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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辩通传

齐管妾婧

妾婧者,齐相管仲 之妾也。宁戚欲见桓公,道无从 ,乃为人仆,将车宿齐东门之外,桓公因出,宁戚击牛角而商 歌甚悲,桓公异之,使管仲迎之。宁戚称曰:“浩浩乎白水!”管仲不知所谓,不朝五日,而有忧色,其妾婧进曰:“今君不朝五日,而有忧色,敢问国家之事耶?君之谋也?”管仲曰:“非汝所知也。”婧曰:“妾闻之也,毋老老 ,毋贱贱,毋少少,毋弱弱。”管仲曰:“何谓也?”昔者太公望 年七十,屠牛于朝歌 市,八十为天子师,九十而封于齐。由是观之,老可老耶?夫伊尹,有{上新下女}氏之媵臣也。汤立以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由是观之,贱可贱耶?皋子生五岁而赞禹,由是观之,少可少邪?駃騠 生七日而超其母,由是观之,弱可弱邪?”于是管仲乃下席而谢曰:“吾请语子其故。昔日公使我迎宁戚,宁戚曰:‘浩浩乎白水!’吾不知其所谓,是故忧之。”其妾笑曰:“人已语君矣,君不知识邪?古有《白水》之诗。诗不云乎:‘浩浩白水,倏倏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此宁戚之欲得仕国家也。”管仲大悦,以报桓公。桓公乃修官府,斋戒 五日,见宁子,因以为佐,齐国以治。君子谓妾婧为可与谋。《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此之谓也。

颂曰:桓遇宁戚,命管迎之。宁戚白水,管仲忧疑。妾进问焉,为说其诗。管嘉报公,齐得以治。

楚江乙母

楚大夫江乙之母也。当恭王之时,乙为郢大夫,有入王宫中盗者,令尹以罪乙,请于王而绌之。处家无几何,其母亡 布八寻 ,乃往言于王曰:“妾夜亡布八寻,令尹盗之。”王方在小曲之台,令尹侍焉。王谓母曰:“令尹信 盗之,寡人不为其富贵而不行法焉;若不盗而诬之,楚国有常法。”母曰:“令尹不身盗之也,乃使人盗之。”王曰:“其使人盗柰何?”对曰:“昔孙叔敖之为令尹也,道不拾遗,门不闭关,而盗贼自息。今令尹之治也,耳目不明,盗贼公行,是故使盗得盗妾之布,是与使人盗何以异也?”王曰:“令尹在上,寇盗在下,令尹不知有何罪焉?”母曰:“吁,何大王之言过也!昔日妾之子为郢大夫,有盗王宫中之物者,妾子坐而绌,妾子亦岂知之哉!然终坐之,令尹独何人而不以是为过也?昔者周武王有言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上不明则下不治,相不贤则国不宁。所谓国无人者,非无人也,无理人者 也。王其察之!”王曰:“善。非徒讥令尹,又讥寡人。”命吏偿母之布,因赐金十镒,母让金、布曰:“妾岂贪货而干 大王哉?怨令尹之治也。”遂去,不肯受。王曰:“母智若此,其子必不愚。”乃复召江乙而用之。君子谓乙母善以微喻。《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此之谓也。

颂曰:江乙失位,乙母动心。既归家处,亡布八寻。指责令尹,辞甚有度。王复用乙,赐母金布。

晋弓工妻

弓工 妻者,晋繁人 之女也。当平公之时,使其夫为弓,三年乃成。平公引弓而射,不穿一札。平公怒,将杀弓人。弓人之妻请见曰:“繁人之子,弓人之妻也,愿有谒于君。”平公见之。妻曰:“君闻昔者公刘之行乎?羊牛践葭苇,恻然 为民痛之,恩及草木,岂欲杀不辜者乎!秦穆公,有盗食其骏马之肉,反饮之以酒。楚庄王臣援其夫人之衣,而绝缨,与饮大乐。此三君者,仁著于天下,卒享其报,名垂至今。昔帝尧茅茨 不翦,采椽不斫 ,土阶三等,犹以为为之者劳,居之者逸也。今妾之夫治造此弓,其为之亦劳矣。其干生于太山之阿 ,一日三睹阴,三睹阳,傅以燕牛之角,缠以荆麋之筋,糊以河鱼之胶。此四者皆天下之妙选 也,而君不能以穿一札,是君之不能射也,而反欲杀妾之夫,不亦谬乎?妾闻射之道,左手如拒,右手如附枝,右手发之,左手不知,此盖射之道也。”平公以其言而射,穿七札,繁人之夫立得出,而赐金三镒。君子谓弓工妻可与处难。《诗》曰:“敦弓 既坚,舍矢既钧 。”言射有法也。

