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还要我的话,就在树上挂条黄手帕,我就下车回家。假如不要我,就不必了——没有手帕,我就不下车,一直走下去。”
意外发现的一封信
他坐在桌旁喝茶,倾听着屋外风雪的呼啸。小木屋里暖烘烘的,火苗跳动不停,给屋里洒满摇曳不定的昏暗光线。倏然,一阵响声传进屋来,火舌猛地一抖,险些被风吹灭。
大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响声也随之消失。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朝桌子走来,缓缓地在凳子上坐下。“有何贵干?”他闷声闷气地问,伸手到衣袋里去摸烟。
女人抬起头,脸上泪水直淌。她的脸怎么啦?莫非外面化雪了?他暗想。女人抽咽着,泣不成声地说:“我的安德留什卡呀,一清早就到林子里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
他两手的指头反勾在一起,眼睛瞧着屋角,问道:“上哪儿去了?”女人连忙又说了一遍。“这么说,用得着我了?想起我来了?”他冒出这么两句,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讥笑。
她垂下头,默不作声。他使劲抽起烟来,深深吸了一口,便皱皱眉头,揉灭烟,狠狠扔在地上。他一只手撑住桌子站起来,同时穿着外衣向房门走去。
女人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从墙上取下猎枪,伸手去拉门把时,她也站了起来。“坐下,”他说,“你不用去。难道还要叫我拖着两个人从林子里往回走吗?”
女人朝屋门呆望了一阵,然后站起身,走到窗前,微弱的光线照着窗外的一片地方,只见雪地上暴风雪在飞旋……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是爱他的。可是来了个格奥尔基。这种事情也是生活中常有的。格奥尔基在这里只住了一年便走了。他真是个自由自在的鸟儿!
妇女们都劝她改嫁。够了,已经领教过了。她还嫁人干什么?阿利缅蒂·格奥尔基还不时寄来好东西,每逢节日寄来礼物。这说明他还没有忘记她,还想着她,还会回来的……
只要能把安德留什卡找回来就好了。他一定能把他找回来的。她还能去求谁呢?没人可求……
她朝小屋里四下看了看,在旁边的窗台上有一个信封,她拿起它,心里颇感惊讶,谁都知道他在世上是孑然一身,会是谁写来的呢?
笔迹是她熟悉的。她回头张望了一下,便展开信纸,慢慢坐到凳子上,信是格奥尔基写来的。“你好!你大概是疯了。”他写道。
“你要我转寄给她的钱,我每次都如数寄去。大概这些钱对你来说是多余的?!你要我转寄的礼物,我也都寄给她了,出于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同情,我可怜你!
你不必太伤心,你会找到一个如意的娘们的。至于与她结婚,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是个倔强的女人。说良心话,我娶她是故意气你的。
你还记得有一回你怎么当场抓住我的吗?我是坦率地向你说这些的。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见!格奥尔基。”
捏着信的手颓然落到膝盖上……这时,房门大开。门坎上出现的是她的儿子安德留什卡。她向他奔去,紧搂着他哭起来。
儿子用双手推开她的胸脯,吃力地蠕动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说道:“叔叔还在那里……掉进冰窟窿里去了,快点去救他啊!”
她飞跑出小屋。从小屋前可以清楚地望见小河。离河岸不远的河面上有一小圈黑水,浓得像一团焦油。小河的上方,暴风雪在放声悲嚎。她没有失约
父亲带着我在丹麦旅游时,住在一个专做游客生意的旅店里。
父亲说:“可惜你妈不能来。如果能带她来逛逛,多好。”父亲年轻时到过丹麦。我问他,“从你上次来到现在,有多久了?”
“哦,差不多30年了。我记得那时就住在这家小客栈里。”父亲四下望望,回忆道:“那些日子真美……”他忽然缄默不语,脸色转白。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房间那边有个女人正端着托盘在客人面前上酒。她从前可能很美,但是现在已经发胖,头发也很乱。我问父亲:“你认识她吗?”
