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小可有个很崇高的职业，她是民政局给人办结婚证的。那红章子往红本本上一盖，立刻见证了一个小家庭的诞生。如此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工作，于小可一向饱含热情，只不过今天她明显不在状态。

同事在中间休息的时候碰了碰她，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看这长队排的，怎么急今天都办不完了。”

每当好日子的时候，排队的人就非常多。可尽管这么多人，也还是轮到了那一对。

于小可纠结了，翻来覆去看着这两人准备好的材料，身体健康证明财产公证等等一系列的文件居然都准备好了，让她连挑毛病都无处下口。她叹了口气，把材料拍在桌子上，随意扫了眼女方的姓名，语重心长地说：“林小姐啊，我不能给你盖这个章。”嗯，出于恶毒的心理，她果断地加重了“小姐”二字的发音。

长相清秀的小姑娘皱了皱眉，先是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见男人垂眸敛目一句话不说，才转回头问：“为什么？材料不全吗？”

“是这样的。”于小可把材料往前一推，从领口里摸出条带照片的小链子，翻开心形的金属盖子露出一张合影示意她看，“我想，您也不希望自己的结婚证上还有情敌的名字吧！您可别瞪我，您身边这位，他真的是我的前男友。”

小姑娘虽看着年纪小，可并不太好打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是过去式而已，我不介意。”

于小可一乐：“那行，既然您不介意我追求你丈夫，也不介意我无时无刻等着爬上你丈夫的床，甚至不介意我小三上位的话，那我今天就给您办这个证。”

大约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女人，小姑娘气得脸通红，眼睛恶狠狠地瞪向旁边一直贯彻沉默是金的程政同学。

程政用他淡色的眼睛扫了一下于小可，眉心蹙了蹙，他修剪整齐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而袖口上还别着于小可原来送的袖扣。

“程政你……”小姑娘急着要讨个说法，却很快被程政打断：“我们明天再来。”

大约职业是律师的缘故，程政的话语干净利落，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去顺从的力量。那小姑娘的嘴唇动了动，终是跟着程政离开了。

二

“我深深觉得，你这种做法是十分可耻的！”于小可追上程政的脚步，一边扯着他的袖子一边说，“不就是为了摆脱我吗，何必让人家小姑娘空欢喜一场呢。被我揭穿了脸黑了吧，哎哎——”

旁边的车呼啸而过，于小可被程政用力一扯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怀中有淡淡的薄荷味道，清淡而提神。于小可顺势搂住了他的腰，紧紧的，程政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扯开。

“于小可，我是真心要和林林结婚的，不是什么为了摆脱你。”

这样好听的声音居然也可以说出这样残忍绝情的话，于小可扬扬眉毛，示意他继续。

程政气极而笑：“之所以排在你面前的那一队，我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再纠缠我了。”他像是看一只苍蝇似的看她，微微低头，又有些居高临下的鄙夷。

于小可曾无数次叮嘱自己，无论程政对自己怎样绝情，她都得顶住。于是继续笑得没心没肺没脸没皮，怎么没节操怎么来：“很显然你这个方法没用啊。”

程政也没指望于小可能做出什么有骨气的决定，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打开车门就坐上了驾驶座，而于小可则迅速地窜上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我和女朋友约会，你也打算跟着我去吗？”

“当然，我以破坏掉你所有的姻缘为目标！”这是于小可很久以间就立下的豪情壮志，不过下一刻她就偃旗息鼓了。

程政难得露出疲惫的神情，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手指按住太阳穴揉压，声音缓缓的，像大提琴：“于小可你够了，分手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偌大的地下车库，于小可看着程政的车子飞快地消失在视线内，她举目四顾，似是想找到谁来带她走。背越来越弯，最后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地上。

说起来，于小可和程政，那真的是一段开场并不太美好，过程不美好，甚至结局目测也不会美好的孽缘。

好友曾说，这全是于小可一个人作出来的产物。

她和程政相识于民政局，当然，他当时肯定不是拖着某个姑娘过来办结婚证的。事实上，是他亲爱的姐姐准备和姐夫离婚，偏偏财产分割没有协商好，差点在民政局上演一部动作戏，真真好不热闹。

