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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文化的演化与非血缘关系的合作

我们需要了解的,是人类文化的演化。不同于动物演化,人类文化的演化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即人类社会普遍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即市场交易和政治上的合作。合作被认为是在其他物种中间不多见的一种现象,非血缘关系的群体之间的合作,几乎仅见于人类社会,这是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农·史密斯(Vernon Smith)的一个看法。这一看法为大量的研究所证实。

但是,是什么样的演化过程使这种合作方式普遍见于人类社会呢?这篇1997年的文章作了一个大致的总结。这篇文章所概括的领域,其实叫做演化心理学,是20世纪80年代才建立的一门学科。演化心理学的主要任务,至少到今天,按照对这个学科的重要文献的阅读,我个人觉得是研究生物基因的演化过程,同时伴随着社会文化的演化过程,这是哈耶克很早就讲过的。这篇文章指出,子代从母代获得两种遗传,基因的遗传和文化的遗传,但是文化如何遗传是一个问题,生物学家往往反对这样的提法。

文化的遗传机制叫做social learning(社会学习),今天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Payton Young是在这个领域作前沿研究的。社会学习属于演化心理学的研究领域。演化心理学家的出发点是什么呢?是社会心理学或者说社会的学习过程和心理过程,用荣格的话说,它深植于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之中。今天的脑成像仪告诉我们,在理性的大脑皮层的下面,有一个叫做中脑系统的部位,它是上亿年前的哺乳动物时期形成的脑结构,根本不服从任何计划的理性。在这个结构里面,有所有主要的社会学习的“部件”。我们通过它们识别敌友,我们从刚生下来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对于不友好的成年人就有感觉;我们在十岁以前具有音乐和绘画的天才,可以“看”到音乐和“听”到颜色,但是,十岁之后,由于社会的学习和文化的重塑过程,这种潜在的能力在大部分人身上消失了,只有少数人成为天才。

演化心理学创立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它的出发点是这些当代脑科学的基本事实。它是由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两位科学家创立的,我在社会思想研究班里介绍了他们相当多的文章。他们认为,我们的深层心理结构决定了我们的认知、社会学习和社会交往过程的主要的初始条件。我们对危险的动物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我们见到蛇就会恐怖,为什么呢?因为它是我们的天敌,这种天敌观念在灵长目的时候就已经建立了。所以,我们对蛇的恐惧感早就是非理性所能控制的。很多的深层心理结构,至少对社会和文化的合作模式的演化有关的深层心理结构,形成于一万到十万年前,也就是新石器时代。所以,演化心理学的第一个出发点是要研究新石器时代人类的社会的基本结构和当时人类所面临的基本生存问题,比如说洪水猛兽。地球上几乎每个民族的文化里面,都有洪水猛兽的传说,这是荣格早就发现的所谓“原初类型”(proto-type)。我们还要研究当时的集体生活是什么样的,人们是在洞穴里面居住,还是在树上?如果在洞穴里,会碰到哪些问题?每一个社会群体的规模是六个人以上呢,还是二十人以上,一百人以上呢?我们必须借助于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学发现来研究这些问题,这方面有很多重要的文献。

演化心理学的第二个支点是认知科学和心理学的。在这两个领域之间发生了很多跨学科的研究,揭示出来今天人类合作过程中的深层心理结构,这就是演化心理学,在这篇文章里叫做“社会学习”。这篇文章告诉我们,实际上,我们身上遗传的不仅仅有生物基因,而且还有文化基因。文化基因是社会生物学家Edward Wilson创造的一个概念,英文叫做meme,今天有一本英文杂志叫Memetics(《文化基因学》)。今天,文化基因学有了长足进展,有很多人在研究。

作者列举了对演化心理学,或者对文化和基因共生演化这样一种看法的七条主要批评。这篇文章基本上很好地回应了这些早已存在多年的批评。所以我说这篇文章是一个很重要的回顾。

“人类利他行为的解释”这篇文章发表于2003年的《演化与人类行为》杂志,四个作者中的前三位都是非常著名的,Herbert gintis和Samuel Bowels是桑塔菲(Santa-Fe)学派顶尖的经济学家。Robert Boyd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文化人类学家。第四个作者我不太熟悉,通常,前三位作者的合作伙伴不是这个作者,而是一个叫做Richardson的,他是芝加哥大学文化委员会的主任。这几个作者最近开始合作研究合作秩序是如何发生的,借助于演化心理学的成果,然后做计算机仿真。我们这一讲总是遇到计算机仿真,因为今天的研究已经被计算机彻底改变了,如果你不懂得仿真,就等于没有生活体验,计算机仿真就是告诉你真实的样子可能是这样;你换一套参数,又出来一个真实的世界。所以我们不要看不起计算机仿真,虽然,我们经济学家通常是看不上计算机仿真的,觉得那是dirty world,我们这是pure world(纯粹的世界),可你的pure world缺乏直觉,直觉是来自生活的。

