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书志》六《史部·野史》《三国志通俗演义》二百四卷。晋平阳侯陈寿史传,明罗本贯中编次。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非俗非虚,易观易入,非史氏苍古之文,去瞽传诙谐之气,陈叙百年,该括万事。
《古今书刻》上 都察院:《三国志演义》。
《也是园书目》十 《通俗小说》《古今演义三国志》十二卷。
《交翠轩笔记》四明人作《琵琶记传奇》,而陆放翁已有满村都唱蔡中郎之句。今世所传《三国演义》,亦明人所作。然《东坡集》记王彭论曹、刘之泽云:涂巷小儿薄劣,为家所厌苦,辄与数钱,令聚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玄德败,则蹙,有涕者,闻曹操败,则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云云。是北宋时已有衍说三国野史者矣。
《七修续稿》四《桑榆漫志》:关侯听天师召,使受戒护法,乃陈妖僧智觊,宋佞臣王钦若附会私言;至于降神助兵诸怪诞事,又为腐儒收册,疑以传疑。予以既为神将,听法使矣;解州显圣,有录据矣;诸所怪诞,或黠鬼假焉,亦难必其无也。玉泉显圣,罗贯中欲伸公冤,既援作普净之事,复辏合《传灯录》中六祖以公为伽蓝之说,故僧家即妄以公与颜良为普安侍者。殊不知普净公之乡人,曾相遇以礼,而普安元僧,江西人 见《佛祖通载》 ,隔绝甚远,何相干涉?是因伽蓝为监从之神,普安因人姓之同,遂认为监坛门神侍者之流也。此特亵公之甚。
《少室山房笔丛》四十一古今传闻讹谬,率不足欺有识,惟关壮缪明烛一端,则大可笑。乃读书之士,亦什九信之,何也?盖繇胜国末村学究编魏、吴、蜀演义,因《传》有羽守下邳,见执曹氏之文,撰为斯说;而俚儒潘氏又不考而赞其大节,遂致谈者纷纷。案《三国志·羽传》及裴松之注及《通鉴纲目》,并无此文,演义何所据哉?
同上赤壁破曹,玄德功最大。考《昭烈传》,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操传》,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而不言周瑜及鲁肃。《传》俱言与备并力;陈寿书《诸葛传》后亦言权遣兵三万助备,备得用与曹公交战,大破其军,则当日战功可见。今率归重周瑜,与陈《志》不甚合。
《通俗编》三十七《三国志·关羽传》,先主与羽、飞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又,羽谓曹公曰: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按世俗桃园结义之说,由此敷衍。
同上《三国志·鲁肃传》,备遣羽争三郡,肃住益阳相拒。肃邀羽相见,各驻兵百步上,但请将军单刀俱会。此正史文原有单刀会三字也。
《升庵外集》:世传吕布妻貂蝉,史传不载。唐李长吉《李将军歌》:榼榼银龟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似有其人也。元人有《关公斩貂蝉》剧,事尤悠缪。然《羽传》注称羽欲娶布妻,启曹公;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则亦非全无所自。按原文,关所欲娶乃秦氏妇,难借为貂蝉证。
杜牧之《赤壁》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按此诗人推拟之词,非曹氏当日果蓄此念也,演义附会之,有改二桥为二乔之说。据正史《周瑜传》,桥公两女,皆国色;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则乔字本当作桥。
《随园诗话》五崔念陵进士诗才极佳,惜有五古一篇责关公华容道上放曹操一事。此小说衍义语也,何可入诗?何屺瞻作札,有生瑜生亮之语,被毛西河诮其无稽,终身惭悔。某孝廉作关庙对联,竟有用秉灯达旦者,俚俗乃尔。人可不解学耶?
