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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你在哪里?我找不到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来到凤凰古城旅游的人,有多少是为了沈从文而来,但凤凰对于我,就是一个人的凤凰,即沈从文先生的凤凰。

踏上凤凰老城石板街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一种感动,是出自内心但又说不上任何理由的感动。眼眶似乎有些湿。不是想低语着“狗,狗,你做什么!不许这样子”的翠翠,而是在想,到底是怎样的一方神山秀水,才养育出了沈从文这样的一个精灵?

沈从文出生于土匪横行僻壤湘西,沈家称不上是书香世家,沈从文也只有小学文化,甚至可以说沈从文是行伍出身,15岁从军,随军转辗于湘西、川东、黔南。一路所见所闻,多奇异,多乡土,多不同于常人,先有非常之情,后有非常之作。而立之年,沈从文写下了举世瞩目的著作《湘西散记》。

一直对凤凰城有别样的向往,凤凰之行,也因而带有朝圣的色彩。

很快,这种色彩就被失望冲散了。

现在的凤凰,已没了翠翠摇曳的身姿和软软的口音,也没了沱江中蹦跳戏水的孩子;江上悠悠荡着的船里全是穿着橙色安全背心的游客,喧嚷而无特色;酒吧、餐馆、客栈和各类工艺品店几乎把古城每一条石板路两侧的空间填满。

吊脚楼曾是凤凰最具代表性的民居建筑,也是凤凰的魂。而今的吊脚楼,却是钢筋水泥的骨架,外面再覆上木板。一走进去,抽水马桶、液晶电视、席梦思床,完全没有了那种“原汁原味”的新奇感。

想象中的吊脚楼和现实的吊脚楼。

我沿着沱江两岸的青石板路,一家一家地打听:您是土生土长的凤凰人吗?

让人大失所望的是,沱江两岸的吊脚楼里,原住民已经不多了。绝大多数原住民,已经将原来的吊脚楼租赁给外来经商者开旅馆、酒吧和商店,他们用租金在凤凰新区买了新房,安家落户。

50多岁的客栈老板廖阿婆跟我说:“我刚嫁到凤凰时,那个沱江水清啊!春天水浅的时候,我们不是在吊脚楼下的踏步平台上洗衣服的,而是到沱江的江中心洗。脚站在水里,有点痒,低头一看,是一条条小鱼来啄你的脚。你想想那是什么感觉?”

最想去的是沈从文故居,到了门口,却被告知,故居的门票和古镇其他8个景点的是联票,顿时心就凉了半截。我憎恨这样的强奸式兜售,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顺从。

先生故居位于古城内中营街的石板小巷深处,共两进两厢,颇像北京的小四合院,整个故居都是砖木结构,青瓦白墙,木格花窗。当时参观游人不多,我在先生故居的屋前屋后,在花木荫绿的天井庭院转悠,在雕花窗棂的先生书房中徜徉流连,看遍斑驳的墙砖和绿苔覆盖的青瓦,却闻不到一丝书香。

沈从文是伟大而质朴的,可惜他的气质被他的乡人泛滥为庸俗。

凤凰,你在哪里?我找不到那个地方!

凤凰的街巷到处都在卖沈从文的书,几乎所有的书摊、书店都摆满了沈从文的书。好像凤凰就应该只卖沈从文的书,凤凰的眼里只有沈从文,来凤凰的人也只需要认识沈从文。沈从文就是凤凰,凤凰就是沈从文。

夜里,在客栈里,静静地读沈从文笔下的凤凰。随着一个个精灵般的文字跳过,这个梦中的小城终于纤毫毕现了——

这里小河两岸全是如此美丽动人,我画得出它的轮廓,但声音、颜色、光,可永远无本领画出了。你实在应来这小河里看看,你看过一次,所得的也许比我还多,就因为你梦里也不会想到的光景,一到这船上,便无不朗然入目了。(《沈从文别集》第11页)

由北岸向南望,则河边小山间,竹园、树木、庙宇、高塔、民居,仿佛各个位置都在最适当处。山后较远处群峰罗列,如屏如障,烟云变幻,颜色积翠堆蓝。早晚相对,令人想象其中必有帝子天神,驾螭乘鲵,驰骤其间。(《沈从文文集》第九卷第356页)

两山翠碧,全是竹子。两岸高处皆有吊脚人家,美丽到使我发呆。并加上远处叠嶂,烟云包裹,这地方真使我得到不少灵感!我平常最会想象好景致,且会描写好景致,但对于当前的一切,却只能做呆二了。一千种宋元人作桃源图也比不上。(《沈从文别集》第38页)

雾气正被朝阳逼迫,逐渐敛缩侵润的范围。城中湿雾也慢慢地散开,城中较高处的房屋,在微阳中渐次出现时,各披上一层珍珠灰光泽,颜色奇异,很像梦魇中宫殿。从高处向下眺望,更可得到一个令人稀奇的印象。(《沈从文文集》第七卷第327页)

住临河吊脚楼对远方人有所等待有所盼望的,也莫不因鼓声想到远人。在这个节日里,必然有许多船只可以赶回,也有许多船只只得在半路过节,这之间,便有些眼目所难见的人事哀乐,在这小山城河街间,让一些人嬉事,也让一些人皱眉。(《沈从文文集》第六卷第86页)

那桥上有洋广杂货店,有猪牛羊户案桌,有炮仗铺与成衣铺,有理发馆,有布号与盐号。我既有机会常常到回生堂去看病,也就可以同一切小铺子发生关系。我很满意那个桥头,那是一个社会的雏形,从那方面我明白了各种行业,认识了各样人物。(《沈从文别集》第285页)

曲折无尽的山路,一望无际的树林,古怪的石头,古怪的山田,路旁斜坡上的人家,以及从那些低低屋檐下面,露出一个微笑的脸儿的小孩们,都给了这个远方客人崭新的兴味。(《沈从文文集》第四卷第333页)

城下是一条长河,每天有无数妇人从城中背了竹笼出城洗衣,各蹲在河岸边。扬起木杵捣衣。或高卷裤管,露出个白白的脚肚子,站在流水中冲洗棉纱。河上游一点有一列过河的跳石,横亘河中,同条蜈蚣一样。(《沈从文文集》第六卷第255页)

绕城长河,每年三四月春发水后,洪江油船颜色鲜明,在摇橹歌呼中连翩下驰。长方形大木筏,数十精壮汉子,各据筏上一角,举桡激水,乘流而下。就中最令人感动处,是小船半渡,游目四瞩,俨然四围是山,山外重山,一切如画。(《沈从文文集》第九卷第357页)

沈从文把这些记忆碎片串连成一条五彩缤纷的虹,如梦如幻,无限朦胧。他把凤凰写得太饱满,太充实,太入骨了。沈从文之后,世上的文人墨客不必再对凤凰做徒劳的描述,所有的这些描述都会因沈从文的存在而显得蛇足。

30年前,沈从文荡着轻舟穿过沱江回家了,带走了翠翠,也带走了凤凰的魂。

30年后,我在这里,却再也见不到他。我无力穿越,只能在江边观望。 q3Ye/wbaIWVDdw0id8wN/762/XeKpHpdo0uWlXjzcNC/+OubUDbDtqSiAxIJxQH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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