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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观测师

伦站在通向一般时空的门口,想到自己已经踏上全新的人生道路。过去的一切曾是那么单纯。他也曾有过理想,至少也有一点人生目标,以之为生,为之而活。每一位永恒之人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其目标。所谓“人生准则”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一位永恒之人的人生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

一切都运行如常,但对他而言,一切都已改变,破镜永远无法重圆。

从前他也曾经忠诚地走过永恒之人必经的四个阶段。首先,人生的前十五个年头他还根本不是永恒之人,只是一般时空内的普通人。一个人必须先来自一般时空,是普通人,才有可能跻身永恒之人之列;没人生来就是永恒之人。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被选中,其间经历了精细的淘汰和筛选程序,虽然他本人当时并无意识。在经历了与家人最终的痛苦别离,他被带进永恒时空的帘幕之后。(即使他还是天真少年,也还是被明确告知一旦告别故乡,就永远无法再回去。不过这永别的真正原因,他过了很久以后才得以知晓。)

进入永恒时空之后,他便以“时空新手”的身份在学校里度过十年时光,然后毕业,开启了名为“观测师”的第三阶段。只有完成了这个阶段,他才能成为“专家”,也就是真正的永恒之人。这就是永恒之人生命中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从普通人,到时空新手,到观测师,到时空专家。

他,哈伦,四个阶段一路走来都那么顺利。可以毫不谦虚地说,他非常成功。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刻,新手阶段结束的时候,他们都成为了永恒时空内的独立个体。虽然还不算是专家级,但在那个时刻,他们都从法律上得到了“永恒之人”这个头衔。

他还记得那一刻。学业完毕,新手期结束,他与五个一起受训的伙伴并肩而立,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微微分开,目视前方,认真倾听。

导师亚罗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侃侃而谈。哈伦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身材瘦小,情绪激昂,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小臂上都是斑点,眼神里充满失落。(没什么奇怪的,随便哪个永恒之人的眼神中都经常流露出这个味道——对家和故乡的眷恋,对永不再见的故乡世纪的思念,虽然永远不会承认,也不能承认。)

当然了,哈伦已经没办法回忆起亚罗说的确切字句,但他表达的意思依然清晰如昨。

亚罗的大意是:“你们现在要成为观测师了。这可是受人瞩目的职位。时空专家们会觉得这是毛头小子们的活儿。或许你们这些‘永恒之人’(他故意在这个词后停顿了一下,好让这些小伙子挺直脊背,享受一下这个头衔带来的荣耀)可能也这么想。不过如果是真的,那你们就蠢到家了,就不配做观测师。”

“如果没有观测师的工作,计算师就没东西可以计算,生命规划师就没有人生可规划,社会学家也没有社会可以剖析;所有时空专家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我知道你们早就听过这说法,但我希望这个意识要植入你们的大脑,根深蒂固。”

“只有你们这些最年轻的小伙子们,才能走进一般时空,在最紧张严酷的环境中,带回现实材料,冰冷、客观的第一手材料,没有经过你们个人观点和喜好的修饰。它们精准无误,可以直接输入计算师的运算机器;它们清晰明了,足够支撑起社会研究方程;它们诚信可靠,足以作为社会变革的论据。”

“你们还要记住。这段观测师生涯并不可以敷衍了事、尽快过关。决定你们未来命运的并不是学校成绩,而是你们作为观测师的表现。这段表现会决定你将来的专业,以及你的升迁上限。这是你们毕业后的必修课程,永恒之人,如果失败了,哪怕是最微乎其微的失败,都会把你们打入后勤组,不管你现在看起来多么潜力卓著。完毕。”

他和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手。哈伦的神情坚毅而专注,为跻身永恒之人之列深感自豪,坚信自己身为永恒之人的最大使命就是为全人类的利益而奋斗,不管他们生活在过去还是将来,只要在永恒时空能触及的年代。他沉浸在自我敬畏的情绪之中。

哈伦最早接受的任务,基本都是小事,而且受到详尽的指导。不过通过在十几个世纪中经历了十几次现实变革,他磨砺了技能,增长了经验。

在做观测师的第五个年头,他被授予高级观测师头衔,并且被派往482世纪。这是他第一次在不受监督指导的情况下工作。意识到这点,在向主管本时空分区的计算师作汇报的时候,他的自信心不禁有些动摇。