他说:“从前认识。”女人走到我们桌前:“要酒吗?”我说:“我们要啤酒。”她点点头,走了。父亲掏出手帕擦额,低声说:“她真变了!谢天谢地,她没认出我来。”
我认识你妈妈之前就已经认识她了,那时候我是学生,假期旅行到这里。她年轻漂亮,非常可爱。我爱她到了极点,她也爱我。”
我很不高兴地冲口问道:“妈知道她的事吗?”“当然知道。”父亲略感不安地望着我。我都替他难为情。
我说:“爸爸,你用不着……”“哦,我要告诉你,我不要你乱猜。她的父亲反对我们相爱。我是外国人,又没有好前途,还要依靠父亲。
但我还是写信给父亲说要结婚,父亲就不寄钱来。我只好回家。但是我又和她见了一次面,告诉她我要回美国去借结婚的钱,过几个月就来找她。”
“我们知道,”他接着说,“她父亲可能会拆看我们的信件,所以我们商量好,我只寄给她一张纸,上面写个日期,那是要她在某处和我见面的时间,然后我们就结婚。”
“后来我回家去,借到钱把日期寄给她。她收到了信,并回信说准来。但最终她没来。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在两个星期前嫁给一位当地旅店的老板了。她没有等我。”
父亲又说:“感谢上帝,她没有等我,我回家去,遇见了你妈妈,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很快乐,常把这一段年轻时的恋爱作为笑谈。”
那个女人把啤酒送到我们面前。她问我:“你们从美国来的吗?”我说:“是的。”她笑道:“美国是好地方。”
“是的。那边有许多你们的同胞。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她说:“我不想,现在不想。我想过一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我留在了此地。此地好得多。”
喝完啤酒出来,我问父亲:“你叫她等你的日期是怎样写的?”他停下来,拿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他说:“这样写的,12/11/13,这当然是1913年12月11日。”
我叫道:“不对!在丹麦和欧洲任何国家都不是这样写的!他们先写日子,后写月份。所以那个日期不是12月11日,而是11月12日!”
父亲抬起手摸了摸脸,叫道:“那么她是去过了!因为我没有到,所以她嫁了别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好。我希望她快乐,她似乎很快乐。”
我们再往前走时,我又冲父亲说:“幸亏如此,不然你不会遇见妈妈。”父亲伸手搂着我的肩膀,很温暖地向我笑道:“小伙子,我是锦上添花,要不然我也不会有你了。”你还要我吗
他们一行6人要到佛罗里达去。他们上了长途汽车,梦想着金黄色的海滩和蔚蓝色的大海。
长途汽车向南驶去,温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坐在他们的前面,灰尘蒙面,身穿一套不合身的褴褛衣服,沉默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长途汽车深夜驶抵华盛顿郊外,停在路旁一家餐馆门外。大家都下了车。只有温哥没下,像在座位上生了根似的。
他们觉得奇怪,就猜想他究竟是何等人物:也许是船长,是抛妻别家的人,是解甲归田的老兵?他们回到车上,他们中的一个女孩就在温哥旁边坐下,向他自我介绍。
“我们是到佛罗里达去的,”她爽朗地说,“听说那儿风景很美。”“不错。”他淡然回答,仿佛勾起了他往日的回忆。
“要喝点酒吗?”女孩问。他露出笑容,喝了一大口。然后谢谢女孩,又闷声不响了。过了一会儿,温哥已在闭眼打盹了。
早上大家醒来,车已开到另一家餐厅外面,这一次温哥进去了。女孩一定要他一起吃。他好像很难为情,叫了杯不加牛奶的咖啡。那群年轻人快乐地闲谈着,他却紧张地抽着烟。
