代,怎么会没扎着陈亮?原来往上一崩,贴在床上,全仗提着一口气的工夫,家人连扎几下,并未扎着。陈亮以为是躲过去了,心中说:“师父,这可跟我开玩笑,这要是叫人把我拿住怎么好?”只听家人说:“员外这里头没有贼。要有人,拿棍子还试不出来。”和尚说:“什么没有贼?你拿灯笼照照,或者你们四个人把床翻过来,瞧瞧有没有?我说有贼,准有贼。”苏员外叫家人进来,把床翻过来瞧瞧有没有。家人果然进来,四个人把床一翻,陈亮如何隐得住?自己执刀往外一蹿,登时把众人吓了一跳。旁边家人用木棍一截,陈亮正剁在木棍之上。众人一围,陈亮一害怕,往外一跑,刀已撒手。众家人一片喊叫:“拿人哪!”陈亮早已上房,吓的不敢久待,到了外边无人之处,先把夜行衣服换上,然后在暗中等候。
天光已亮,到了苏宅门外,只见从里边大门一开,苏福出来自言自语,“员外也不要我了,我可往哪里去呢?”正在为难,只见陈亮过来说:“你站住别走,我正想要打你。”那一伸手先把苏福抓住。抡拳就打,直打的恶奴苦苦哀求。陈亮正打的高兴,只见从那边过来二位,是一早上果子市。正走至此,只见二人打架,过来说:“二位别打,清晨早起来,为什么争斗起来?别打了。”陈亮抬头一看,说:“你们二位来劝解,我好说话。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既是你们二位来劝,冲你们二位完了。”这两人一看,这架倒好劝,一劝就完。又一看,认得是苏福,“这不是苏管家么?你们二位因为什么打起来?”苏福说:“我也不知道,我跟这位也不认识,无冤无仇。我今天早起,由我们宅里出来,他叫我站住,揪住我也不知因为什么?”这二人说:“苏管家走罢。”苏福也不敢不走,打又打不过,自己无奈走了。
他刚才走,余通由苏员外家里出来。依着苏北山要把他二人送县治罪,济公说:“不必,他二人既是苦求,只要叫他二人知道知道,如再要不改过,必遭恶报。”苏北山说:“既是师父给他二人讲情,便宜你这两个东西。”等到天亮,苏员外这才吩咐把他二人放了。就放了余通,刚一出来,那陈亮一瞧,气往上冲,心说:“好东西,要不是你二人,我焉能涉险?”想罢,赶奔过去,揪住余通,不容分说,抡拳就打,连踢带踹,直打得余通满地乱滚。这一顿比打苏福还厉害,偏巧有个路人一劝,陈亮也就不打了,连说:“完了!”余通也不知因为什么,忍痛而去。
陈亮在这里立着,工夫不大,见济公出来,手里拿着陈亮那口刀。苏员外说:“师父,你吃了饭再走,何必这么早回庙?”济公说:“我得回庙,我甚不放心,有半月之久,我也未曾回去。”说罢,往前走。走了不远,陈亮在那里看看,四处无人,要过去合济公要刀,又不敢过来,只听济公那里说:“你真好大胆,还要合我要刀?你一过来,我就拿刀剁你。眼见之事犹然假,耳听之言未必真,无故要杀人家满门家眷,也不访察真假虚实。我把这刀一卖,谁要买我卖给谁。”只见那边有一位是专买古玩字画、书籍刀剑,一听济公之言,过来一看,那刀是纯钢打就的。看了看,说:“师父,你老人家要多少钱?我买。”和尚说:“你给我两瓶酒钱,你就拿去。”那人说:“师父,你要喝多少钱一壶的?”和尚说:“我喝十两银一壶。”那人一笑就走了。陈亮这跟到西湖冷泉亭,过来跪倒说:“师父,这只是一时间懵懂,做错了事,你老人家慈悲罢!”济公说:“你起来,把刀给你,跟我回庙。”陈亮答应,跟随在后。
到了灵隐寺山门,见了山头僧,济公说:“二位师弟,我收了徒弟了,你二人看好不好?”净明一看,连连说:“大喜大喜,师父请罢!”济公说:“也得引见引见,陈亮你过来给你师叔叩头。”门头僧只是说:“不敢当。”济公说:“你不必说虚话,头是要叩的。你两人受了礼,给徒侄多少钱罢。”二人说:“没有,没有,哪里来的钱?你不要取笑。”济公带陈亮进了山门,只见那边监寺的正在那里站定,济公说:“陈亮快过来给你太师爷叩头!”广亮说:“别叩头,我没钱。”济公带陈亮到方丈屋内,先给老方丈行礼。然后行到大雄宝殿,先拜佛,后鸣钟击鼓,聚集大众僧人,说:“众位师兄师弟,我可收了徒弟了,你们众位都要照应。可有一件,陈亮你是我徒弟,我要想酒喝,你就给我沽酒,我要想吃肉,你就给我买肉。”陈亮答应:“徒弟有钱没钱,我有地方去找。”