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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运动的潜能在哪里
泳池里的梦想

在还不认识朱莉、没听说过“严格素食主义者”、没想过跑上一座小山,甚至只会走不会跑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开始游泳了。那时,我还不满一周岁,骨瘦如柴,还穿着纸尿裤,妈妈把我从社区游泳池的水泥面上推下去,任由我在水里扑腾挣扎。在我快要淹死的时候,她才出手相救,把我捞了出来,让我喘口气。但我没有哭,她告诉我,我当时只是笑了笑,瞟了一眼游泳池。在她看来,这一瞟只意味着一件事——什么时候能再扑腾一次?

我知道自己记不住这个细节,但我希望我能。妈妈的做法看上去可能很严酷,但她的动机很单纯:她只是想让我喜欢上水。对水的热爱夺去了外公的生命,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来自外公。在我出生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外公就过世了,但他仍对我后来的成长影响很大。

就这样,我开启了此生对水的热爱——这种热爱会支撑我走很远,但和我的“瘾”毫无关系。在“中年清醒”的这段时间,我重新寻回了这种情愫,它再一次让我的生命充满了意义和目标。

◎我终于可以做我自己

在我第一次游泳之前很久,南希·斯宾德(Nancy Spindle)还是一名拉拉队队长,有着深褐色的皮肤、闪烁的棕色眼睛和黑色短发。她用力转着手里的绒绒球,为高中时的恋人戴夫·罗尔(Dave Roll)加油助威,罗尔是格罗斯波因特高中足球队的中锋,这一年是1957年。有时生活就像美国风情画里的一系列场景,分外美好。罗尔,我的父亲,被亲切地称为“妙芙蛋糕”,他是一个学习用功的高年级学生,胸怀伟大的梦想,是学校里非常受人爱戴的学长,与那位可爱的女孩(也就是我的母亲)堪称绝配。女孩常常带着甜美的笑容,人称 “斯宾儿”,比他低几年级。

1958年,父亲考上了阿默斯特学院,两人分居两地数年,相隔千里。不过,他们仍保持着对彼此的爱。直到父亲回到密歇根大学法学院读书,两人才得以重聚。此时,母亲还是一个本科生,是卡帕卡帕伽玛姐妹会成员。

夏季里父亲努力学习,提前完成了法学院的学业,与母亲结婚,并回到家乡,在格罗斯波恩特一家法律事务所安顿下来。他们在郊区买了一幢普通的房子和一辆白色的道奇·达特汽车。之后没多久,1966年10月20日,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我出生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将来会成为一名运动员。事实上,所有的“证据”都与这背道而驰——我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宝宝:骨瘦如柴,经常生病,很容易过敏……一个斜视的虚弱宝宝,经常出现在当地儿科医生的办公室里。

我最早的记忆是,妹妹玛莉·伊丽莎白(Mary Elizabeth)的出生。她比我小两岁。父母担心我会觉得被“抛弃”了,便给我买了一个车库模型玩具。坦白地说,我不记得有过任何被抛弃的感觉。相反,和玩具在一起,孤单的日子也有声有色,而这也使得我后来变得更孤独。事实上,莫莉(Molly)与我完全不同,她身体强壮,力气大,精力足。当时,人们都昵称她为“小胖墩”(现在,漂亮的妹妹肯定不会想起这个绰号),相对于我,她才有希望有朝一日成为罗尔家竞技荣誉及身的孩子。

1972年,在我6岁那年,父亲在联邦贸易委员会反垄断部门谋得了一个职位,我们搬到了中产阶级在郊区的聚居地——人称“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格林威治森林,位于特区的外面。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社区,住户都是年轻家庭,我清楚地记得春天里樱花树白色和粉红色的花朵铺满了街道。我在当地的一家公立学校贝塞斯达小学上一年级。在此后的三年,我的学习成绩一路下滑,以致被分到了“慢班”里。初来乍到,看着塞在每个教室里的40多个孩子,我感到不知所措,非常害羞,很容易便陷入一个幻想中的世界,而我也确实这样做了。