再上车,女孩又和温哥同坐,不久,他不胜辛酸地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沧桑。他在纽约坐了4年牢,现在获释回家。“你有太太吗?”“不知道。”“你不知道?”女孩问。
“说来话长,我在牢里写信给妻子,”他说,“我告诉她我要很久才能回家,要是她受不了,要是孩子老在问这问那,要是觉得太丢脸,就忘掉我吧。我会理解她的。”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非常好的女人,我说你另找个男人,忘掉我吧。我告诉她不必给我写信,她没来信。3年半没有消息。”
“你现在回家,还不知道情形怎么样吗?”“不知道,”他很腼腆地答道,“是这样的,上周我确定可以假释了,又写了封信给她。
镇口有棵大橡树。我告诉她,假如还要我的话,就在树上挂条黄手帕,我就下车回家。假如不要我,就不必了——没有手帕,我就不下车,一直走下去。”
“喔唷,”女孩叫了起来,并告诉了大家全知道了,快到温哥故乡的时候,大家都跟着紧张起来。
大家都在看温哥拿出的几张照片,照片中是他的妻子和3个孩子,他的妻子有一种朴实的美,孩子还很小,照片抚摸得次数太多,满是裂痕。
他们离镇只有20里了,年轻人都靠窗而坐,等着那棵大橡树的出现。车厢里寂静无声……
温哥不再眺望,沉着脸,像是怕遭受遗弃,先在心理上加强准备似的。还有10里,还有5里……
突然之间,所有的年轻人都离座欢呼起来,只有温哥例外。温哥坐在那里惊呆了……
树上挂满了黄手帕——20条,30条,也许有好几百条,就像旗帜迎风招展似的欢迎他。温哥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约会
耳环几次穿不进耳洞,梅莉急出了一身汗;她拿起化妆纸轻轻地往脸上一贴,才上了妆的脸反而透出了自然的光泽。梅莉又将眼影画深了些,这才又拿起了耳环。
最后一次跟薛自强见面,还是毕业以后的同学会上。梅莉记得很清楚:自己穿的是那条红底黑点的喇叭裤,现在的裤子时兴直筒,就像她身上的这条。
怕是许久没戴耳环,耳洞给封住了。梅莉捏着耳环的手忽地一松,倒不是心疼戳红了的耳垂,而是怕戴了见面时碍事。她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刻意在耳根、颈项处抹了点香水。
临出门,梅莉向住在隔壁的朱玲打了声招呼。朱玲的鞋正好配自己衣服的颜色。昨天接了薛自强的电话后,就商量好的。她又试了试朱玲的发叉,觉得不称,才放下。
朱玲笑着说:“这么郑重其事,让人一眼就看穿了。”梅莉一愣,随即说道:“人家是从美国回来的,我这是让他见识国内的生活水准。”
她关上了门,又回头对里边喊了声:“说不定他有朋友等着相亲,我帮你物色一个,也让你早点跟单人床说再见!”
在华国饭店的咖啡厅里,梅莉一进门就发现起身相迎的薛自强。他还是像作学生时一样,以充满爱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梅莉。
梅莉虽然一眼看见了他的朝天鼻,可是也旋即发现:他过去曾经满布着青春痘斑痕的脸,平滑了。她当即提醒自己:要笑得浅,眼角的鱼尾纹化妆品是盖不住的。
可是女人都是经不住夸的,薛自强说:“你一点也没变,还是走在时代尖端的时髦女性。”梅莉一听就忘形地笑了起来。
他们聊了许多读书时的趣事,最后薛自强期期艾艾地说:“到我楼上房间坐会儿吧,有点东西要给你看。”梅莉暗笑他心虚,可是也庆幸自己对了不戴耳环的决定。
他是真有东西要给她看,竟然是一枚钻戒。带点阿谀,他说:“这样名贵的东西配你正好。”她矜持着没接腔,他又打开了皮箱。几种钻石首饰正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漂亮吧?这副耳环跟戒指是成套的,你戴戴看?”梅莉知道他们等下要亲热,他一定会吻她的耳朵,她怕耳环扎疼他,可是经不起钻石的诱惑,开始对着镜子找耳洞。
身后的人说话了:在美国讨生活愈来愈难,带点东西回来跑单帮;你向来会打扮,假如你要我算便宜给你。”梅莉的手机械地动着,这回,她一下子就将耳环穿了过去……父亲的背袋