《丙辰札记》《三国演义》固为小说,事实不免附会,然其取材则颇博赡。如武侯班师泸水,以面为人首,裹牛羊肉,以祭厉鬼,正史所无,往往出于稗记,不可尽以小说亡稽斥之。其最不可训者,桃园结义,甚至忘其君臣而直称兄弟。且其书似出《水浒传》后,叙昭烈、关、张、诸葛,俱以《水浒传》中萑苻啸聚行径拟之。诸葛丞相生平以谨慎自命,却因有祭风及制造木牛流马等事,遂撰出无数神奇诡怪,而于昭烈未即位前君臣僚宷之间,直似《水浒传》中吴用军师,何其陋耶。张桓侯史称其爱君子,是非不知礼者,衍义直以拟《水浒》之李逵,则侮慢极矣。关公显圣,亦情理所不近。盖演义者本亡知识,不脱传奇习气,固亦无足深责,却为其意欲尊正统,故于昭烈忠武,颇极推崇,而无如其识之陋耳。凡衍义之书,如《列国志》、《东西汉》、《说唐》及《南北宋》,多纪实事;《西游记》,《金瓶梅》之类,全凭虚构,皆无伤也。唯《三国演义》则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以致观者往往为所惑乱。如桃园等事,士大夫有作故事用者矣。故衍义之属,虽无当于著述之伦,然流俗耳目渐染,实有益于劝惩。但须实则概从其实,虚则明著寓言,不可错杂如《三国》之淆 人耳。
《浪迹续谈》六《三国志演义》言王允献貂蝉于董卓,作连环计。正史中实无貂蝉之名;惟《董卓传》云,卓尝使布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云云。李长吉作《吕将军歌》云:榼榼银龟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盖即指貂蝉事,而小说从而演之也。黄右原告余曰:《开元占经》卷三十三荧惑犯须女占,注云:《汉书通志》:曹操未得志,先诱董卓,进刁蝉以惑其君。此事异同不可考,而刁蝉之即貂蝉,则确有其人矣。《汉书通志》今亦不传,无以断之。
案:今检《开元占经》卷三十三,注中未尝有引《汉书通志》之文。
《三国志演义》言关公裨将有周仓,甚勇;而正史中实无其人。惟《鲁肃传》云:肃邀与关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关云云,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关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之使去。疑此人即周仓;明人小说似即因此而演,单刀二字,亦从此《传》中出也。然元人鲁贞作《汉寿亭侯碑》,已有乘赤兔兮从周仓语,则明以前已有其说矣。今《山西通志》云:周将军仓,平陆人,初为张宝将,后遇关公于卧牛山,遂相从;于樊城之役,生擒庞德,后守麦城,死之。亦见《顺德府志》,谓与参军王甫同死。则里居事迹,卓然可纪,未可以正史偶遗其名而疑之也。
《归田琐记》七《关西故事》载蒲州解梁关公本不姓关,少时力最猛,不可检束,父母怒而闭之后园空室。一夕,启窗越出,闻墙东有女子啼哭甚悲,有老人相向而哭。怪而排墙询之,老者诉云:我女已受聘,而本县舅爷闻女有色,欲娶为妾,我诉之尹,反受叱骂,以此相泣。公闻大怒,仗剑径往县署,杀尹并其舅而逃。至潼关,闻关门图形捕之甚急,伏于水旁,掬水洗面,自照其形,颜色变苍赤,不复认识,挺身至关,关主诘问,随口指关为姓,后遂不易。东行至涿州,张翼德在州卖肉,其卖止于午,午后即将所存肉下悬井中,举五百斤大石掩其上,曰:能举此石者与之肉。公适至,举石轻如弹丸,携肉而行。张追及,与之角力,相敌莫能解,而刘玄德卖草履亦至,从而御止。三人共谈,意气相投,遂结桃园之盟云云。语多荒诞不经,殆演义所由出欤?按今演义所载周仓事隐据《鲁肃传》,貂蝉事隐据《吕布传》,虽其名不见正史,而其事未必全虚,余近作《三国志旁证》,皆附著之。