我这样一副外来人的面孔,很难融入班集体,情况因此更加糟糕。我的左眼视力较弱,从出生起我就斜视,为了提高左眼的视力,我戴着厚厚的塑料边框眼镜,视力较好的右眼还会戴着眼罩。如果这还不够“显眼”,我还会戴有正畸效果的头套——20世纪70年代发明的一种折磨人的装置。头套里有很多沉重的金属线,从我的嘴一直缠绕到脸颊,有一条弹性头带会把金属线拉直。操场是个充满痛苦的地方,即便有矫正眼镜,我也总是做不到眼手协调。直到今天,我也不能扔出或接到一个球,更不用提垒球、触身式橄榄球还有篮球了——我总是最后一个被挑出来参加比赛的。网球?算了吧。高尔夫?肯定开玩笑吧。就是现在,我对这些球类运动仍一窍不通。因此,保护右眼的眼罩会经常被球撞下来。为了矫正如此糟糕的情况,我加入了当地的足球队,喜欢足球的父亲甚至自愿来教我。我不仅充满绝望,对其他事物也完全没有兴趣。通常,人们会看到我盯着一只飞过头顶的鸟,或者在比赛中坐在地上摘雏菊花。事实上,我看上去没有一丁点儿从事体育活动的潜质。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能怪其他孩子总是取笑我——每一个人取笑我都太容易了。我的弱点肯定会被孩子们揭露、展示出来,就像自然出现的事物一样,被他们肆意利用。孩子终归是孩子。虽然所有的这一切都看似必然,但却无法抚慰我内心剧烈的痛苦。校车车站就在我家不远处,汤米·比恩巴赫(Tommy Birnbach)、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和一群年龄较大的孩子会推搡我,他们很清楚我不会还手。还有,无论是在校车上还是在学校食堂里,我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冬天,孩子们会偷我戴的羊毛小帽子,拿着帽子做令人捧腹的游戏。无数次,放学后我从校车上灰溜溜地下来——被人打过一顿、帽子丢了,头低垂着,回到家里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痛哭。

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绩也一直下滑。我不关心课堂上的事情,学习的想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尽管才三年级,我却早就迅速落后于其他人了。

◎我喜欢水

夏天,我们家会在密歇根湖旁古朴的小屋里,与我亲爱的表兄弟一起度假,有时也会选择马里兰州乡下的深溪湖(Deep Creek Lake),那时我才觉得开心。而在政府放假的时候,我一般会在埃奇摩尔(Edgemoor),那是当地社区的游泳和网球俱乐部。我在那里度过的时光非常独特:早上,妈妈把我和妹妹送到俱乐部,让我们在那里待一整天,只有救生员看护着我们,她来接我们的时候通常天都黑了。6岁时我正式加入了我的第一个游泳队,夏季联赛上,我用“狗刨”的方法在泳池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成绩并不重要——从婴幼儿时妈妈把我丢进水里起,我就非常喜欢水。从氯气的味道到救生员的口哨声,一切都让我觉得熟悉。最重要的是,我喜欢潜入水中的寂静——在水下,如同被子宫保护那样的感觉笼罩着我,让我有了一种在家的感觉,一种完整的感觉。所以,我学会了游泳。

然后,我学会了快速地游泳。

8岁的时候,我已经常能获得当地夏季联赛游泳比赛的冠军了。我迷迷糊糊地找到了我真正在行的东西。我喜欢成为团队中的一份子,但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来作决定。有人认为,无论是赢还是输,努力训练和纪律性让我保证了自己的优异成绩——其实,这只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夏季联赛的游泳比赛是我青春期的亮点。我找到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并收获了乐趣。埃奇摩尔游泳队里有各个年龄段的孩子——从6岁到18岁。我仰视那些年长的孩子,甚至会崇拜其中几个,尤其是汤姆·韦尔丹(Tom Verdin),一个注定上哈佛的美少年——他几乎保持着每个泳池的纪录,赢得了所参加的每一场比赛,他是一个伟大的游泳运动员,非常聪明。“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游泳运动员,就像汤姆一样。”我心里默默地想。于是,我跟在他身边,像一只迷路的小狗般死乞白赖地缠着他,直到他接纳了我。你怎么游得这么快?你能憋气多久?我也要去哈佛!我向他提了很多这样的问题。难能可贵的是,汤姆一直耐心地辅导我,他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甚至有机会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在去哈佛上大学前,他把自己的泳衣送给了我。他穿着这身泳衣赢得过很多次冠军,这件泳衣就像一根接力棒,意味着我迈进了新的阶段。虽然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被羞辱的经历,甚至还想过在校车的车站把那些孩子痛扁一顿。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可以做我自己,可以面带微笑,直视别人的眼睛,甚至可以脱颖而出。

