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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体第二

贞观初,太宗谓萧瑀曰:“朕少好弓矢,自谓能尽其妙。近得良弓十数,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也。’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刚劲而遣箭不直,非良弓也。’朕始悟焉。朕以弧矢定四方,用弓多矣,而犹不得其理。况朕有天下之日浅,得为理之意,固未及于弓,弓犹失之,而况于理乎?”自是诏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 ,每召见,皆赐坐与语,询访外事,务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焉。

……

贞观四年,太宗问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宿卫之士,传飧而食,虽性非仁明,亦是励精之主。”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于物。又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恒恐群臣内怀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自决断,虽则劳神苦形,未能尽合于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承顺而已。朕意则不然,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画,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岂得以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岂如广任贤良,高居深视,法令严肃,谁敢为非?”因令诸司,若诏敕颁下有未稳便者,必须执奏,不得顺旨便即施行,务尽臣下之意。

1萧瑀(575—648):唐初名臣,萧为江南著姓,萧瑀的姐姐为隋炀帝妃子。萧瑀为人正直,太宗曾手书“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以奖励。

2脉理:脉络纹理。邪:不正,通“斜”。

3有:统治,享有。浅:时间短。

4更:轮流。宿:值夜班。中书内省:即中书省,在禁城之内,故称内省。

5隋文帝:即杨坚(541—604),隋朝开国皇帝,性俭朴,在位期间勤于政事,国家富足,这段时期使用的年号主要是开皇(581-600),史称“开皇之治”。

6性:本性。心:内心。性与心是中国古代哲学中一组密切联系的概念。察:看清楚,凡事循根究底。

7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指隋文帝杨坚是以武力逼迫北周静帝“禅位”给自己而称帝建隋的,581年周静帝宇文阐仅九岁,其父周宣帝于580年病死,母亲朱满月守寡,故太宗称其母子为“孤儿寡妇”。

贞观初年,太宗对萧瑀说道:“我自幼喜好弓箭,自以为可以完全理解其中的奥妙。最近我得到十几张好弓,拿给制弓的工匠看。没想到他说:‘都不是好材质制成。’我问原因,工匠说:‘木材的中心如果长得不端正,那么纹理走向就都斜了。陛下您的弓虽然刚硬强劲,但射出去的箭方向不直,所以说不是好弓。’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凭借弓马武力平定四方,用过的弓很多,却仍不能领悟其道理,况且我得到政权时间尚短,对于治理国家的道理,固然还比不上对于弓的了解。我对弓的领悟尚有不到之处,更何况在治理国家方面呢?”自此以后下诏,要求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在中书省值夜班。每次召见他们,都赐其坐着与太宗谈话,以便询问宫禁外的情况,力求了解百姓的利益疾苦、政策教化的得失。

……

贞观四年,太宗问萧瑀说:“隋文帝是什么样的君王?”萧瑀回答说:“克制自己的欲望以求恪守礼制,勤劳工作心系政事,每次一旦坐朝,常常一直工作到太阳落山。五品以上的官员,延接御前坐而商讨政事,值夜班的禁军,则派人把晚饭送到岗哨上吃。虽然从本质上来说谈不上仁德圣明,但也算是励精图治的君王了。”太宗说:“爱卿你只知道他的一方面,却不知道他的另一方面。这个人本性对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心中不明事理。心中阴暗的话,看事情就有不通达的地方;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总是疑神疑鬼。而且他又是通过欺压周室的孤儿寡母取得天下,总担心群臣心中不服气,不愿意信任朝中百官,什么事都要亲自决断,因此虽然心力劳损形容消瘦,却不能让朝中诸事完全得到妥善的处理。朝中大臣既然都知晓文帝的心意,也不敢直言进谏。自宰相而下的百官只是奉承遵循皇帝旨意而已。我的想法却不是这样的,以天下的幅员广阔,四海百姓的众多,千端万绪事情繁多,必须合于变化通融,因此都托付给百官商议处置,宰相筹策规划,只有对事情稳妥便利,方可以上奏施行。怎么能一天处理众多事务,仅凭一己思量独自裁断呢?况且假如每天裁决十件事,有五条不合理,对于处置合理的来说固然很好,可是判断有误的那些该怎么办呢?这样日以继月,以至年复一年,违理错误之事越来越多,国家怎么会不覆亡呢?还不如多任命贤良之士,自己居于高处看得长远,确保法令严整不犯,这样谁敢乱来呢?”于是命令各部门,如果有诏敕颁布下来不甚稳妥便利的,必须找出来上奏,不允许顺着上面旨意立即就施行,一定要尽好臣下的义务。

唐太宗十六岁即协助李渊起兵反隋,占领长安后更是独当一面,经营陕东道,击败中原群雄。上述两段集中体现了太宗治理国家的理念。唐太宗少习弓马,征战四方,但其所收藏的弓却并非优良,这让他想到自己高居端揆,很难了解到下面的真实情况。隋文帝、炀帝父子二人是唐太宗经常拿来反观自己的前车之鉴。这父子二人都有过人的才能,但江山二世而亡,其中因由让李世民反复体味。隋文帝杨坚一生勤勉政务,凡事必亲力亲为,然而恰恰这样的明察秋毫使得臣下人人自危,而他自己也过于繁劳。