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父亲上前线去了,母亲独自一人坚强地带着我和妹妹,住在里沃夫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当时,我和妹妹都小,记不清父亲的模样了,只是从照片上见过。不过,母亲总是给我们讲起父亲。于是,我们也经常缠着她要父亲。
每每这个时候,母亲总哄我们说,父亲快回来啦,因为眼看着仗就要打完了。然而,战争总是结束不了。此后,母亲终于对我们说了实话:父亲还在意大利前线作战。
母亲向来坚强,我从未见过她流泪的时候。晚上,母亲一封接一封地给前线的父亲写信。父亲的信也时时从前线寄回家。
父亲的信封都是灰色的,信封上盖着式样各异的邮件检查机关和战地邮局的邮戳。每当母亲接到父亲的信时,总是一边读,一边随口讲给我和妹妹听。
有一次听母亲说,父亲负伤住到了野战医院,伤好后再不能回前线打仗,就调到了军需机关。这样,父亲很快就有希望回趟家,还一定会给我们背回一袋子好吃的东西。
我和妹妹猜想,那袋子里装的肯定是大块大块美味的腌猪肉,在当时,那可是我们最高的奢望。于是,每个晚上睡觉前,我们都盼着父亲背回满满的一袋子又酥又香的腌猪肉来。
终于,父亲回来了。他把身上的背袋往墙角一放,就过来拥抱我们,袋子比我们设想的还要满。我们缠着父亲不放,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无穷无尽。
父亲浑身上下都是烟味和酒味,他把我和妹妹抱在膝上,没完没了地逗我们,还让我们玩他胸前佩戴的各式奖章,用他久未刮过的硬胡碴扎我们的脸蛋。父亲高兴得啥都忘了。
而墙角的那只又大又满的背袋,却始终吸引着我们的注意——里面装着神奇诱人的美味,最好吃的当然是那腌猪肉。想着想着,口水就禁不住往下流。
我和妹妹没有睡着,母亲进屋时,我俩假装着睡熟了,一动不动地躺着,眯着眼偷偷往外瞧。母亲站住了,盯着那个袋子,好像她也忍不住了。
母亲弯下腰,吃力地搬起背袋——背袋装得太实了。母亲把东西全倒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和妹妹不禁惊呆了,失望、委屈……
桌子上堆的全是信,用绳子捆好的一沓沓蓝色、白色、灰色、红色的信封,信封上是邮件检查机关和战地邮局的红邮戳。
这些信我们太熟悉了,因为它们是在战争年代里,母亲写给父亲的全部家信,而且是数不清的晚上,母亲写完后交给我和妹妹投到邮筒里的。
信,信,从这个大背袋里倒出来的全是信,摞满了整整一张桌子。此时此刻,从来没有流过泪的母亲,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哭了。
起初,她小声地抽泣,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她用双手捂住眼睛,泪又顺着指缝往下流。父亲进来了,紧紧地将泣不成声的母亲拥在怀里……爱要让你看见
从5年前开始,我就再傻不过了。
5年前,他说他爱我。我却说:“不,我还没有被爱的资本呢?”他惊愕,我惭愧。被人爱是女孩子的骄傲,可我懂得太少。
无法和他争论国际风云、国家兴衰,听不懂他讲世界名画、古典音乐。算了吧,还是别让心中最敬佩的人失望了。这太幼稚了吧?我真是再傻不过了。
4年前,他做实验烫伤了手,从那以后,每次见到他,我都偷偷地查看他的手,可嘴上却说:“你看诺贝尔……”
他踢足球撞伤了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愿看足球赛了,可嘴上却对他说:“足球,是勇士的运动。”
他在校乒乓球赛中名落孙山,觉得很难堪,我却说:“男子汉嘛,要有输得起的气魄。”我猜想,我如此知书达理,他一定会爱我,可他再也不提此事,大概怨我再傻不过了。
3年前,当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世界通史》、《中国通史》时,当我细心地倾听美术系列讲座时,当我也能笨拙地弹起吉他时,我多么希望能在他面前炫耀一下啊!