10岁那年,我设定了自己第一个真正的运动目标:赢得当地夏季联赛中10岁及以下年龄组25米蝶泳比赛的冠军。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甚至放弃了到密歇根湖度过我心爱的暑假的机会。那年暑假我和爸爸留在家里进行训练,而妹妹和妈妈则去了北方度假。不幸的是,我以一趾之差输给了我的“克星”哈里·凯恩(Harry Cain)——只比他慢了一个指甲的距离,屈居第二。但是,我16.9秒的成绩创造了我们游泳队的新纪录。在之后的30年里,1977年创下的这个纪录也算是好成绩了。如此微小的差距让我有了大业未竟的感觉。从那一刻开始,我在所有事情上都百分之百地投入。我成了一个游泳运动员。

为了挽救我快速下降的学习成绩和近乎为零的社交生活,我的父母作出了明智的决定——让我从公立学校退学。于是,我进入了圣巴特里克主教走读学校读小学五年级,这是位于乔治敦郊外的一所教区学校,这次转学挽救了我。圣巴特里克学校的教职工为每个孩子开设了小班,营造了一种培育人、支持人的环境。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融入了集体,我的成绩迅速回升,也交到了朋友。夏天,我五年级的老师埃里克·西沃森(Eric Sivertsen)甚至到游泳比赛的现场看我比赛,为我加油。从只能在车站盯着自己的脚趾到现在,的确是一段很长的路。

与此同时,我的游泳成绩也提高了。我甚至开始全年在同一个队里训练,队友都是当地基督教青年会友善的孩子。

但事情很快急转直下。从圣巴特里克小学毕业后,我不得不再次试着适应新的学校。1980年是我在兰登男校的第一年,这是一所预科学校,美得像世外桃源:高规格的运动场、雕塑、修葺得十分整洁的小径。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华盛顿最负盛名的全男子预科学校之一,兰登曾经是——现在在许多方面也仍然是,男子汉的天堂。这个“预科生天堂”的足球、曲棍球实力与它的常青藤入学率一样有名。

不幸的是,我不会打曲棍球,也不会踢足球。尽管我的游泳技术逐渐提高,但我看起来还是一个傻傻的“书呆子”:戴着厚厚的眼镜,静静地捧着一本翻烂了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而此时我的同学们则穿着花呢夹克、系着马德拉斯领带在操场上练习曲棍球。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为自己能被这个无与伦比的学校接纳感到自豪,我的父母也很骄傲。当时,我的父亲跳槽到了世强律师事务所,而我的母亲经过多年的夜校学习,刚刚拿到了美利坚大学特殊教育学的硕士学位,在华盛顿实验学校教授有学习障碍的孩子。不过,即使收入增加了,我的父母也不得不动用积蓄来支付兰登男校高昂的学费。在他们眼中,学生们在那里接受的教育就是通往光明的未来的钥匙,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父母愿意牺牲一切——只为确保我能有出息!可唯一的问题是,我与它格格不入,就像一滩油中的一滴水。

这并不是说我没有试着努力过。七年级的那个冬天,当时兰登篮球队还叫“Form I”,我决定试着加入它。如果你见识了我当时笨手笨脚的“光辉历史”,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在命运的某些奇怪的安排下,我成功躲过了一次次减员,成为球队中资格最老的人。问题是我在这个新队伍中没有位置,队友中许多人从第一天进入兰登起就在一起打球,一切就像又回到了三年级。我很为自己进了大名单感到自豪,但也很困惑——我甚至把一个长期跻身于出场名单的队友都挤了出去。在球场上,我的表现简直太糟糕了。我运不了球,愣在场上,非常紧张,习惯性地把球传给对手,还经常投出空气球(即俗称的“三不沾”)。尽管父亲在家里的车道上架起了一个篮筐供我练习,我还是那么不可救药。为此我遭到了狠狠地嘲笑,很快就成了大家的笑柄,还挨打了。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回到更衣室里,我突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当时我身上只披着一条毛巾。几个队友紧紧地把我围了起来。块头有我两倍大的托德·洛莱普(Todd Rollap)走上前来,停在我的面前。

