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虚因遗产之争被锁拿往东京,李瓶儿央求西门庆帮忙托情,与他三千两银子,并借机把四箱子宝物从墙上转移到老西家。花子虚放还见家产几乎尽失,又急又气,一病不起。而李瓶儿一心都在老西身上,两家走动越来越近乎。
此回又是一出“墙头记”,一出夜幕下热闹的“墙头记”。
墙之由来也久远矣,自从有了墙,也就有了跳墙的行为,渐而成为一种人文传统。《诗·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越千百年而后,便有张君瑞,跳的是寺院之墙;再数百年而有西门庆,跳的是邻舍之墙。张生跳过墙后,被莺莺正色责斥,热情怀变冷冰,饱受爱恋之折挫;而西门庆跳过墙去,被瓶儿和丫鬟扶梯子接着,饮酒絮话,不一霎便打混成一片。其可视为跳墙技巧的进步么?当然不,主跳者不同,理念、目的和效果皆不同也。
这道墙已然成为西门庆的猎艳捷径,跳来跳去,这边厢有潘氏相送,凳子踩着;那边厢有瓶儿迎接,梯子伺候。既锻炼了身体,又提升了兴致,跳得好不轻松快意!而此一回的墙头记,上演的主题也有了变化,变成了转移家产——这是人世间一部分奸情故事的第二乐章,其背景与情形虽千差万别,主人公身份虽千差万别,性质则十分接近也。
本回一开始便是花子虚在妓院被捕,而且是开封府直接来人抓捕(将那在场的老西吓得不轻),以补写花家四兄弟的家产争端,起笔突兀,事儿倒极是合乎情理。试想,花太监留下这么样一笔大家业,本家侄儿辈又是这么多,独独子虚一人吞吃,他人岂不恨煞。于是哥儿几个把案子呈到开封府,子虚被虎狼般公人拿去。都是亲兄弟啊!居然下此狠手。
第十四回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送奸赴会
可又能怎么样呢?子虚只知道吃独食,只知道寻花问柳,贪而无智,加以性格懦弱、遇事慌乱,怎能不起事端?
作为妻子的李瓶儿自然是营救活动的主导者,却已然怀有二心,转移资产的行动便在两家的隔墙上迅速展开。我们似乎看不到西门庆的身影,只觉得一向淡漠冷漠的吴月娘热情高涨,从提议墙头行动到监督实施,都是这位身子骨不太强健的主家娘子一力主张。星月之下,高墙两边,几位女眷和贴心丫头一通忙乎,花家的主要财宝便到了这边,而且是“都送到月娘房中去”。
我们还敢小觑这位月娘么!
什么叫心照不宣?什么叫墨分两色?本回的文字提供了精彩例证:李瓶儿哀哀求告之时,岂无救夫之真情?却不尽为救夫也;西门庆派人去京城跑关系,岂无救友之义气?亦不尽为救友也;花家的财产转移到邻居家,岂无应对查抄之必要?亦不尽为应对官府之查抄也。写作的妙处正在于兼有,在于此种朦胧含糊,不是吗?
西门庆主持展开对花子虚的营救行动,他派家人连夜赶往东京,拿着花家的银子,央陈亲家求了杨提督,“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这是一次有效高效的官场运作,于是官司赢了,花子虚放了。惟子虚回家后见银宝全无,房产还要变卖,妻子已生外向,昔日弟兄西门庆避而不见,急怒攻心,不几日便呜呼哀哉。
西门庆所结交的“十兄弟”可谓名色斑驳,大都有些寓意,“花子虚”三字,大致决定了他的生存状态和生命指向。哀哉子虚,这样快就化为乌有!
锁拿和关押没有夺去他的生命,释放归家后,妻子和朋友的背叛却使他走上绝路。作者于大叙事中夹带小叙事,借小悲剧演说大悲剧,此亦一例也。
这是西门庆第一次派人到京城办事,事情办得利落,对他的自信也大有提升。后来多次往返,由铲事到跑官,由副手到正职,步步高升,那是后话。
什么叫因祸得福?最精彩的例子也许就在此处,即因他人之祸,得自家之福也。
花家的大半财产早已归了老西,其隔壁的大宅子也归了西门家,这是西门庆资产的一次极大扩充。如果说他开始时还有一些儿不安,很快也就心里坦然了。转过年头,李瓶儿以花家遗孀的身份访问西门大院,见到了“心仪已久”的潘金莲。瓶儿来访的理由是“与金莲做生日”,当晚就住在金莲小院,也得以从墙的另一面观察这道墙。曾几何时,不独物是人非,连墙也不是旧日那墙了——
他那边墙头开了个便门,通着他那壁。
呵呵,“他那边”不是“他那壁”,措辞造语,在夹缠中透着清晰和明白。便门者,方便之门也。有了这个便门,老西再用不着攀垣越壁了。可偷情这种事儿,怕是越不方便越有滋味。而此时的李瓶儿却已搬到他处,开了便门,也不是为了偷情方便了。睹物思情,见墙忆旧,今夕何夕,真不知瓶儿是何感想?大约不会忘记当初的墙上风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