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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样一个人?

我是怎样一个人?知道者自是知道,不知道者慢慢地亦总会知道。这似乎原不必提出向大家告白。其如社会上相识与不相识的朋友,都容易对我有一种误解,尤其是爱我而关心我的行止的朋友,因不了解我,而替我可惜或担心。那么,就颇有向大家剖说两句的必要了。

大家误解我什么?这就是误认我是一个学者,甚或说是什么“哲学家”、“佛学家”、“国学家”……这真实于两面都不合适:一面固然糟蹋了学者以及国学家;一面亦埋没了我简单纯粹的本来面目。我原是个不学的人,更且从来不存求为学者之一念。十数年来,虽亦屡任大学讲席,亦屡有著述出版,都是误打误撞出来的;自家亦莫名其妙。在民国十年第一次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自序上,我曾申白:

在别人总以为我是好谈学问,总以为我是在这里著书立说,其实在我并不好谈学问,并没有在这里著书立说;我只是说我想要说的话。我这个人本来很笨,很呆,对于事情总爱靠实,总好认真。就从这沾滞的脾气,而有这本东西出来。我自从会用心思的年龄起,就爱寻求一条准道理,最怕听“无可无不可”这句话。所以对于事事都自己有一点主见,而自己的生活行事都牢牢把定一条意义去走。因其如此,我虽不讲学问,却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被我收来,加过一番心思,成了自己的思想。自己愈认真,从外面收来的东西就愈多,思想就一步一步地变,愈收愈多,愈来愈变:就成功今天这样子。我自始不知道什么叫哲学,而要去讲它;是待我这样做过后,旁人告诉我说“你讲的这是哲学”,然后我才晓得。我思想的变迁,我很愿意说出来,给大家听。不过此次来不及,打算到明年三十岁,作一篇《三十自述》再去说。此刻先把变迁到现在的这一步,发表出来,就是这本书。我要作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性情不许我没有为我生活做主的思想。有了思想,就喜欢对人家讲;寻得一个生活,就愿意亦把它贡献给旁人。这便是我不要谈学问而结果谈到学问;我不是著书立说,而是说我想要说的话的缘故。

又在民国十五年春上,着手写《人心与人生》一书时,先写得一篇自序,亦复有类此的申白:

……明白这一层,则知我虽然初不曾有意要讲心理学,而到现在没有法子避心理学而不谈,虽然西文程度太差,科学知识太差,因而于现代学术几无所知,原无在现代学术界来说话的能力;而心难自昧,理不容屈;逼处此际,因不甘从默谢短也。《人心与人生》之所为作,凡以此而已!

谈学问,在我只是不得已,非有是心。以妄谈学问之故而被人目为学者,在我只是欲逃不得;亦不过是人家呼我为牛,则牛应之,呼我为马,则马应之而已耳!区区之志固不在此。乃社会上爱我的朋友,见我近年行事似在做一种社会运动或政治活动,多有疑讶我抛开学者生涯而别取途径,担心我将卷入浊流者。亦有认此种运动必无结果,劝我不如研究学问者。更有几位有心人,认我往者从人生思想上指导社会,是根本重要的事业,乃若现在所用心的乡治或村治之事则尽可有旁的人能做,而无须乎我来做,都劝我不要轻弃自己的责任。表示这类意思的信件我接得很多,其中尽有全未谋面的。至于当面见教、问我为什么忽然改行的,更随处都遇者。于此,我倒想起我的一位知己了——那就是胡适之先生。民国六年我游湘目睹南北战争之祸,归来便发表一篇《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文章,印成小册子到处分送散布,其时我在北大任课未久,适之先生亦是初从美国回来到北大。我这篇文章很得他的同情与注意。其后,事隔数年,他还提起来说,当日见了那篇文以后,即在日记上记了一句话:梁先生这个人将来定会要革命的。善哉!善哉!适之先生其知我乎!做社会运动自是我的本色,大家实无所用其疑讶。

更往上追述去,则民国元年我且曾一度热心社会主义,达于高潮。当时我亦作了一种《社会主义粹言》的小册子,无钱付印,从朋友处借得誊写板,自己写、自己印。印了几十份分送朋友。我二十岁以后之归心佛法,实由此热潮激转而折入出世一路者。

更往前追述去,则清末光绪年间,我十四五讫十八九岁,在中学堂读书时,专爱留心时事,天天讨论我们应该“革命或立宪”的问题。始而我是倾向立宪论的,后来亦跟着朋友跑革命了。辛亥年我们组织所谓京津同盟会,亦闹了些手枪炸弹的把戏。民国以后,我在家奉亲,闭户读佛书,似乎是不问时事了。然而心里仍抛不下。我前于辑印先父遗书时,作有《思亲记》一篇,其中有一段,很可见当时情形。

……公尤好与儿辈共语,恣之言,一无禁。吾兄既早就外傅,及长又出国游,两妹则女儿稚弱,健言者惟漱溟。公固关怀国家,溟亦好论时事,于是所语者十九在大局政治新旧风教之间。始在光宣间,父子并嗜读新会梁氏书。溟日手《新民丛报》若《国风报》一本,肆为议论,顾皆能得公旨。洎入民国,渐以生乖。公厌薄党人,而溟故袒之;公痛嫉议员并疑其制度,而溟力护国会。语必致忤,诸类于是,不可枚举。时局多事,倏忽日变,则亦日夕相争,每致公不欢而罢。然意不解,则旋复理前语;理前语,则又相争。当午或为之废食,入夜或致晏寝。既寝矣,或又就榻前话不休。其间词气暴慢,至于喧声达户外者有之,悖逆无人子礼。呜呼!痛已!儿子之罪不可赎矣!

此段原文,意在述我对已往悖逆的悔痛。然而父子两人的一副呆气亦活露出来。以闭户家居的父子两人,表面上似乎任你天翻地覆亦可不管的,乃偏偏对于国事或社会问题,辨之必明,争之必力,如此关切认真!凡是能从性情脾气上了解我的人,就可知道我今日之社会运动正是“题中应有之义”,而一向不过滥侧学者之林,原非“为学问而学问”者。

我实在没有旁的,我只是好发生问题——尤其易从实际人事上感触发生问题。有问题,就要用心思;用心思,就有自己的主见;有主见,就从而有行动发出来。外人看我像是在谈学问,其实我不过好用心思来解决我的问题而已,志不在学问也。我一向之谈哲学,谈心理学,始终是此态度;今日所谈又涉及政治与经济,仍不外此。用心思或云谈学问,只居其中一段落,归结还在行动;来自实际固不归于实际不止也。追根寻源,全在有问题,全在问题之实际性。 UXS8tj0h6OsZK8bd4KQVZ3UkithB8/qH0GUUa84EHaI66+zzNQ8kPGJboAXnjc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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