“你不属于这里。现在,你应该退出球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放过我吧,托德。”我有些畏缩地答道。托德笑了起来,队友们把我围得更紧了,他们戳着我的胸,嘲笑我,试图激怒我。迫于形势,我出手推搡了站在我面前的托德——事件升级!队友们猛地把我推来推去,好像在推一个烫手的山芋。

“放开我!走开!别碰我!”我哭喊着。这伙人感觉到了我的软弱,叫嚣着要“见血”,他们步步紧逼,眼看就要痛下杀手。为了冲出困境,我奋力挥拳打向托德,但完全没碰到他的脸。可以想象得到,和我的跳投一样,我只是打到了空气。

然后,“轰”的一声!托德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下巴上。接下来的事情,我只记得自己躺在地上,瞪着我的队友,他们看着我痛得扭曲而又难堪的身体,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他们高呼着:“里奇·罗尔,被打趴在地上了!里奇·罗尔,被打趴在地上了!”后来,这句话成了大家嘲笑我的口头禅。

我半裸着,吓得发抖,满腔屈辱,匆匆抓了衣服,哭喊着从更衣室跑了出来……我在兰登男校无数古老的回忆之一,到此落下了帷幕。

第二天,威廉姆斯(Williams)教练把我拉到旁边一个空教室里。“我听说了昨天的事。你没事吧?”

“我还好。”我回答说,尽我所能不让内心翻滚的情绪表露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队里吗?”他问道,光秃秃的额头闪闪发光,透过一副约翰·列侬式的金属边框眼镜凝视着我。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胡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不出任何原因。我不想接受兰登男校里的任何事情,更别提篮球了。“这和你打篮球的能力没有关系,”他继续说,“因为你是一个领导者,你有难得的热情和充满感染力的乐观精神。这是球队需要的。”

也许是这么回事吧,但我不需要球队了,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把我当作领导者。在我看来,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是打篮球的料。

“但如果你想退出球队,我也能理解。你自己作决定吧。”

我非常想退出球队,但也明白,如果这样做,我的篮球生涯就到此为止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结束,所以,我同意坚持下去。这段经历非常不愉快,调侃继续——甚至升级了!但我尽我所能坚持着,不能让他们赢了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事情做到最好,然后走人。从那天起,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不再参加兰登男校举办的一切社交活动。我一直低着头,努力学习,发现自己完全被孤立了。我在兰登男校收获了优异的学习成绩,但也只有成绩。

◎最大的池塘,最小的鱼

到了15岁,基督教青年会提供的游泳课程已经难不倒我了。如果我想和大男孩竞技,就得提高游泳技术。即使兰登有游泳课程(事实上学校里没有),我也需要专家级教练的指导,才能让自己的天赋提升一个新台阶。

因此,我对父母说,我想加入柯尔游泳俱乐部,这是里克·柯尔(Rick Curl)教练新创办的俱乐部,柯尔的职业生涯始于同城的另一家名为“Solotar”的游泳俱乐部,他能把运动员的水平提升到国家队级别。现在,他有了一个新团队,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而在青年会,我已经像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了。

柯尔游泳俱乐部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池塘”,而我是其中最小的一条鱼。每一个和我同龄的游泳者都比我更有天赋、更有能力。不仅如此,我每周还需要参加10堂游泳训练课,上学前有4堂75分钟的训练课,星期一至星期五放学后有5堂两小时的训练课,每星期六还有1堂3小时的训练课。任务艰巨,这是一定的。而我的父母也很负责任地关心我,担心这么大的训练量会影响到我的整体发展。对他们来说,教育才是第一位的,他们不希望这种大运动量的游泳训练影响我的学习成绩,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才刚刚开始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但我说服了他们:我可以兼顾两者。而且我知道,如果竭尽全力,我可以触及天空!柯尔同意我加入他的俱乐部。但最重要的是,我不顾一切地逃离了与兰登男校有关的一切事情。