颂曰:晋平作弓,三年乃成。公怒弓工,将加以刑。妻往说公,陈其干材。列其劳苦,公遂释之。

齐伤槐女

齐伤槐女者,伤槐衍之女也,名婧。景公有所爱槐,使人守之,植木悬之,下令曰:“犯槐者刑,伤槐者死。”于是衍醉而伤槐,景公闻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婧惧,乃造于相晏子之门,曰:“贱妾不胜其欲,愿得备数于下。”晏子闻之,笑曰:“婴其有淫色乎?何为老而见奔?殆 有说。内之至哉!”既入门,晏子望见之曰:“怪哉,有深忧!”进而问焉。对曰:“妾父衍,幸得充城郭为公民,见阴阳不调,风雨不时,五谷不滋之故,祷祠于名山神水,不胜曲蘖 之味,先犯君令,醉至于此,罪故当死。妾闻明君之莅国 也,不损禄而加刑,又不以私恚 害公法,不为六畜伤民人,不为野草伤禾苗。昔者宋景公之时,大旱,三年不雨,召太卜 而卜之曰:‘当以人祀之。’景公乃降堂,北面稽首 曰:‘吾所以请雨者,乃为吾民也。今必当以人祀,寡人请自当之。’言未卒,天大雨,方千里。所以然者,何也?以能顺天慈民也。今吾君树槐,令犯者死,欲以槐之故杀婧之父,孤妾之身,妾恐伤执政之法而害明君之义也。邻国闻之,皆谓君爱树而贱人,其可乎!”晏子惕然 而悟。明日朝,谓景公曰:“婴闻之,穷民财力谓之暴;崇玩好,威严令谓之逆;刑杀不正,谓之贼。夫三者,守国之大殃也。今君穷民财力,以美饮食之具,繁钟鼓之乐,极宫室之观,行暴之大者也;崇玩好,威严令,是逆民之明者也;犯槐者刑,伤槐者死,刑杀不正,贼民之深者也。”公曰:“寡人敬受命。”晏子出,景公实时命罢守槐之役,拔植悬之木,废伤槐之法,出犯槐之囚。君子曰:“伤槐女能以辞免。”《诗》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此之谓也。

颂曰:景公爱槐,民醉折伤。景公将杀,其女悼惶。奔告晏子,称说先王。晏子为言,遂免父殃。

楚野辩女

楚野辩女 者,昭氏之妻也。郑简公使大夫聘 于荆,至于狭路,有一妇人乘车与大夫遇,毂击而折大夫车轴。大夫怒,将执而鞭之。妇人曰:“妾闻君子不迁怒,不贰过。今于狭路之中,妾已极 矣,而子大夫之仆不肯少引 ,是以败子大夫之车,而反执妾,岂不迁怒哉?既不怒仆,而反怒妾,岂不贰过哉?《周书》曰:‘毋侮鳏 寡而畏高明。’今子列大夫而不为之表,而迁怒贰过,释仆执妾,轻其微弱,岂可谓不侮鳏寡乎?吾鞭则鞭耳,惜子大夫之丧善也。”大夫惭而无以应,遂释之而问之,对曰:“妾,楚野之鄙人也。”大夫曰:“盍从我于郑乎?”对曰:“既有狂夫 ,昭氏在内矣。”遂去。君子曰:“辩女能以辞免。《诗》云:惟号斯言,有伦有脊 。”此之谓也。