《竹叶亭杂记》七《三国演义》不知作于何人?东坡尝谓儿童喜看《三国志》影戏,则其书已久。尝闻有谈《三国志》典故者,其事皆出于演义,不觉失笑,乃竟有引其事入奏者。《辍耕录》载院本名目,有《赤壁鏖兵骂吕布》之目,雍正间,札少宗伯因保举人才,引孔明不识马谡事,宪皇帝怒其不当以小说入奏,责四十,仍枷示焉。乾隆初,某侍卫擢荆州将军,人贺之,辄痛哭。怪问其故,将军曰:此地以关玛法尚守不住,今遣老夫,是欲杀老夫也。闻者掩口。此又熟读演义而更加愦愦者矣。玛法,国语呼祖之称。
《江州笔谈》下《三国演义》可以通之妇孺,今天下无不知有关忠义者,演义之功也。忠义庙貌满天下,而有使其不安者,亦误于演义耳。演义结义本于昭烈遇关、张,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费诗亦曰: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三义二字,何尝见于纪传?而竟庙题三义,象列君臣三人,以侯于未王未帝之前称为故主者,与之并坐,侯心安乎?士大夫且据演义而为之文,直不知有陈寿志者,可胜慨叹。
《蕙杂记》演义传奇,其不足信一也,而文士亦有承讹袭用者。王文简《雍益集》有《落凤坡吊庞士元》诗。士元死于落凤坡,自演义外更无确据。元人撰《汉寿庙碑》,其铭云:乘赤兔兮随周仓,亦祖袭演义。
《山阳志遗》二郡城有都土地祠,其神封山阳公,本不必实有其人。俗人读《三国演义》,见曹丕奉汉献帝为山阳公,遂认以为实,书庙榜称之。不知《后汉书·献帝本纪》注明言河内山阳,何得移置此地?《郡志》亦知此言不典,改云:汉世祖建武十五年,封子荆为山阳公,治山阳,十七年为王国;神乃世祖之子。按此说见于郦道元《水经注》,宜为可据,然郦注亦误。光武时,此地郡县皆无山阳之名;建武十五年封皇子十人,如右翊,如楚,如东海,如济南,如东平,如淮阳,如临淮,如左翊,如琅邪。九处非郡即国,何独子荆乃封之以非郡非国之山阳乎?古人封国,无是例也。道元因《明帝本纪》永平元年徙山阳王荆为广陵王,后世接壤,遂误认耳。荆所封实衮州山阳也。
《燕下乡脞录》十罗贯中《三国演义》多取材于陈寿、习凿齿之书,不尽子虚乌有也。太宗崇德四年,命大学士达海译《孟子》,《通鉴》,《六韬》,兼及是书,未竣。顺治七年,演义告成,大学士范文肃公文程等,蒙赏鞍马银币有差。国初,满州武将不识汉文者,类多得力于此。嘉庆间,忠毅公额勒登保初以侍卫从海超勇公帐下,每战辄陷阵,超勇曰:尔将材可造,须略识古兵法。以翻清《三国演义》授之,卒为经略,三省教匪平,论功第一。盖超勇亦追溯旧闻也。 明末,李定国初与孙可望并为贼,蜀人金公趾在军中,为说《三国演义》,每斥可望为董卓、曹操,而期定国以诸葛。定国大感,曰,孔明不敢望,关、张、伯约,不敢不勉。自是遂与可望左。及受明桂王封爵,自誓努力报国,洗去贼名,百折不回,殉身缅海,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则亦传习郢书之
效矣。
《茶香室续钞》十六宋洪迈《容斋二笔》云:关公手杀袁绍二将颜良、文丑于万众之中。按《三国志》本传但有杀颜良事;文丑,非公所杀也。乃宋时即有此说,则今演义流传,亦有所本矣。