计划中只有一个纰漏——兰登男校以自己强制性的课余体育课程为荣。下午3点下课铃响后,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一项学校体育活动。如果我想游泳,参加游泳训练,就得找到一个权宜之计,逃过这条规定。在父母的帮助下,我向校长马尔科姆·科茨(Malcolm Coates)和体育主任洛厄尔·戴维斯(Lowell Davis)申请“豁免”。我本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学校在意的是竞技水平,在兰登没办法提供训练所需条件的情况下,我想学校会支持一名渴望把自己运动能力提高到最高水平的学生的。

结果,我大错特错!戴维斯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我的想法。在这所始建于1929年的学校的历史上,还没有一名学生曾获准不参加兰登的体育课程,并无视这项传统带来的骄傲和喜悦,而且他们也不想打破这项传统。这难道真是一个问题吗?如果我无需如此备受煎熬地参加这些课程,这就不是个问题。难道参加体育运动的目的不是建立学生的信心吗?在兰登,我的信心低得不可能再低了。再说,我的要求也不像去上个厕所那么无聊,我想要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权利:一个像真正的运动员那样参加训练的权利,训练所需的精力、强度和时间投入三倍于兰登的要求,但我被拒绝了!我没有退缩,而是把自己的请求写了下来,像上诉律师一样申诉我的请求(后来我也的确做过上诉律师)。随后,我与学校领导见了面,他们的话咄咄逼人。校方担心由此而开的先例,却在口头上关心我能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如果你更合适网球或高尔夫球运动,那该怎么办?你会怎么选择呢?在我看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问题。

那段日子,每天晚上睡觉前,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怎么就不让我去游泳呢?!

谢天谢地,科茨校长最终回应了我的坚持,决定听一听我的情况。他被我不懈的努力打动了,最终说服了戴维斯批准我的请求。据我所知,我至今仍然是兰登男校唯一网开一面的学生。我不会浪费掉这个机会。

生活在顷刻间发生了改变。从第二天起,我的闹钟每天早上4点44分准时响起。爸爸给了我极大的支持,他会和我一起起床(直到一年后我拿到了自己的驾照),我们一起摸黑开着他心爱的名爵敞篷跑车,驱车20分钟,来到乔治城预科学校昏暗的地下游泳馆——柯尔教练在这里租了游泳池。在我游泳的时候,爸爸会坐在车里,标记着法庭辩论的要点。那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次。更衣室经常有蟑螂出没,到处都是污垢。游泳池也很黑暗、阴沉和寒冷。青霉菌无处不在,黑色焦油状的东西从老化发霉的天花板上滴下来,穿过潮湿的雾气,滴在氯化过头的水里。但是,从看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了它,因为它让我的生活又有了盼头。

从一开始,我就被扔进了“鲨鱼群”里。泳道里挤满了孩子,他们拥有几十个国家级各年龄组的纪录。我的队友里有几个奥运选拔赛选手,甚至还有几个全国冠军。如果你住在华盛顿地区,并希望和最好的游泳运动员一起游泳,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这里。我有太多的人要追赶,在训练上不能浪费一丁点时间。

我决心要尽快赶上同学们的游泳水平,所以几乎连一次训练都没有错过。我的水平迅速提升,但很快就意识到,上帝没有赐予我取得好成绩的天赋。如果想赶上其他人,并跃升到国家级水平,就不能依靠天赋,我得更加努力。我决定把精力集中在200码蝶泳上,众所周知,这是最困难、最费体力的项目之一,大部分人都对此不感兴趣。这让我很快有了一项优势:人们的兴趣不大,竞争对手较少,意味着取得成功的机会更大。

我愿意通过加倍训练距离和强度来弥补天赋上的不足。柯尔注意到了这点,专门为我设计了特殊训练,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我从不退缩,我喜欢这种从未有过的“训练的痛苦”。比如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的200码往返蝶泳训练:第一次往返训练后休息30秒,随着往返次数的增加,休息时间慢慢缩减到5秒;连续400码蝶泳训练,每一次往返都要比前一次更难、更快。

