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大院的花园修好,一众妻妾游赏嬉玩,陈经济乘机与金莲调情。而老西饮酒归来,遇上光棍张胜、鲁华,赏了几两碎银,让两人去找蒋竹山的麻烦。张胜二人寻到蒋记药铺,一唱一和,硬说竹山借了鲁华三十两银子,打了一顿,拉到提刑所见官。夏提刑早受了老西托付,打了蒋三十大板,喝令还钱。竹山哭着到家哀告冤屈,要瓶儿给钱。瓶儿又急又气,无奈之下付了银子,把蒋太医赶出家门。她心中后悔万分,让小厮玳安带话,还是想嫁给西门庆。老西将瓶儿娶来家中,又故意冷淡,一连三天不理睬,瓶儿羞愤上吊,救转后又被喝令脱光衣服跪着,抽了几鞭子。瓶儿哭诉情由,再说到对老西思念敬爱之情,两人重新和好如初。
贪腐社会的一个特征,就是名器名位之烂,是各种隆重名号的庸泛化。太医,本指朝廷中掌管医药的官员。宋元之后,便有人作为对医术高明者的敬称。可到了中晚明,似乎到处都是太医。一部《金瓶梅》中,一个小小清河县城,敢称太医的就有好几人。如第十四回的胡太医,绰号胡鬼嘴儿,其医德医术一望可知。后面第六十一回的赵龙岗,绰号赵捣鬼,上来便是一套顺口溜,“我做太医姓赵……那有真材实料”,让人哭笑不得。比较起来,倒是这位蒋太医还有点儿真本事,加上“谦恭礼体儿”,连潘金莲都留下了好印象。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这几回读下来,便知蒋竹山也不是什么好鸟,也是一个欠揍之辈,所以就有这一番好打。
世上之人多多,世人之罪衍也多多,有该杀之人,有该打之人。见该杀之人被杀,真解恨也;见该打之人挨打,真解气也。即以本书论之,西门庆诚该杀者也,蒋竹山亦欠揍该打之辈也,而以该杀之西门庆让人痛殴该打的蒋竹山,便是一篇市井热闹文字,是本回中一大看点。
文弱温润如蒋太医者,为何该打?
本为医生,却趁病人之危,见色起意,见财动心,遂以职事之便,摇唇鼓舌,花言巧语,破坏他人之好事,转移女娘之爱心。一该打;
身在市井,不识时务,有小算计而无大智慧,如西门庆市井上豪横霸蛮之人,亦自家老主顾也,竟乘其危难之时,夺其心爱的女人。二该打;
招赘入室,却难尽丈夫之职责,揽了瓷器活,又没有金刚钻,弄来些花里胡哨玩意儿,糊弄见过大世面的李瓶儿。三该打;
生为男儿,既无血气之勇,更无铮铮铁骨,得意时招摇过市,然两个架儿一番吓诈,劈面几拳,便哭哭啼啼,求情告饶。四该打。
蒋竹山诚有该打之处,而此回中细写其挨打,让人看了又有些不忍。本来无事家中坐,硬被人讹诈索债,硬被人恶语相向,硬被人猛拳加身,硬被人扯去见官,且硬是输了官司,还挨了三十大板——真一部“拍案惊奇”也!世道如此,司法如此,蒋竹山真比后来的小白菜还冤,夫复何言!打他的两个架儿岂不该打?胡乱问案的夏提刑岂不该打?缺少怜悯之心的李瓶儿岂不该打?
故事进展到这里,我们见识了李瓶儿的富有,见识了她的多情,也见识了其无情无义的一面:花子虚病重时的不给医治,西门庆遇事时的慌忙再嫁,蒋竹山挨打后的厌弃与绝情。“道说你有钱,快转换汉子”,西门庆的话真有几分精辟,有点儿一针见血啊。她重又开始一心一意要嫁那西门庆了,至于那屁股被打得烂烂的、剌八着腿儿走路的蒋太医,早被她丢在脑后了。
这样的女人能不该打?
妙就妙在本回又写李瓶儿挨打——
李瓶儿如愿嫁到了西门大院。与前面写过的孟玉楼、潘金莲都不同,她的嫁法最为形式独特,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庆贺的喜宴,轿子到了门前半天没有人接,入了洞房又孤零零过了三夜……此时的瓶儿总算是想起了蒋竹山,想起他说过的话,总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她选择了上吊自尽,却又没有死成——以西门庆的判断,是“装死儿唬人”。
这方面的认识,评者不如老西。
西门庆袖着马鞭子来了,李瓶儿挨打的时刻到了。这样的好戏该有多么激动人心!千方百计偷听偷窥者岂止孟、潘二人?听得里面叱骂连连,听得李瓶儿哀哭阵阵,听得马鞭子摔得啪啪响,听得西门庆喝令“脱了衣裳跪着”……
多少颗好奇好事之心,在这一刻同时提到嗓子眼上,焦灼,兴奋,刺激,或也有那么一点点儿怜悯。然至少那经历过的潘六儿应该明白,只要脱光了衣裳,这场打骂也就快要结束咧。
果然,信然。外面好奇的人还在焦灼等待,里边已经搂在一起,要放桌儿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