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西门家仆来保来旺甚是干练,略花小钱,便进入太师府,五百两银子求得蔡京之子蔡攸书信,再到主审此案的右相李邦彦府中,花五百两将西门庆三字改掉,一场大祸顿尔消弭。老西重新动工修建花园,自家也开始到外面走动,路遇瓶儿旧仆冯妈妈,才知道李瓶儿嫁了蒋竹山,且开了一家生药铺,恼得不行,归家打丫头骂小厮,还将金莲踢了两脚。次日起来,老西让女婿陈经济在花园管事,月娘安排下家宴,陈经济与潘金莲席上相见,两下里都有了些感觉,日后得便“打牙犯嘴,挨肩擦膀,通不忌惮”。
上回写西门庆见势头不妙,立即派来保、来旺往东京跑门子。这次与上次为花子虚运作大不同:上次是走亲家的门子,找到杨提督,再求蔡太师书信,这番则是杨提督出了事,一路牵连到自己;上次是帮人打遗产官司,这番是自个儿陷入了“重大路线斗争”。要跑的门子现已被封堵了,又怎么跑呢?
老西选择了一条最简捷有效的路子——直奔蔡太师府上。
若说杨提督的被弹劾是一个政治事件,则古今中外所有的政治事件一开始莫不波涛汹涌,慢慢便走向风平浪静;一开始莫不群情激奋,渐渐便是分化和纷争。圣上有时也会震怒,但也常常“圣意回转”,“圣上宽恩”,而朝中权奸最知道如何回转圣意。
第十八回 来保上东京干事 陈经济花园管工
及到此回开篇,大约杨案已见平复,至少蔡太师已经重获圣眷。故来保二人在朝中办事一路顺畅,所费亦不多:一两银子,见到蔡太师府中小管家高安;十两银子,见到太师长子、祥和殿学士兼礼部尚书蔡攸;五百两银子,求到蔡攸书信,转托主管此案的“当朝右相”李邦彦;再用五百两,便将案卷中名字改过。一场正义的弹劾竟可如此操作,西门庆天大的祸事化为乌有,钦案尚且如此,当朝大吏竟尔如此,这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呢?
不是说“侯门深似海”吗?我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蔡京的太师第、李邦彦的宰相府,贵宠远超过侯门,可其府第大门不独人来人往,且只要有银子开道,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入。老西总共花了一千两银子,便把事情摆平,有意思的是:李邦彦这位当朝宰相爷,还给了五十两赏钱,等于打了一个九折,便把原件上的“西门庆”亲笔涂改了。
汉字的绝妙处之一,亦在便于修改,加上墨笔浓重、书体多变,使得历史上总有改诏、改名、改函、改契之类传说。西门庆改作“贾庆”,不知后来到哪里去找一倒霉蛋儿顶缸,也许压根就不了了之。后二百年曹雪芹作《红楼梦》,写贾府内外贾姓人无数,偏就没有叫贾庆者,或是担心前朝疑案未结,不愿意招惹麻烦吧,一笑。
远在清河的西门庆却没有改名。“落日已沉西岭外,却被扶桑唤出来。”是谁有这等大逆转之能为?是银子。银子到了,蔡学士的托情书信也就有了;银子到了,李右相也就轻松把名字改了。如今的老西,应说有的是银子。上次拿了李瓶儿三千两公关经费,大约连一少半儿也没用掉。花了也白花啊。
朝廷内对权奸的弹劾案余波冲击到老西,也是当朝权奸以大力包庇了老西。这是一次大波澜,波澜平息,一切又复归于旧。此一回在铺叙中,亦为后面的故事蓄势——
往东京行贿蔡太师,达到了消灾免祸的目的,却又为日后西门庆的结交权贵、步入官场铺垫,蓄势者一也;
路遇冯妈妈一节,得知传闻李瓶儿再嫁不虚,怅恨归家,是为后文中指使架儿打蒋竹山、虐骂李瓶儿铺垫,蓄势者二也;
信任陈经济,让其在内宅走动管事,与年轻的妾室和婢女打混成一片,是为后来陈潘乱伦、内帏淫糜铺垫,蓄势者三也;
至于后来吴月娘与陈经济决撒、陈经济与西门大姐反目、来保恨骂西门庆,均在此一回留下伏笔。读者不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