我喜欢这种痛苦,这种痛苦也回报了我。事实上,我并不满足,这些经历让我在之后的超耐力训练中游刃有余。在思想层面,我决心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做到脱颖而出。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每天痛苦的训练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自虐式的努力,只是想让自己摆脱在兰登男校痛苦的经历。追求卓越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而相比之下,我在兰登的那段日子,只能说是自我隔离、情感麻木。

那段日子全都与游泳有关。除了上学,我什么也不做,我的吃、住和呼吸都围绕着这项运动。不管多累都没有睡过头,我总是第一个参加每项练习的人,常常从车上直接跑到游泳池里。即使在遇到暴风雪学校停课时,我也会开着家里的沃尔沃来到冰冷的街上,一路打滑,穿过城镇,去参加训练。而且因为比教练都还准时,我拿到了游泳池的一把钥匙,以备柯尔迟到——或者更糟糕的,他压根不来时的不时之需(他偶尔会不来指导)。

我用大大的粗体字把达到目标的时间记录在课堂笔记上、存在学校的更衣室里、贴在浴室的镜子上。卧室里的一面墙上铺着软木板,上面满满地贴着我偶像的照片和海报,这都是我从《游泳世界》( Swimming World )杂志上撕下来的。他们中有世界纪录保持者和奥运冠军,如罗迪·盖恩斯(Rowdy Gaines)、约翰·莫菲特(John Moffet)、杰夫·科斯托夫(Jeff Kostoff)和巴勃罗·莫拉莱斯(Pablo Morales)。在所有照片中,我最喜欢的是非常了不起的速滑运动员埃里克·海登(Eric Heiden)在《体育画报》( Sports Illustrated )封面上的一张照片——拍摄于普莱西德湖。1980年冬季奥运会期间,海登当时身穿金黄色的紧身衣,腿部肌肉像树干一样,非常英俊潇洒。他几乎改写了每一个速滑项目的纪录——无论是短程竞速赛,还是长途耐力赛,他在奥运会上共赢得了5枚金牌。当然,他不是一个游泳健将,但在我心目中,他就是运动美德与优秀成绩的化身。

还不到15岁的时候,我在《华盛顿邮报》上看到一场职业自行车赛将在椭圆路上举办,这一条长长的、椭圆形的、风景如画的路,正对着华盛顿国家广场上的白宫——这片绿色的广场是法国建筑师皮埃尔·查尔斯·郎方(Pierre-Charles L’Enfant)专门为美国首都设计的著名作品。埃里克·海登将在那里跨界参加职业自行车比赛,和自己的7-Eleven团队一起参加比赛,这是美国第一个顶级专业团队。我拖着爸爸来到比赛现场,非常认真地观看比赛。我想,爸爸当时肯定觉得很无聊,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运动盛事。围绕着环形路线以不可能的速度骑行、紧紧聚拢在一起的车友迷住了我,旋转的车轮发出蜂箱一般的声音,亮色的运动衫歪歪斜斜地快速经过,像一条模糊的彩虹。赛后,我偷偷地溜过安检,悄悄地接近了7-Eleven团队的车,看到海登正在和记者悠闲地聊天。那一刻,我成了追星族(以前从来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那一刻,我爱上了自行车运动。我想参加自行车比赛,但我不认识参加自行车比赛的人,而且时机也完全不合适。如果我想成为优秀的游泳运动员,就不会有足够的精力去实现这一愿望。所以,在未来的25年里,它仍然是一个延迟的梦想。

◎兰登男校里的“一人团队”

我制定了精准的时间表,强迫自己进行严格的自我管理。我的同学们深夜才回家,在我从来没有被邀请参加的聚会上,他们与来自兰登姐妹学校霍尔顿-阿姆斯(Holton Arms)的女孩们纵情狂欢,沉溺于毒品和酒精中,而我则保持着学习、睡觉、训练和比赛等严格的作息规律。即使有人邀请我参加聚会,我也会拒绝,除了太累了,也找不到其他原因。因此,自然而然地,我成了模范儿子和模范学生。星期一到星期五我没有空闲时间,所有时间都用来游泳、上学、吃饭、游泳、学习和睡觉。甚至在周末,我定的目标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麻烦。大多数周末,我都穿行于东海岸——从塔斯卡卢萨到匹兹堡再到哈肯萨克,参加各种比赛。那些可以开车去参加的比赛,父母会尽职尽责地把装备装在货车上,载着我,也经常带着我的妹妹参加各种比赛。对于一个观众来说,观看这些比赛,如同观看草生长那样无趣。妹妹也和我一起去游泳,也有潜质成为一名杰出的游泳运动员。