颂曰:辩女独乘,遇郑使者。郑使折轴,执女忿怒。女陈其冤,亦有其序。郑使惭去,不敢谈语。

阿谷处女

阿谷处女者,阿谷之隧浣者也。孔子南游,过阿谷之隧,见处子 佩璜而浣。孔子谓子贡曰:“彼浣者,其可与言乎?”抽觞以授子贡,曰:“为之辞,以观其志。”子贡曰:“我,北鄙之人也,自北徂南,将欲之楚。逢天之暑,我思谭谭,愿乞一饮,以伏我心。”处子曰:“阿谷之隧,隐曲 之地,其水一清一浊,流入于海。欲饮则饮,何问乎婢子?”授子贡觞,迎流而挹之,投而弃之,从流而挹 之,满而溢之,跪置沙上,曰:“礼不亲授。”子贡还报其辞。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抽琴,去其轸 ,以授子贡,曰:“为之辞。”子贡往曰:“向者闻子之言,穆如清风,不拂 不寤 ,私复我心,有琴无轸,愿借子调其音。”处子曰:“我,鄙野之人也。陋固无心,五音不知,安能调琴?”子贡以报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过贤则宾。”抽絺绤 五两以授子贡曰:“为之辞。”子贡往曰:“吾,北鄙之人也。自北徂南,将欲之楚。有絺绤五两,非敢以当子之身也,愿注之水旁。”处子曰:“行客之人,嗟然永久。分其资财,弃于野鄙。妾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命,窃有狂夫名 之者矣。”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斯妇人达于人情而知礼。”《诗》云:“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

颂曰:孔子出游,阿谷之南。异其处子,欲观其风。子贡三反,女辞辨深。子曰达情,知礼不淫。

赵津女娟

赵津女娟者,赵河津吏之女,赵简子之夫人也。初,简子南击楚,与津吏期。简子至,津吏醉卧,不能渡,简子怒欲杀之。娟惧,持楫 而走。简子曰:“女子走何为?”对曰:“津吏息女 。妾父闻主君来渡,不测之水,恐风波之起,水神动骇,故祷祠九江三淮之神,供具备礼,御厘受福,不胜巫祝,杯酌余沥,醉至于此。君欲杀之,妾愿以鄙躯易父之死。”简子曰:“非女之罪也。”娟曰:“主君欲因其醉而杀之,妾恐其身之不知痛,而心不知罪也。若不知罪杀之,是杀不辜也。愿醒而杀之,使知其罪。”简子曰:“善。”遂释不诛。简子将渡,用楫者少一人,娟攘卷掺楫而请,曰:“妾愿备员持楫。”简子曰:“不谷 将行,选士大夫斋戒沐浴,义不与妇人同舟而渡也。”娟对曰:“妾闻昔者汤伐夏,左骖牝骊,右骖牝靡 ,而遂放桀;武王伐殷,左骖牝骐 ,右骖牝騜 ,而遂克纣,至于华山之阳。主君不欲渡则已,与妾同舟,又何伤乎?”简子悦,遂与渡。中流,为简子发《河激》之歌,其辞曰:“升彼阿兮面观清,水扬波兮杳 冥冥。祷求福兮醉不醒,诛将加兮妾心惊。罚既释兮渎乃清,妾持楫兮操其维。蛟龙助兮主将归,呼来擢兮行勿疑。”简子大悦,曰:“昔者不谷梦娶妻,岂此女乎?”将使人祝祓 ,以为夫人。娟乃再拜而辞曰:“夫妇人之礼,非媒不嫁。严亲在内,不敢闻命。”遂辞而去。简子归,乃纳币 于父母,而立以为夫人。君子曰:“女娟通达而有辞。”《诗》云:“来游来歌,以矢其音。”此之谓也。

颂曰:赵简渡河,津吏醉荒。将欲加诛,女娟恐惶。操楫进说,父得不丧。维久难蔽,终遂发扬。

赵佛肸母

赵佛肸 母者,赵之中牟宰佛肸之母也。佛肸以中牟叛。赵之法,以城叛者身死家收。佛肸之母将论 ,自言曰:“我死不当。”士长 问其故,母曰:“为我通于主君,乃 言不通,则老妇死而已。”士长为之言于襄子。襄子出问其故,母曰:“不得见主君则不言。”于是襄子见而问之曰:“不当死,何也?”母曰:“妾之当死,亦何也?”襄子曰:“而子反。”母曰:“子反,母何为当死?”襄子曰:“母不能教子,故使至于反。母何为不当死也?”母曰:“吁,以主君杀妾为有说也,乃以母无教邪?妾之职尽久矣。此乃在于主君!妾闻子少而慢者,母之罪也;长而不能使者,父之罪也。今妾之子少而不慢,长又能使,妾何负哉?妾闻之,子少则为子,长则为友,夫死从子。妾能为君长子,君自择以为臣,妾之子与在论中,此君之臣,非妾之子。君有暴臣,妾无暴子,是以言妾无罪也。襄子曰:“善,夫佛肸之反,寡人之罪也。”遂释之。君子曰:“佛肸之母,一言而发襄子之意,使行不迁怒之德,以免其身。”《诗》云:“既见君子,我心写 兮。”此之谓也。

