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高琪躺在床上,用半个枕头蒙住脸,从缝隙中看见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对面的墙,天空渐渐地明亮起来,但是她的心情依旧低落。
“是的,我是可能会阻止你,我不愿意你去那里,但是我更不愿意你为了放纵自己而自私地撒谎,那会毁了你的!”
她满脑子都是胡可昨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看来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比起她不守约定,和高崎去酒吧这件事,胡可似乎对她的刻意隐瞒更为生气。恋人的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哪怕是一句谎言,无论再过多少年,仍是一个污点。
高琪叹了一口气,起床,打开抽屉,里面乱得像个杂货铺,最上面放着一把黑色的短柄伞——胡可昨晚丢在地上的伞。
伞的支架断得很彻底,连室友都说没救了,天知道他有多用力。
他该有多生气……
她盯着那把伞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昨晚本来应该有一次愉快的约会,两人热烈地讨论着电影,但是现在她的印象里只有他愤怒的眼神,还有他离开时孤独的背影……
想到这里,为了平息心中传来的一阵刺痛,她不得不开始“诅咒”昨晚那场该死的雨。如果没有下雨,或许胡可就不会带着伞去教学楼找她,这些不愉快就不会发生了。
老实说,她确实是昨晚表现得最糟糕的人,她简直就是胡可嘴里那个无知又任性的小女孩。
哦,现在她不仅头痛,连胃也疼了起来,没有人给她买早餐,她也没有胃口。
或许是为自己的冲动,又或许是为坎坷的爱情,她从笔记本下翻出一条十字架项链,把它握在手里,十字架上的黑曜石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上帝啊!我向你忏悔,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他撒谎,哪怕我没有干什么坏事。虽然他是个冰山,但依旧会被巨轮撞伤,我的心情和他一样难过。上帝啊!上完早上的课我就去向他道歉,虽然这不像是朋克女王会做的事,但我不得不做,在此祈祷他能快点儿忘记昨晚的不愉快。虽然我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也没有正儿八经去教堂做过祷告,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心声,帮我这个小忙,阿门!”
早起的舍友惊讶地瞪着沐浴在晨光里手捧十字架项链对着胸口划十字的高琪,揉着眼睛问:“你在做什么?不去上课吗?”
“我在祈祷啊!”
“啊?祈祷什么啊?”
“哦,我在祈祷今天老师上课不要点到我的名字。”
“怎么了?你是不想去上课,还是……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吧?”
“今天确实不太想去上课。”
“那你可要小心喽!今天是‘咆哮教主’的课,万一你被发现逃课,啧啧……我说,你的眼妆是没卸干净吗,还是……”
“我想,大概是黑眼圈吧!”对着墙上的镜子,高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在苦笑。
走到宿舍楼下,高琪就看见高崎背着吉他,提着一袋早餐坐在走廊边等她,十分惹眼,让人不想看见他都不行。
“高琪,你看起来不太好,没事吧?”
“我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遇到一点儿小麻烦就要死要活的吧?”高琪耸耸肩说,“我要去上课了,你呢?”
“上课?你今天早上不是只有一节课吗?”高崎拉起她的手,“走吧,反正你也听不进去,是吧?只要抓紧时间去做该做的事情,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高琪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
“我是说,与其在课堂上打瞌睡、流口水、发呆做白日梦,不如跟我去训练室练习一下,然后在下午好好表现一番吧!”
“啊,试唱!”高琪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昨晚乐队的允诺。
是的,放声歌唱,这是目前唯一一件能让她立马提起精神的事情。
“训练室在哪里?”
“走,我带你去吧!今天早上没有人用,是个绝好的空当儿!”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就这么跟着高崎向人流相反的方向走了。
“高崎,训练室大吗?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录音设备?”穿过林荫道,走在宿舍楼后窄窄的小路上,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问那么多干吗?我又不会把你带去卖了,到了你就知道了,录音设备嘛……也不是没有,去跟学生会借一支录音笔就好啦!”高崎贫嘴地回答。
高琪无语地翻了翻白眼,看来,对训练室不要期待太高。
穿过旧校区,高崎指着前面一栋五层的建筑说:“看,就到了。”
看到那栋被高大茂盛的大榕树包围在绿意里的历经沧桑的楼房,高琪终于能够肯定她的猜想了,它旧得简直像《寂静岭》里的房子,带着阴森恐怖的气息。要不是现在艳阳高照,还真让人担心这儿随时会跑出一两个丧尸来。
“瞧,不算太远吧?步行十分钟,就在五楼。”高崎回头对她笑着说。
“奇怪,一走进去,怎么就觉得有一股凉意?”走进空荡荡的楼道,她一路走一路看着白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甚至还有不知名社团喷上的壁画,一些巨大的红唇、玫瑰和扭曲的动物头像,把墙壁涂得没有一处空白。
“大概是因为绿化做得好吧,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啊,对了,八卦一下,十年前有个学姐在这里跳过楼!所以,晚上别一个人待在这儿……”高崎说着,诡异地盯着她笑了一下。
“什么?”她惊讶地瞪着他,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你……你别胡乱吓唬人!反正我也不会一个人晚上待在这儿……”
“是,是,跟乐队的四个哥们儿待在一块儿,阳气要多旺有多旺!你再拿着麦克风鬼吼几声,贞子都叫你吓跑啦!”