努力训练很快就开始有所回报。我16岁时,拜里克·柯尔为师才刚刚满一年,就实现了获得全国排名的目标——在全国200码蝶泳比赛中获得了所在年龄组的第8名。我获得了参加国家级比赛的资格,并开始在全国各地参加比赛。在这些比赛中,我逐渐接触到了许多游泳界的传奇人物,他们都曾在我卧室的墙上熠熠闪光。还记得1983年,我第一次在佛罗里达州盖恩斯维尔参加全国比赛。为期一周的赛事进入第二天时,我看到了克雷格·比尔兹利(Craig Beardsley),当时他还就读于佛罗里达大学,我看到他在泳池边慢慢地走着。因为卡特总统抵制莫斯科奥运会,时运不济的1980奥运队无缘参加比赛,克雷格就是游泳队的成员,是我的专项200码蝶泳的卫冕世界冠军。自1979年以来,他在各项比赛中均保持不败,他保持的世界纪录维持了三年多。简单地说,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对他充满敬畏,我跟随着他,非常害怕,不敢接近。克雷格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就转头看了看我。但我太紧张了,不敢跟他说话,迅速逃开了,遗憾的是,我逃到了女浴室里!

但我不在乎。我的天呐,克雷格·比尔兹利看了看我!我觉得我来到了游泳界的精英世界。

在此期间,我的学习成绩也开始变得非常优秀,慢慢地在班上名列前茅。特别需要提到的是,我爱上了生物学,有了一个从医的梦想。出于课业需要,我安排得非常密集的时间表上的重点换成了功课,我也因此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我在兰登非常孤独,和游泳俱乐部队友们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并与这些激情飞扬的孩子结下了长期的友谊。总之,我的总体规划奏效了。

到了高年级时,我已经成为美国高中顶级的游泳选手之一,只缺都市区域赛,即华盛顿特区高中游泳冠军赛的冠军。但我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障碍:兰登没有游泳队,所以我没有资格参加这项比赛——没有高中游泳队,就得不到高中游泳比赛的冠军。所以,我不得不再一次来到不欢迎我的体育主任洛厄尔 · 戴维斯的办公室,这一次我请求他成立兰登男校的第一个游泳队。没有他的指导,我也成了当地最优秀的运动员之一,这一点可能让他不高兴了,于是,他再次拒绝了我。无论我做什么,都说服不了这个家伙。最后我找到校长科茨,再次提出我的请求。在他的帮助下,我成立了兰登男校里的“一人团队”。然后,我利用高中游泳联赛规则中一些漏洞,凭借几场高中对抗赛赢得了参加冠军赛的资格。说白了,我闯进了一个没有被邀请的聚会。

在都市区域赛上,因为200码蝶泳不是高中比赛项目,我被迫参加赛程较短的冲刺比赛:100码蝶泳。100码不是我的专项(对于蝶泳以及后来的铁人三项来说,距离越长越好),但我下定决心要赢。不幸的是,我再次以纤毫之差落败,仅次于柯尔俱乐部的队友马克·亨德森(Mark Henderson,他后来在1996年奥运会上赢得了金牌,并在4×100码混合泳接力赛中帮助美国队创造了世界纪录),屈居亚军。我仿佛成了“千年老二”。

尽管没有赢得那场比赛,也有一些人一直不愿意支持我,但那天我还是骄傲地代表我的学校参加了比赛。最令人欣慰的是,我的坚持和优异表现为兰登次年成立正式游泳队奠定了基础,而且游泳队一直保留到今天。尽管我不用参加兰登的体育课程,但我的“运动遗产”仍然留在了学校里。 U9v+LJWHfIf/8DfHZPeyi8FBmcZIXKZX6lCG0gxo2iyjvX4VNN2/UAKQg50Z4g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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