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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经 |
上德不德 ,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 ,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 ,下德为之而有以为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 ,则攘臂 而扔之 。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 而乱之首 ;
前识者 ,道之华 而愚之始。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 ,不居 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
具备“上德”的人不表现为外在的有德,因此实际上是有“德”;具备“下德”的人表现为外在的不离失“道”,因此实际是没有“德”的。
“上德”之人顺应自然无心作为,“下德”之人顺应自然而有心作为。上仁之人要有所作为却没有回应他,于是就扬着胳膊强引别人。
所以,失去了“道”而后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了义而后才有礼。
“礼”这个东西,是忠信不足的产物,而且是祸乱的开端。
所谓“先知”,不过是“道”的虚华,由此愚昧开始产生。因此,大丈夫立身敦厚,不居于浇薄;存心朴实,不居于虚华。所以要舍弃浇薄虚华而采取朴实敦厚。
昔之得一 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其致之也 ,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 将恐歇 ,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 、寡 、不穀 ,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是故不欲琭琭 如玉,珞珞 如石。
古来得道者,天得到道而清明;地得到道而宁静;神得到道而英灵;河谷得到道而充盈;万物得到道而生长;侯王得到道而成为天下的首领。
推而言之,天不得清明,恐怕要崩裂;地不得安宁,恐怕要震溃;人不能保持灵性,恐怕要灭绝;河谷不能保持流水,恐怕要干涸;万物不能保持生长,恐怕要消灭;侯王不能保持天下首领的地位,恐怕要倾覆。
所以贵以贱为根本,高以下为基础,因此侯王们自称为“孤”、“寡”、“不榖”,这不就是以贱为根本吗?不是吗?所以最高的荣誉无须赞美称誉。不要求琭琭晶莹像宝玉,而宁愿珞珞坚硬像山石。
反 者道之动,弱 者道之用。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循环往复的运动变化,是道的运动,道的作用是微妙、柔弱的。
天下的万物产生于看得见的有形质,有形质又产生于不可见的无形质。
上士 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 ;下士闻道,大笑 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故建言 有之: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 若纇 。
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 ,质真若渝 ;
大白 若辱,大方 无隅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 。道隐无名 。
夫唯道,善贷 且成。
上士听了道的理论,努力去实行;中士听了道的理论,将信将疑;下士听了道的理论,哈哈大笑。不被嘲笑,那就不足以成其为道了。因此古时立言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光明的道好似暗昧;前进的道好似后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岖;
崇高的德好似峡谷;广大的德好像不足;刚健的德好似怠惰;质朴而纯真好像混浊未开。
最洁白的东西,反而含有污垢;最方正的东西,反而没有棱角;
最大的声响,反而听来无声无息;最大的形象,反而没有形状。
道幽隐而没有名称,无名无声。只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
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 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
道是独一无二的,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适匀的状态,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万物背阴而向阳,并且在阴阳二气的互相激荡而成新的和谐体。
人们最厌恶的就是“孤”、“寡”、“不榖”,但王公却用这些字来称呼自己。所以一切事物,如果减损它却反而得到增加;如果增加它却反而得到减损。别人这样教导我,我也这样去教导别人。强暴的人死无其所。我把这句话当作施教的宗旨。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天下最柔弱的东西,腾越穿行于最坚硬的东西中;无形的力量可以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我因此认识到“无为”的益处。
“不言”的教导,“无为”的好处,天下很少能够认识到做得到。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 ?得与亡孰病 ?
甚爱必大费 ;多藏 必厚 亡 。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声名和生命相比哪一样更为亲切?生命和货利比起来哪一样更为贵重?获取和丢失相比,哪一个更有害?