助理计算师霍比·芬吉是个表情滑稽的人,总是噘着嘴皱着眉。他圆圆的鼻头又宽又扁,两颊更宽更扁,要是加上点腮红和白头发,简直就是古老童话里的圣尼古拉斯。(——要不然就叫圣诞老人或者奇斯·克林格。这三个名字哈伦都知道。)他觉得除了自己,想再从永恒之人里找到一个听过类似名字的人,恐怕十万人里都找不出一个。哈伦有个秘密的难以启齿的长处,就是通晓这些不靠谱的神话传说。从学生生涯的早期开始,他就沉迷于原始时代历史之中,亚罗导师则对此鼓励有加。哈伦对那些奇异的远古世纪产生了真正的兴趣,他求知的触角甚至超过了永恒时空初创的27世纪,上溯到发现时间力场的24世纪以前。他在学习中用过古书和古代杂志,在得到批准的前提下,他甚至还通过时空下移回到永恒时空初创的遥远世纪,搜集更好的资源。在超过十五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建起藏量可观的私人图书馆,基本都是白纸黑字的实物。他有成卷的H.G.威尔斯著作,还有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的文集,还有一些残破的历史书,而最精彩的收藏是一套完整的古代新闻杂志合订本。这套杂志几乎塞满了他的库房,但出于感情考虑,他怎么也不舍得把它们压在缩微胶卷里。

有时候他会迷失在那些古老的世界里,在那里人们生老病死,一切自然;在那里做出来的事覆水难收;在那里罪恶无法预防,幸福也无法规划,滑铁卢战役打输了,就真的作为败仗永留史册。有一首他很喜欢的诗说道,亲手写下的字句,永远也不可能被抹去。

这时候他的心绪总是很难回到永恒时空,甚至每次扭转都心头巨震。在永恒时空主宰的宇宙中,现实可以篡改,可以擦除,一些像他这样的人可以把现实抓在手中,像捏面团一样随意揉捏成更好的形状。

当霍比·芬吉开口说话时,圣诞老人的幻象就被他急促而冰冷的声音打碎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开工,做当前现实的常规摹写。我希望你干得漂亮一点,要详细,还要抓住重点。这里容不得半点偷懒。明天早上你就会拿到第一份时空观测任务书。明白了吗?”

“明白了,计算师。”哈伦说。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跟助理计算师霍比·芬吉相处不好,心里颇为遗憾。

第二天一早,哈伦就从计算机阵列中拿到任务书,是打孔编码的格式。他不敢大意,赶紧用便携解码器把它翻译成标准共时语,工作最开始可容不得半点细小的差错。当然了,其实以他现在的水准,直接读取那些打孔编码也没问题。

表格里显示了在482世纪,哪些地方他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去;哪些事他可以做,哪些不能做;还有哪些事是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避免的。他的出现,只能发生在不会对当前现实造成危害的时间和地点。

对他来说,482世纪并不是舒适的年代。他的故乡世纪里,人们循规蹈矩、生活朴素;而按照他一贯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纪毫无伦理或道义可言。这是一个被唯物主义和享乐主义主宰的年代,还有明显的女性至上风气。这是历史上唯一个体外孕育盛行的时代(他不辞辛苦地查找资料,才得到这个结论),在体外孕风潮的巅峰期,40%的女性生孩子的时候,只需要向机器子宫提供一个受精卵即可。结婚和离婚只需双方同意,不需要任何法律认可,只有一份双方签署的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协议。当然了,为了孕育下一代而结合的伴侣关系,与社会意义上的婚姻关系大相径庭,完全都是出于优生学的考虑。

从各方面来说,哈伦都觉得这种社会病态无比,所以早就想设计一次现实变革。他不止一次想到,作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外来存在,他的出现可能会引起历史走向的差异。只要他对历史走向的扰动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某个关键点上,一种完全不同的历史可能性就会成为现实。在这种新的现实里,千百万原本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女人会变成真正的贤妻良母。她们完全生活在那个现实里,对现在这个现实里她们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无法想象,梦也梦不到。

