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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逃难途中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镇江告急,刚刚上中学的范用被迫中断了学业。为了保住家里的独苗,外婆和母亲给了范用八块银元,让他去武汉投靠舅公。当时范用只有14岁,在家人眼中,他永远是个小孩子,对于一个小孩子远走异乡,家长无论如何是放心不下的,而唯一能得到些许安慰的是范用能跟着沙名鹿老师一块逃难,总算有个大人照应着。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上了轮船,沙老师家里人居然追来了。沙老师是个孝子,实在不忍心丢下老母,于是不得不改变主意,选择去苏北逃难,而范用只好一个人搭上了怡和公司最后一条开往汉口的轮船。

正值10月下旬,江风吹到身上,寒意袭来,凄楚弥漫。范用在船上度过了四天,四天的时间并不长,却令范用一辈子刻骨铭心。他曾写《江上日记——一九三七年的四天》,以日记的形式永久地记录了那几天的仓皇凄楚,真实地再现了他在逃难途中的所见所闻和心路历程:

十月二十三日

身子软瘫得要命,算一算,埋在这行李堆里,已经胡想了一夜和一个上午了,眼皮总不肯好好地合上。

声音不停地从这里那里迸发出来:金属物互相撞击的声音,起重机有节奏地glangglang的声音,混着嘈杂的喊声和哭声……所有这些,又都像一个个巨大的铁锤声,沉重地撞进耳朵,夹在这中间,还有某种混浊的气息,叫人感到这里是个受难的所在。

可是船平稳地停泊在江心,没有为这些声音震动过一下,除了江水会激动着它摇几摇。

“今天又靠不住不开啦。”焦灼的脸,焦灼的声音。

不是吗,船栏上“××月××日镇江开往汉口”的粉牌子除下了,水手还不断挟着空酒瓶上岸去玩,蔬菜、米、煤都没有上齐,驳船上百来件货还没有下舱。

坐小船来要求上船的人还是不少,但是老远就给喝住了:

“不许上来!”

“我有船票啊!我有船票啊!”小船上绿色的票子举得高高的。

hua!一桶水无情地浇上了小船,小船便没有主张地顺着江水淌远了。

大菜间里的英国船主抬着肩膀笑了,船上麻木的中国人也跟着笑了。

听说不开船不能开饭,带来的香麻酥和京江脐子都啃完了,怎么办?假使不开船的话。

想呀想的倒睡着了,也不知道几点钟,总之是下午。

十月二十四日

机器开始叫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随着起锚的声音,船左右摆动起来。“开船了!开船了!”人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岸上的一切好像旋转起来。再望望吧,浸会堂、海关、中国银行、自来水塔、金山寺……这些建筑物。

等它们小得像模型的时候,船便加速了马力,弯过焦山,于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开出了口,便忙着开饭,到处是碗筷碰撞着。

凭着船票,像施舍一样得到不满一漱口杯的饭,我要求多给些,后边的人把我挤了出来。

米糙得叫人疑心曾经掺和了沙子。

到南京的时候,迎接我们的只是一大片远远近近的灯火,岸上什么都看不见。

十月二十五日

昨天黑夜里抛的锚,今天又在黑夜里开的船,谁也没有看见南京。

今天,以一个晴和的早晨开始了这一天,江面上凝结着不少的雾,堆集起来,又伸张开去,我们已经看到隐藏在云层上的太阳了。

两岸都是绵亘的田野,农民们来回耕作。我想,假使某一天敌人来到了,他们是守着自己的土地,还是任它荒芜?他们不会让敌人从这土地上得到什么吧。

昨天没有吃晚饭,现在饿得发慌,到厨房去找饭吃,宁波厨子睁圆了眼睛:

“娘些卵泡,啥个辰光!”

转到统舱里的小卖部,架子上除了还有一听油焖笋,什么都没有。老板倒在柜台上睡得挺起劲,手上还拿着一把扑克牌。

听说马上要靠芜湖,心里一快活。

船行得特别快,当看到亚细亚四只白闪闪的排列在江边的油池,黑压压的建筑物也跟着出现了。最后连怡和的趸船也看到了。

趸船上挤满了小贩,叽叽喳喳像一窝麻雀闹翻了,夹在这中间,戴着铜盆帽的警察,手里的皮鞭子没有顾忌地抽来抽去。

量了水,两只巨大的铁锚,狠命地掼下了水,水沫在船头前面飞舞起来。

现在,行李堆里穿来穿去的尽是些小贩,五香牛肉的香味,莲子白粥的热气到处散开去,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称的糕啊饼啊。

吃了两只茶叶鸡蛋,又花了一百文买了一张《芜湖日报》。

报的形式倒没有什么特别,别致的是有几个大标题字却是用四个小铅字拼成的,大概是没有这个字,“窜无锡敌军被歼”这个标题中的“窜”和“歼”字就是这样。

大号字刻得十分不顺眼,油墨也有一股臭味。

放下报纸,伸过来的四个头八只眼睛一齐缩了回去,但是有一位戴眼镜的说了声“对不起”,便伸手把报纸接了去。

下午一点钟船又挂了江,停在江心。

又是有人想上船,又是给水打回去。

十月二十六日

安庆、九江都没有停。

夜里,船还是tutututu往前开。

船头上没有一点儿亮光,连洋烛也不准点,不然领江会看不出航路。

在黝黑里,江好像变成了一条白带子,向前伸张开去。

被汹涌的江水和重重的机器声吵得不能有一分钟的安静,不知道谁压得嗓子小声小气地唱着,还有一个跟着打拍子:

张三郎啊!

我阎雪姣 要你——

到鬼门关哎!

声音游荡在冰冷的气氛里,像些小虫子不轻不痒地爬在心胸上:

那一日,

只见你……

一阵风吹过来,这家伙骂了一句“×格妹子”,把头缩进了被筒,只剩下打拍子的还在ba-ba-一下一下地打着。

大菜间里的灯光透过绿色的帘布,好像鬼火一样。

茶房说:“到汉口只有四百多里了!”

如此真实的文字,即便是半个世纪、一个世纪以后读,都会像大锤子一样撞击读者的心胸,让人久久地沉默…… iHC+kj/IBH3Nj/RUdf2EWClNekZzmp743V6zoTHQBUAVgUmlOy+X2E9JI8eaMw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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