“讨厌!”高琪骂了他一声,却也不禁被他的玩笑冲淡了原本沉重的心情,“扑哧”一声笑了。
转眼到了四楼,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黄色的旧木门,木门上面贴着一张 A4 复印纸,上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乐队训练室”几个大字。
高崎掏出钥匙,花了几十秒钟才把这把生锈的锁打开,一股塑料味扑鼻而来,高琪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往里瞟了一眼,大失所望。
房间里光线很暗,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地毯已经破了两个圆形的大洞,平均每个直径都超过 20 厘米。地毯上布满了各种声乐设备的电线,简直像是盘丝洞,稍不小心就会被电线绊倒。墙上贴着金色的镜子,还有一扇小小的紧闭的窗户,透过玻璃窗能看到的却只有对面同样老旧的居民楼窗户。
唯一现代化的事物,就是在这拥挤而憋闷的训练室里陈列着的雅马哈电子琴、话筒和一套保养得不错的鼓。
“这就是我们的训练室?”高琪环视着四周的一切,尽管这个房间就跟自己的寝室一般大。
“是啊,基本上,该有的都有了。”高崎耸了一下肩膀,用乐天派的口气说着。
“为什么不把那扇窗户打开呢?”高琪走到窗户边上,却发现窗棂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喂,你很想让我们的邻居投诉吗?然后各种警告、抗议、示威接踵而来?”高崎说着,望了一眼“窗外之窗”,那儿恰好挂着一条大妈穿的加大码的红内裤。
“什么,你们从来没打开过这扇窗吗?”高琪吃惊地说。
“哦,听说去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我们的键盘手试过一次,过了半个小时,对面的女士用超高分贝的声音盖过了我们的主唱、电贝司、吉他,甚至四分之三拍的鼓点,说起来,还真有点儿惊艳!”他摸了摸鼻子,以敬畏的目光再次瞟了一眼那扇窗台上晾晒的衣物。
“哦,但愿她懂得在吼叫的时候保护自己的声带。”她沉默了一两秒钟,用专业的口吻说。
“哈哈,看来你很快就能进入状态嘛!想好今天要唱什么了吗?”高崎轻笑了一下,放下吉他,轻快地去打开电源开关。
“说实话,那天在酒吧我本来想唱 Bikini Kill 的 Pussy Whipped ,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还是唱个稍微大众点儿的英伦摇滚吧!只要适合我的声音,什么歌都是好的。”
“那么你找到那首歌了吗?”
“我……”高琪掰着指头想了想,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半天没有回答。
“高琪,记不记得你暑假到法国旅游的时候,在那里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然后你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它学会了,在电话里唱给我听?”
是的,那是去香榭丽舍的路上,我经过一家小小的唱片店时,偶然间听到的歌。略带忧伤、看似随意而又华丽的旋律,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令人无法自拔。她听完就立刻冲了进去。
“你是说 To Die For ?高崎,那可是首很新的歌哦!”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美妙的声音,很想再听一次。”高崎说着,脸上带着他具有杀伤力的温情微笑,“ Tonight Alive 是新晋的澳洲 Pop Punk 乐队,我也超喜欢。我觉得你的声音跟他们那个 17 岁的女主唱很像!连略带哭音的最后转音都能学得那么像!”
“真的?”高琪愣了一下,才问,“还想再听一次?那旋律很复杂,你确定你还记得吗?”
“嗯。”高崎点点头,利索地背上吉他,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仿佛他已置身舞台,“拿起话筒吧!”
是的,只要拿起话筒,她就不会有再多的犹豫,当吉他声响起,她就能感受到曾经经历的伤感和悲痛,种种负面的情绪,慢慢地被音乐的热力蒸腾为缕缕黑烟升空而去,原地只剩下一个明澈、自由的高琪。
这就是音乐对她产生的魔力,这就是她总是无法抗拒它的原因。哪怕它是恶魔、恶魔鸟,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摇滚之神向她招手,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灵魂。
高崎是个天才,这首歌他只听了几遍就能弹出完整的旋律,连过门的次数也没有忘记。
节奏不紧不慢,音调不高不低,就像早上四五点钟升起的太阳,给人带来苏醒的力量。音乐声回荡在训练室里,高琪从来没觉得如此放松、如此快意过。她闭着眼睛,沉浸在节拍里,唱了起来。
She's to die for
a little murder on the dance floor calls her name
a little
先是贝司明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熟悉的鼓点从记忆里跳了出来,还有电子琴被奏响……美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和谐的伴奏,让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是她过于投入,还是梦境过于真实?高琪睁开眼睛,看见乐队的鼓手、贝司手和键盘手,早已各就各位,第一时间投入了演奏中,这不是错觉,那一刹那,她觉得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she is
dressed to kill
and he is to die for
鼓点渐快,高潮逼近,高琪彻底放开了声音。从话筒里传出的自己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儿陌生,却是无所顾忌的、毫不矫揉造作的声音,这是高琪的声音,总有一天,她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结束了一首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
“哟!还算不错嘛!”高崎高举双手鼓起掌来。
“怎么大家都来了?”高琪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乐队成员,惊喜地问,“高崎,你不是说今天早上没人用吗?”
“这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嘛!”高崎说,“我担心你会紧张,发挥不好,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你会比较放松吧?瞧,你不是唱得不错吗?”
“真的?”高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发觉这里确实比她想象的要闷热得多。看着其他成员都带着友善的表情注视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根本就是这个乐队的一员,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信心倍增。
“说实话,我挺吃惊的。”罗素从架子鼓后面走了出来,“你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好。”
“谢谢!”对高琪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句真诚的赞美更能鼓舞人心的了。
“你是第一次用乐队伴奏吗?”
“嗯!”高琪点点头。
“第一次能表现得这样,算是很不错了!”
“谢谢!”
罗素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对我们来说,你还是嫩了点儿。乐队伴奏不是卡拉 OK ,我仔细听了,有时候你跟不上鼓点的节奏,有时候又跟贝司抢拍子,有时候只顾着一味表现自己的声音,会跟伴奏脱节。对于主唱来说,与伴奏配合,调整自己的音量、速度、发声方法,把各种声音和谐地调和在一起,是很重要的技巧。”
这些意见,都是极为中肯且宝贵的。
“哦。”高琪应了一声,耷拉下脑袋。这么说,自己简直是个不入流的门外汉嘛,这回是不是又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果然,门外汉就是门外汉,被针针见血地指出缺点,高琪暴涨的信心犹如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一下子瘪了很多。她求助似的瞥了高崎一眼,他没说话,只是用肯定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她。
“不过,本来她挑的这首歌难度就挺大,节奏偏快,忽快忽慢,确实不好掌握。”罗素又添了一句。
“而且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我喜欢。”键盘手林突然出声,“拥有这样的爆发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人挖掘并加以训练,实在是太可惜了。再说她的乐感也还不错,至少比我们之前面试过的最好的选手还要好上一截。”
得到这样高的评价,高琪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只是一味地傻笑。
“嗯,她的声音很清澈,高音很有质感。”罗素点点头说,转身问贝司手枫,“你同意她加入吗?”