很不幸,这种行为超出了那份时空观测任务书规定的行为界限,后果无法想象。即使没有惩罚约束,随意打破任务书的约束可能会在许多方面改变现实。情况可能更糟。只有经过仔细的分析和计算,才能找到启动现实变革的关键节点。

表面上,不管他个人好恶为何,哈伦还是一个观测师,一个理想的观测师就应当只是一组负责感知信号的神经元,作为一整套客观记录和汇报体系的组成部分而存在。在感知和汇报之间,不能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在这个方面,哈伦撰写的报告完美无缺。

在做完第二份周报之后,助理计算师芬吉召见了他。

“祝贺你,观测师,”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温情,“你的报告很清晰,也很有条理。不过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哈伦不想多说,面无表情,好像自己正在故乡95世纪的森林里砍柴,“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个人想法。”

“别逗了。你来自于95世纪,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纪肯定让你觉得不舒服。”

哈伦耸耸肩:“我报告里有哪一个字让您觉得我不舒服了?”

这样的回答非常无礼,芬吉钝圆的指甲尖嘀嘀嗒嗒地敲打着他面前的桌面,清楚地表现出这一点。芬吉说:“回答我的问题。”

哈伦说:“从社会学上说,本世纪的许多现象都非常极端。前三次现实变革强化了现有倾向。最后,我认为现状应当予以改变。极端现象从来都不是好事。”

“所以你费那么大力气检查本世纪的其他现实 ?”

“作为一名观测师,我必须检查所有相关现实。”

这是故意把话说僵。哈伦当然有权利也有义务检查那些现实,芬吉肯定知道。每个世纪的现实都被许多次变革所改动,任何一种观测,不管多么费心费力,都不能管用太久,都要重新检查。在永恒时空里这是标准程序,每个世纪都要长期坚持观测。为了得到准确的观测结果,你不但要观测当前现实,也要了解到它和被变革之前的诸多现实之间的关系。

所以在哈伦看来,芬吉这种刺探他真实想法的行为不仅仅令人不愉快。芬吉好像怀着明显的敌意。

后来还有一次,芬吉对哈伦说(他闯进哈伦的小办公室专门为说这事):“你的报告给全时理事会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哈伦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含糊回答:“谢谢。”

“所有人都说你表现出一种卓越不凡的洞察力。”

“我只是尽我所能。”

芬吉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见过高级计算师忒塞尔?”

“计算师忒塞尔?”哈伦睁大眼睛,“没有,先生。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似乎对你的报告特别感兴趣。”芬吉圆圆的两颊郁闷地耷拉下来,然后他换了话题,“在我看来,你已经建立起一种独有的世界观,一种有历史感的观点。”

哈伦心中涌起一阵冲动。虚荣心最终战胜了谨慎。

“我学过原始时代历史,先生。”

“原始时代历史?在学校里?”

“不是的,计算师。我靠自学。这是我个人的一种——癖好。那是静止不变的历史,就像被冰封!那时的历史可以考据细节,而永恒时空诞生之后的世纪却总是变来变去。”想到这里他的情绪热烈了一点,“就好像我可以从连续播放的书籍胶片中选取静止的几幅,绞尽脑汁细细研究。这样我们就可以发现许多平时会忽视的细节,如果胶片按顺序播放,不能停止,我们就只能大致浏览。我想这件事对我的工作有所帮助。”

芬吉惊讶地盯着他,眼睛睁大了一点,但未置一词。

在那以后,有时候芬吉也会向他提到原始时代历史的话题,即使他明显不配合,芬吉那张胖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怒气。

哈伦不知道该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还是相信芬吉这么做只是为了鞭策自己进步。

后来他终于发现是前者。那天他正在走过A走廊,芬吉突然以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时间之神啊!哈伦,你是不是这辈子从来没笑过?”