一个明智的领导不会事事过问总持万机,而是抓大放小、让其下各个部门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该强硬时绝不手软,而该装糊涂甚至该低头时也可以做到,不会意气用事、逞匹夫之勇。这里再讲一则发生在武则天身上的事。光宅元年(684)十月,徐敬业在扬州起兵,矛头直指当朝太后武则天。朝廷在派兵镇压的过程中,发现扬州兵变竟然和宰相裴炎颇有瓜葛。怎么回事呢?这个问题还得回到缘起上说。当时眉州刺史徐敬业、给事中唐之奇、盩厔令徐敬猷、詹事司直杜求仁、长安主簿骆宾王、盩厔尉魏思温均因事贬官,上任之前聚在了扬州。这里面真正的大官只有徐敬业和唐之奇,但他们的地位并不重要。因为徐敬业所任的刺史虽然是从三品,但眉州却非要紧州郡;唐之奇所任正五品上的给事中是门下省要职,但就在一年前宰相议事的政事堂从门下省迁至中书省,给事中实际上已离开了参政中心。其他几个人虽然都在京城作官,但级别更是无足挂齿。他们聚在扬州后萌生了造反的念头。据《资治通鉴》记载,其中的魏思温“尝为御史”,事实上应该是指从七品上的殿中侍御史,此前被贬官到盩厔县当县尉(近似于县公安局局长),在徐敬猷手下做事。魏思温有个老朋友薛仲璋当时正作着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双方沟通之下,薛仲璋遂借着到扬州搞监察工作的机会,把时任扬州长史的陈敬玄给弹劾免官了,于是徐敬业趁机发动了兵变。

御史台是古代监察弹劾的部门,带有纪检性质,在高宗武则天时期政治中扮演了尤为重要的角色。特别是其中级别很低的监察御史一类官员,往往成为中央推行政治工作的重要道具。当时高宗甫逝,武则天的夺权行动刚刚开始,政治上较为混乱。如果薛仲璋干完这项工作就赶紧打道回京,或许还能脱了干系。不想他索性跟着徐敬业干起了倒武事业,接受了徐授予他的扬州大都督府右司马这么个伪头衔。这样一来朝廷顺藤摸瓜,发现薛仲璋正是当朝宰相裴炎的外甥。事情走到这一步,裴炎该怎么办呢?史称“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这里的“闲暇”可不是放松、优闲的意思,而是指清白、与事无关。裴炎感到了这件事情的棘手,他的办法是不作回应,想借此表明自己的清白。然而这样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如何糊弄得过武则天!扬州兵变把裴炎推到了舆论风口,事态上升为裴炎是否参与谋反。武则天找来裴炎旁敲侧击,裴炎心里清楚太后什么意思,回答道:“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中宗李显生于显庆元年(656)十一月,当时已经二十九周岁,按古人的算法刚好是三十的而立之年,故而裴炎这么说。武则天听了没吭声,这次谈话很快便满朝皆知,监察御史崔察上书指出裴炎心怀“异图”,御史台受命审理,裴炎下狱。

光宅元年的武则天并未稳操大权,拿下一个裴炎是远远不够的。裴炎是高宗临终时的首席顾命,实际执掌中书省及设于其下的政事堂。如果扳倒裴炎却拿不下中书省,武则天就会变得骑虎难下。不知是否武后授意,恰在这时跑出来一个小一号的中书舍人李景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裴炎必反。这一内奸举动激起了中书门下两省高层的极大反感,侍中刘景先及中书侍郎胡元范向武则天表示:“若裴炎为反,则臣等亦反也。”武则天只得低调地说:“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刘、胡两人随即下狱。当月下旬裴炎被斩,刘景先贬官外放,胡元范流死琼州。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裴炎谋反,但他与刘景先等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与武则天越走越远。后世多以裴炎“示闲暇而不议诛讨”的态度指责他,实际上以裴炎当时的高官重位,这样的事情一旦争辩只会越抹越黑。然而他提出的武则天归政中宗一事则纯属要挟君主,而刘景先等人则更是不给武则天台阶下。武则天回答“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可以看到她确实处于劣势,以至竟口头服软。武则天的所为体现着一个统治者的智慧,在处理裴炎一事上时机把握得当,又不树敌过多,可谓得政体之妙用。

我们可以拿太宗眼中的隋文帝来做比较。隋文帝凡事务求亲力亲为,对臣下过于疑忌。这样的理政方式,如果放到他壮年时期,或许会使国家政体彰显出一时的活力,然而长此以往无疑会累积很多问题。当统治者年事渐高、心力不济时,必然会滋生诸种弊端。用太宗的话说,这就叫作“性至察而心不明”,不懂得什么该紧,什么该放。与此相对,武则天在处理与宰相集团的关系上,表现得更为明智。她深知要处理的只是裴炎,不能树敌过多,事实上对中书省的官员群体做出很大让步。我们试想,假如武则天穷根究底务求诛除异己,那必然会在短期内树敌过多,失去为政之要。 MDgHNTwYu9MQB4P7qSpNrPBBdcwreijMbPTd9KsHarcMQbvnfMRFzTE3dB4IE/6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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