于小可当时就托着下巴看着二人吵闹。后来程政匆匆赶了过来，但他显然低估了女人的胡闹能力，无论怎样建议，他亲爱的姐姐就是不同意，非得让丈夫净身出户。

事实上，在于小可看来，他姐姐根本就不想离婚。但这血脉相连在这个时候显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程政劝来劝去，竟然一直在给她姐姐讲“姐夫没犯什么大错误法律上是不能强制他净身出户”的道理，可见这男人绝对是学法律学傻了，乐得于小可在心中狂笑不已。

可能是被他姐姐搞得太过头大，程政揉着太阳穴站直，好一会儿，放下手似乎刚要继续劝说他姐姐的时候，忽然转身朝于小可走过来。

“喂，这位小姐，您就这样看着？遇到这种情况，你们难道不需要出面调解吗？”他双拳撑着桌子，身子朝这边倾过来。

于小可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句这男的长得真好，皮肤真好，然后抬眼看了他一下：“我又不是居委会大妈，不负责调解夫妻矛盾。”

“你这什么态度啊？！”

帅哥连发脾气的样子都这样帅啊……于小可白了他一眼，扯出一个十分具有职业道德的微笑：“那么，如果没有商量好的话，请二位先回家，商量好了再来吧。”

程政看了她两眼，忍下了“我要投诉你”这句话后，便劝着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先回家商量。一脚刚迈出门，忽然听到于小可喊了一声：“哎，你等一下。”

程政回头。

“这是我的名片。”于小可龇着牙绕过办公桌递过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就像月牙，十分好看，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以后你离婚的时候记得来找我办呀，免费！”

修养极好的程政忍了又忍，才没把这张名片扔到于小可的那张笑脸上。然而他正准备离开，那边的于小可又说话了：“出于礼貌，你难道不应该把你的名片给我吗？”

三

事实上，于小可并不是一个擅长主动追求男生的妹子，只不过前段时间她的现任男友周子扬玩了一出劈腿的游戏，导致她每每想到就极其恶心，于是才忽然有了“也玩一出劈腿游戏”的冲动。

冲动之所以称为冲动，那都是不可取的。于小可用她的亲身经历证明了一个真理——智商不够可千万别玩脚踏两条船的游戏，否则，迟早会掉水里。

于小可掉水里那天正好是程政的生日，他们约好了去山上露营看星星。大概是异地那位男朋友感觉到了什么，平时几个星期都不联系的人，那天疯狂地给于小可打电话。

夜晚星空璀璨，程政正搂着于小可指点各个星座的方位，于小可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那一瞬间，空气几乎都要凝滞了。

程政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开始麻利地收拾行李。

于小可一惊，忙问：“你要去哪里？”

程政的身形顿了顿，许久，他突然回头轻笑着说：“周子扬找过我。”

那一瞬间，于小可如被一盆冰水盖下，浇了个透彻心扉。也是那一刻，于小可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害怕程政离开她。

她在他的楼下哭了整整一夜，他才走下楼将于小可抱到怀里说：“仅此一次。”

从此以后，于小可就决定彻底断了和周子扬的联系。

只不过，事情却没有于小可想的那么简单。于小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当初最先劈腿的是周子扬，分手后却还莫名其妙放不下的仍旧是周子扬。他甚至去她的单位闹过一场，好不容易愿意放手了，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手里有个犯重婚罪的案子，你帮我将系统档案中当事人与第一任妻子的结婚档案消掉，我就不再纠缠你。”

于小可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那个曾经恋爱五年，几乎是陪伴了她整个青春岁月的男人：“这是违法的！”

周子扬笑了：“我当然知道这是违法的。”他顿了顿，“可我需要打赢这个案子。”

于小可看着对面的男人，忽然就产生一种岁月是把杀猪刀的感慨，她不明白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周子扬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再考虑一下吧。”然后转身离开。

于小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冷不丁腿一软，竟然跌倒在地上。同事见到连忙一边过来扶她，一边埋怨：“你那个前男友又来纠缠你了？快想点法子摆脱他吧，否则领导看到要不高兴了。”

于小可勉强笑着点头。

也许是周子扬的纠缠已经让于小可精疲力竭，她太过清楚程政那较真的性格，她真的很害怕程政会因为她与周子扬的纠缠不清而分手，所以在办这样重大的事情时，她甚至都没敢告诉程政。

后来，她真的按照周子扬的吩咐消掉了那个已有些年份的档案。于是那位需要因为重婚罪而入狱的男人，甚至连刑事责任都不用负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也因为持有“假结婚证”而交了一定数额的罚款。