和尚说:“不必找,要偷在本庙偷,都是你师叔师太爷,那个看见也不能嚷,我说这件事对不对。”众僧一听都笑了,说:“好,你先教他偷,有什么师父,有什么徒弟!”自此日起,每日陈亮给沽酒买肉供奉济公。陈亮把所有的钱也都花完,不到十几天把衣服也都当完。这日实没有钱了,自己一想,我今夜出去偷钱,好供奉师父。”候至天有三更时,始见济公睡着了,陈亮自己起来,先拿夜行衣包,拿起来要走,只听济公那边说:“我告诉你在本庙里偷,你不听我的话呀!好的,先给你落了发,我好管你。”济公站起来,到了斋堂之内说:“伙计们,给我一把开水壶。”那监斋僧说:“好,你黑夜要开水何用?”济公说:“给徒弟剃头落发。”先抢了一把开水壶。到了外边,此时众僧听见喊嚷都来了,说:“黑夜之间,你又犯了疯病。”陈亮不能动转,众人作好作歹,把陈亮拉到外边,说:“你快去罢,他是疯子。”陈亮此时也能活动了,到了外面,换上夜行衣,偷了几十两银,天亮把自己衣服都赎了来换上。找了一个小饭馆,过去要了四样菜,紧靠后门坐下。喝了一口酒,自己正心中盘算:“本打算要出家,不想闹的这样。我想济公乃是有道行高僧,进庙之时,先不给我落发,莫非我不应出家?”自己正自后悔,只听外边说:“好一个酒馆,我今日要一醉方休。古人说的,‘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说着话,由外边进来,正是济公长老。只见众僧把陈亮放走,他恼了,讹了监寺广亮两吊钱,一早出庙,到西湖把两吊钱都施舍了,一个也没留,来到酒馆门首,他一看里面人多,一边说着话,就进来了。陈亮一看,吓的跑了。
济公到了一旁落座,拿起酒来就喝。过卖一看,说:“要菜的走了,和尚喝上了。”和尚一边喝着,口里说道:“酒要少吃性不狂,戒花全身保命长,财能义取天加护,忍气兴家无祸殃。”吃了酒足饭饱,站起来要走,过卖一拦,说:“和尚,没给钱哪,别走!”济公说:“你到柜上说,给我写上,改日来我还你,好否?”过卖说:“和尚,我们这里没有账。”济公说:“没账好办,叫你们掌柜的去买一本账。”过卖说:“你不要开玩笑,我们这里有账的。和尚,我们不认识你,故此说没账。”济公说:“敢则是你不认识我?你可是胡说,你们都认识我。”过卖说:“我们要认识你装不认识,我是个忘八。”和尚说:“你发誓了,你长这样大,连个和尚都不认识?”过卖说:“我知道你是个和尚,不知道是哪庙里和尚。”正在争斗,那掌柜的过来说:“和尚你打算搅我可不成,没钱走不了。”正自二人争嚷,只见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说道:“和尚吃了多少钱,我们给罢。我们找和尚如同攒冰取火,轧沙求油。师傅,你老人家快跟我们来呀!”济公一看,不知来者二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济公舍银救孝子
赵福贪财买巨石
话说济公正自同过卖耍笑,从外面来了两个人。是长随打扮,先给还了饭账,然后过来给济公行礼,说:“圣僧,我二人赵福、赵禄,是这临安太守衙门的。我二人伺候太守老爷,只因我们太夫人双目失明,我们老爷接着信,遍请名医调治,请了多少先生,都说治眼科不行。有一位赛叔和李怀春李先生,在我们大人跟前把你老人家荐举出来,说你老人家在秦相府治大头瓮,在苏宅治过紧痰绝,知道你老人家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故此派我二人前来请,好容易才得找着来,求你去给治病。望圣僧大发慈悲,跟我们走罢!”济公说:“我一个出家人,哪里懂得医道。你二人回去罢,我不会治眼。”赵福、赵禄苦苦哀求,济公方才应允。
跟随二人来到知府衙门以外,赵福、赵禄二人进去回话,工夫不大出来,说:“我家大人说了,衣冠不整,在书房恭候。”济公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行善之人有善终,作恶之人天不容,贫僧前来点愚蒙,只怕令人不惺忪。”济公跟着来到里面,只见太守降阶相迎,头戴四楞青缎方巾,双飘秀带,身穿翠蓝袍,腰玉带,篆底官靴,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三绺黑胡须飘洒胸前。和尚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为国忠良。太守一见济公,忙躬身施礼,说:“弟子久仰圣僧大名,今日得见,真乃是三生有幸!”济公打问讯答礼相还,让着到屋中落座,家人献上茶来。