但此时,他却接到了北京大学生英语竞赛一等奖的捷报,并用它夹着一张一等三好生的证书。我好不羞愧!
我的这点小小的进步何足挂齿,我的院级三好生的证书又怎能拿给他看呢!他会认为我可笑吧?真是再傻不过了。
2年前,他考上研究生的喜讯使我高兴得连喝3瓶汽水,腹痛了一天;他的实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常使我夜不能寐;他喜欢的英文书,我连夜抄写……
但是,当他突然吻了我一下时,我却气愤地喊:“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有什么权力?!”事过之后,我后悔,我好后悔。
那本该是多么含情脉脉的一瞬,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瞬啊!谁还会再吻自尊心这样强的女孩子呢?我真是再傻不过了。
不久前,他要出国去读博士了。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怅然若失。我再也不能那样“坚强”、那样“豁达”了,我伤心,我后悔……
他腿受伤时,我不该把眼泪擦干;他手烫伤时,与其我独自彻夜难眠,还不如床边陪伴;我精心练习的吉他曲,早该弹给他听;他吻我时,我热情地回应……
这无数的遗憾,使我怆然泪下。我知道,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几乎流着泪对他说:“我只想告诉你,这5年,我真是再傻不过了。”
他却说:“我真希望我有资格说‘我爱你’,也许在我回国的时候。唉,我也够傻的,只有傻子才肯等我了。我泪流满面地回答了他:“我再傻不过了。”悄然平息的风波
他们结婚已经20多年了,显得很幸福。他们都学会了在生活中彼此做一些必要的让步,并且两人的性格都很腼腆。
男的是里昂小说家吕西安·里歇,一直保持着有限的知名度。但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他很少在各种仪式上抛头露面。朋友们爱说他过分谦虚,究其实,是缺少勇气。
对他来说,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拥抱一下妻子,亲亲她的前额,说一句几乎总是一成不变的话:“亲爱的,我希望我不在家时你没有过于烦闷,是吧?”
每次,得到的差不多总是这样的回答:“没有。家里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呐。但看到你回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里歇太太负责在打字机上打印丈夫定期在《里昂晚报》上发表的短篇小说,然后把稿纸誊清,封装好,寄出去。这份细微的工作足以使她认为自己是丈夫的一个合作者。
嗨!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出悲剧正在威胁着她。怎么,像吕西安·里歇这样一个年届五十的家伙,会让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弄得神魂颠倒?
然而这件事居然发生了。她叫奥尔嘉·巴列丝卡,人长得漂亮,有着一般女光棍的寡廉鲜耻的劲头,把小说家给降服了。
有一天,就像跟他要一件新奇首饰一样,她要求跟他结婚。他必须先离婚。“唔,这件事应该容易办到。结婚已经整整23年,大概妻子不再爱我了,分开可能不会痛苦。”
想法不错。可是一个性格腼腆的丈夫该怎样摊牌呢?小说家想出了一个新鲜法子。他编了一个故事,把自己与太太的现实处境转托成两个虚构人物的历史。
为了能被妻子领悟,他还着意引用了他们夫妇间以往生活中若干特有的细节。在故事结尾,他让那对夫妻离了婚。
并且,他还特意说明,既然妻子对丈夫已经没有了爱情,就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地走开了,以后隐居南方的森林小屋,有足够的收入,悠闲自得地消磨幸福的时光…
他把这份手稿交给里歇太太打印时,心里不免有些不安。晚上回到家里时,心里嘀咕妻子会怎样接待他。
“亲爱的,我希望我不在家时你没有过于烦闷,是吧?”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犹豫。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安详:“没有。家里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呐。但看到你回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难道她没有看懂?他猜测,或许她把打印的事安排到了明天。然而,一询问,故事已经打印好,并经仔细校对后寄往《里昂晚报》编辑部了。
