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在妓院贪恋桂姐美色,自家生日到了都不回家。潘金莲欲火烧灼,挂剌上孟玉楼带来的琴童,夜夜鬼混,传得沸沸扬扬。西门庆来家,孙雪娥和李娇儿告知实情,先将琴童打一顿赶出家门,再令金莲脱光衣服跪地交代。潘金莲抵死不招,加上春梅百般解劝,此事暂且放下,而金莲又被老西剪下头顶一绺青丝,李桂姐垫于鞋内,日日踩踏。
优秀的文学作品,善于写复杂环境中的复杂人物,写社会关系网中活的人物,写这些人物的复杂情感和由此支配的行为举措,其故事情节也缘此波澜起伏,引人入胜。
前回中西门庆三打孙雪娥,潘金莲看上去是大获全胜,实则已危机四伏:争房争宠岂止伤害到雪娥一人?心中恨恨者正不知凡几也。李娇儿能不恨么?吴月娘能不嫌么?就算表面上与她关系不错的孟玉楼,心里就会很舒服么?况且潘金莲处处恃宠娇纵,处处恶言伤人,暗地里结怨者亦不知凡几也。此一回写其与小厮琴童奸事发作,出丑受辱,也是情节发展之必然。
本回之大关目是潘金莲挨打。但要说到本回的主角,似应为刚刚被梳笼的李桂姐。这位妓院中的家生女子,这位小小县城的小小名妓,这位被西门庆追捧、众帮闲簇拥的风尘女子,一出道便是全挂子的武艺,坑蒙拐骗,吃醋拈酸,调三惑四,撒娇撒痴,真是样样精通。她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却绝没有一点点儿可爱,把那西门庆羁绊在院中,不放回家,甚至用上了藏起衣帽的手段。娼妓家风,抓住蛤蟆攥出尿,急是急了些儿,倒也出于对嫖客一族的专业化了解。
第十二回 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贪财
不管怎么说,潘金莲遇上了对手。
进入西门大院后,潘六儿不断进取,宠冠五房。她的美貌与强梁、机心与伶变,吴、李、孙、孟都难以匹敌;若论起贴恋夫君的小意儿和房中术,四位更不是对手。准确地说,无耻无畏是潘金莲主要的得分手段。可这也正是其“练门”之所在。试想,说到房中术和小意儿,说到无耻、无原则和无底线,她又怎能与妓院中人相比?这是业余与专业的差别,不是吗?
至于美貌,历来权贵身边最不缺少美女。潘金莲已然是“奔三”的人了,桂姐儿则年方二八,嫩得一掐出水的模样儿,一面琵琶弹得如行云流水,叫西门庆如何不爱?
婚姻和感情向来是一条窄路。潘金莲遇上了对手,狭路相逢,毫无准备的她败得一塌糊涂。她又开始了焦灼的等待,无以消解那永昼长宵的空寂;她又祭起花笺题相思的故技,这次却被撕得粉碎,牵连送信的玳安被一通踢骂;受辱之后,她屈身服侍,苦苦劝说西门庆回头,可这厮转身又去了烟花寨;最后竟是她为之自傲的一头青丝,被“当顶上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垫在桂姐鞋里,每日踩踏。这一场争斗,金莲是整个儿完败。
更严重的是她与琴童偷情之事的败露。
与西门庆扬旗打鼓地梳笼嫩妓相对比,寂寞难耐的潘六儿勾搭上十六岁的琴童,堪称是半斤八两,各有擅场。然则在宗法社会里,西门庆那叫风流,潘氏便是淫荡;西门庆可以呼朋引类摆宴庆贺,潘金莲只能偷偷摸摸极力掩盖。这种事又岂有秘密可言?于是风波陡起,李娇儿、孙雪娥多次举报,西门庆先是拷问琴童,接下来轮到潘六儿,那“兜脸一个耳刮子”,已带着十成狠戾,与打雪娥时的故作声势明显不同。潘金莲栽了,也怕了,她乖乖脱光衣服,跪在地上,一任夫主鞭打叱骂。但也就是这一脱带来转机,西门庆原是见不得“光赤条条花朵儿般身子”的,加上金莲抵死不认、春梅为之说情,雷声大雨点小,一场风暴化作月霁风清。
这桩罪案虽没有坐实,对潘氏了解甚深的西门大官人应是信多疑少,但不再追究了。经此一场事儿,潘金莲当也接受了不少教训,至于能改多少,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