在这篇重要的文献里面,四位作者要解释的是什么呢?晚近的经验研究揭示出了人类行为在交往过程中的基本形式。没有血缘关联的那些个人之间的合作不能够用“自私的基因”理论来解释,也不能够用所谓“亲缘利他主义”来解释。“自私的基因”和“亲缘利他主义”理论是经典生物学家同意的理论:一只小鸟为了它的幼雏而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是亲缘利他主义;每个人都有自我保存的本能,这是“自私的基因”,是利己主义。这些理论都可以解释人类行为的一部分,但是人类行为的绝大部分是不认识的人之间的互相信任与合作。这种合作在人类中间普遍存在,但是不普遍见于其他物种,为什么?囚徒困境多次合作的合作解,不足以解释这样的合作的发生。因为当两个人囚徒困境博弈的时候,我们知道,只要贴现率足够小,重复次数足够多,就可能出现一种策略叫做“合作”,但是还可能有其他的均衡策略。我们还知道,当囚徒困境博弈的人数是n的时候,随着n的逐渐增加,合作策略出现的概率迅速下降到零,所以我们看到在大量的文化里,免费搭车是一个常见现象。另外的一个事实是,最可歌可泣的合作行为往往发生在一次性囚徒困境博弈中。这是心理学家到现在为止无法解释的。我们能够说的,就是这两个人长期在一起生活,他们考虑到未来的收益,所以博弈是理性的,可能会有合作。但是一次性囚徒困境博弈又如何呢?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次性的囚徒困境博弈,这时,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当汉奸?这是Herbert gintis最早提出来的一个历史的案例,为什么?经济学家没有提供解答,至少他们的解答不令人信服。

这四位作者试图找到一个具有更广泛解释力的理论。他们在以前的十年里提出一个概念,叫strong reciprocity,你们可能会把reciprocity翻译为互惠性,但是在这里不适用,我倾向于把它翻译为“强对等性”。它是一种对等关系。在这四位作者的具体的理论框架里,存在着三种类型的人。第一种人是纯粹的合作者,他一味地合作,而不问对方是否背叛他。你合作,可是别人出卖了你,这是你被背叛了,被出卖了,也许你下次就坚决不跟他合作。纯粹合作者则不然,他下次还跟这个背叛者合作,不区别敌人和朋友。第二种人是自私的人,他们是机会主义者,千方百计骗你让你和他合作,然后争取一切机会首先出卖你。今天我们的社会里充满了这样的行为,所谓“杀熟”,越“熟”越杀你。我们不要小看这种力量,用计算机仿真可以看到,我们每一个人深层的心理结构里,有33%这样的文化遗传基因。第三种行为类型,叫做strong reciprocity,就是强对等行为,它的定义是这样的:当我见到了或者我体验到了背叛我的合作行为的行为的时候,我就要惩罚这种行为,哪怕这种惩罚降低了我个人的适存度。这种行为方式叫做“强对等主义”。强对等主义者愿意降低自己的适存度来建立合作秩序,这是最难得的一种行为方式,这是一种体验,一种直观,仿真结果表明,它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深层心理结构里各占三分之一。

这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三张面孔:第一张面孔是圣人,也就是谁出卖我们,或者背叛我们都无所谓,我们永远合作,像雷锋一样;第二张面孔是自私的,是魔鬼,是邪恶,我们抓住一切机会出卖别人,为了获得更高的生存概率;第三张面孔是正义的面孔,我们要以降低自己适存度的代价来惩罚一切不合作者。这三种倾向在统计意义上各占三分之一。这篇文章要论证的,无非就是这个结果。

作者们在前面十年的工作经验中,揭示出了如下结论,它们可以用上图表示出来。强对等主义者在一个社会人口中占的比例,明显依赖于两个主要因素,首先,它依赖于这个惩罚背叛合作者所需支付的代价,也就是说正义的执行者需要付出代价。是半个月的工资?还是一条生命?讲到这儿,我想引用社科院哲学所的老学者唐逸以前讲过的一个故事。那是在1997年,那时候北大周围很乱,中关村大街还没修,只有一条自行车道,再加上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在一天下班的时候,有一辆私家车在辅道里面逆着自行车流横冲直撞。当时有一个记者,带着他的十岁的儿子,在人行道上走,看到这辆横冲直撞的汽车,于是他就拦截它,批评司机说他不应当逆行。司机的火气很大,他会武术,走下车来三拳两脚把记者打死了,旁边围观的人很多,记者的十岁的儿子就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一点点钱,求身边的叔叔阿姨帮助他们,但是没人关注,没人上来解围。这件事刊登在报纸上,这个人到现在我估计也没抓住,因为当时很混乱。但是唐逸讲的故事我是深信不疑,因为这是报纸上已经发表了的事情,而且我相信哲学家讲故事都是很精确的。图中的横轴就是惩罚背叛合作者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代价越高,当成本等于1的时候,就是说你要丧失你的生命。适存度最高就是1,若成本为1,你就不能生存,所以在仿真中间,随着惩罚成本的增加,强对等主义者在整个人口中的比重会逐渐下降,但是并不完全消失。第二个结论是,当背叛合作的人所支付的成本下降的时候,f(c)曲线就会往下移动。也就是说,若背叛的成本降低了,强对等主义者在人口中的比例就会缓缓地下移,因为这时你帮助建立合作秩序没有意义。这是我们从上页的图中可以看到的两个结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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