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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莫逆之交

在师大附中,钱学森和同学们课余时间最爱做的事还有一件:聊天。这帮少年,话题扯到天南海北,思维飞到九霄云外。这样的聊天,基本是他们的午后“甜点”。聊天,许多时候真就是打发时间。但有一次,对钱学森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因为通过这次聊天,他不仅第一次知道爱因斯坦,还通过爱因斯坦,和父亲的朋友蒋百里成了莫逆之交。

那次聊天,是从师大附中操场的栏杆边上开始的。刚吃完饭,大伙聚拢在那里。一个同学讲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伟大的人物:一个是革命导师列宁,一个是科学大师爱因斯坦。钱学森听得入了迷,定要找有关他们的书来读,想知道两位大师是怎么回事。

虽然十月革命之后,关于列宁和社会主义的书早已传进中国,虽然中国共产党已经成立了,但列宁的书尚属禁书。钱学森倒是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写相对论的小册子,对于尚是中学生的他而言,读懂相对论还是件难事。但人的一生,会遇到多少无心插柳的事情呢?相对论虽未读懂,但通过这本书,钱学森知道了爱因斯坦,知道了科学的伟大,知道科学和艺术人文紧密结合的精彩。书的妙处,就是每个人都能从同一本书里读到各种人生的精彩,指导你前行。钱学森没有读懂它,却看见了爱因斯坦——这位伟大科学家的科学之路。钱学森以后的人生路,在很多方面,和爱因斯坦相似之极:他们都挚爱古典音乐,都心醉于艺术,都坚定不移地追寻着自己的科学事业。科学与艺术,因为爱因斯坦和钱学森们,结合得如此美妙。

读完那本小册子,钱学森似懂非懂,想搞清楚到底什么是相对论,爱因斯坦何以这样的伟大?他记起在父亲和朋友的聚会上,有人提及过这个名字,他想定然可从叔叔伯伯口中得到答案。

此时,中国上空愁云惨淡。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批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以及工人纠察队员被杀、被捕,出现了白色恐怖的严重局面。接着,又发生了广州“四一五”大屠杀事件,革命力量遭到严重破坏。共产党领导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由高潮转为低潮。当时的北京,也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期,钱均夫家的朋友越来越多,来往越发频繁,不时地到钱家聚餐、聚会。钱均夫的许多朋友都是爱国仁人志士。这其中有教育家,有哲学家,也有国学家。他们对时局有共同的认识,抱有同样的爱国热忱。他们为国家的前途担忧,对时局抱有强烈不满。他们有满腹的话要说,有许多问题愿意讨论,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钱均夫的寓所在一个深深的胡同之中,主人又这样好客而颇富人缘。于是,这里便成了绝好场所。

在朋友们欢聚时,钱均夫总不忘给钱学森一席之地,一来是他长大了,可以帮父亲陪陪客人;二来也让他见见世面,广开视听、增长见闻。钱学森特别愿意听叔叔伯伯们海阔天空地议论时事。这是学校外的另一个课堂,异常精彩纷呈。他总是专心地聆听大人们的发言,暗地铭记那些精辟的见解。和叔叔伯伯们渐渐熟了,他有时竟然也敢插上几句话,或提出一些问题。

一次,叔叔伯伯们议论“民国”的问题,钱学森就提出了“民国的概念是什么”,请蒋伯伯回答。

作为当年我国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又有渊博的学识,还曾创办过清朝末年著名进步刊物《浙江潮》的蒋百里,搂过钱学森,拍拍他的小脑袋,哈哈笑着说:“呵呵,我给你好好讲讲民国。”

“民国二字,与帝国二字相对。”蒋百里尽量把话说得通俗一些,“从前的中国,是皇帝专权,所有神州大陆,由皇帝一人独揽,国家就像是他的家私一般。就这样一代两代……数代地承袭下去。自从夏禹以来,传到满清,中间虽几经易姓,但终究摆不脱一个皇帝范围。

民国则不然了,民国的总统由民众选举,政府也由民众组成。当然,民众不会把那些昏聩糊涂之辈推举出来。况且民选的总统,民主的政府,统归人民监督。一国中的立法权,又属诸民众。总统与政府,只有一部分行政权,不能违法自行其是。倘若违法,便是叛民,民可弹劾质问,并可将他劾去。这种新制度即是民主国体,又叫做共和国体。真所谓大道为公。”

说到这里,蒋百里摇了摇头叹息着说:“这原本无上的政体,在我们的国家可惜只是纸上空谈,却不见实行,民国便夭折了。”

一席话,使钱学森连连颔首,表示明白了。

又一次聚会在钱学森的左盼右盼中来了。钱学森早早就候在那里,等着叔叔伯伯们。这次,钱学森不仅要听他们的精辟论点,还带着问题来找答案。这段时间,他的脑海里总是漂浮着相对论和爱因斯坦。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疑问端到叔叔伯伯们面前,真心地请教。一向非常喜爱钱学森的蒋百里哈哈大笑起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他面前,微微笑着说:“那么,这个问题还是我来为学森解答吧。”

原来,蒋百里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罗素的哲学思想颇有研究。蒋百里告诉钱学森:“爱因斯坦于1905年提出了关于光电效应的基本定律,在历史上第一次揭示了微观实体的波粒二象性,那是辐射量子论的开端。不久,爱因斯坦又提出了相对论,以完整的形式提出了等速运动下的相对理论和空间、时间的新概念,建立了狭义相对论,从而引起了物理学理论基础的重大变革。尽管当时的科学界无法认识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价值,但随着历史的进展,它在物理学和哲学上都显示出了耀眼的光辉。1916年,爱因斯坦又完成了广义相对论的研究。这使得爱因斯坦对于相对论学说的贡献,达到了新的高峰……”

蒋百里的精彩论述深深吸引着求知欲非常强烈的钱学森。一个懂得爱因斯坦,一个崇拜着爱因斯坦,这一老一少,因为爱因斯坦,谈话变得越发滔滔不绝。两人交谈甚欢,旁边的伯伯打趣道:“这不就是忘年交吗!”众人大笑起来。

不过,钱学森真正接触到相对论还是在十几年后,他到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攻读航空、数学博士时,选修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这一方面满足他少年时代的求知欲望,另一方面为他后来的科研工作打下了深厚的理论基础。“文化大革命”时,中国科学院有人写大字报批判相对论,声称要打倒世界上“最大的科学权威”爱因斯坦。周总理听说此事后,曾征求钱学森的意见。钱学森实言相告周总理:相对论是科学的理论,不同学术观点可以争论,但乱批是要闹笑话的。爱因斯坦是世界公认的科学大师,而且他思想进步,积极投身世界和平运动,反对战争,是我们的朋友。尽管他已去世,也不能随便提打倒他的口号。

周总理立即制止了这场批判运动。

钱学森说这话时,他还不知道其实早在十年前,也就是20世纪50年代他在美国受到麦卡锡主义迫害时,爱因斯坦也受到联邦调查局的严密监控,这一秘密档案直到21世纪初才曝光于世。 Mz0wbGSg/iopX4p2Qw/K8f0KMosyIZmfycr2i94g2Hkb3PePV5BhvA/eDhv7+8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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