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被众人锁拿往县衙,知县翻脸无情,将武松一通拷打,解送东平府。府尹问出实情,行文要清河添提西门庆、潘金莲、王婆、郓哥等人。老西着慌,央求亲家托情,星夜往东京,辗转求得蔡太师紧要密书,遂化险为夷。武松免死流放,西门庆在家中与妻妾饮酒赏花,好不开心。
啊!真不忍心看此一回中的武松——
不忍看他的磕头哀告,不忍看他的声屈叫冤,不忍看他大刑之下向翻脸无情的知县套交情,不忍看他不管侄女生计、发卖哥哥的旧家活做盘缠,不忍看他戴枷刺面长街行……
这还是那位打虎英雄么?
亲兄之冤未伸,恶嫂之恨未解,西门庆未杀,自己却进了监牢,戴上镣铐,远刺孟州道去也。这还是勇武过人、心思细密、老于江湖的武松么?
两部伟大的小说,两个武松形象。《水浒传》中的武松,是作为绿林好汉的武松,是起义造反的武松,是英雄传奇中的武松;《金瓶梅》中的武松,则是市井众生中的武松,是在末世官场浮沉的武松,是世情小说中的武松。两个武松,两种笔墨,两样色泽。然则情节改变,经历改变,其血性与精神未改,其为兄复仇的故事内核未改。本回的“贼配军”还是我们的武松。武松踏上了漫漫流放路,但他还会回来的,对这一点,读者应是深信不疑。
第十回 武二充配孟州道 妻妾宴赏芙蓉亭
不管宋耶明耶,朝廷和官场都是异常黑暗的,也都是无限复杂的。不是说官官相护么?这里演绎的则是一种例外:武松在县衙门中任巡捕都头,职权要大过今日之公安局长,算是官场中人了,加以有恩于地方,有功于知县,有冤有理且又有证据,仍然被扯翻当堂,棍棒加身。官场中更通行的是钩心斗角,是争风吃醋,是朋党和派系、门生和故吏,而核心的核心则是利益。利益使官场和市井紧密相连,使官员和商人密切相关,西门庆尚不是官场中人,却是能使动官衙的人。知县岂不爱武松之勇,岂不知武松之正?县丞以下各官岂不知武大之冤?其拷问武松时岂无一点儿恻隐之心?怎奈老西那银子来得猛,所谓“黑眼珠看见白花花银子”,又能怎么样呢!
官场中总有一些倒霉蛋儿。此时的武松,只当了几个月的小官,还未参透其间的奥妙与精义,便成了一个十足真金的官场倒霉蛋。
官场也从来都不会是一团漆黑。那些个两榜进士,贪赃枉法者自有之,清廉清正者亦大有人在。即如严嵩当政的明嘉靖晚期,不还是出了一个海瑞么?《水浒传》中的州府主官几乎没有什么好鸟,如这位东平府尹陈文昭算是难得了,不仅善待武松,且派人到东京干办,为他减轻罪名;而兰兄笔下则着重描写其复杂性格,写西门庆在东京的贿赂带给他的压力,写他在上层压力下放弃追究,但仍对武松从宽处置。陈府尹是个“清廉的官”,又是个圆融和会来事的官,却仍不失内心良善,与那李知县形成鲜明对比,其形象也更具有代表性。又谁说清官就一定要像海大人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呢?
“水浒故事”小收煞后,是新叙事的展开。武二郎披枷戴锁去也,劫后余生的西门庆好不轻松,“心中去了痞一般”,立刻整治酒席,和他的一众妻妾在家中饮酒作乐。“金瓶梅”式的生活正式开始了!同时开始的还有李瓶儿的故事。这是一个由《水浒》衍生出来的人物:原书写梁山好汉攻打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和夫人逃过一劫,家中老小则是“杀的杀了,走的走了”;本书由这一场厮杀接续讲述,写梁的小妾李瓶儿与养娘趁乱逃往东京,嫁与了花太监的侄儿花子虚,又随这位大太监远赴云南……
梁中书亦属《水浒传》中的厉害角色,为蔡太师女婿,能在梁山八路兵马攻打下逃得性命,其夫人居然也能自己脱险,算是高官中有本领的了。而更有本领的当是他的小妾李瓶儿,不独能躲过追杀,还带出“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还记得青面兽杨志吧,伊那样一身祖传的武艺,手持一把祖传的宝刀,还是失误了恩公梁中书孝敬岳父的生辰纲,与小脚弓袜的瓶儿比起来,真该愧死!
尽管武家两兄弟不是本土人士,小小清河也真算是藏龙卧虎,此时开始微露一角。即如老西隔壁紧邻的这位花家娘子,虽未正式亮相,已是先声夺人。她是本书中第二位重要女性,是一位经历复杂、见过大世面的女子,更可以说是清河县里第一富婆。做过御前班直、云南镇守的花太监老死故里,留下一份丰厚的遗产,临终前居然甩开四个本家侄儿,全部交由李瓶儿来掌管,光这一份信重,就足够那些探谜高手兴奋的了。
至此,《金瓶梅》中的金、瓶、梅,三位重要女性悉数出现。前十回基本是金莲的主场,携带着春梅与主子春风一度,现在该轮到李瓶儿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