于小可觉得良心十分不安，后来她听说案子判下来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法院门口哭了很久。那段时间她被愧疚折磨得几乎神经衰弱，当她再次关心到她亲爱的男友程政时，才知道他竟然关掉了律师事务所。那时候于小可才知道，程政一早就清楚周子扬在纠缠她，他为了能让周子扬离开，与周子扬用那场重婚案打了个赌。程政若是输了便关掉事务所，周子扬若是输了，便离开于小可。

于小可听到这些话后，几乎是立即瘫倒在地上。

四

于小可原本是想向程政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可话还没说出口，程政那边就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最近的心情不太好，最好不要刺激他。

于小可犹豫了又犹豫，终究没说出口。那段时间她守在他的病床前一直不离不弃，从来都不会照顾人的她学会了煮粥，各种各样的粥，每天都会做好送到医院。

这天她在家刚刚煮好粥放进保温桶里，正准备出门，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好友打来的，她说：“偷偷告诉你哦，程政准备今天向你求婚，你可得打扮得漂亮一点。”

那一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爱神降临被幸福笼罩的飘飘欲仙的幻觉，好似真的穿上了灰姑娘的水晶鞋。甚至，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她都是蹦着走的。

天知道她是怎样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路蹦到医院的。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走到程政的病房门口时听到里面有女人的笑声，还以为是朋友，正想推门而入，却从玻璃窗里看到程政笑嘻嘻地刮了一下一个小护士的鼻子。

于小可认识那个护士，她每次给程政吊水的时候，一双丹凤眼总是流连在程政英俊的脸颊上。若是对上程政的目光，还会欲语还休地别开眼睛，脸颊飞上粉红。

她喜欢程政，可于小可从不认为程政会喜欢上她，他应该喜欢自己这种脸皮厚的……咳咳，可就是这么个小护士，居然真的勾搭上了程政。

她甚至红着脸在程政脸上亲了一口，程政却只是浅浅笑着，没有拒绝。那一刻，于小可觉得自己被忌妒蒙住了头脑，她恨恨地将门踹开，冲上去就要扇那小姑娘一巴掌，却在抬起手的那一刻被程政握住了手腕。

曾经被背叛，被脚踏两条船的屈辱感迅速涌上心头，她浑身颤抖，眼睛通红，对着程政咆哮：“放手！”

程政仍旧紧握着她的手腕，淡色的眸底深处似藏着惊涛骇浪，他认真地望着于小可，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

可于小可并没有发现程政的异样，她被气愤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前一刻还傻兮兮地期待着程政的求婚，下一刻现实就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然后，她用自以为还很清醒的头脑认真思索了一下，说：“程政，我们分手吧。”

程政说：“好。”

他说好，没有挽求没有解释，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就那么平静地答应了。于小可听到那个好字的时候才开始惶恐，她忽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出分手，她甚至想到了那时候在楼下哭了一整晚求他回来的情景。

程政松开她的手腕，她反而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

提出分手的是她，问为什么的还是她。在这场开始就不太美好，过程亦不美好的恋爱里，于小可没有想到，居然连结局都是这样不美好。

程政听到于小可的问题后笑了，他一向以微笑示人，多是礼貌的浅笑，这一次笑里带着嘲讽：“你看，连你都忍受不了背叛。你和周子扬联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他说，“周子扬来找过我了，他告诉我，是你帮忙销毁了证据。于小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于小可完全愣住，不知所措。

后来于小可不止一次找程政解释过，他永远以“知道了”这不痛不痒的三个字回答她，再纠缠，他就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于小可极其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提出分手，后来她想，即便她不提出来，程政大约也会提出来，好歹，他还给她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不过于小可决定将这最后一丝颜面也丢掉，她要重新追回他。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五

安静的咖啡厅里，阳光穿过落地窗倾泻而下，舒缓的大提琴曲悠扬而婉转，气氛静谧。

于小可报名参加相亲的原因实在是简单，她是跟着程政报的名，所以在填写理想的对方条件的时候乱写了一通。她没想到，那个婚姻介绍所还真的给她安排了个精英男。

于小可搅着咖啡，时不时抬眼瞄一下对面的精英，再次感叹造物者的不公。她一直以为全世界的精英都长得只精明不英挺，没想到还真的存在那种脑子好用长得还好看的男人。或者，这男人的身体某方面有缺陷？