枫拨了一下贝司的弦,贝司发出一声明亮高昂的乐声,他点了点头,又说:“有天赋固然好,但有决心和毅力才是最不可少的。”
罗素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认真地看着高琪:“那么,你准备好加入乐队了吗?”
“那当然,否则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高琪口气坚定。
“说实话,我们确实一直想要一个女主唱,想得快发疯了!但你可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加入乐队意味着你要和四个浑身臭汗的大老爷们度过你大学的大多数时光,并且这段时间里有一半是在这个破烂的训练室里,有一半是在深夜的 Pub 里,你可能会经历很多难以想象的艰辛,反反复复地练一首歌,或者放弃很多东西,比如美好的同学聚会,逛街……你都想好了吗?”罗素语气严肃地说。
生活为你打开了一扇大门,难道你还要在外面徘徊?
高琪觉得自己已经因为犹豫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个时候再不走进这扇门,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
只有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大学的生活,不应该留下遗憾,即使最后失败了,也不会后悔,因为她努力过了!
“万岁!我是乐队主唱了!”走出大楼,高琪开心地在树荫下举起拳头,露出一个大大的成功的笑容,“ Devil Bird 的主唱 NANA !听起来简直太酷了!”
胡可知道的话,一定很惊讶吧?
高琪美滋滋地想着,胡可大概会这样回答吧:“什么?原来你昨晚还真的是去面试了?那个乐队不是很难进的吗?这么说你还蛮有一手的嘛!晚上该做明星梦了吧?”
高琪一溜小跑,赶在下课铃响之前来到胡可的教室前,她一脸兴奋地趴在窗户上向教室里张望着,一眼就看见坐在后排的胡可。平时他总是正襟危坐地认真听课,今天却望着窗外的风景走神。这倒是件稀奇事,或许他的心情依旧郁闷,如果换成她坐在课堂上,八成也是这个状态吧!
她突然有点儿庆幸今天去了训练室。
她有信心,十分钟后马上转变胡可的精神状态!
神奇的是,正在发呆的胡可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热烈的目光,一下子转过头,这下子四目相对,高琪吓了一跳。
没想到胡可对她的笑容当做没看见,甚至瞪了她一眼,下一秒下课铃声刚好响了。
“你早上没去上课?”胡可从教室里走出来,劈头就问。
“呃,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去做……”高琪有些心虚地回答,同时心里警铃大作,他是怎么知道她没去上课的?
“打你手机也不接,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啊?我没接到!”高琪连忙从包里掏出手机查看来电信息,按了两下,对着屏幕上一连串的胡可的名字,嘴巴张成了“ O ”型。
在鼓点贝司齐鸣、充满 Punk 噪音的训练室里,说话都听不清楚,手机铃声能听到才有鬼!
看着表情越来越阴沉的胡可,高琪的心里不禁大叫起来:惨了,这下他更生气了!早晨躺在床上还想着跟人家道歉,面对话筒却一下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如果她能抽空看一眼手机,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更糟糕的是,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乐队逃课,那么……
“对不起!”事到如今,也只有老老实实地道歉,高琪满怀诚恳地低下头,“早上实在太紧张了,而且那里又很吵,我没听到,让你担心了……所以我一办完事就跑来找你啦!而且我是特地来找你道歉的!昨天确实是我不好,我知道不该那么对你,但其实我也是不想你为我担心啊!不然,我请你看电影,把那晚补回去?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哦!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都老老实实的!”
听见她主动道歉,看她乖顺得像头小绵羊的模样,胡可拉长的脸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叹了一口气,仿佛为了把肚子里积累的火气吐出一些来,又似乎多少带着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真能老老实实的,那么我看比萨斜塔明天就会正回来了!好吧!那么你可以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早上去做了什么重要的事吗?是送一个待产的孕妇上医院,还是帮超人打倒侵略地球的外星人?”
“呃……我去乐队试唱了。”在一秒钟里,高琪把能编造的谎言都想了一遍,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另外她还找了一些理由,“今天早上的课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课,我本来就不太想去上,即使不去试唱,我也……”
“哦,于是你就心安理得地逃课了吗?”胡可皱起眉头。
显然她的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
“虽然我没去上课,但是我得到了比那更好的收获!经过昨晚和今天早上的努力,我现在已经是乐队的主唱了!这也算是对我个人实力的一种肯定,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高琪努力地保持平和的心境,据理力争。
“什么?乐队主唱?”胡可有些讶异地看着高琪,“你是说那个什么什么鸟乐队的主唱?”
“是啊,恶魔鸟!”高琪一脸“你快夸奖我吧”的表情。
可是胡可非但一点儿也没有高兴起来的迹象,反而脸色更加阴沉了。好吧,看到对方的表情,高琪应该早就预料到有 50% 的可能性会变成这样。
“高琪,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混乐队是没有前途的,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那么,我要听你的话,去参加那无聊透顶的辩论协会或者沉闷得不得了的学生会,整天做着那些该死的傻事,这样有意思吗?大学社团不就是为了发展学生的兴趣爱好而设立的吗?你怎么就那么不懂我呢?”高琪不禁提高了音量,大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些什么?你对乐队的那些人了解多少?只见了两次面,接触不超过半天,就毫不怀疑地加入到他们的世界中去,这是不是太冲动了点儿?”
“胡可,你未免担心得太多了吧?我是个成年人,有成熟的判断能力和自我选择的权利,这是我的个人交友范围,就算你是我老爸,也没权力管吧?总之我相信高崎,他是我从小的好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见高琪激动起来,胡可的脸色也更加难看:“哦,是吗?你是说那些教唆大一新生白天逃课,晚上泡吧,整天摆弄那些廉价的乐器,哦,还是盗用父母的血汗钱买来的……你就打算在大学里交这样的朋友?”