颂曰:佛肸既叛,其母任理 。将就于论,自言襄子。陈列母职,子长在君。襄子说 之,遂释不论。

齐威虞姬

虞姬者,名娟之,齐威王之姬也。威王即位,九年不治,委政大臣。佞 臣周破胡专权擅势,嫉贤妒能,即墨 大夫贤而日毁之,阿 大夫不肖 ,反日誉之。虞姬谓王曰:“破胡,谗谀之臣也,不可不退。齐有北郭先生者,贤明有道,可置左右。”破胡闻之,乃恶虞姬,曰:“其幼弱在于闾巷 之时,尝与北郭先生通。”王疑之,乃闭虞姬于九层之台,而使有司 即穷验问。破胡赂执事者,使竟 其罪,执事者诬其辞而上之。王视其辞,不合于意,乃召虞姬而自问焉。虞姬对曰:“妾娟之幸得蒙先人之遗体 ,生于天壤之间,去蓬庐之下,侍明王之宴,泥 附王著,荐床蔽席 ,供执扫除,掌奉汤沐 ,至今十余年矣。惓惓之心,冀幸补一言,而为邪臣所挤,湮 于百重之下,不意大王乃复见而与之语。妾闻玉石坠泥不为污,柳下覆寒女不为乱,积之于素雅 ,故不见疑也。经瓜田不蹑履 ,过李园不正冠,妾不避此,罪一也。既陷难中,有司受赂,听用邪人,卒见覆冒 ,不能自明。妾闻寡妇哭城,城为之崩;亡士叹市,市为之罢。诚信发内,感动城市。妾之冤明于白日,虽独号于九层之内,而众人莫为豪厘。此妾之罪二也。既有污名,而加此二罪,义固不可以生。所以生者,为莫白妾之污名也。且自古有之,伯奇放野 ,申生被患,孝顺至明,反以为残。妾既当死,不复重陈,然愿戒大王,群臣为邪,破胡最甚,王不执政,国殆危矣。”于是王大寤,出虞姬,显之于朝市,封即墨大夫以万户,烹阿大夫与周破胡,遂起兵收故侵地,齐国震惧。人知烹阿大夫,不敢饰非,务尽其职,齐国大治。君子谓虞姬好善。《诗》云:“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此之谓也。

颂曰:齐国惰政,不治九年。虞姬讥刺,反害其身。姬列其事,上指皇天。威王觉寤,卒距强秦。

齐钟离春

钟离春者,齐无盐 邑之女,宣王之正后也。其为人极丑无双,臼头 深目,长指大节,卬鼻 结喉,肥项少发,折腰 出胸 ,皮肤若漆,行年四十,无所容入,衒嫁不售 ,流弃莫执。于是乃拂拭短褐,自诣宣王,谓谒者 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扫除 。顿首司马门 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宣王方置酒于渐台,左右闻之,莫不掩口大笑曰:“此天下强颜 女子也,岂不异哉!”于是宣王乃召见之,谓曰:“昔者先王为寡人娶妃匹,皆已备有列位矣。今夫人不容于乡里布衣,而欲干万乘之主,亦有何奇能哉?”钟离春对曰:“无有。特窃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 。”宣王曰:“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推之,又未能得。明日,又更召而问之,不以隐对,但扬目衔齿,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愿遂闻命。”钟离春对曰:“今大王之君国也,西有衡 秦之患,南有强楚之雠,外有二国之难,内聚奸臣,众人不附。春秋 四十,壮男不立,不务众子而务众妇,尊所好,忽所恃。一旦山陵崩弛 ,社稷不定,此一殆也。渐台五重,黄金白玉,琅玕笼疏,翡翠珠玑,幕络连饰,万民罢极,此二殆也。贤者匿于山林,谄谀强于左右,邪伪立于本朝,谏者不得通入,此三殆也。饮酒沈湎,以夜继昼,女乐俳优,纵横大笑,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治,此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于是宣王喟然而叹,曰:“痛乎无盐君之言!乃今一闻。”于是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 。卜择吉日,立太子,进慈母,拜无盐君为后。而齐国大安者,丑女之力也。君子谓钟离春正而有辞。《诗》云:“既见君子,我心则喜。”此之谓也。