哈伦心头一震,突然意识到芬吉很仇视他。从那以后他对芬吉的看法也逐渐变成了憎恶。

在482世纪进行三个月的评值工作之后,能干的基本都干完了,当哈伦受到芬吉办公室的突然召唤时,他一点都不吃惊。他希望能换个任务。他的最终总结报告几天前就准备好了。482世纪迫切地想向其他一些森林过度砍伐的世纪(比如1174世纪)出口更多的纤维纺织品,却不愿意只换回一些熏鱼。这类问题在报告里列了一份井然有序的长单子,还有恰当的分析。

他还带了一份报告概要在身上。

不过见面的时候谁也没提到482世纪。芬吉反而把他引见给一个满脸皱纹的干巴小老头。那老头顶着几根稀疏的白发,看起来像个侏儒,会面过程中一直带着持久的笑容。这种神情介乎于极度的焦虑和喜悦之间,不过很是持久,始终没有消失。在他两只熏黄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支点着的香烟。

这是哈伦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香烟,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总盯着那支冒烟的小圆棍,几乎忘了那个夹着烟的男人,芬吉介绍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猝不及防。

芬吉说:“高级计算师忒塞尔,这位就是观测师安德鲁·哈伦。”

哈伦吓了一跳,眼神赶紧从小老头手里的烟头转到他的脸上。

高级计算师忒塞尔声音尖利地说:“你好吗?看来这就是那个很会写报告的小伙子了?”

哈伦一时语塞。拉班·忒塞尔是活着的传奇,在世的神话。拉班·忒塞尔的尊容,他本该第一眼就认出来。他是永恒时空中的王牌计算师,也就是说,他是还在世的永恒之人中最杰出的一个。他是全时理事会的主席。在永恒时空的历史中,他主持过的现实变革比任何人都多。他是——他曾经——

哈伦的脑子又跟不上了。他只会咧开嘴傻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忒塞尔把烟塞进嘴唇间,飞快地抽了一口,然后又拿开。“芬吉,出去一下。我想和这小子谈谈。”

芬吉站起身,嘟囔了两句,离开了。

忒塞尔说:“看起来你有点紧张啊,小伙子。没什么好紧张的。”

不过跟忒塞尔本人见面本身就让人无比震惊。本来以为传说中那人必然是顶天立地的巨人,结果一见面发现他不到五尺半高,这让人一时有些缓不过来。那个秃了顶的光滑额头里,真的能塞进一个天才的大脑吗?那双埋藏在千百道皱纹里的小眼睛,放射出的是睿智的光芒?或者只是开心的笑意?

哈伦不知道该怎么想。那根香烟混淆了他能捕捉到的一点点信息。一团烟雾向他飘来,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忒塞尔眯起眼睛,仿佛要努力穿过烟雾凝视着对面的小伙子,然后他操着口音浓重的100世纪前后的方言说:“小佛(伙)子,用你们的家乡话刚(讲)是不是好点?”

哈伦一阵大笑,差点笑岔了气,然后小心地说:“我的共时语讲得很好,先生。”他的共时语说得很标准。自从来到永恒时空第一个月起,他和身边所有永恒之人都说这种语言。

“废话,”忒塞尔大言不惭地说,“我的共时语也很完美。不过我的100世纪土话说得比完美还完美。”

哈伦想,忒塞尔这种半吊子方言,恐怕至少学了40年。

不过忒塞尔玩方言显然只是卖弄一下,他很快就转回共时语,没再乱换。他说:“本来我该给你递支烟,不过我相信你肯定不抽。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都不让抽烟。事实上,只有72世纪才出产最棒的烟草,我想抽的话也只能从那儿进口。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怕你也染上烟瘾,那可就惨了。上星期我被困在123世纪整整两天,没烟抽。我是说,即使是在永恒时空的123世纪分区,我都不敢抽。那儿的永恒之人都像老夫子。要是我敢点上一支烟,他们大概就觉得天塌了。有时候我恨不得能做一次大规模现实变革,把人类历史上所有时代的禁烟教条都统统干掉,不过这种变革总会带来一点小小的副作用,比如让58世纪爆发很多战争,1000世纪的时候还会搞成奴隶社会。总有点这类的事。”

哈伦刚开始被他搞得有点迷糊,然后就有点担忧。这些喋喋不休的废话背后肯定有什么事。

他觉得喉咙有点发紧,还是问道:“先生,我能请问您为什么接见我吗?”

“我喜欢你的报告啊,小伙子。”

哈伦的眼睛里稍微露出一点欣喜,不过他没敢笑。“谢谢您,先生。”

“报告很有艺术感。你有天生的直觉,感受力很强。我想我已经知道你在永恒时空中的合适职位,现在我就亲自过来宣布。”

哈伦想,真是难以置信。

他全力以赴压抑着自己的满心欢喜。“得到您的垂青真是无比荣耀,先生。”他说。

高级计算师忒塞尔抽完了他的烟,左手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支,点上。吞吐烟雾之间,他说道:“看在时间之神的份上,小伙子,说得好像背课文一样。什么叫无比荣耀,呸!胡扯,狗屁!好好说话,说你什么感受。很高兴,对吗?”