“你对他们根本不了解,就不要说这样的话。至少我觉得这些人甚至比你们学生会的人要单纯多了!”
“哦,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至少学生会的人出了社会更容易找到好的工作,有钱在咖啡馆买一杯蓝山!”
高琪沉默了,她拼命地盯着胡可脑袋的上方,仿佛那里写满了“优等生”、“学生会干部”、“工作”、“前途”等诸如此类的词语,她讨厌去想这些东西。
接着胡可又叹了一口气,用几乎是警告的语气郑重地说:“听我的,离他们远一点儿,他们会带坏你,会毁了你的大学生活的!”
“不,跟乐队在一起很快乐,他们会让我的大学生活充满活力。”她抬起下巴,固执得像一块石头。她讨厌他那种口气,更讨厌他对她那些朋友的评价!
“是,尽情玩乐总是比努力学习来得轻松,这连傻子都知道。我知道你想唱歌,但是远离那些灯红酒绿的酒吧,远离那些教唆你逃课的人,收敛一下吧!”对胡可来说,为了可有可无的社团活动而逃课,根本是不可理解的傻子行为。
“好吧!我承认逃课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对的,但是我必须要说明,酒吧不过是一个场所,教唆我逃课的人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儿担心过度了?”她翻了个白眼说,“那么我还能怎么样?逃课逃到扣学分,在酒吧里和那些昼伏夜出的不良分子打交道,最后登上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吗?”
面对这个固执的家伙,胡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花了好几秒来平稳他的呼吸,缓缓地开口说:“高琪,我只是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惹上麻烦而后悔莫及的样子。”
或许是对着一张残酷的成绩单,或许是被卷入酒吧不良分子的纠纷,总之,胡可的脑海里有着各种各样糟糕的设想。
“哦,我想我还不至于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有,我想我也不会后悔!”最后,高琪用力地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她知道,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喂,给我这里最烈的酒。”吧台前,诉苦之后的高琪对着调酒师虚晃着手指头,一脸典型的“情场受挫”的表情。
“够了,我的大小姐,你不需要喝,你只要闻一闻就够了,真的!”高崎坐在她的旁边,一脸苦笑地望着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酒量了。
“我不管,是你说要带我来这里散散心,借酒浇愁,治愈心灵,释放负面情绪的,还有……看帅哥。帅哥在哪里?你说的那个很帅的外国 DJ 呢?”她任性地说,“还有,不要叫我大小姐。”
晚上九点半,对于喜欢夜生活的人来说时间尚早,酒吧里安静极了,对高琪和高崎这对纯粹想静一静的搭档来说正合适。
“得了吧!别告诉我你真的有心情看帅哥!”高崎不屑地笑了一声,慵懒地靠在吧台上。
“哦,难道看你?”
“说得没错,看我,你也只能看我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你。”高崎的眼睛里闪烁着高琪看不懂的光芒。
“你还是一样臭美!”她翻了个白眼,沉默了几秒钟后又小声地说,“但是你说得没错……”
他的嘴角弯起迷人的弧度,把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推到她面前,“长岛冰茶,献给今晚重口味的你。”
“什么?冰茶?你给了我一杯冰红茶?我要酒,不要茶!”盯着那杯琥珀红的液体,高琪皱着眉头叫起来,“我讨厌被当做初中小女生!”
“哦,相信我,它只有名字和颜色像茶!”高崎看着她一脸狐疑地接过酒杯,“对了,以后在酒吧里,除了我给你的饮料,其他人给的千万别轻易喝!”
“拜托!你被胡可传染了‘坏人无处不在的婆婆妈妈妄想症’病菌吗?”她半开玩笑地说着,大大咧咧地喝下第一口酒,下一秒,却脸色突变地喷了出来:“噗!”
“我说,在男朋友的面前,你也会这样吗?”整整用了半包纸巾才把脸擦干净的高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要知道,调制长岛冰茶所用的酒基本上都是 40 度以上的烈酒,口味辛辣,第一口会有不适应的反应,也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向人喷酒什么的,也未免太……
“这种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每次当高琪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用这样的答案来搪塞,她说完,就继续小口小口地喝酒。
高崎看着她愣了一下,说:“喂,你不是觉得这酒很难喝吗?为什么还要喝?”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即使是喝酒。”喝下一大口长岛冰茶,她吐了吐鲜红的舌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唉,你这是何苦呢?既然不适应,就该早点儿放弃!做人就该随性一点儿,重要的是开心,要开心,知道吗?”高崎拍着她的肩膀大声地说。
“什么?你的意思是叫我分手?”听见“放弃”这两个字,她敏感地眯着眼睛奇怪地盯着他,“破坏他人的爱情可是要遭天谴的!”
“哦,哪怕遭天谴我也要说!爱情?这难道不是亲情吗?他看着哪里像是你男朋友?分明是你老爹吧!”高崎学着胡可的严厉语气说,“不准太晚回来!不准去酒吧!不准去唱歌!不准穿皮裙子!不准穿渔网袜!还有,不准跟那个叫高崎的混混单独待在一起!”
高琪被他惟妙惟肖的模仿逗笑了,只不过这笑带着一股柠檬过量的苦涩。
“喂!有那么夸张吗?你个人主观地添油加醋了吧?我什么时候穿过渔网袜跟皮裙子啦?还有,我可是来找你寻求安慰的,可不是来受你怂恿分手的!”
“哦,你要弄清楚,我可不是你的爱情顾问!如果我每天都要听你一脸悲情地发着牢骚,絮絮叨叨地说那个该死的男朋友又这样又那样,害你天天一副踩到狗屎的模样,鬼都会想劝你分手!哦,想要寻求安慰吗?那么到我的臂弯里尽情哭泣吧!至少我有一个坚实可靠的肩膀和绝不会让我所爱的女性哭泣的温柔之心!”高崎说着,对她眨了眨左边的眼睛。
“如果你不这么臭美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她轻笑一声,扫了一眼那所谓坚实可靠的肩膀,“说实话,这种安慰现在对我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哦,像我这样专情又优秀的男性你居然一点儿都不买帐!真是岂有此理!我可是放弃了和身材劲爆的辣妹联谊的机会特地跑来陪你,听你大吐苦水的!”高崎带着酸酸的口气说着,“我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忧郁的‘冰山王子’似乎更受女性的青睐,哪怕我比他更适合当男朋友!这个世界太难理解了!”