想到这里，于小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于小姐，于小姐？”精英男的礼节和他的长相一样高端，忽略了于小可的走神，继续相亲的话题，“听说于小姐在民政局工作？”

“啊，对。”于小可点点头，“就是给人办结婚证的，偶尔兼职办离婚证。如果你哪天想办，我保证买一送一。”

精英男哈哈笑了两声，眉眼间也都是笑意：“于小姐真幽默。”

他的笑声虽然不大，可到底是安静的咖啡厅，周围有三三两两的目光望过来。于小可一一瞪回去，十分不给面子地说：“你的笑声破坏了精英这两个字。”

精英男莞尔，岔开话题问：“你给那么多人办过结婚证，可有想过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办了？”

精英男自以为是的幽默并没有赢得于小可的赞扬，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听清精英男在说什么，注意力完全被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所吸引。

程政。

在那么一长串的约会地点选择中，于小可果断选择了这家咖啡厅，偏偏程政也恰好选择了这里，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被孽缘这个词雷到，于小可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既然月老给牵了线，如果浪费掉那就真的太可惜了。于是她拿起小包站起来，完全无视精英男的存在，一步一挺胸、斗志昂扬地走到了程政桌前。

她扯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微笑对着程政的相亲对象说：“小姐，咱俩换换相亲对象吧，您看那边那位。”于小可指了指精英男，“二环内有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三环内一套五百平方米的别墅，开的是宝马，今年芳龄二十八，绝对比你现在相的这个要好。”

小姑娘先是被突然出现的于小可吓了一跳，继而被她那番交换相亲对象的言论弄得十分凌乱，最后在看到精英男的长相后，果断抛弃了程政，扭着屁股走了过去。

于小可乐呵呵地坐到小姑娘的位子上，侃侃而谈：“我叫于小可，今年二十五岁，父母都在事业单位工作。当然，我也是事业编制，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一百零二斤。”她顿了顿，将嘴角勾到最恰当的位置，“你好，相亲对象，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程政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于小可。他的眸子是淡色的，凝望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深情，而产生深深的沉溺感。于小可开始紧张，心跳也越来越快。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于小可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她蹙起眉心，目光落在洒在桌面的阳光上：“当然记得，你姐姐、姐夫到我那里离婚，你傻兮兮地说了一大堆，却根本没看出来你姐姐根本就不想离，后来还是被我提醒了，才恍然醒悟痛改前非。”

“那时我想，这个小姑娘真没有职业道德。”程政笑了一下。

“那时我想，这个男人一定是个书呆子。”于小可装模作样地翻出手机，“帅哥，留个电话号码呗。”

“小可，我们回不去了，回忆也只是回忆而已。”

他的西服笔挺，他的背影颀长，他的脚步坚定而决绝。就在于小可满心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程政扔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小可伸手端起程政喝剩下的半杯咖啡，仰起头全都灌进肚子里，那涩涩的苦味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即便是伤心难过到极致也还是不舍得放手。

后来，是精英男送于小可回的家，用他的说法就是，他像一个骑士拯救了被诅咒的公主。坐在宝马车里的于小可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虽然我现在坐在你的宝马车里哭，可我心底还是非常希望坐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笑的。如你所见，我正在不停地追求另外一个男人，所以骑士先生，你还是去拯救别的公主吧。”

精英男不置可否，笑说：“交个朋友吧，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小姑娘是如何使出三十六计追回旧爱的。”

于小可挑眉，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于小可。”

精英男空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握：“顾南北。”

六

程政关掉事务所后便进了一家知名公司做律师顾问。如今那家公司因为方案被窃，正与对方公司在前面这座高大的写字楼里洽谈。

她的心上人，无论做什么果然都是最优秀的。想到这里，于小可不禁笑出来，满心期待地等待程政出来。

却没想到等来了顾南北。

顾南北看到于小可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笑容满面简直像中了彩票一般：“专门来接我的？”

这个男人，除了那张脸和头脑可以称得上精英，性格上毫无身为精英的矜持。于小可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我是来接程政的。”

顾南北继续笑嘻嘻：“你挺有眼光的，那个男人不错，一开口就把我公司的法律顾问说得哑口无言，害我损失了三千万。”

他那哪里像是损失了三千万的样子？于小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程政就是厉害。”正准备好好夸一夸程政是如何如何厉害，就看到他和一个美女携伴而出，面上甚至带着微笑。