《荀学斋日记》庚集下诣广和楼观剧,演诸葛武侯金雁桥擒张任事。余素恶《三国志演义》,以其事多近似而乱真也。然此事则茫然。检《陈志》,惟《先主传》建安十八年先主据涪城,刘璋遣刘、冷苞、张任、邓贤等,拒先主于涪,皆破败,退保绵竹,仅一见姓名耳。裴注两引《益部耆旧杂记》曰:张任,蜀郡人,家世寒门,少有胆勇,有志节,仕州为从事。又曰:刘璋遣张任、刘率精兵拒捍先主于涪,为先主所破,退与璋子循守雒城。任勒兵出于雁桥战,复败,擒任;先主闻任之忠勇,令军降之。任厉声曰:老臣终不复事二主矣!乃杀之。先主叹息焉。《华阳国志》《刘二牧志》与陈《志》同。《通鉴》:建安十八年,刘、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备进军围之。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军败任死。胡注:雁江在雒县南,曾有金雁,故名为雁桥。是金雁桥实为有本,深愧史学之疏,乃知邨书市剧,亦有益也。考雒为今四川成都府之汉川,去成都仅九十里,无山川之险,而当日先主亲自攻围至一年有余,庞统死焉,知循等之守,必有以过人者。陈《志》简略,故事多湮没,使无裴注,则任之志节不传矣。
《小说小话》小说感应社会之效果,殆莫过于《三国演义》一书矣。异姓联昆弟之好,辄曰桃园;帷幄侈运用之才,动言诸葛,此犹影响之小者也。太宗之去袁崇焕,即公瑾赚蒋干之故智。 太祖一生,用兵未尝败衂,惟攻广宁不下,颇挫精锐,故切齿于袁崇焕,遗命必去之。详见《啸亭杂录》等书。 海兰察目不知书,而所向无敌,动合兵法,而自言得力于绎本《三国演义》。左良玉之举兵南下,则柳麻子援衣带诏故事怂恿成之也。李定国与孙可望同为张献忠义子,其初脍肝越货,所过皆屠戮,与可望无殊焉;说书人金光以《三国演义》中诸葛、关、张之忠义相激动,遂幡然束身归明,尽忠永历,力与可望抗,又累建殊勋,使兴朝连殒名王,屡摧劲旅,日落虞渊,鲁戈独奋,为明代三百年忠臣功臣之殿,即与瞿、何二公鼎峙,亦无愧色,不可谓非演义之力焉。张献忠、李自成及近世张格尔、洪秀全等初起,众皆乌合,羌无纪律,其后攻城略地,伏险设防,渐有机智,遂成滔天巨寇,闻其皆以《三国演义》中战案为玉帐唯一之秘本,则此书不特为紫阳《纲目》张一帜,且有通俗伦理学、实验战术学之价值也。书中人物,最幸者莫如关壮缪,最不幸者莫如魏武帝。历稽史册,壮缪仅以勇称,亦不过贲、育、英、彭流亚耳;至于死敌手,通书史,古今名将,能此者正不乏人,非真可据以为超群绝伦也。魏武雄才大略,奄有众长,草创英雄中,亦当占上座,虽好用权谋,然从古英雄,岂有全不用权谋而成事者?况其对待孱王,始终守臣节,较之萧道成、高欢之徒,尚不失其为忠厚,无论莽、卓矣。乃自此书一行,而壮缪之人格,互相推崇,极于无上,祀典方诸郊禘,荣名媲于尼山,虽由吾国崇拜英雄宗教之积习, 秦汉时尊杜伯,六朝尊蒋子文,唐时尊项王、伍胥,此我国神道权位之兴替焉。自宋后,特尊壮缪,以上诸人,皆有积薪之欢矣。虽方士之吕岩,释家之观自在,术数家之鬼谷子,航海家之天妃,无以尚之也。 而演义亦一大主动力也。若魏武之名,则几与穷奇、梼杌、桀、纣、幽、厉同为恶德之代表;社会月旦,凡人之奸诈伪阴险凶残者,辄目之为曹操。今试比人以古帝王,虽傲者谦不敢居;若称以曹操,则屠沽厮养,必怫然不受,即语以魏主之尊贵,且多才,子具文武才,亦不能动之也。文人学士,虽心知其故,而亦徇世俗之曲说,不敢稍加辨正。嘻,小说之力,有什伯千万于《春秋》之所谓华衮斧钺者,岂不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