颂曰: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

齐宿瘤女

宿瘤 女者,齐东郭 采桑之女,闵王之后也。项有大瘤,故号曰宿瘤。初,闵王出游,至东郭,百姓尽观,宿瘤女采桑如故。王怪之,召问曰:“寡人出游,车骑甚众,百姓无少长,皆弃事来观,汝采桑道旁,曾不一视,何也?”对曰:“妾受父母教采桑,不受教观大王。”王曰:“此奇女也,惜哉宿瘤!”女曰:“婢妾之职,属 之不二,予之不忘,中心谓何?宿瘤何伤?”王大悦之,曰:“此贤女也。”命后乘载之,女曰:“赖大王之力,父母在内,使妾不受父母之教,而随大王,是奔女也,大王又安用之?”王大惭,曰:“寡人失之。”又曰:“贞女一礼不备,虽死不从。”于是王遣归,使使者加金百镒,往聘迎之。父母惊惶,欲洗沐加衣裳,女曰:“如是见王,则变容更服,不见识也。”请死不往。于是如故随使者,闵王归见诸夫人,告曰:“今日出游,得一圣女,今至,斥汝属矣。”诸夫人皆怪之,盛服而卫。迟 其至也,宿瘤骇宫中,诸夫人皆掩口而笑,左右失貌 。不能自止,王大惭曰:“且无笑,不饰耳。夫饰与不饰,固相去十百也。”女曰:“夫饰与不饰,相去千万,尚不足言,何独十百也!”王曰:“何以言之?”对曰:“性相近,习相远也。昔者尧、舜、桀、纣,俱天子也。尧舜自饰以仁义,虽为天子,安于节俭,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后宫衣不重采 ,食不重味,至今数千岁,天下归善焉;桀纣不自饰以仁义,习为苛文 ,造为高台深池,后宫蹈绮縠 ,弄珠玉,意非有餍时也,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至今千余岁,天下归恶焉。由是观之,饰与不饰,相去千万,尚不足言,何独十百也?”于是诸夫人皆大惭,闵王大感,立瘤女以为后,出令卑宫室,填池泽,损膳减乐,后宫不得重采。期月之间,化行邻国,诸侯朝之。侵三晋,惧秦楚,立帝号。闵王至于此也,宿瘤女有力焉。及女死之后,燕遂屠齐,闵王逃亡而弒死于外。君子谓宿瘤女通而有礼。《诗》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此之谓也。

颂曰:齐女宿瘤,东郭采桑。闵王出游,不为变常。王召与语,谏辞甚明。卒升后位,名声光荣。

齐孤逐女

孤逐女 者,齐即墨之女,齐相之妻也。初,逐女孤无父母,状甚丑,三逐于乡 ,五逐于里,过时无所容。齐相妇死,逐女造襄王之门而见谒者曰:“妾三逐于乡,五逐于里,孤无父母,摈弃于野,无所容止。愿当君王之盛颜,尽其愚辞。”左右复于王,王辍食吐哺而起。左右曰:“三逐于乡者,不忠也;五逐于里者,少礼也。不忠少礼之人,王何为遽?”王曰:“子不识也。夫牛鸣而马不应,非不闻牛声也,异类故也。此人必有与人异者矣。遂见,与之语三日。始一日,曰:“大王知国之柱乎?”王曰:“不知也。”逐女曰:“柱,相国是也。夫柱不正则栋不安,栋不安则榱橑 堕,则屋几覆矣。王,则栋矣;庶民,榱橑也;国家,屋也。夫屋坚与不坚在乎柱,国家安与不安在乎相。今大王既有明知,而国相不可不审也。”王曰:“诺。”其二日,王曰:“吾国相奚若?”对曰:“王之国相,比目之鱼 也,外比内比,然后能成其事,就其功。”王曰:“何谓也?”逐女对曰:“朋其左右,贤其妻子,是外比内比也。”其三日,王曰:“吾相其可易乎?”逐女对曰:“中才也,求之未可得也。如有过之者,何为不可也?今则未有。妾闻明王之用人也,推一而用之,故楚用虞丘子,而得孙叔敖,燕用郭隗而得乐毅。大王诚能厉之,则此可用矣。”王曰:“吾用之柰何?”逐女对曰:“昔者齐桓公尊九九之人,而有道之士归之;越王敬螳蜋之怒,而勇士死之;叶公好龙,而龙为暴下。物之所征,固不须顷。”王曰:“善。”遂尊相,敬而事之,以逐女妻之,齐国以治。《诗》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瑟。”此之谓也。