她为什么不吭声?她的沉默让人不可理解!显然,她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可是她该看得懂……故事在报上发表后,吕西安·里歇才真正明白其中的缘故。
原来,妻子把故事的结局改了:既然丈夫提出了这个要求,夫妻俩还是离了婚。可是,那位在结婚23年之后依然深爱着丈夫的妻子,却在前往南方的森林小屋途中抑郁而死了。
这就是回答!吕西安·里歇震惊了,忏悔了。当天就和那个不知底细的女人来了个一刀两断。他还是感到羞愧不已。
但是,如同妻子不向他说明曾经同他进行过一次未经相商的合作一样,他永远没有向她承认自己看过她的新结论。
“亲爱的,我希望我不在家时你没有过于烦闷,是吧?”他回到家里时问道,不过明显比往常更加温柔。
“没有。家里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呐。但看到你回来,我还是很高兴的。”妻子也和往常不同,她一面回答,一面向他伸出手臂……离家出走
关上房门,薇拉自豪地摇了摇头,精神抖擞地朝车站走去。“都结束了。”她想,“终于分道扬镳了……而且,不是他离开我,而是我离他而去。”
“在这个时代,这也算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了。现在终于可以自做主张了:我可以去看戏,或者去看电影,谁都不会碍我的事儿……”
薇拉一边想一边不停地朝前走。“再不会有人追在我屁股后头一个劲儿地问:‘上哪去?’”她突然停下来,凝神听了片刻。
前面没有脚步声,两旁也没有……可背后似乎有声音,尽管这声音并不很响……薇拉把皮箱换到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地方有只乌鸦在“哇哇”怪叫,薇拉赶忙加快了脚步。
“我顺小道走,不会碰到人的。手里这只皮箱虽说不大,可是真够沉的,拎着真费劲。再说,要是碰上坏人抢劫,也没人保护我呀。”
“最好碰到的是只野兽,一头熊,或是一只狼,而我的丈夫,哦!现在已经不是丈夫了,他一定会知道我惨遭不幸。没准儿,他还会后悔当初没留下我,或是后悔没悄悄跟在我后面呢……”
“也许,我还会每晚去和他会面,久久地凝视着他,不说一句责备的话,尽管这事儿没什么可说的。可我现在走了,孤单单的。谁都没来追我,谁都没来,谁都不想来……”
车站上空无一人。薇拉在箱子上坐下来。寒风卷起雪粉撒向这个孤零零的人。“这会儿,家里一定是暖烘烘的……”薇拉闭着眼睛想着。
“每个电视频道都有节目。丈夫,过去的丈夫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欣赏电视节目。也许那些节目还挺带劲儿呢。他还会认为他自己是一切财产、包括我工资的理所当然的支配者。”
“是啊,我已经离家出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谁都不需要,即使是丈夫。真遗憾,过去的丈夫。此刻,我坐在皮箱上,不知为了什么在等火车。”
“可他,丈夫,真遗憾,过去的丈夫,却在看电视,逍遥自在。可我呢?要知道,我们还没有分手呢。我不过就是离家出走嘛,出门瞧瞧。”薇拉站起身来,拎起皮箱往回走去。
“又不见一个人影。后面、两旁都空空荡荡,最糟的是前面没有人。
“况且,我也不是永远离家,甚至不是真的离家出走,不过是出门看看嘛。像我这样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裳就离家出走,只有傻瓜才干得出来。”
“还有,我并没有跟他分手,我不会和他离婚,更不会去和他打官司,我什么都不想分。好在这儿什么野兽都没有。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它们会扑上来,只是别碰上坏人……”
薇拉几乎是跑着来到家门口的,蓦地,她觉察到侧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别坚卡!”她终于大声喊叫起了丈夫的名字,皮箱也失手掉在地上。
“我在这儿!”身旁响起了那极为熟悉的丈夫的声音,“我一直跟在你后头……”“能帮我把箱子提进去吗?”医生的爱情
他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失眠得厉害。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这是失眠的主要特征。所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也许你需要安定。”