过分的爱名利就必定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过于积敛财富,必定会遭致更为惨重的损失。
所以说,懂得满足,就不会受到屈辱;懂得适可而止,就不会遇见危险;这样才可以保持住长久的平安。
大成 若缺,其用不弊 。
大盈若冲 ,其用不穷。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大赢若绌 。
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
最完满的东西,好似有残缺一样,但它的作用永远不会衰竭;
最充盈的东西,好似是空虚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穷尽的。
最正直的东西,好似有弯曲一样;最灵巧的东西,好似最笨拙的;最卓越的辩才,好似不善言辞一样。最大的赢利好像亏本。
清静克服扰动,寒冷克服暑热。清静无为才能统治天下。
天下有道,却 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 生于郊。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故知足之足 ,常足 矣。
治理天下合乎“道”,就可以作到太平安定,把战马退还到田间给农夫用来耕种。治理天下不合乎“道”,连怀胎的母马也要送上战场,在战场的郊外生下马驹子。
最大的祸害是不知足,最大的过失是贪得的欲望。因此,知道满足的这种满足,才会永远满足啊。
不出户,知天下 ;不窥牖 ,见天道。其出弥 远,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不出门户,就能够推知天下的事理;不望窗外,就可以认识日月星辰运行的自然规律。他向外奔逐得越远,他所知道的道理就越少。
所以,有“道”的圣人不出行却能够推知事理,不窥见而能明了“天道”,不妄为而可以有所成就。
为学 日益,为道日损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 ,不足以取天下。
求学的人,其情欲文饰一天比一天增加;求道的人,其情欲文饰则一天比一天减少。减少又减少,到最后以至于“无为”的境地。
如果能够做到无为,即不妄为,任何事情都可以有所作为。治理国家的人,要经常以不骚扰人民为治国之本,如果经常以繁苛之政扰害民众,那就不配治理国家了。
圣人常无心 ,以百姓心为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 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圣人在天下,歙歙焉 ,为天下浑 其心。百姓皆注 其耳目,圣人皆孩 之。
圣人常常是没有私心的,以百姓的心为自己的心。
对于善良的人,我善待于他;对于不善良的人,我也善待他,这样就可以得到善良了,从而使人人向善。
对于守信的人,我信任他;对不守信的人,我也信任他,这样可以得到诚信了,从而使人人守信。
有道的圣人在其位,收敛自己的欲意,使天下的心思归于浑朴。百姓们都专注于自己的耳目聪明,有道的人使他们都回到婴孩般纯朴的状态。
出生入死。生之徒 ,十有三;死之徒 ,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
盖闻善摄生 者,陆行不遇兕 虎,入军不被甲兵 。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人始出于世而生,最终入于地而死。属于长寿的人有十分之三;属于短命而亡的人有十分之三;人本来可以活得长久些,却自己走向死亡之路,也占十分之三。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奉养太过度了。
据说,善于养护自己生命的人,在陆地上行走,不会遇到凶恶的犀牛和猛虎,在战争中也受不到武器的伤害。犀牛于其身无处投角,老虎对其身无处伸爪,武器对其身无处刺击锋刃。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没有进入死亡的领域。
道生 之,德畜 之,物形之 ,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 ,养之覆之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是谓玄德 。
道生成万事万物,德养育万事万物。万事万物虽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环境使万事万物成长起来。故此,万事万物莫不尊崇道而珍贵德。道之所以被尊崇,德所以被珍贵,就是由于道生长万物而不加以干涉,德畜养万物而不加以主宰,顺其自然。
因而,道生长万物,德养育万物,使万物生长发展,成熟结果,使其受到抚养、保护。生长万物而不居为己有,抚育万物而不自恃有功,导引万物而不主宰,这就是奥妙玄远的德。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 ,济 其事,终身不救。
见小 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 ,复归其明 ,无遗身殃 。是为袭常 。
天地万物本身都有起始,这个始作为天地万物的根源。如果知道根源,就能认识万物,如果认识了万事万物,又把握着万物的根本,那么终身都不会有危险。
塞住欲念的孔穴,闭起欲念的门径,终身都不会有烦扰之事。如果打开欲念的孔穴,就会增添纷杂的事件,终身都不可救治。
能够察见到细微的,叫做“明”;能够持守柔弱的,叫做“强”。运用其光芒,返照内在的明,不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这就叫做万世不绝的“常道”。
使我 介然有知 ,行于大道,唯施 是畏。
大道甚夷 ,而人好径 。朝甚除 ,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 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 。非道也哉!