颂曰:齐逐孤女,造襄王门。女虽五逐,王犹见焉。谈国之政,亦甚有文。与语三日,遂配相君。

楚处庄侄

楚处 庄侄者,楚顷襄王之夫人,县邑之女也。初,顷襄王好台榭 ,出入不时,行年四十,不立太子,谏者蔽塞,屈原放逐,国既殆矣。秦欲袭其国,乃使张仪 间之,使其左右谓王曰:“南游于唐 五百里有乐焉。”王将往。是时庄侄年十二,谓其母曰:“王好淫乐,出入不时,春秋既盛,不立太子,今秦又使人重赂左右,以惑我王,使游五百里之外,以观其势。王已出,奸臣必倚敌国而发谋,王必不得反国。侄愿往谏之。”其母曰:“汝,婴儿也,安知谏?”不遣,侄乃逃。以缇 竿为帜,侄持帜,伏南郊道旁。王车至,侄举其帜,王见之而止,使人往问之。使者报曰:“有一女童伏于帜下,愿有谒于王。”王曰:“召之。”侄至,王曰:“女何为者也?”侄对曰:“妾,县邑之女也,欲言隐事于王,恐壅阏 蔽塞,而不得见。闻大王出游五百里,因以帜见。”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对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侄对曰:“大鱼失水者,王离国五百里也,乐之于前,不思祸之起于后也;有龙无尾者,年既四十,无太子也,国无强辅,必且殆也;墙欲内崩而王不视者,祸乱且成而王不改也。”王曰:“何谓也?”侄曰:“王好台榭,不恤众庶,出入不时,耳目不聪明,春秋四十,不立太子,国无强辅,外内崩坏,强秦使人内间王左右,使王不改,日以滋甚。今祸且构。王游于五百里之外,王必遂往,国非王之国也。”王曰:“何也?”侄曰:“王之致此三难也,以五患。”王曰:“何谓五患?”侄曰:“宫室相望,城郭阔达,一患也;宫垣衣绣,民人无褐,二患也;奢侈无度,国且虚竭,三患也;百姓饥饿,马有余秣 ,四患也;邪臣在侧,贤者不达,五患也。王有五患,故及三难。”王曰:“善。”命后车载之,立还反国。门已闭,反者已定。王乃发鄢郢之师以击之,仅能胜之。乃立侄为夫人,位在郑子袖之右,为王陈节俭爱民之事,楚国复强。君子谓庄侄虽违于礼,而终守以正。《诗》云:“北风其喈 ,雨雪霏霏。惠 而好我,携手同归。”此之谓也。

颂曰:楚处庄侄,虽为女童。以帜见王,陈国祸凶。设王三难,五患累重。王载以归,终卒有功。

齐女徐吾

齐女徐吾者,齐东海上贫妇人也。与邻妇李吾之属 会烛 ,相从夜绩 。徐吾最贫,而烛数不属。李吾谓其属曰:“徐吾烛数不属,请无与夜也。”徐吾曰:“是何言与?妾以贫,烛不属之故,起常先,息常后,洒扫陈席以待来者。自与蔽薄 ,坐常处下 。凡为贫,烛不属故也。夫一室之中,益一人烛不为暗,损一人烛不为明,何爱东壁之余光 ,不使贫妾得蒙见哀之恩 ,长为妾役之事?使诸君常有惠施于妾,不亦可乎?”李吾莫能应,遂复与夜,终无后言。君子曰:“妇人以辞不见弃于邻,则辞安可以已乎哉?”《诗》云:“辞之辑矣,民之协矣。”此之谓也。

颂曰:齐女徐吾,会绩独贫。夜托烛明,李吾绝焉。徐吾自列,辞语甚分 。卒得容入,终没后言。

齐太仓女

齐太仓女者,汉太仓令淳于公 之少女也,名缇萦。淳于公无男,有女五人。孝文皇帝时,淳于公有罪当刑。是时肉刑尚在,诏狱 长安,当行会逮,公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缇萦自悲泣,而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之时,画衣冠 异章服 以为戮 ,而民不犯,何其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五,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朕德薄而教之不明欤?吾甚自媿。夫训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其道无繇,朕甚怜之。夫刑者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自是之后,凿颠 者髡 ,抽胁 者笞,刖足 者钳 。淳于公遂得免焉。君子谓缇萦一言发圣主之意,可谓得事之宜矣。《诗》云:“辞之怿 矣,民之莫矣。”此之谓也。

颂曰:缇萦讼父,亦孔有识。推诚上书,文雅甚备。小女之言,乃感圣意。终除肉刑,以免父事。 43F5KL7x+8fJEAuISpF3w/Cje5ER8mYBgSz3/lQKAGGHCfGEz71OsrFDcw3BtNC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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