他用了“也许”,是因为他见过很多矫揉造作的女孩,明知道自己有病还不肯承认。他不能判断她会不会是其中一个。
她不假思索地说:“是的,我需要。”语气干脆得让他吃惊。她已经从他露出的双手知道他是个外科医生,那是双白皙、修长、灵巧、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
那只是一次普通的聚会,他的朋友和她的朋友将啤酒喝了一扎又一扎,喧闹得几乎要将屋顶掀开。他和她不约而同地走到阳台上,一人各占一角,从26楼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毫无疑问,美丽的夜景比屋内那帮吃吃喝喝的朋友更让他们沉醉。扑面而来的夜风卷起她的裙和发,借着暗淡的灯光,他发现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异常生动,整个人舒展如花。
这是一个只在夜里开放的女孩,他想。第二天,他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敲开她的小屋,递给她一个用处方纸包裹的小东西,展开是一颗安定。
她按照他的吩咐换了深色的窗帘,扔了咖啡和茶,喝一大杯牛奶,然后和着白开水吞下那颗药片。
柔和的灯光下,她打开一本闲书,一会儿,书从手中滑落,睡意袭来,这可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在12点前就陷入了温暖的睡眠。
翌日,她醒来看着镜中的自己饱满红润的脸,给他打电话:“我要一瓶安定。”他来了,却没有带一瓶,只有七颗,用一张处方纸裹着。
他说:“一天一片,睡眠会自己来找你。”以后的每个周末,他都会准时出现,递给她一个小包裹。那里面是七颗安定,恒久不变。
开始,他很快离开,慢慢地,呆的时间会长一些。他帮她对付厨房水管里的小飞虫,带她去街头拐角处买CD,和她一起到公园散步,她像温水里的青蛙,渐渐陷入他的爱中。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蜜月旅行回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已有很多天没有吃安定,但照样睡得很香。问他,他才说:给她的那些药片,除了第一颗是安定,其他的都是维生素C。
但每一颗他都做了手脚,她一直都没发现。他做的手脚就是先用小刀磨去“VC”再刻上“安定”。在直径3mm的药片上动手术难不倒他这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她的泪突然滑过他的臂弯,他为她刻了七百多个“安定”而她竟然不知,为他给她的婚姻,为这世界上最好的安定,她幸福得只能用哭来表示。幸福的眼泪
丈夫是搞地质的,出差是家常便饭,总是背袋一背就走了,她从来不送。丈夫下楼出门也从不回头张望。
这回丈夫又走了。门在丈夫背后关上时,她正站在桌边收拾碗盘,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但门关上以后,她却撂下手里的东西,迅速来到阳台。
她站在阳台上朝下望。阳台下面是马路,马路边上栽着一排馒头柳,馒头柳的树冠又大又绿,从楼上俯看下去并不像馒头而像帐篷。
她习惯地朝阳台下往东数第八棵馒头柳那里望去。她等待着,她知道,再过五六分钟,丈夫的身影将在那棵馒头柳下出现。
他们这幢楼门开在没有阳台的一面,从楼门出去绕出楼区前往地铁入口,必从第八棵馒头柳那儿经过,然后便被一座治安岗亭遮住视线。
每次,她总是欣慰地在预计的时间、预计的位置望见丈夫宽厚的背影,特别是那只经丈夫设计,由她改制的帆布旅行背包,她总是默默地对着那背影、那背包送去她的祝福。
但她从未向丈夫吐露过这隐秘的一幕,连儿子也全然没有察觉。这天她习惯性地去往阳台一站,却忽然不习惯起来,因为丈夫的背影迟迟没有出现。
他必得去乘坐地铁直往北京站,不可能改往别的方向。怎么第八棵馒头柳下不见他的踪影?
她忍不住跑到楼下。楼门口空空荡荡。她不知不觉地来到第八棵馒头柳下,朝四面张望着。难道他钻到地底下或飞到天上去了?真不可思议。
她差一点跑进治安岗亭去报失。回到家中时儿子跟她说什么她没听见,却听见了街上急救车“呜哇呜哇”的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声响。
她无端地朝儿子发了火,心里像堵着一块鹅卵石。接连好几天她都无精打采。她一会儿暗自笑自己瞎想,一会儿又从逻辑推理上断定情况的不正常。
终于,有天晚上她接到了他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电话,她情不自禁地说:“你哪儿去了你?你急死我了!”
