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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想到,人们对打猎的乐趣经久不衰,而追捕的猎物却由狐戏剧性地转变为人。那些被正派人士谴责的人,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猎物;正派人士一声吆喝,追捕队便前去围歼,使被捕者不是身陷囵圄就是死于非命。那正派人士究竟是些怎样的人呢?他们何以有如此大的威信?这都是本文要解答的问题。
在我们的社会里,遗老们握有大权:他们控制了教育,在教育领域中,卓有成效地维护着维多利亚时代的伪善标准;他们控制着我们称之为“道德问题”的立法权,因而开创并资助了贩卖私酒的庞大的职业;他们保证为报纸写稿的青年人能够表达正派人的观点,而非他们自己的观点。他们使得许多欢乐继续存在,而这些欢乐不靠他们维持就会很快因腻烦而结束。
最主要的是,他们使得打猎的乐趣经久不衰。在农村的氏族居民中,例如在英国的一个郡里,人们不允许猎狐,因而猎狐的活动的代价就是很昂贵的,有时甚至是危险的。另外,狐也不可能明白无误地表达它们多么不愿意被人追捕。从这方面而言,追捕人类倒是一种更好的游戏,不过,若不是由于有正派人,就很难心安理得去追捕人类。那些被正派人士谴责的人,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猎物;正派人士一声吆喝,追捕队便前去围歼,使被捕者不是身陷囵圄就是死于非命。如果被捕者是女人,这场追捕就更有意思,因为这能满足其他妇女的嫉妒心和男人们的虐待狂。
一般而言,正派人都用金钱雇佣人来维护世界的治安,因为他们觉得这类事情是正派人不应该承担的。此外,另一个正派人不愿参与其中的部分是诽谤、造谣的机构。人们可以凭着花言巧语跻身于正派人的行列。如果甲说乙不好,乙也说甲不好,那么,他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一般就会认为,其中一个人是在履行社会的职责,而另一个人是受了恶欲的驱使;其中那个履行社会职责的人就是两人中的正派者。这样,学校的女校长便比助理女教师正派,而校董事会的女董事又比她们俩更正派。针对性很强的谣言极易使受害者失去工作,即使没有产生这种极端的恶果,也会使人变成不正派的人。
对现实进行改善这种值得称道的实践,乃是正派人的主要特征。神学家们认为,对神灵的亵渎,哪怕是提及那些话都是不正派的。正派人也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他们将神灵换成了自己而已。
他们试图确保人们永远过着麻木不仁的水草般的生活,试图确保这种生活中的人一旦觉醒,就可能遭受诽谤的损害从而使之置于正派人的控制之下。他们还试图确保尽量减少通过正当途径了解这方面情况的可能性,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使检查官查禁那些只能在私下里的淫秽场所才能出现的书籍和戏剧;在这一点上,凡在他们控制法律与警察的地方,只要他们尽心尽力,他们就能获得成功。在英国,自从纺织工业蒸蒸日上之后,传教士和棉花贸易之间就建立了紧密的联盟,因为传教主教导野蛮人把人体遮掩住,从而增加人们对纺织品的消费需求。要是人们对自己的身体裸露并不感到害羞,棉纺业便会失去这样赚钱的生意。这个例子说明我们不必害怕善良品性的传播会减少我们的收益。
发明“赤裸裸的事实”这个词的人,看到了一种重要的联系。这里的“赤裸裸”使一切正直的人深感震惊,“事实”也是一样令人震惊。你不管从事何种工作,不久就会发现:所谓“事实”的东西,是正派人不让进入他们良心里的东西。
正派人盛情的这种虚伪的东西也浸染在政治中,只要你想说服任何正派人,他那个党派的某位政客不过是庸碌之辈,他就会愤怒地拒绝这一意见。因而,政客必须表现得一本正经。一切党派的政客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心照不宣地联合一致,不让外界了解有损于他们职业形象的内幕,因为党派分歧使政客分裂,但相同的职业感情却使他们勾结得更紧密。只有如此,正派人才能维持他们想象中的民族伟人的形象,才能使学生相信,只有拥有最高尚的美德的人,才能是伟大的人。当然,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政治确实会令人感到非常痛苦,但任何时候都有人格不够高尚因而不能参加这一行业的政客参与其中。
正派人无论在哪里看到快乐,总是有理由对之抱怀疑的态度。他们知道增进学识的人也增加忧愁,于是就据此推断增加忧愁的人也增进学识。因此,他们认为自己散发忧愁也就是传播学识。学识是那样的珍贵,因而他们觉得这样做就是在造福人类。如此一来,他们就为自己提供了充足的理由。比如,他们为了使自己相信自己是乐善好施者,于是便为孩子们建造一个游乐场,然后制订出许多规章制度,结果孩子们在游乐场里倒不如在大街上玩得痛快。他们竭力不让游乐场、戏院在周末开放,因为周末是人们休息的日子。他们竭力不让在职的青年男女交谈。正派人的这种态度涉及到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罗素指出,正派人的时代即将过去,有两件事正在断送它的前程。其一,人们相信快乐是无害的,只要别人不会因为自己快乐而遭殃;其二,人们厌恶欺骗,这种厌恶既是道德上的,也是美学上的。这两种反叛的思想受到了战争的进一步鼓励,在战争中,各国的正派人都牢牢地控制住各自的青年人,以“最高尚的道德”的名义诱使他们互相残杀。战争结束后,死里逃生的人们开始怀疑,仇恨引起的谎言和苦难是否真是最高尚的道德。恐怕要经过很长时间,正派人才能再次诱使他们接受自己完全崇高的道德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