于小可的目光立即定住，顾南北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解释道：“那位美女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原本想用个美女施展一下美人计，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于小可已抬脚朝那二人走过去。

她脚上穿着平底鞋，穿一身运动服，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往打扮得高贵冷艳的女法律顾问面前一站，立即凸显出“云泥之别”这四个字的真谛。

不过打从于小可决定倒追程政起，她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自顾自地对程政说：“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学的，给个面子尝尝呗。”

“抱歉，我约了苏小姐……”

“没关系，一起吧。”于小可打断程政的话，笑得没心没肺，她把烫伤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继续说，“走吧，愣着干吗？”

高档的法国餐厅，于小可那一身打扮不伦不类，可她仿若未觉，认认真真地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

坐在正对面的程政细心地把牛排切好送到苏良君面前，苏良君莞尔一笑：“没想到程先生这么体贴。”

于小可握着刀子的手一紧，她觉得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她手里的刀子估计已经划上了苏良君美丽的小脸。心中又酸又疼，脸上却还笑着：“程政虽然不怎么会说情话，可对人却很体贴，谁能做他的女朋友那可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分。”她忽然若有所思地盯着苏良君的脸看，感慨道，“苏小姐这长相，一看就福薄。”

苏良君居然也不生气，反而笑得花枝乱颤。

程政也笑了笑，说：“苏小姐学识那么丰富，想来出身书香世家？”

“这倒没有，我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你凑近我闻闻，一身的铜臭味。”她自我调侃一番后，又说，“总算我有自知之明，上大学后就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好歹是在铜臭味外面镀上了一层书香气。”

他们最初还是客气地寒暄，后来大概是找到了共同话题，越聊越欢畅，衬托得于小可就像个跳梁小丑，不仅可笑还很可悲。

“程先生为什么不办个律师事务所呢？以程先生的能力，一定可以成为律师界一代翘楚。”顿了顿，苏良君善解人意地问，“是不是资金不够？如果我能帮上什么，一定尽力。你先别急着否定，不算是我借给你的，算我的注资。我早想开个事务所了，奈何自己能力有限，若是你能帮我实现梦想，良君定当十分感激。”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握，于小可干笑着附和：“对啊程政，去开个事务所吧，我支持你。”

“不必。”这一次，他回答得干净利落。以为被拒绝的苏良君怔了怔，刚开口想说些什么，程政转瞬换了笑脸：“那么就和苏小姐说定了，到时候一起开事务所。”

苏良君也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小可藏在桌子下的手，几乎掐破了掌心。她垂下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上面还沾着泪花，她是很想哭，很委屈，可她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自从她再次背叛程政起，就没了这个资格。

七

程政果然还是辞职了，他重新开办了事务所，在距离法院最近的一栋写字楼里，黄金位置，租金很高，其中就有苏良君的投资。

明亮的大厅里，程政西装笔挺，苏良君一身优雅的晚礼服，他们站在一起就像金童玉女，面带着微笑迎接所有来道贺的朋友。

程政请了这个城市里所有的朋友以及生意伙伴，却独独少了她于小可。而她也终于明白，她毁了他曾经奋斗了七年的事业，毁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生最大的梦想，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周围皆是道贺声。

于小可像是被这里的喜庆隔绝了，她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切。事务所的名字叫良政事务所，中间嵌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甚至，就连前来道贺的那些曾经也是于小可的朋友们，都纷纷开玩笑说程政和苏良君是夫妻档。

曾经，他们也这样开过她和程政的玩笑。

被程政冷落的时候，于小可没有哭；被程政厌恶的时候，于小可没有哭。甚至，在程政故意找人到她负责的地方结婚登记狠狠伤害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这一刻，她哭了，泪水止也止不住。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很难受，很难受。举目四望，再一次希望这个时候能出现一个谁把她领走。

然后，顾南北就出现了。

他领走了于小可。

顾南北说：“小苏呢，是我公司里的人，那次谈判原本是轮不到她去的。不过我看她长得漂亮，心想若是能用个美人计什么的，说不定能让我少损失点钱。现在这么说来，我也算是小苏和程政的媒人了。他忽然搂住了于小可的肩膀，”“如果没有小苏，我想你这时候大概已经成功了。因此，我十分懊悔拆散了你和程政的姻缘，昨晚上良心不安地翻来覆去一宿没睡，最后决定把自己赔给你，你看怎么样？”