“得了吧你!专情?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高琪翻了一个白眼。事实上,这一个多月来,学校里由一群傻女孩们组建的“高崎后援团”,可要比“冰山”胡可的粉丝团庞大得多。
高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好吧,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安慰你?告诉你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总会过去的,世界总有一天会拨开乌云见到阳光?哈哈,对付他那种偏执狂,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在意。你知道心理学上的恐惧症疗法吗?可以对病患进行系统脱敏法。对洋娃娃恐惧症的病患,就应该在他的枕头边放上越来越多的洋娃娃,直到让他面对满屋子的洋娃娃都能够安然入睡!对于他最讨厌的东西,你就要不屈不挠地放手去做!尽情唱你的歌,泡你的吧,放他的鸽子,甚至跟我痛痛快快地夜不归宿!一开始他会反抗的,但是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他还会发现,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并没有被人下药,也没有被毒贩子拐走,更没有堕落成什么反社会的乱党!”
看着高崎瞬间变身成心理医生,她托着腮帮子,听得很认真,想了一会儿点头说:“嗯,有点儿道理,不过,这绝对是个大工程,可行性尚待讨论。”
如果胡可能支持她伟大的音乐事业,不再总是对她说教,那么他称得上是个完美的恋人。他身上带着几乎所有女性都憧憬的优秀男朋友特质:高大、英俊、沉稳、体贴、有绅士风度、有品位,甚至专情;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跟他在一起,会让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像在零下 7 °的天气里被暖暖的毛皮包裹住一样。只不过,这段日子天气太热,这些毛皮显得太厚重了。
“总之,要么彻底放弃,连 MP3 都丢到垃圾堆里,要么就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我一定要做出点儿成绩来,让那个家伙目瞪口呆、心服口服!”突然从沉思中苏醒过来的高琪举起酒杯大声地说着,完全没意识到在灌下了一大半的烈性鸡尾酒之后,她白皙的脸颊已被染成绯红色。
“对了,就是这个气势!”高崎笑了起来,举起手里的德国黑啤,与她的长岛冰茶碰撞,发出令人愉悦的清脆响声。
摄入了过多的酒精和水分,她不得不上一趟洗手间。对着镜子里那张红得可爱的脸,高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尽管酒精和冷笑话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令她感到神奇的是,胡可愈发强烈的反对,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加入乐队的决心。这种行为有点儿像叛逆期的小女孩,但是,叛逆本来就是朋克的精神。
是的,她要成为朋克女王!只要站在舞台上,她就要让所有人都无法移开视线!高琪用冰冷的自来水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潇洒地走了出来。
“来呀!再来一杯!”一个男人高声的叫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接着是一个女生甜美却很勉强的声音。
高琪顺着声音望过去。透过那些紫色的丝线帷幕,在酒吧一个闪烁着暗淡灯光的角落里,烟雾缭绕之中,她隐约看见四个男人和一个女性的身影。染着金发,糟糕的发型和邋遢的气质,都让那四个男人看起来似乎被打上了“不良青年”的标签,而那个女孩,看起来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齐刘海儿的直发,粉红色的连衣裙,典型乖乖女的打扮。桌上一片狼藉的酒杯和她一脸不正常的绯红似乎已经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究竟喝了多少酒?一杯?两杯?或许,一杯强劲的长岛冰茶就能使她的意识模糊,但是,混混似乎不爱点鸡尾酒。
这是个迷路的姑娘吧?或许,她走错了门,无聊中误闯了进来?总之,周围的这些男人和她一定不熟,因为,现在她已经进入了力不从心的防御状态。软弱无力的她,根本挡不住那些没完没了的劝酒。
“真的,不能再喝了。”她说着,可是依旧在喝酒。
是心情不好,还是实在不懂得拒绝?究竟是怎么回事?高琪完全不清楚,但是起码她知道,把人灌醉不是一个好行为,尤其是对女性,这实在是太不尊重了。那么在酒吧里,对一个漂亮又无助的女生灌酒,便意味着灌酒的人有所企图。
甚至有人把酒杯送到她唇边,捏着她的下巴,嬉笑着强迫她喝下去。
这简直太过分了!
“喂!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大概是刚才摄入的酒精在脑子里燃烧起来了,高琪感到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掀开帷幕径直冲了进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看到她已经醉了吗?她已经不想再喝了,你们还要给她灌酒!”
“喂,你是谁啊?”一个敞开衬衫露出一大片没有肌肉的胸脯的混混不屑地开口问道。跟其他三个人一样,他开始用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高琪。
“我?”高琪冷哼了一声,“问别人是谁之前,要先介绍一下自己,这是起码的礼貌吧?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们吗?”
听到这个新鲜的声音,那个被灌酒的女生慢慢地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看着高琪。
“嘿,你认识这些人吗?”高琪指着这四个男人问她。
答案是摇头。
“那么对她来说,你们和我一样,都不是她的什么人吧?凭什么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趁着几分醉意,高琪提高了音量,说得理直气壮、铿锵有力。
“看你长得蛮漂亮的,怎么说话那么冲?难道不怕得罪人?”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金项链的男人说。
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因为无论落在哪里都是一种视觉污染。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紧张的气氛。
“得罪人?你指的是破坏你们灌醉这个女生,然后意图不轨的事吗?”
“哈哈,小姐,我们又没有恶意,只不过想请她喝一杯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对她意图不轨了?”
“当然是——心眼!”高琪瞪大眼睛说,“你们既然能把人灌醉,那么我也可以把人带走吧?”