丈夫莫名其妙,于是她便向他倾诉了一切,她怎么每次分别时都表面上若无其事,每次却都要跑到阳台上去望他的背影,在那第八棵馒头柳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丈夫深受感动的声音:“傻女人!那天我刚一出门就遇上了咱们楼老王,他们单位的车正好送他去火车站,我就蹭了他的车,你真是死心眼儿……
不过,我知道那棵馒头柳,对,第八棵馒头柳。每次出差回家,我一走到那棵馒头柳下,就忍不住抬头望咱们家的阳台,咱们家的窗户,那时我们的心里便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撂下电话,她才发现儿子站在面前,儿子正问她:“妈,您怎么流眼泪了?”出格的玩笑
这个游戏是他们经常玩的。酒足饭饱之后,他看着忙忙碌碌收拾碗具的她说:“我说,咱们离婚怎样,你再嫁个老公,我再娶个老婆。”
她便说:“好啊,保证没有一个女人会要你。”他便嘿嘿地笑,说,“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她佯骂:“你才哭鼻子呢。”
但现在他真的想离婚了,因为他高中时候的情人离婚了,情人长得比妻子漂亮,那身材、那打扮还有那含情脉脉的神情,都令他心猿意马。
当初只是应邀听听她的苦衷,但时间一长,高中时候和情人的种种浪漫的细节便在眼前清晰起来。在酒吧的阴暗角落里,他慌乱地吻了她,她轻轻笑道:“瞧你,还是老样子。”
他就被情人的这句话彻底俘虏了。他们偷偷地约会,疯狂地享受着,这一切都让他情不自禁,他像吸毒一样迷上了这个女人。
又一次约会后,她在他的怀里说:“我们这样偷偷摸摸不好,你要是真的爱我,那就和你老婆离婚。”他犹豫了。
他和妻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感情尚可,如果要提出离婚,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他很矛盾,但情人的温柔让他欲罢不能,在情欲的驱使下,他终于向老婆摊牌了。
他对老婆说:“我外面有情人了,我们还是离婚吧,我真的对不起你,房产归你,你再找个好男人一起过吧。”
妻子听了,便笑了,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说:“见你个鬼,说得像真的一样。”他说:“我可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妻子咯咯地笑:“骗人的把戏你可是越演越像了,别磨牙了,这天快下雨了,把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他突然恼了,大声说:“我没骗你,我真的要和你离婚。”
妻子看着他的模样,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开玩笑上瘾了是不?”他说:“谁开玩笑了,我说的是真的,今晚我不回来了。”说完一甩门就走了。
妻子在楼道上喊:“哎,外面下雨了,出门也带把伞啊!”他不理她,他想只要一夜不归宿,明天她就明白他说的不是假的。他直奔情人的家中。
他对情人说:“我对她摊牌了。”情人点点头,问:“她有没有提什么要求?”他说:“我把房产给她了。”
情人一惊,说:“你有病是不是,你那房产我估计最少也值40万哪,怎么能全部给她呢?”他说:“我真对不起她,这样做我的良心上才会平衡一点。”
情人说:“哪有你这样傻的,我们要是有了40万,就可以不工作,好好在家享几年福了。”情人对他说:“你要是娶我,房产一定要争取过来,否则休想!”
他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竟是这样的陌生,他很失望。他们第一次有了激烈的争吵,他看到情人歇斯底里的另一面,她的刻薄、她的贪婪、她的虚伪全都展现在他的面前。
狂怒之下,他一巴掌打在了她那俏丽的脸上。随后,他下楼冲到了室外,外面下雨了,他在雨中踯躅着,整个身心好像抽空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他是怎样走回来的,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他打开屋门,妻子从屋里奔出来。
“你到哪去了?看你,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我说要下雨了,让带伞,你偏不听。”妻子拿来一块干毛巾,边擦他的湿头发边说:“下次开玩笑别这样出格,真得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
他一把抱住妻子,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