假如我稍微地有了认识,在大道上行走,唯一担心的是害怕走了邪路。
大道虽然平坦,但人君却喜欢走邪径。朝政腐败已极,弄得农田荒芜,仓库十分空虚,而人君仍穿着锦绣的衣服,佩带着锋利的宝剑,饱餐精美的饮食,搜刮占有富余的财货,这就叫做强盗头子。这是多么无道啊!
善建者不拔 。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 。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 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 。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故以身 观身 ,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善于建树的不可能拔除,善于抱持的不可以脱掉,如果子孙能够遵循、守持这个道理,那么祖祖孙孙就不会断绝。
把这个道理付诸于自身,他的德性就会是真实纯正的;把这个道理付诸于自家,他的德性就会是丰盈有余的;把这个道理付诸于自乡,他的德性就会受到尊崇;把这个道理付诸于自邦,他的德性就会丰盛硕大;把这个道理付诸于天下,他的德性就会无限普及。
所以,用自身的修身之道来观察别身;以自家察看观照别家;以自乡察看观照别乡;以平天下之道察看观照天下。我怎么会知道天下的情况之所以如此呢?就是因为我用了以上的方法和道理。
含德之厚 ,比于赤子 。毒虫不螫 ,猛兽不据 ,攫 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 ,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 ,和之至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 曰祥,心使气 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道德涵养浑厚的人,就好比初生的婴孩。毒虫不螫他,猛兽不伤害他,凶恶的鸟不搏击他。他的筋骨柔弱,但拳头却握得很牢固。他虽然不知道男女的交合之事,但他的小生殖器却勃然举起,这是因为精气充沛的缘故。他整天啼哭,但嗓子却不会沙哑,这是因为和气充盈的缘故。
认识和气的道理叫做“常”,知道“常”的叫做“明”。贪生纵欲就会遭殃,欲念主使精气就叫做逞强。事物过于壮盛了就会变衰老,这就叫不合于“道”,不遵守常道就会很快地死亡。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
塞其兑 ,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
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聪明的智者不多说话,而到处说长论短的人就不是聪明的智者。
塞堵住嗜欲的孔窍,关闭住嗜欲的门径。不露锋芒,消解纷争,挫去人们的锋芒,解脱他们的纷争,收敛他们的光耀,混同他们的尘世,这就是深奥的玄同。
达到“玄同”境界的人,已经超脱亲疏、利害、贵贱的世俗范围,所以就为天下人所尊重。
以正治国 ,以奇用兵 ,以无事取天下 。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
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 ,奇物 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 ,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以无为、清静之道去治理国家,以奇巧、诡秘的办法去用兵,以不扰害人民而治理天下。我怎么知道是这种情形呢?根据就在于此:天下的禁忌越多,而老百姓就越陷于贫穷;人民的锐利武器越多,国家就越陷于混乱;人们的技巧越多,邪风怪事就越闹得厉害;法令越是森严,盗贼就越是不断地增加。
所以有道的圣人说,我无为,人民就自我化育;我好静,人民就自然富足;我无所事事,而百姓自己富足;我无欲,而人民就自然淳朴。
其政闷闷 ,其民淳淳 ;其政察察 ,其民缺缺 。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孰知其极 ?其无正也 。正复为 奇,善复为妖 。人之迷,其日固久。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 。廉而不刿 ,直而不肆 。光而不耀。
政治宽厚清明,人民就淳朴忠诚;政治苛酷黑暗,人民就狡黠、抱怨。
灾祸啊,幸福依傍在它的里面;幸福啊,灾祸藏伏在它的里面。谁能知道究竟是灾祸呢还是幸福呢?它们并没有确定的标准。正忽然转变为邪的,善忽然转变为恶的,人们的迷惑,由来已久了。
因此,有道的圣人方正而不生硬,有棱角而不伤害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眼。
治人事天 ,莫若啬 。
夫唯啬,是谓早服 ;早服谓之重 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 之母 ,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 ,长生久视之道。
治理百姓和养护身心,没有比爱惜精神更为重要的了。
爱惜精神,得以能够做到早作准备;早作准备,就是不断地积“德”;不断地积“德”,就没有什么不能攻克的;没有什么不能攻克,那就无法估量他的力量;具备了这种无法估量的力量,就可以担负治理国家的重任。有了治理国家的原则和道理,国家就可以长久维持。国运长久,就叫做根深柢固,符合长久维持之道。
治大国,若烹小鮮 。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 ,故德交归 焉。