“带走?凭什么让你带走?”四个男人笑了起来。
看这些人的态度,根本没有把高琪放在眼里,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冷笑话。
高琪意识到对付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多说。她闭上嘴巴,伸出手把那个完全不清楚状况的女生一把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喂,这是在干吗?你这女的是不是有毛病?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眼看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要飞了,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发几声牢骚,没想到她真的动手想要把人带走。面对这样的状况,这一干人不由得火了,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把人放开,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姐,我可不想揍女人哦!”染着红头发的男人对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凶狠的笑容。
“如果我说不呢?”高琪毫不畏惧地缓缓开口。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到底是在厕所里昏倒了,还是自恋过头照镜子照晕了?”喃喃自语的高崎在等待了十分钟之后,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去找高琪。他在绕了两圈之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高琪。
“我的天……”完全搞不清状况的高崎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忍不住发出了头疼的感叹。
高琪正拉着一个醉醺醺的柔弱女生,和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拉拉扯扯,旁边还站着一个服务生,不,是两个,哦,还有那个一口香港腔的酒吧老板!
“我的天,你在干什么?”高崎脸色大变,急忙冲上前去,要是迟那么一秒钟,恐怕高琪那张清秀的脸蛋就要挨上一记巴掌了!
“好啦,好啦,没什么事啦!就让这位美女送这位小姐回去啦!实在是抱歉了!今晚你们喝的酒给你们打折好吗……”老板带着满脸职业的笑容,安抚着四个没有得到“肉食”,眼睛至今还放着凶光的“野兽”。
“哈哈!看到了吗?正义总是站在胜利的一方!”靠着某种不确定的运气,成功击退了坏蛋的高琪,转过头,得意地对高崎大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冲动小姐’,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儿被你吓掉了三魂两魄!”他的脸上可没有一点儿轻松的表情,“知不知道刚才你有多危险,对方可是四个大男人!是流氓!一人光是伸出一只手,就足以把你给制服了,如果里面有个亡命之徒,一个不快,掏出把刀子,你就挂彩了!”
“什么?浑蛋!亏你是个男人,怎么这么胆小,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生被灌醉,然后被抬到宾馆……”像是瞬间被美国牛仔电影里的西部英雄附身似的,高琪用充满正义感的口吻高声地说。
此时,让人昏昏欲睡的昏黄光线落在“粉红小姐”的侧脸上。
在陌生人的面前,居然能够睡得如此毫无防备,说到底,她真是个单纯的人吧?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拜托,你居然连脏话都骂出来了!”高崎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神智不清的“粉红小姐”,一脸“我只觉这是个麻烦”的表情,“你以为自己是超人或者哪里跑来的佐罗?干脆找件披风再插把枪会更威风一点儿!哼,我看其实你是喝醉了吧?”
“喝醉了吗?可是我的逻辑还是很清楚的,甚至能看清你有几根手指头呢!”
这叫什么理由?
“啊,被你打败了!”高崎伤脑筋地揉了揉眉心,“我的意思是……总之,这种事情应该交给男人来解决。”
“哦,男人,你是说你吗?”她故意这么说着,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高琪从来没有把高崎当做“男人”看过。
高崎愣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啊,是的,你想见识一下吗?”之后甚至还露出了某种邪恶的笑容。
“啊,够了,我真该把你这一幕录下来,回放给你的后援团看。”对高琪来说,或许这个男人比四个流氓还要危险。
“你还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呢!”他沮丧地苦笑。
“不过,该怎么说呢?就以这种自觉来说,你还算是个哥们啦!”高琪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保镖大狗,你就负责用那坚实可靠的肩膀肩负起这位美女的安全重任吧!”
“汪!”意思是——遵命。
三个人从酒吧里出来,高琪拦下一辆正巧经过的出租车。不过,正当她兴冲冲地回头招呼高崎时,就看见这个女孩靠在高崎的身上,一副快要吐出来的表情。高崎来不及将她拉开,他的身上就已经布满……那一刻,高琪真想给这个镜头打上马赛克。
不过这一吐,那个女生好像清醒了一点儿。
“对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到了我家,我马上让人找一件合适的衣服给你换上。”女生一路上都在连续不停地道歉,和高琪一样,她也是 A 大的新生,名字叫薇薇。
她和酒吧的气氛太不相称了,高琪这么想着,目光从对方长长的睫毛一直游移到她的包上——那是一个五金配件闪闪发亮,看上去很贵的鸵鸟皮质地的小挎包。
啊,粉红色的指甲油!她绝对是一般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那么她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去酒吧里喝酒呢?虽然很想知道,但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打探他人的隐私。高琪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个,从下个路口拐进去,穿过隧道,顺着那条路,大概再开个 20 分钟,就能到了。”薇薇指着前方一条黑漆漆的路说,“谢谢你们,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现在是晚上 10 点,迎面是徐徐吹来的凉风,听着车上的广播没完没了地介绍路况,高琪感到困意阵阵袭来。她打了一个呵欠,打算利用这 20 分钟的时间闭目养神,陪人聊天之类的事,不用交代,高崎自然会去做。
“高琪!高琪!醒醒,起床了!”
在高崎不太温柔的呼唤中,高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呼,怎么那么冷……”她揉着有些沉重的眼皮,缩了缩肩膀。
“傻瓜,这里是半山腰,当然冷了。”高崎不得不动手把这个懒洋洋的“肉丸子”从后座车厢里拉出来,以免继续听司机絮絮叨叨的抱怨。
“什么,半山腰?干吗?要带我来看星星?真够浪漫的!”她抬起头,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止是高崎,还有薇薇,他们的背后,是一大片黑压压的松树林。她听见许多虫类的鸣叫声,一阵山风拂过她的脖子,她打了个喷嚏,醉意和睡意都消了一半。
“嗯,我家到了,我想请你们进去坐坐,顺便让他换件衣服,然后让我家司机送你们回去,这样可以吗?”薇薇搓着手,指着高琪的背后说,“走吧,大门在那边。”
什么?司机?大门?