原来这位太守姓赵,叫赵凤山,乃是科甲出身,为人极其精明。自他有一个兄弟,叫赵凤明,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婶母长大成人。近来接到家信,知道婶母老太太把眼坏了,连忙请先生打算到家中给老太太治眼。无奈请了几位先生都说不行,这才有李怀春荐举济公。说:“济公精通岐黄,手到病除。”故此今天把济公请来,赶紧吩咐置酒款待,说:“求圣僧到昆山前去治病。”和尚慨然应允,说:“老爷既是吩咐,我和尚焉敢不从命?”赵太守说:“我派赵福、赵禄二人伺侍圣僧。”和尚说:“不行不行,老爷派这二位伺侍我,他们二位穿的是什么衣裳?我和尚这个样,他们二位伺候我,有点不像样罢!”太守说:“这倒好办,我给圣僧拿一身衣裳换换。本来圣僧衣裳太烂,换一身就行了。”和尚说:“不行,我不爱穿新衣裳,我就是这个样。既是老爷派这二位管家伺侍我,我可有一句话,只不是当着你们老爷,我要把话说明白。你们二位伺侍我,走在道上,我说走就走,我说住就住,可不准违背我。那时要一违背我,我就回来不去了。”赵福、赵禄二人连连点头。太守立时写了一封家书,多带黄金数锭,问:“圣僧是坐轿是骑马?是坐车是坐船?”和尚说:“我骑路。”太守说:“圣僧骑鹿,我哪里找去?”和尚说:“我骑道路之路,全不用,多带点盘费就得了,给我带二百五十两银子。”太守点头答应。把银子备好了,和尚告辞,带着赵福、赵禄起程。赵福、赵禄一想,“到昆山县来回有五十两银子富足有余,我二人每人剩一百两,道路上好好伺侍和尚,这次差倒当着了。”跟着和尚往前走。
有天正午,和尚说:“住店。”这两人说:“是。”到了店里,要酒吃菜,吃喝完了,和尚躺下就睡,这两人坐着直到掌灯时。和尚睡醒了,又要酒要菜,吃喝完了,赵福、赵禄困了,和尚说:“算结账,我睡醒了,我高兴了要走。”两个人睡眼朦胧,跟着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夜。天亮人家都出店,他们进店,这两人也顾不得吃,躺下就睡了,和尚要酒要菜吃。这两人睡了一天醒了,有了精神,想着吃什么走呀,和尚又不高兴了。和尚睡了,这两个睡了一天,倒不困了,瞪着眼看着和尚睡了一夜。天亮这两人倦了,和尚却睡醒了,吃酒算店账起身,这两人迷迷糊糊,吃也吃不下去,睡也睡不安神,和尚调动的实在难受。
这一天正往前走,离昆山县不远,临近有一个山庄,在一个篱笆院内,有三间土房,听那边嚎啕痛哭,说:“不睁眼的神佛,无耳目的天地,我穷困至此,老娘你老人家一死,我连棺材都买不起!”济公禅师按灵光一算,早已知道这里住着这人姓高叫高广立。原本是一个孝子,打柴为生,侍母至孝,皆因这天打柴由山上一滑摔倒,把腿摔伤。有人把他搭回家中,他母亲一瞧,一着急,又没余钱,如何是好?急得老病复发,一命呜呼哀哉死了。高广立连棺材都买不了,自己嚎啕痛哭。正在悲叹之际,济公在外听见,和尚心中一动,“好事人人愿意做,要一花银子,就舍不得。我和尚要明着把银子周济他,大概赵福他二人准不愿意。”济公想罢,用手冲篱笆,往里面一指,说:“二位管家,你们看宝贝。”赵福、赵禄一看,里面有一块石头,七楞八角,朔朔放光,金光缭绕。赵福、赵禄二人一看,就问说:“圣僧,那是什么?”济公说:“那是宝贝价值连城。”赵福说:“既是宝贝,他们本主为什么不收起来,放在这里?”济公说:“你好糊涂,常言说,‘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增光’,本家必是没造化,不知道,要知道是宝贝,决不搁在这里,我和尚过去买罢,你们两人别过去,我去买去,若赚了钱,你们二人二一添作五平分,我和尚不要。”赵福说:“只要赚了钱,我二人必孝敬圣僧。你过去买去罢!”
