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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摧毁了凡尔登饭店。这是一幢奇特的建筑,对面是火车站,旁边有一个玻璃棚,玻璃棚上的木料已经腐烂。做生意的旅客常去那儿,一边等火车一边小憩。这家饭店是供妓女使用的,因而远近闻名。旁边那家圆顶咖啡馆也从平地上消失不见了。它的名字是“刻度盘咖啡馆”,还是“未来咖啡馆”?火车站和阿贝尔一世广场的草坪之间如今已是空空荡荡的一大片。

王家大街呢,它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变化。但由于正值冬令时节,加之时间已晚,一路走过去,就如同从一个死亡的城市中穿过。“克雷芒·马罗之家”书店、奥罗维茨珠宝店、多维尔商店、日内瓦商店、勒杜盖商店,以及“忠实的牧羊人”英国糕点店的橱窗……再远处是勒内·皮高尔理发店和“沉思的亨利”商店的橱窗。这些富丽堂皇的商店中的大部分只是在这个季节才开门。到了连拱廊那儿,往左边望去,在拱廊的尽头,桑特拉商店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在闪烁。对面的人行道上,王家大街和帕基埃广场的拐角处,那家年轻人夏天经常光顾的塔韦尔纳小酒店,从前的那些老顾客今天还在吗?

大咖啡馆里什么也没留下,那些分枝吊灯、玻璃器皿和从前被挤到马路上的那些太阳伞、桌子都不见了。那时,晚上接近八点钟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行人坐满了一桌又一桌,组成一个个群体。朗朗的大笑、金色的头发、酒杯的叮当声、草帽,时不时地,一件沙滩浴衣给这里添进了五彩缤纷的色调。人们正在准备晚上的庆典。

右边,有一大片连在一起的白色建筑,那是卡西诺俱乐部 ,只在六月到九月这段时间里开放。冬季,当地的有产阶级每周两次在巴卡拉纸牌游戏大厅里打桥牌,餐厅被该省扶轮社 用作聚会的场所。后面是阿尔比尼公园,它略微向那个湖泊倾斜。公园里柳树成荫,有一个露天音乐台,还有一个码头,人们可以从那儿踏上破旧的小船,在水边特定的小地点之间来回穿梭,那些小地点分别叫维利埃、夏瓦尔、圣约利奥兹、埃朗-洛克、卢萨兹码头……不胜枚举。不过,应该随着一支摇篮曲坚持不懈地唱上几句。

沿着阿尔比尼林荫大道往前走,路边栽满法国梧桐。这条林荫大道沿着湖边向前延伸,在它向右边弯进去的地方,可以看见一扇白木栅栏门,那就是斯波尔亭运动场的人口。砾石小路的两边有许多网球场。接下去,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那一排排小屋和近三百米的沙滩。背后,有一座英式花园环绕着斯波尔亭运动场的酒吧和餐厅,这酒吧和餐厅所处的位置从前是一片柑橘园。所有这些建筑组成一个半岛,一九〇〇年时,它们仍旧是汽车制造商高尔东-格拉姆的财产。

在阿尔比尼林荫大道的另一边,与斯波尔亭运动场一样高的地方是卡拉巴塞尔林荫道。这条林荫道蜿蜒曲折,往上一直伸向埃尔米塔日饭店、维恩德索尔饭店和阿尔朗布拉饭店,当然,要去那里也可以走缆索铁道。夏季,缆车一直开到晚上十二点钟,乘客们在一个小车站里候车。从外观来看,这个小车站像瑞士山区的小木屋。这里的植被是多层次的,人们置身其中会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阿尔卑斯山、地中海岸边,还是在热带地区。这些植物当中有意大利五针松、含羞草、冷杉和棕榈树。沿着小山坡上的林荫道前行,便能观看到这里的全部景致:整个湖泊,阿拉维斯山脉,以及湖水彼岸那个被称为瑞士的国家,它逐渐消逝,最后无影无踪了。

埃尔米塔日饭店和维恩德索尔饭店只剩下带家具的套房了。可是,人们忘了拆毁维恩德索尔饭店的挡风转门,以及埃尔米塔日饭店的门厅上向外延伸的玻璃天棚。你们还记得吧:以前,那些地方曾爬满了叶子花。维恩德索尔建于一九一〇年,白晃晃的外墙跟尼斯的胡尔饭店和内格勒斯科饭店的墙壁一样,仿佛蛋白夹心饼。埃尔米塔日的外表呈赭石色,更显得朴实、庄严,酷似多维尔 皇家饭店。是的,它们有如一对孪生兄弟。饭店里的房间真的都改成套间了吗?窗户里没有一丝亮光。要穿过昏暗的大厅,登上楼梯,必须有足够的胆量。或许,人们会发现,没有一个房客住在这里。

阿尔朗布拉饭店已被夷为平地。环绕着它的花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人们势必要在那儿再建起一幢现代化的饭店。很容易让人想起来:夏天,埃尔米塔日、维恩德索尔和阿尔朗布拉饭店的花园——正如大家都能想象出来的消逝的伊甸园和希望之乡 。只是,三家饭店中,哪一家饭店拥有如此宽大的大丽菊花圃和那一长排可供人们支肘俯瞰湖水的栏杆呢?这无关紧要。我们将是这一世界的最后见证人。

