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我正式踏进了五彩缤纷的漫画世界,鲁少飞、张光宇、叶浅予、丰子恺是我的漫画带头人,我至今怀念他们感谢他们。”这段话是《时代漫画》再版时华君武所写下的。在上海期间,华君武逐步走进漫画界,作品被《论语》、《时代漫画》、《独立漫画》、《大美晚报》等报刊发表,在漫画界逐渐有了一席之地,他很感激当初这些漫画前辈对自己的帮助。
叶浅予当年曾编过《上海漫画》、《时代漫画》和《时代画报》,1928年3月,由张光宇任总编、张正宇和叶浅予任副总编的《上海漫画》周刊创刊,叶浅予的长篇漫画《王先生》开始连载。三年后移至《时代画报》继续连载,前后达七年之久。他笔下的《王先生》是20世纪30年代我国影响最大的长篇连载漫画,和德国卜劳恩的《父与子》一样,在上海家喻户晓,而“王先生”也成了一个漫画中“小市民”的典型形象。可见,叶浅予是中国现代漫画的奠基者之一。他对华君武和许多青年画家都曾给予帮助,他俩在上海时期建立的友谊延续了半生,1990年5月24日,华君武在杭州举办漫画创作60周年回顾展,适逢叶浅予正在老家桐庐度假。浙江美协决定邀他出席。但众所周知,这位以“倔老头”闻名的叶浅予深居简出,埋头撰写自己的回忆录,谢绝各种应酬,很少出席画展,包括熟人、友人的开幕仪式,更少在开幕式上讲话。可是这次却打破了惯例,不顾两三个小时的车马劳顿,出席开幕式并在开幕式上代表全国美协讲了话——叶浅予当面称华君武为漫画大师。华君武说:“这是叶老过奖了。其实30年代我还是一个毛头小艺徒呢,而丰子恺、叶浅予、张光宇、鲁少飞等人,已经是享有盛名的漫画家了。我通过投稿逐渐认识了他们。我虽初出茅庐,也有见贤思齐之心。我自知绘画根底差,与许多前辈相比还差一大截,所以想独辟蹊径。我当时的战术是画上许许多多的人,以大场面取胜。人数最多的一幅漫画是《几万双眼睛一只皮球》,画面是一个足球场和许多观众,用此法引起人们的注意。那时也受到了前辈的褒奖和鼓励。”。
在此,也应该提一下鲁少飞。“《时代漫画》是鲁少飞主编的,编辑部在四马路(今福州路)。鲁少飞先生貌甚严肃,但对我们这些后学是很关心的,对我们的画稿中的问题常常不厌其烦来指导”,华老如是说。20世纪30年代是我国漫画发展的高潮期,而《时代漫画》就是当时的领头刊物,它是这一时期出版时间长、发行数量大、影响面广的一个刊物。为人忠厚老实的鲁少飞没有门户之见,他不拘一格地发表全国各地漫画作者的作品。华君武每次去,鲁少飞都对他进行悉心指导。华君武很崇拜这位年长自己12岁的前辈,除了喜欢他的漫画以外,更敬重的则是他的为人。华君武始终记得有一次鲁少飞对他的画稿《冬之野餐》的意见:“他的说话是一口使人难懂的上海南汇官话,又带点理论,加上我当时的水平,实在难懂。但他是一位老漫画家,我一个后生小子能得到如此的机会,对面而坐,实在是受宠若惊,只能不住点头,不懂装懂了。”
●《冬之野餐》
说到上世纪30年代的漫画家,人们总是会将张光宇和鲁少飞相提并论。张光宇长华君武15岁,在上世纪20年代就早已声名鹊起。他除了漫画之外,更作为漫画界的组织者而为人所称颂。1926年12月,由漫画家黄文农、丁悚、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等发起,在上海创立了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第一个漫画家团体——漫画会,团结了不少热心于漫画创作的年轻人。当时丁悚、张光宇都在英美烟草公司从事香烟贴画和包装设计工作,职业稳定,薪资甚丰,生活富裕,住房宽敞,故漫画会常在他们俩家中活动。漫画会成立时,由王敦庆提创意,由张正宇设计了一个圆形“漫龙”图纹的漫画会会徽。会徽的艺术处理吸取了中国古代砖刻瓦当和肖形印艺术的刻作艺术特色,以浑厚、朴茂、夸张的造型笔法塑造了一头中国漫画神龙,寓意觉醒了的中国漫画正在奔腾飞舞为祖国的光明而战斗。这也正是漫画家们创办漫画会的初衷:以集体的力量,运用漫画艺术,为祖国的前途而战斗。漫画会的会徽设计好后,由王敦庆请一位姑娘用黑丝线绣在一块白绫上,一直由王敦庆保存着。后来,在漫画会的一些出版物上,一般都印上了这个会徽标志。1928年4月21日,漫画会创办了《上海漫画》周刊,以此为园地,团结更多的漫画家来共同发展中国的漫画艺术,叶浅予和张正宇是专职编辑。