治理大国,就好像烹饪一条小鱼一样。
用“道”治理天下,鬼神起不了作用,不仅鬼不起作用,而是鬼怪的作用伤不了人。不但鬼的作用伤害不了人,圣人有道也不会伤害人。这样,鬼神和有道的圣人都不伤害人,所以,就可以让人民享受到德的恩泽。
大国者下流 ,天下之交也。天下之牝 。牝常以静胜牡 。以静为下。
故大国以下 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 而取 。
大国不过欲兼畜人 ,小国不过欲入 事人。夫两者各得所欲,大者宜为下。
大国要像居于江河下游那样,使天下百川河流交汇在这里,处在天下雌柔的位置。雌柔常以安静守定而胜过雄强,这是因为它居于柔下的缘故。
所以,大国对小国谦下忍让,就可以取得小国的信任和依赖;小国对大国谦下忍让,就可以见容于大国。所以,或者大国对小国谦让而取得小国的信任,或者小国对大国谦让而见容于大国。
大国不要过分想统治小国,小国不要过分想顺从大国,两方面各得所欲求的,大国特别应该谦下忍让。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 ,不善人之所保 。
美言可以市尊 ,美行可以加人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 ,虽有拱璧 以先驷马 ,不如坐进此道 。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道”是荫庇万物之所,善良之人珍贵它,不善的人也要保持它。
需要的时候还要求它庇护。美好的言辞可以换来别人对你的尊重;良好的行为可以见重于人。不善的人怎能舍弃它呢?
所以在天子即位、设置三公的时候,虽然有拱壁在先驷马在后的献礼仪式,还不如把这个“道”进献给他们。
自古以来,人们所以把“道”看得这样宝贵,不正是由于求它庇护一定可以得到满足;犯了罪过,也可得到它的宽恕吗?就因为这个,天下人才如此珍视“道”。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大小多少 ,报怨以德。图 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 ,故能成其大。
夫轻诺必寡信 。多易必多难 。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以无为的态度去有所作为,以不滋事的方法去处理事物,以恬淡无味当作有味。
大生于小,多起于少。用恩德来回报怨恨。处理问题要从容易的地方入手,实现远大要从细微的地方入手。天下的难事,一定从简易的地方做起;天下的大事,一定从微细的部分开端。因此,有“道”的圣人始终不贪图大贡献,所以才能做成大事。
那些轻易发出诺言的,必定很少能够兑现的,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势必遭受很多困难。因此,有道的圣人总是看重困难,所以就终于没有困难了。
其安易持 ,其未兆易谋 ,其脆易泮 ,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为者 败之,执者 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贷 ;学 不学,复 众人之所过。以辅 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局面安定时容易保持和维护,事变没有出现迹象时容易图谋;事物脆弱时容易消解;事物细微时容易散失;做事情要在它尚未发生以前就处理妥当;治理国政,要在祸乱没有产生以前就早做准备。
合抱的大树,生长于细小的萌芽;九层的高台,筑起于每一堆泥土;千里的远行,是从脚下第一步开始走出来的。
有所作为的将会招致失败,有所执着的将会遭受损害。因此圣人无所作为所以也不会招致失败,无所执着所以也不遭受损害。人们做事情,总是在快要成功时失败。
所以当事情快要完成的时候,也要像开始时那样慎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因此,有道的圣人追求人所不追求的,不稀罕难以得到的货物,学习别人所不学习的,补救众人所经常犯的过错。这样遵循万物的自然本性而不会妄加干预。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 ,将以愚 之。
民之难治,以其多智 。故以智治国,国之贼 ;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 。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 ,然后乃至大顺 。
古代善于为道的人,不是教导人民知晓智巧伪诈,而是教导人民淳厚朴实。
人们之所以难于统治,乃是因为他们使用太多的智巧心机。所以用智巧心机治理国家,就必然会危害国家,不用智巧心机治理国家,才是国家的幸福。了解这两种治国方式的差别,就是一个法则,经常了解这个法则,就叫做“玄德”。玄德又深又远,和具体的事物复归到真朴,然后才能极大地顺乎于自然。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 者,以其善下之 ,故能为百谷王。
是以圣人欲上民 ,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 ,处前而民不害 。是以天下乐推 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江海所以能够成为百川河流所汇往的地方,乃是由于它善于处在低下的地方,所以能够成为百川之王。