时值冬季,天色非常晚,肉眼仅能辨认出湖水那边瑞士的湿湿的灯火。卡拉巴塞尔饭店那些繁茂的草木如今只剩下一些枯木和生长不良的花丛。维恩德索尔和埃尔米塔日的墙壁黑乎乎的,如同被大火烧烤过。城市已失去了它那国际城市的风采和避暑胜地的外貌。它变得只有法国的一个省会那么大,有如隐藏在法国外省里的一个小城。公证人和专区区长在被改做他用的俱乐部里打桥牌。还有皮高尔夫人,她是理发店的老板娘,四十来岁,金发,洒过“震惊”牌香水。坐在她旁边的塞尔沃兹,是福尔尼埃家族的后裔,一个出色的高尔夫球运动健将,他们家在法维尔热 有三个纺织厂,还拥有尚贝里 的几家药厂。塞尔沃兹夫人的头发是棕色的,正如皮高尔夫人的头发是金色的一样,她似乎总是驾着一辆宝马汽车,在日内瓦和她的夏瓦尔的别墅之间来回。她很喜欢年轻人。人们经常看见她与平班·拉沃勒尔在一起。我们还可以列出这座小城日常生活中的千百种。平淡无奇使人懊丧的别的细节来,因为十二年来,那些人、那些事肯定没有什么改变。

咖啡馆都关门了。一缕玫瑰色的灯光从桑特拉的门缝里透出来。您想不想让我们走进去证实一下那些桃花芯木护壁板是否依然如故,那盏带苏格兰花呢灯罩的吊灯是否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吧台的左边?他们没有取下埃弥尔·阿莱赢得世界锦标赛后在安吉堡拍摄的照片。詹姆斯·古特尔的那些照片也仍然挂在那里。还有丹尼尔·昂德利克斯的那幅照片。这些照片整整齐齐地挂在一排排开胃酒的上方。它们已经发黄了,那是毫无疑问的。在昏暗的光线中,一名身穿方格外套、满脸通红的男子正心不在焉地在那个女招待的身上乱摸。他是唯一的顾客。六十年代初,那名女招待美艳绝伦,而后,她的身子越变越臃肿了。

走在沉寂的索梅埃大街时,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左边,雷让电影院还像从前一样:墙壁依然是橘黄色的粗灰泥层,“雷让”是石榴红色的英文字。他们必定还是给大厅安装了现代化的设施,把木质沙发和人口处用来装饰的女演员肖像都给换掉了。火车站广场是全城唯一闪着一些灯光的地方,唯一有人活动的地方。开往巴黎的快车午夜十二点零六分到站。贝尔多勒兵营休假的军人手上提着金属行李箱或纸板行李箱,三五成群、吵吵嚷嚷地走过来了。有些士兵唱起了《我美丽的冷杉》:圣诞节就要到了,毫无疑问。他们挤在二号站台上,你一拳我一拳地打在背上,仿佛正准备向前线开拔。在所有这些军大衣中,夹进了一件不是军服的米色平民服装。穿着这件衣服的人仿佛一点也不害怕寒冷: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绿色的真丝围巾,被他用手紧紧地抓着。他从人群中走过,脑袋从左边移向右边,神色慌张,似乎想在这些人中间搜寻某张面孔。他刚才甚至还询问了一名士兵,可那名士兵和他的两个同伴讪笑着把他从头看到脚。另外一些军人都转过身来,吹着口哨看他经过。他轻咬着一支烟嘴,装作对这些毫不介意。现在,他走到了另一边,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的、满头金发的阿尔卑斯山猎兵。这名士兵显得局促不安起来,时不时地偷眼看他的同伴们。那人俯在他肩上,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年轻的阿尔卑斯山猎兵试图挣脱开。这时,他把一只信封塞进了那名猎兵的大衣口袋,默默地看着他。他竖起衣领,因为天开始下雪了。

此人名叫勒内·曼特。他陡地将手放在前额上,搭起凉棚,这是十二年前他的惯常手势。唉,他老了……

火车到站了。士兵们冲锋似的跳上火车,挤在车厢过道上,你推我搡。他们放下车窗玻璃,传递着行李箱。几个士兵唱道:

这只是个告别……

但更多的人喜欢高声吼叫:

我美丽的冷杉……

雪下得更大了。曼特依然手搭凉棚、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年轻的金发小伙子隔着车窗注视着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抚弄着头上的阿尔卑斯山猎兵贝雷帽,曼特冲他打了个手势。火车一节节车厢满载着挥舞手臂放声歌唱的士兵,鱼贯前行了。

曼特将手放进外衣兜里,径直朝车站餐厅走去。两个男招待在收拾桌子,懒洋洋地清扫着餐厅里的一切。酒吧间里,一个身穿风衣的男子正在摆放最后的几只酒杯。曼特想要一杯白兰地。那人语气生硬地回答说,酒吧已经停止营业了。曼特再次说他要一杯白兰地。

“我们这里,”那人拖长声调说,“我们这里不为‘姨妈’ 服务。”

后面那两个男招待大声地笑了起来。曼特一动不动。他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某个点。他感到筋疲力尽。一个男招待熄掉了左边墙上的枝形壁灯,酒吧间只剩下一个地方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他们抱着手臂,等待着。他们会揍他吗?谁知道呢?兴许曼特会用手掌猛击那张污秽的吧台,带着他以前的那种矫揉造作和不可一世的微笑向他们高喊:“我是阿斯特利德王后 ,是比利时的王后!” U+vbvo01t112AVTDvkAbYoyKhCD+o8/0eHmE2NmCr/+sRkZs4Z/Pezn+u+q/+5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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