高琪转过身,瞬间像被雷劈中一样,丧失了一切语言能力及行为能力,这回,醉意和睡意彻底消失。
大门前站着荷枪实弹的军人,墙头上铺满蔷薇科爬藤植物。视线透过黑色的雕花大门,穿过长长的甬路和两片庞大的草地,可以看到那边有一个超大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色三层建筑,这就是薇薇家。
神啊!她是从哪部日剧里走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距离跟胡可吵架,已经过去了 24 个小时。
“高琪,这里不对!你这里怎么老是抢拍子呢?还有,这里升一个调的时候,你的声音又太高啦!你叫键盘手怎么配合你呢?今天是不是还没进入状态,有点儿心不在焉啊?”用毛巾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队长不客气地点名批评。
“好,好,我会注意的!”
事实上,她确实没怎么进入状态。
我现在已经是乐队的主唱了,你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昨天,她像个傻子一样向人索求夸奖,结果换来的却是一顿斥责。今天,她又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唱着一首翻新的老歌……
这时,鼓点突然停了下来。
“高琪,这是首节奏欢快的歌,你能不能调动一下情绪,唱得更快乐一点儿?比如,想想最近开心的事情?”罗素说。
“哦,不,我觉得它带着忧伤的元素。”高琪扯动嘴角轻笑了一下,但比哭还难看。经过两个小时的密室练习,她觉得自己快脱水了,无法再集中精神,但是,这只是训练的第一步。
“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更应该唱得欢快一点儿。”
“咦?”他说得如此抽象,以至高琪沉默了几秒钟时间用来思考。最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贝司手很有默契地开始拨动琴弦。
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
当你漂流经过花丛,每个人都对你微笑。
花儿疯长,高得难以置信。
她唱着,直到鼓点再次戛然而止,怀疑自己哪里又唱错了的高琪回过头去,发现队员们都对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顺着大家的目光,她看见有一个人正站在门口。
“胡可!”基于本能反应,高琪惊喜地叫了出来。
看他的表情,不太像是来砸场子闹事的,那么,是来探班的吗?好吧,这只是一句冷笑话。
然后,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学长从胡可背后冒了出来,顶着鼻子上滑落的眼镜,看了看贴在门板上的那张简陋的说明——“乐队训练室”,就在几天前,前面被高崎加了两个小字——“临时”。
“怎么,你跟乐队主唱很熟啊?”眼镜学长拍着胡可的肩膀笑了起来。
“嗯。”
突然造访的胡可只是平静地看了高琪一眼,尽管对方的表情是那么地激动,就像只闹了别扭却迫切需要安抚的小动物,而且,还是只野生的,因为她从来就不懂什么叫顺从。
当高琪死死地盯着胡可的侧脸,紧张又期待地猜测着他的来意时,胡可却把视线从她脸上迅速地移到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先是高崎,停留了整整三秒钟,最后越过贝司手的肩膀,落在罗素的身上。
他并不是来找她的,这多少让高琪感到有点儿失落。
“嘿,我听说过你,女主唱,你是新生吧?真是不容易啊!”眼镜学长马上凑过来,跟高琪套近乎,还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这些人很难搞吧?所以……”
“咦,真难得啊,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里,你是学生会的吧?该不会为了监护女朋友,也想来加入乐队吧?”高崎盯着胡可,毫不客气地“欢迎”了他,同时也打断了眼镜学长的话。
“是,我是学生会的,你们的队长罗素在吧?”
“我就是。”罗素放下鼓棒,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胡可。”胡可伸手打了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招呼,环视了一下这个又热又破的小地方,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皱起眉头开门见山地问,“之前是你向学生会提出更换场地的要求吧?”
“确实,你也看到了,这里又破又热……”罗素不得不承认,但即使他不说这句,挂在他泛红的脸上的无数汗珠也能说明了,“这种事,不用问也知道吧?别说是学生会,整个大学社团联合会都知道,我们半年前就提出要求了,这里确实不适合作为训练室!”
这件事,高琪也有所耳闻,乐队的成员,使用这个不像样的、夏天连猫都不愿意多待一会儿的训练室,大概有半年多了吧。据说这个地方在几年前新校区还没建立起来的时候,是作为语音教室开放的,还做了点儿隔音设备。后来语音教室搬到了新校区,这里就空置了。再后来,这里又曾经作为练舞室开放过,但因为太小不得不再次被放弃,然后它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杂物间,最后,它居然成了乐队训练室。
原本只是暂时的,但是,随着学校社团的增多,各种各样的教室都被利用了,谁也不愿意被换到这个偏僻、破旧的教学楼来,关于换场地这件事,也被无限期地搁浅了。
“是的,但是……”
“啊,又是但是,今天你们特地跑这么一趟,不会是又要告诉我们‘但是目前暂时没有合适的地方,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接着又叫我们填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表,然后又要等上好几个月吧?你们学生会就只会叫些没有经验的新人来忽悠我们,如果没有更有创意的花样,还是建议你别再来打扰我们练习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罗素大概是被这临近午后不断上升的气温撩拨了情绪,越发不客气起来。
眼镜学长看了高琪一眼,同时无奈地耸了耸肩,一脸“看吧,这里的人就是那么难搞”的表情。
大部分的人,似乎都不擅长和玩音乐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摇滚,朋克摇滚,因为他们信奉的教条和一般人都不同。
而胡可回头看了看眼镜学长,紧接着又看了高琪一眼,似乎也感到对方有些反应过激了,想让她开口说点儿什么。
但是很抱歉的是,高琪才来没几天,跟乐队的人根本不熟,她很想告诉他,眼下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胡可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他的态度也很从容,只是缓缓地说:“不,并不是这样,其实这件事大概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尽快为你们解决呢。”
高琪突然意识到,学生会让一个“面瘫”来协调场地的事,是绝对正确的。对别人来说,猜测一个“面瘫”的心理活动是十分困难的,光是看见他说出来的话就似乎带着让人难以接受却又难以拒绝的奇怪感觉,他似乎就是那种天生带着魄力的人。
“哦,我明白了,如果你不能解决的话,就滚蛋吧!”站在一旁的林语调轻松地说。
面对对方的出言不逊,胡可并没有生气,只是接着说:“如果我说事情有了一些眉目,需要你们的配合,我是不是可以继续站在这里说话呢?”