因此,圣人要领导人民,必须用言辞对人民表示谦下,要想领导人民,必须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们的后面。所以,有道的圣人虽然地位居于人民之上,而人民并不感到负担沉重;居于人民之前,而人民并不感到受害。天下的人民都乐意推戴而不感到厌倦。因为他不与人民相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和他相争。
天下皆谓我 道大,似不肖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 ,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
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
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天下人能说“我道”伟大,不像任何具体事物的样子。正因为它伟大,所以才不像任何具体的事物。如果它像任何一个具体的事物,那么“道”也就显得很渺小了。
我有三件法宝执守而且保全它:第一件叫做慈爱;第二件叫做俭啬;第三件是不敢居于天下人的前面。有了这柔慈,所以能勇武;有了俭啬,所以能大方;不敢居于天下人之先,所以能成为万物的首长。
现在丢弃了柔慈而追求勇武;丢弃了啬俭而追求大方;舍弃退让而求争先,结果是走向死亡。
慈爱,用来征战,就能够胜利,用来守卫就能巩固。天要援助谁,就用柔慈来保护他。
善为士 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 ;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 ,古之极 也。
善于带兵打仗的将帅,不逞其勇武;善于打仗的人,不轻易激怒;善于胜敌的人,不与敌人正面冲突;善于用人的人,对人表示谦下。这叫做不与人争的品德,这叫做运用别人的能力,这叫做符合自然的道理。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 ,而为客 ;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 ,攘 无臂,扔无敌 。执 无兵。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
故抗兵相若 ,哀 者胜矣。
善于用兵的人曾经这样说,“我不敢主动进犯,而采取守势;不敢前进一步,而宁可后退一尺。”这就叫做虽然有阵势,却像没有阵势可摆一样;虽然要奋臂,却像没有臂膀可举一样;虽然面临敌人,却像没有敌人可打一样;虽然有兵器,却像没有兵器可以执握一样。
再也没有比轻敌更大的祸患,轻敌几乎使我丧失了“三宝”。
所以,当两军实力相当的时候,悲痛的一方可以获得胜利。
吾言甚易知 ,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言有宗,事有君 。夫唯无知 ,是以我不知。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 。是以圣被褐怀玉 。
我的话很容易被理解,很容易付诸行动。但是天下竟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实行。
说话的时候有主旨,办事的时候有根据。正是因为人们都不理解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才不理解我。
理解我的人很少,那么能取法于我的人就更少了。因此圣人总是穿着粗布衣服,怀里揣着美玉。
知不知 ,尚 矣,不知知,病 也。
夫唯病 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 ,是以不病。
知道自己还有所不知,这是优点。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这就是缺点。
圣人没有缺点,因为他把缺点当作缺点。正因为他把缺点当作缺点,所以,他没有缺点。
民不畏威,则大威 至。
无狎 其所居,无厌 其所生。夫唯不厌 ,是以不厌 。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 ,自爱不自贵。故去彼 取此 。
当人民不害怕统治者的威压的时候,就会发生可怕的祸患。
不要逼迫人民,使他们不得安居,不要阻塞人民,使他们无法谋生。只有不逼迫人民,人民才不会厌恶统治者。
因此,圣人不但有自知之明,而且也不善于表现自己;自爱而不自以为高贵。所以要舍弃自见与自贵而保持自知和自爱。
勇于敢则杀 ,勇于不敢 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是以圣人犹难 之。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 ,不召 而自来。繟然 而善谋。天网恢恢 ,疏而不失。
勇于坚强就会死,勇于柔弱就可以活,这两种勇的结果,有的得利,有的受害。天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有道的圣人也难以解说明白。
自然的规律是,不斗争而善于取胜;不言语而善于应承;不召唤而自动到来,坦然而善于安排筹划。自然的范围,宽广无边,虽然宽疏但并不漏失。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 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
常有司杀者 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 。夫代大匠斫者,稀有 不伤其手矣。
百姓不怕死亡,为什么用死亡来使他们畏惧呢?如果百姓确实害怕死亡,对于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来说,我们就把他抓来杀掉。还有谁敢胡作非为呢?