于小可摇了摇头：“不是苏良君也会是别人，永远都不会是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转头看向车外的人潮，目光毫无焦距，语气里带了那么多的无奈与自嘲。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你的玫瑰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你花了很多时间在它身上。我爱的到底是你还是那些爱你的时间，舍不得的是爱情还是曾经的自己。’小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舍不得的，只是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而那些幸福快乐的时光很多人都可以给你，譬如我。”

“我爱的是他，不是嘴硬，就是他。”于小可说，“我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的假正经，喜欢他气急败坏地骂我，喜欢他养的花他养的泰迪……我那么喜欢他，为他学做饭，为他减肥。我不喜欢运动，为了每天能多一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甚至开始陪他晨练……我曾经以为他是我的全世界，可我还是失去了他。我曾经恨过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不管如何，终究是我毁了他奋斗了七年的事业，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于小可陷入回忆里不可自拔，”一遍遍地念叨着这句话，仿佛魔怔了一般。

顾南北温热的手忽然伸过来将她的双手包裹，用一种可以蛊惑人心的低哑声音说：“那就忘了他吧。”

八

可感情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于小可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顾南北担心她这种状态，就帮她请了假。她便每天窝在家里，不哭不闹。

顾南北劝她看开点的时候，她就笑笑，说：“没关系，我就是想不通。等我想通了，也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决定出门透透气，踩着一双拖鞋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从路口拐出一辆车，那车开得很快，直直地朝于小可撞过来。

于小可整个人愣住了，脚下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然后很快，她被撞倒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欢快的情绪。其实撞得并不厉害，她爬起来后，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

嘟嘟两声后，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并且机械的女声：“对不起，对方暂时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请……”挂断，继续再拨，一遍又一遍。

她想告诉他，她出车祸了，虽然伤得不怎么严重，但是需要他陪她去医院看一看，又或者听他关心几句，怎样都好。她真的是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直到手机快没电了，那边终于接通了他的电话。

他大概是在忙，所以语气并不怎么好：“有事吗？没事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良君会不开心的。”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后面的那句话，只愣愣地告诉他：“程政，我出车祸了……”

“于小可你真的够了！”他吼完这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没有听到她后面那句——“可我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

于小可深吸一口气，她忽然明白，当初那个深爱着她并愿意为她去死的男人，再也不存在了。

那天天气很好，又是个黄道吉日，结婚的人很多，程政和苏良君进门的时候，于小可就看到了。这一次，他们排到了同事面前的那一列队伍中。

于小可忽然就想起来那个明媚的早晨，她接到朋友的电话听说程政要向她求婚的场景。她甚至兴奋得一路从家蹦到了医院，过了七个红绿灯路口，差点撞了七个行人。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从不曾被她留意过的事情居然也记得这样清晰。

她在过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在想要如何回答程政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急切；她在过第二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在想象婚礼要弄成什么样子的；她在过第三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在想未来的家要如何装修；她在过第四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后在想以后要贤惠要学做饭；她在过第五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在想以后要生儿子还是女儿；她在过第六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在想他们的孩子会漂亮得让所有人都羡慕；她在过第七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甚至想好了将来要送孩子去哪里上学……她在过第八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脚扭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幻想……如果能够幻想完这一辈子，是不是老天就能感受到她的诚意，给她一个机会呢？

她回过神来，看到程政和苏良君已经坐到了同事的办公桌前。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同事旁边，微笑着说：“这一对是我的朋友，我想亲自帮他们办这个证，来，换个座位。”

同事笑着让开。

程政蹙眉问：“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一直低着头没敢看他的于小可听到这句话时颤了颤，用力忍住所有的伤心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是最后的、深情的、绝望的一眼：“把你们的材料拿过来吧。”

之后于小可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动作麻利迅速，很快，两本崭新的小红本就印上了程政与苏良君的名字。于小可知道，只要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盖上印章，他们就正式成为合法夫妻了。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在签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在想，程政，我的名字终于和你的名字写在了同一本红本子上，只不过，却是以这样一种可笑而悲伤的形式。

最后的最后，她双手将红本子递给程政，说：“祝你们幸福。”

程政终于红了眼眶，他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说：“小可，顾南北很好，你也会幸福的。”

于小可笑了笑，她想，这辈子，她怕是再也不会这样深爱一个人了。 PfqJ3+2AuOICkz8s8AHl+PCF9PkYQ1dAc3cu9zK6+SN1tlPcErAdfIf+an+b/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