“是的,先生。”哈伦小心地回答。

“好吧,就该高兴嘛。你想不想做一个时空技师?”

“时空技师!”哈伦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坐下,坐下,看起来你很吃惊嘛。”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成为时空技师,计算师忒塞尔。”

“正常,”忒塞尔不带感情地说,“这种事没人能自己想到。人人都预期自己成为这个成为那个,但就是想不到能做时空技师。时空技师从来都可遇而不可求,总是供不应求。每个时空分区的技师都不够用。”

“我不敢奢望自己能担此重任。”

“你是说如果工作有困难,就没胆量接受吧。时间之神啊,如果你已经决心为永恒时空奉献终身——这点我相信,你就不该这么想。做了技师,笨蛋们是会疏远你,你会感到自己被世界放逐隔离。不过你会渐渐习惯。而且你也会有自己的成就感,感到人们无比地需要你。包括我。”

“您也需要我,先生?是说您自己吗?”

“是的。”老头的笑容里露出一丝狡黠,“你将不只是一名普通时空技师。你会成为我的专属技师。你将有特殊的地位。这听起来怎么样?”

哈伦说:“我不明白,先生。我能力不够啊。”

忒塞尔坚定地摇摇头。“我需要你。就是你。看了你的报告,我就坚信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他曲起食指,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你在新手时期的表现记录就很好;对本时期的观测报告又写得非常出彩。最后,根据芬吉的报告,你是所有人里最适合的。”

哈伦真的吓了一跳。“芬吉计算师说我是最好的?”

“没想到吗?”

“我——不知道。”

“好了,小伙子,我可没说他说你好话。我说最适合。事实上,芬吉在报告里根本没说你的好话。他建议将你排除在任何与现实变革相关的工作之外。他说除了把你发配到后勤组之外,去哪儿都不安全。”

哈伦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先生,他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好像你有个癖好啊,小伙子。你对原始时代历史很感兴趣,对吗?”他伸出夹着烟的手指,做着手势。哈伦心中火冒三丈,忘了控制呼吸,结果吸进一口烟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忒塞尔慈爱地看着年轻观测师咳嗽完,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哈伦开口说:“芬吉计算师没有权力……”

“别急,别急。我跟你说了,就是因为他报告里的话,我才发现最需要的人是你。事实上,那份报告是秘密的,从现在起你也要忘掉我说的关于报告的事。永远忘掉,小伙子。”

“但喜欢原始时代历史有什么错吗?”

“芬吉认为,这种兴趣显示你有强烈的‘一般时空归属感’。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吗,小伙子?”

哈伦明白。这是个精神病学专有名词,用在此处无可厚非,再贴切不过。永恒时空的每个成员都有一种强烈的内在愿望,希望能回到一般时空,并不一定是自己的故乡世纪,只要能找个世纪安身,不要再做永恒时空里的游魂。这种冲动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外在表现,而且对于大多数永恒之人来说,这种冲动都隐藏在潜意识层面,不会有任何危害。

“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个问题。”哈伦说。

“我也不认为。事实上,我认为你的兴趣非常有意思,而且有用。要我说的话,这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我会带个新手给你,然后你要把你所有原始时代历史知识都教给他。同时,你也要做我的专属时空技师。过几天你就来上班。同意吗?”

同意?同意他在官方许可的情况下学习原始时代的一切?同意成为最伟大的永恒之人的私人助手?如果有这么好的条件,做个时空技师的境遇虽然不堪,也就可以忍受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依然维持一贯谨慎的态度。“如果是为了永恒时空的福祉,先生……”

“为了永恒时空的福祉?”矮小的计算师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吼了一声。他把指间的烟头猛地弹出去,砸到对面墙上,火花四溅,“我用你,是为了永恒时空的存续。” t+/ZfxFkHmnzUDGP5Q0A6ZnSocTyV7wLWN2HLmzdRi/GsMSzEuCXssHIwUKuac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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