“张光宇先生是一位好人,艺术修养好,待人谦和,他的艺术有极强的民间传统,又有现代的风格,作品富有装饰性。他设计的一套具有现代化民间格调的朱漆家具,好看极了”,这是华君武记忆里的张光宇。张光宇放弃了待遇优厚的英美烟草公司的职位,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漫画事业之中,创办了《独立漫画》等杂志,培养了许多年轻的漫画作者,华君武就是其中的一个受益者。1936年,《独立漫画》发表了华君武那幅超大篇幅的《一二·九》,也算是当年华君武在上海的成名之作,因为从此大家知道了有个画大场面,一幅画里画了几百人的华君武。这幅漫画的缘起是因为在1935年12月9日那一天,北平学联组织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抗日爱国运动,六千多名爱国学生举行游行请愿,反对“华北自治”,要求国民党政府立即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然而国民党政府却派军警对学生进行镇压,数百名学生受伤,三百多名学生被捕。华君武得知后极为愤怒,便用自己画大场面的特长画了整整一天,完成了这幅《一二·九》。漫画描绘了浩荡的学生队伍、磅礴的斗争气势,细腻地反映了广大爱国学生和军警激烈对抗的生动场面,尤其将军警举刀挥棒对待手无寸铁的学生的场面暴露无遗。毫无疑问,这幅画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一二·九》
在当时的上海,还有专门出售外国漫画书刊的外国书店,可以看到外国漫画。比如南京路上就有一家叫“别发”的书店,专门出售外国漫画书刊。华君武说:“若照今天商界迷信来说,自称‘别发’实在是不可思议了。我当时只能讲点洋泾浜英语,但看到漫画有时连猜带蒙也能知其大概。”当时的华君武时常去这家书店看看,无奈囊中羞涩,所以每每都只能装作买书的样子浏览一番,但这对其开阔眼界亦大有帮助——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不少漫画作者都有这样的一位“洋老师”。因为漫画在中国发展的时间比较短,国外漫画相对较为成熟,所以学习外国漫画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当时,上海有一家英文报纸叫《字林西报》,这家报纸经常刊登一位白俄漫画家萨巴乔(Sapajou)的漫画,多是些国际时事漫画。他的画线条流畅、造型准确而又夸张得体,引起了华君武极大的兴趣。萨巴乔把每个人都画得栩栩如生,其中有一幅中国女工坐在独轮车上的漫画写生,那神态华君武看完就再也忘不掉了。他开始什么都学萨巴乔,甚至连签名都学萨巴乔,英文签名本应横写,但萨巴乔竖写,华君武也就依样画葫芦。华君武后来还专门写有一篇《萨巴乔》,不妨摘录于此:
12月17日,《新民晚报》“夜光杯”版吴钧陶先生写《旧书中的旧上海》一文中,对画作者萨巴乔的姓名,因印不清楚,SAPAJOU误为SAPARON。说起萨巴乔,倒引起我当年学画的一段回忆。我当时在上海大同大学附属高中上学,上海有一家英文报纸《字林西报》(North China Daily News)经常发表萨巴乔的国际时事漫画,他的画线条流利、造型准确而又夸张得体,引起我的极大兴趣。我是初学,自不免摹仿。他画的英国人、日本人、中国人神情毕露,令人叹服。我倾倒之余,连画上签名都去摹仿(他的英文签名本应横写,但却用中国书法规矩从上而下),后来想想,不免汗颜。
要去接近他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一个中学生。他的报纸也是英国人办的,要去结识恐怕只能是高等华人才行。但是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他是一个白俄,俄文名字叫萨巴乔诺夫。我曾经看过他一次水彩画展,其中也有一些作品带有他的漫画风味。我1938年离开上海,以后也不知他的去向了。
吴先生文中刊有他的漫画写生插图两幅,一幅是坐独轮车的女工,当时的吉司非尔路(今改名梵皇渡路)到曹家渡上很多这种载客的车辆,也是极有情趣的。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当时,对华君武影响大的还有上文提及过的德国漫画家卜劳恩,这是一位反法西斯战士,被大家最为熟知的就是他的《父与子》。卜劳恩漫画线条之简练、含蓄,构图利用空间之妙,无不让华君武叹服。20世纪80年代初,德国友人约尼·埃林曾把卜劳恩40年代画的《顽强的小鸟》印刷品送给华君武——画面上画的是一只凶恶的猫正怒目回视,原来它竟吞噬了一只小鸟,而小鸟的头用力挣扎竟探出了猫的屁股,小鸟嘴里吐出一串音符,似在呐喊。本觉得此画粗俗的华君武在卜劳恩于北京举办的漫画展上遇到了他的夫人克鲁姆·比思女士,从她的口中得知此画乃是卜劳恩在狱中创作的,而当时的他已得知德国纳粹要对自己施以绞刑,这是他临刑前的画。原来小鸟就是卜劳恩自己!这一席话让华君武对卜劳恩本人和他的作品充满了敬意,这位反法西斯斗士的精神让他钦佩。“小鸟卜劳恩死了,但是小鸟精神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