和尚赶上前去问:“里面有人么?”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身上褴褛不堪,说:“呦,大师傅,找谁呀?”济公说:“我听见说你这里死了人,我和尚问问放焰口不放?”这妇人一听,说:“大师傅,我们这里连棺材都没有,还能放焰口?大师傅,你请罢,我们也舍不起斋饭。”和尚说:“我也不化你们斋饭。”和尚用手一指顶篱笆门的石头说:“你们这块宝贝卖不卖?”妇人一想,“我们还有宝贝?这石头由我过门来就扔着这里顶门,无用之物,他怎么说是宝贝?”想罢,这妇人说:“卖呀!”和尚说:“要多少钱?”这妇人愣了半天,半晌无语,也不知要多少钱好。和尚说:“你也不用要价,我给你一个价,我多了也没有,给你二百三十七两银子,你卖不卖?”赵福、赵禄二人一听,心说:“他倒真能给价,二百五十两银子花了十三两,还剩二百三十七两,他还说他会买东西,把银子钱给人家。”两个人听着生气。那妇人听和尚一给价,有心卖罢,又怕卖漏了,有心不卖罢,真等钱用,想罢说:“卖了。”和尚说:“赵福、赵禄快给他银子,你们抱起来就跑,你掉了地下,惊走了宝贝,可是一文钱不值。”
赵福过来,把二百三十七两银子放在地下。赵福说:“赵禄你帮着抬着。”赵禄说:“我不帮你抬着,你先扛着,你扛不动,我再换你。”赵福一想也好,把石头扛起来,真有七八十斤重,走了有一里多地,扛得力尽筋乏。赵福说:“圣僧,这宝贝叫什么名字?”和尚说:“这叫压狗石呢?”赵福说:“这个宝贝可不错,就是这名儿可不好,怎么叫压狗石呢?”和尚说:“本来就叫这名儿。”赵福说:“圣僧,我扛不动了,歇歇行不行?”和尚说:“不行,要往地下一搁走了宝,一文钱不值。”赵福说:“扛在哪里卖去?”和尚说:“在昆山还卖不了,还得扛回临安卖去。”赵福一听,说:“要把我压死了!赵禄,你分钱不分?”赵禄说:“分钱,”赵福说:“你分钱,别叫我一个人扛着,你也换换我。”赵禄把石头接过来扛着,说:“圣僧要在昆山卖。行不行?”和尚说:“也行,无非少卖钱。要到临安卖,可以卖两万银。要在昆山卖,就卖一万银少一半。”赵福赵禄说:“我们没得两万银的命,就到昆山卖也好。”这两人压的浑身是汗,好容易来到昆山。到了十字街热闹地方,和尚说:“你们把宝贝扛着,站在这里卖吧。”只见由旁边过来几个人,看这两个人穿的衣冠整齐,掮着一块大石头站着,众人问道:“二位是做什么的?”赵福说:“卖宝贝。”有两个人说:“可就是这块石头是宝贝?”赵福说:“是。”这两人微微一笑走了,连连十数次,俱都是如是,一问就走。赵福两人正在发愣,只听那边有人说:“世界上有买的就有卖的,你买罢。”赵福二人睁眼一看,来了两位买主。当时赵福二人就想发大财。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