贝司手把拨片放到口袋里,走了过来,说:“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吧!你们已经让我失望很多次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新校区,有一个手工社团,由于某些原因,可能会被解散,他们原有的场地,可能会转让给你们。”胡可说。
“哎,胡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眼镜学长突然拉了一下胡可的袖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
然而胡可只是轻轻地拨开他的手,并没有什么回应。
“是吗?这可太好了!”林吹了一声口哨,脸上露出了笑容。
似乎从门口两个人身上捕捉到某种异常的互动,罗素并没有很高兴,相反,他不减忧虑地说:“你一下子说了两个‘可能’,可见事情还是不确定嘛!喂,林,别高兴得太早,向我们展示这种海市蜃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后说不定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么你们不愿意努力一下,去提前申请这个教室吗?还是说,你们干脆自己凑点儿钱,给这个教室安装一台空调算了?反正平摊起来,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胡可说。
“那是什么话!太可笑了,学校本来就应该为我们安排好场地,说什么自己出钱装空调,这怎么可能?”高崎再度暴躁起来。
“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建议而已。说实话,同时对这个教室虎视眈眈的还有动画协会。”胡可挑了一下眉毛说,“因为他们现有的场地挨着一个工地,太吵了。还是说,你们愿意换到动画协会搬走后留下的房间?那里有空调,关上窗户其实也还能忍受,至少比一个月中暑三次要好一些。”
乐队的成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样难得的机会,听起来确实很诱人,胡可的话,仔细一想,其实也很实在。
罗素立即做出反应,向前迈了几步,看样子他对这个新场地有着十二分的兴趣,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那么,那个地方,什么时候能确认出让?我们要怎么申请?”
眼镜学长突然开口了:“嗯,实际上,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解散一个社团,不是一件小事,那个社团也想拼命地支撑下去。要结论的话,最快也要拖上一个月呢……”
这么一说,罗素脸上原本放松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嗯,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但是,如果稍微努力一下的话,在一个星期之内解决,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们确定要那个教室,我打算下午就去找那个手工社团的社长。现在,就看你们了。”胡可说。
“话说得很漂亮,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又一拖再拖,你还算不上学生会的骨干人物吧?这种事情是你说了算的吗?”高崎冷笑着说。
胡可无奈地耸耸肩:“那么,看来你们不太想申请这间教室的使用权了?学长,我看我们还是不打扰……”
眼看对方转身要走,罗素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胡可回头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我没有说不打算申请,你说得没错,再怎么样,也还是要努力一下。我下午跟你一块儿去吧?”罗素说。
对方的态度终于变得诚恳了,胡可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罗素,如果胡可愿意帮忙的话,我相信事情一定能很快解决的!”看见事情有了进展,高琪也忍不住高兴地给大家打气,“到时候换了场地,一定要开一个庆祝派对哦!”
交涉的事情解决之后,高琪送胡可到楼下。但是,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连交换眼神也没有。
“胡可,你是不是太乱来了点儿,学生会根本一直没同意他们申请训练室的事情,你这不是自作主张吗?”下楼梯的时候,眼镜学长忍不住对胡可小声地抱怨。
“咦?”不小心听到这句话的高琪惊讶地看着胡可冷静的侧脸,心里一惊。
似乎是为了回应高琪心中的疑惑似的,胡可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带着某种热度。
这让高琪一瞬几乎屏住了呼吸。该不会,他今天来,是为了自己吧?
“这件事不会拖你下水的,你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胡可一句话便打发走了这个唠叨的眼镜男。
现在,楼道里只剩下他,和她。
想到这里,高琪突然紧张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对方又没有会咬人的毒牙。
胡可把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平静,任夏末的风轻拂过他的领口。
“进了乐队,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就算在这种时候,他也能保持如此自然的表情。
但是高琪就做不到了,微小的激动、喜悦、惊讶、疑惑,都写在脸上。
“啊,呃,还好吧……”
胡可叹了一口气,像是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担忧。他依旧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你,闷得满头大汗的。”他说着,伸手抹了一下她因燥热而变得潮红的脸庞。
对方的手甚至比她的脸还要烫,像是被一阵沙漠刮来的热风拂过,高琪差点儿因这种奇妙的感觉闭上了眼睛,不过更奇妙的是,通过身体的接触,她的心情突然平静了许多。
“哦,这天气本来就该死地热!”
胡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说:“希望你不要中暑。”
“我想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只是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唤着快点儿换场地。”她耸耸肩说。她的潜台词是:这件事确实需要你的全力支持,你来得非常及时。
胡可想了一会儿说:“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继续让你和四个臭汗淋漓的男人关在一间小训练室里,说不定没过几天你就受不了开始考虑离开乐队了。”
“哈哈,这个笑话实在太冷了。”她知道这对胡可来说真的不是笑话,不过她还是笑了,但是她很快收敛了笑容,“不过……你要帮忙解决这件事,该不会有麻烦吧?我刚才听见你的学长……”高琪从来就不喜欢给别人造成麻烦。
“你该知道他们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不就是换教室吗,我可以搞定的。”胡可胸有成竹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里总是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高琪松了一口气,和他一起走到楼下。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女孩。她不知道胡可今天会突然出现,甚至不知道他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里,更不知道换场地的事情能不能成功,但是她突然觉得很满足。
要知道,很少有人愿意为了学生会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给自己添麻烦。
“那么……这是为了我?”经过几秒钟的对话空白,高琪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看着她一脸“快告诉我答案”的表情,胡可有些无奈地反问:“你说呢?”
对于一个“面瘫”来说,要大方地说出“是的,我这是为了你”,这实在是有些困难。但是,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这对高琪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高琪开心地笑了,扑上去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面对如此甜蜜的示好,胡可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站在那里任她亲了又亲,就连之前她任性的欺骗和固执的别扭,也不再提起了。
“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会把你给宠坏了……”胡可第二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