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司马防之妻的卧室那边便猝然响起一阵忙乱之音。没隔多久,呱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已是穿破了一切杂音,清晰地传进了他们父子耳中!
刚刚疾步至卧室门口,司马俊父子二人便见到那接生婆笑吟吟地抱着一个红绫襁褓出来,迎面禀道:“恭喜老太爷、大老爷,夫人生了一位公子!”
司马俊父子这一喜非比寻常,赶忙凑过去往那襁褓中一瞧:只见那婴儿浑身肌肤白里透红,胖乎乎的小脸,生得虎头虎脑的,两眼微微闭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煞是惹人喜爱!
看到孩子这般模样,他父子俩心底都乐开了花。正在喜笑颜开之际,那接生婆却低声提醒道:“老太爷、大老爷,该到正堂去迎接前来道贺的贵客了。”
一听此言,司马防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原来,他们河内郡老家有一种独特的传统风俗:人们都认为,所有刚刚出生的婴儿,其未来的个性、德行均酷像他出生之时前来家里探视恭贺的第一位宾客。所谓“到正堂去迎接前来道贺的贵宾”,其实就是通过迎接上门道贺的第一位宾客,来窥测自己孩子未来的个性、德行。
司马俊自然是深知这一风俗的,便对司马防吩咐道:“这大娘提醒得是。防儿,你且到前厅去等候着,为父要留在这里陪着我的乖孙儿乐一乐。”
司马防刚刚应声走出后院门口,便见府中的管家牛德匆匆赶上前来,欠身禀道:“大老爷……府门外来了两位客人,请您相见。”
“两位客人?”司马防听了,不禁脚下一停,愕然问道,“他俩是谁?谁先来到府门外的?”
“有一位客人是您的部下、洛阳北部尉曹操大人,”牛德略一沉吟,方才答道,“另一位客人是您的至交好友荀爽先生的侄儿荀彧公子。据小人守在府门亲眼所见,他俩一南一北乘马同时而至,小人也分不出谁先谁后来。”
“罢了,本官知道了。”司马防听罢,心里暗暗嘀咕了一下,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边摆手止住了他,一边快步继续往前院走去。刚到院门,只见一身戎装、英气勃勃的曹操和一袭儒生服饰、仪态温文尔雅的荀彧已是并肩同行而来。
“司马大人!恭喜!恭喜!这等喜讯,可巧让曹某赶来碰上了!呵呵呵……”曹操今年二十五岁,刚刚担任洛阳北部尉之职不久,一连破获了七八个极为棘手的入室盗窃大案,一时声名鹊起,显得踌躇满志,颇有澄清京邑、整肃百里之气概。作为曹操的荐主和上司,司马防对他甚是欣赏,而且倚重有加,放手任他大展神通,并将他的功绩不断上报给司隶校尉杨彪,为曹操赢得了来自朝野士庶的一致赞赏。对于司马防的栽培之恩,曹操自然是感谢不尽。此刻听到司马防喜得贵子的消息,他满面笑容,朝着司马防兴高采烈地拱手祝道:“司马大人,曹某恭贺您贵气盈门、代代隆盛!真心祝愿司马家之子人人皆是国之栋梁、民之心膂!”
站在曹操身边的荀彧看上去似乎年方弱冠,眉眼间却有一派清峻高华之气隐然而溢,流露出了一种迥异于常人的睿智与成熟。关于这位少年儒生的传言颇多,最为惊人而又最为众人所接受的一种说法便是:当朝素有知人之鉴的鸿儒名士许劭曾在他的“月旦榜”上品评荀彧为“张良再世、萧何重生”的“济世王道之材”。此时,他在曹操贺毕之后,方才文文静静地上前向司马防躬身贺道:“司马大人,小生本是奉叔父大人之命,特来将一本祖传珍本《荀子集注》送与您观阅指教的,小生也是刚进贵府才得知您喜添贵子的消息。请恕小生冒昧,在此向您道贺恭喜了。”
司马防连忙一一答礼谢过,一揖手便请他俩到正厅入座。却见曹操略一沉吟,径自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柄斜月形的雪亮宝刀,托在手上递向司马防,道:“此乃曹某心爱之物——九曜刀,相传乃是我曹氏先祖、大汉贤相曹参所佩利器。今日曹某来得仓促,也不曾备有礼物,就以这柄宝刀作为道贺赠品,送与小公子把玩罢!”
司马防往那九曜刀一瞥,只见那刀身上镶嵌着九颗颜色各异的晶莹珠石,吞口之处有一赤一白两颗宝珠如日月对峙般左右辉映,光华闪烁,绚丽夺目,看来必是珍异宝器无疑。他看罢之后,急忙连连摆手推辞道:“曹君太过多礼了——这如何使得?”曹操却是始终不肯收回,微微笑道:“司马大人出身儒门,莫非是嫌曹某赠送的乃是武器而非墨宝典籍吗?曹某记得司马大人祖上也曾出过征西将军司马钧这样的雄杰……曹某赠予这九曜刀,便是祝愿您新添的这位小公子将来能够崇文尚武、刚柔相济,成为出将入相、智勇双全的栋梁之才!”
听得他这般说来,司马防自然是不好再推拒,只得道谢收下。
荀彧在一旁静静待他俩客套完毕后,方才走近前来,含笑而道:“司马大人,小生刚才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不过,古语有云:‘常人赠人以物,君子赠人以道。’小生斗胆在此留下一语:贵公子将来长大之后,若是有志于求道务学,我颍川荀门必定觍颜纳他为徒,倾囊相授。这,便是我们荀家赠予他的一份薄礼,还望司马大人笑纳!”
司马防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颍川荀门乃是学术渊博清醇的儒林世家!自大汉建国以来,不知有多少贤臣、名将、高士受业于他们颍川荀门而建功扬名于九州八荒!自己这个儿子能有幸得到荀彧这番“颍川荀门纳他为徒”的郑重承诺,真是值得大喜大庆的好事!他乐呵呵地向荀彧躬身深深一礼,恭然谢道:“荀君此礼太过丰厚,本座受宠若惊哪!既蒙颍川荀门这般厚爱,本座就代犬子在此先行谢过了!”
荀彧微微笑着,满面谦逊地向司马防答过了礼。起身之际,他目光一瞥,却见曹操正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斜瞟着他,隐有不服之意。他也曾听闻这曹操的父亲曹嵩乃是皇宫大内宦官首领中常侍兼大长秋曹腾的养子,虽也算是为儒生文士所不齿的“阉宦之后”,但曹操却一向砥节励行、清刚严毅,全无虚骄浮华之气,颇有建功治政之实。正因如此,这曹操自视甚高,向来不把徒具虚名的碌碌儒士放在眼里——此刻荀彧见他也有些瞧不上自己,猜他或许是在暗暗嘲笑自己颍川荀门未必名实相副。然而荀彧素来坚守“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铭训,并不多心,仍是谦和自持,欲择时而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