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已经放了暑假,上个星期还熙熙攘攘的校园,此时颇显几分冷清。
今天,数学系博导严良参加完一个学术会议,回到办公室已是中午,他叫出帮他批改考卷的一男一女两个博士生,带他们去吃饭。
出了校门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刚才在学术会议上关机了,此刻看看是否有信息。刚打开手机,就连响了数下,他举起手机,背对着正午的阳光,眯眼看去,有三个未接电话的消息,都是徐静打的,末了还有条徐静的短信:“严叔叔,如果您看到信息,请尽快回我电话。”
严良皱了皱眉,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短信看徐静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徐静的爸爸是严良的表哥,曾是宁市烟草局的一个主任,如今已退休。徐静是他的表侄女。这份关系原本不算亲,不过徐静当初考进了浙大,严良作为叔叔,平日对她多有照顾,两家走得很近。此外,徐静的老公张东升是严良的学生,而且是得意门生,当初徐静正是来找他时,认识了张东升,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在毕业不久后就结了婚。可以说,严良不光是徐静的表叔,更是他们夫妻的媒人。
每次想起张东升,严良总会忍不住叹息。严良教过很多本科生,张东升是少数几个让他记住的。张东升在数理逻辑方面很有天赋,严良很看好他。
毕业前,张东升有直博的机会,严良也很愿意带他,可他出人意料地放弃直博,去找工作。严良多次找他谈,建议他进修深造。可张东升却说,他出身农村,家庭条件差,这几年都是贷款读书,他想早点赚钱减轻家里的负担,并且他和徐静准备结婚了,不方便继续读书。后来没多久,徐静回到宁市,托家里关系去了烟草公司上班,而张东升在宁市找了份高中数学老师的工作。
思绪回到手机的短信上,严良正准备给徐静回拨过去,旁边男博士生突然叫了起来:“哎呀,那边一个老人摔倒了!”
严良停下回拨电话的举动,赶紧跟着跑过去。
路口转弯处的人行道上,躺着一个老太婆,她手上和膝盖上都有血,双手钩着脚脖子,嘴里“哎哟哎哟”叫唤着。
严良不假思索,正要去扶,身旁男学生连忙拉住他:“严老师,等一下!”
“等什么?”
男学生警惕地在他耳边嘀咕:“现在老人假摔讹人的很多,新闻里都报了很多起了,您要是上去一扶,老人起来就说是您把她撞伤的,要您赔钱,到时就说不清了。”
女学生也道:“对啊,扶老人这种事还是不要掺和了。”
老太婆听到他们的话,睁了一只眼朝他们看去,随后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帮忙……帮忙扶我起来,我是自己摔的。”
男学生不为所动,依旧拉住严良。严良蹙着眉,犹豫不决。毕竟,老人摔倒讹人的新闻他也看了很多。这时,一个骑电瓶车的中年粗汉从旁经过,一见此情景,立马放下车,跑过来正要扶起老人,却又停住,回头瞪着三人道:“你们把人撞成这样了,怎么还站着啊!快扶起来送医院哪!”
顿时,男女学生本能地退后一步,离地上的老太婆远点,异口同声地争辩:“不是我们碰的,我们刚走过来就这样了!”
中年粗汉皱了皱眉,语气缓和了一些:“不是你们撞的,那你们也该扶起来送医院啊!”
男学生立马反问一句:“大叔,你怎么不扶?”
“我?”中年粗汉愣了一下,又扬眉,理直气壮地说,“我还要去工地干活,我要是有空的话,早去帮了!”他瞧着严良胸口挂的工作牌,咂咂嘴,“你们是浙大的老师吗?”
“我是老师,他们是我的学生。”
粗汉连声叹气:“连浙大的老师和学生都不敢做好事了,现在人都怎么了,做个好事有这么难吗?还自称‘高级知识分子’呢。”
严良心里大叫:“我什么时候自称‘高级知识分子’了?”可听粗汉这么说,他也面有愧色。
粗汉瞧着他们为难的样子,便道:“我还有活要干,抽不出时间。这样吧,老师,你做好事不放心的话,我给你当证人,我帮你用手机录像,证明老太太摔倒跟你们没关系。”他从严良手里接过手机,凑到面前,点着屏幕,道:“老师,这样录像可以吧?你瞧,这样拍进去明明白白证明她是自己摔倒的,不关你们的事。”
严良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有人证,有录像物证,那就妥当了,这才和两个学生一起扶老太婆起身。
“谢谢,实在谢谢你们啊!你们都是好人啊!”老太婆紧紧抓着严良的手,颤颤巍巍走了几步。
严良温和地笑了一下:“您没事吧,要不我们叫辆车送您去医院?”
可老太婆一听去医院,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能走了,不用麻烦了,谢谢,谢谢你们啊。”说着,快速挣脱了他们的搀扶,一个人往前走,走了几步,越走越快,竟直接跑了起来。
男学生瞪着老太婆快速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惊讶转为愤怒:“我就说,这老家伙肯定是骗子,瞧,简直健步如飞。要不是看我们人多,今天她肯定得向严老师讹上几百元,现在讹人失败,听到送医院,赶紧逃了!这老骗子啊!”
女学生连连点头附和。
严良皱眉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解道:“可我总感觉发生了什么。”他用手顶住额头,下一秒,他突然大叫:“不对!我手机呢?我手机呢!”
回头张望,那个帮忙用手机录像的中年粗汉连个鬼影都不见了,而那个老太婆,严良远远瞧见她骑上一辆电瓶车,溜得飞快。
于是,徐静的电话也没法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