经常有掌管杀人之权的人去执行杀人的任务,代替掌管杀人的人去杀人,就像是代替技术精湛的木匠去砍木头,那代替技术精湛的木匠砍木头的人,很少有不把自己的手指砍伤的。
民之饥,以其上 食税 之多 ,是以饥。
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 ,是以难治。
民之轻死,以其上 求生之厚 ,是以轻死。
夫唯无以生为 者,是贤于贵生 。
百姓之所以遭受饥荒,就是因为统治者吞吃赋税太多,所以百姓才陷于饥饿。
百姓之所以不易统治,是因为统治者喜欢有所作为,政令繁多苛刻,所以百姓才难于统治。
百姓之所以轻生,是由于统治者搜刮民脂民膏以获取丰厚的俸禄,所以百姓冒死犯上。
只有生活淡泊清静的人,才比奉养奢华的人高明。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 。故坚强者死之徒 ,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灭 ,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人的身体在活着的时候是柔软的,死了之后就会变得僵硬。草木生长时是柔软脆弱的,死了以后就变得干枯了。因此,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活着的一类。
因此,强制用兵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了就会被砍伐。凡是强大的,总是处于下位,凡是柔弱的,却能居于上位。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 之,下者举 之;有余者损 之,不足者辅 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 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 ,功成而不处 ,其不欲见贤 。
自然界发展的规律,不就像拉开弓射箭一样吗?弦拉高了,就压低一些;低了,就举高一些;拉得过满了,就把它放松一些;拉得不足了,就把它补充一些。
自然界的发展规律,就是减去多余的,把不足的补齐。可是社会上人的法则,却要减少不足的,来奉献给那些有余的人。
那么,谁能够做到拿自己有余的去供奉天下的不足的呢?只有得道的圣人才能够做到这样吧。
因此,得道的圣人这才有所作为而不占有,有所成就而不居功。他是不愿意显示自己的贤能。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 其无 以易 之。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 ,是谓社稷 主;受国不祥 ,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
普天之下最柔弱的莫过于水了,而没有什么在攻克坚强的时候能够胜过水,谁借助他自身的流动性改变着它们。
弱胜强,柔克刚,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没有人能真正做到。
因此有道的圣人经常说:“承担起国家的屈辱,才有资格统治这个国家;在国家危难之时勇于承担,才能够领导天下的子民。”正面的话就像是逆言一样。
和大怨 ,必有余怨;抱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 ,而不责 于人。有德司契 ,无德司彻 。
天道无亲 ,常与善人。
和解深重的仇恨,必然还会残留下怨恨;用德来报答怨恨,这怎么可以算是妥善的办法呢?
因此,有道的圣人保留着债务的凭证记录,但是却不会用它去索取债务。有“德”的人像圣人一样保留着那些功过恩怨的凭证记录,没有“德”的人就经常主张将各种恩怨通通消除。
自然规律是没有私亲的,经常帮助善良的人。
小国寡民 。使有什伯之器 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复 结绳 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国家狭小,人民稀少。即使有各种各样的人工器具,却并不使用;使人民看重生死,却不向远方迁徙;虽然有船只车辆,却没有必要去乘坐它们;虽然有武器铠甲,却没有使用这些东西的机会;使人民再回到远古结绳记事的自然状态之中。
国家治理得很好,使人民有香甜的食物,漂亮的衣服,安适的住所,快乐的生活。国与国之间互相可以看得见,鸡犬的叫声可以听得见,但人民直到老死的时候,也从不互相往来。
信言 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 不辩 ,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 ,既以为人己愈有 ,既以与人己愈多 。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 ,为而不争。
真实的话不美,美的话不真实。
善良的人不会花言巧语,花言巧语的人的人不善良。
真正有学识的人不卖弄自己,卖弄自己的人不是真有知识。圣人的心不会想着去占有别人的东西,而是尽自己所能去给别人帮助,而他自己也会活的很充实;他尽力给予别人,自己却更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