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意义而智慧 |
中国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书长《互联网周刊》主编
姜奇平
维克托的《删除:大数据取舍之道》到底在讲什么?
英美人写书,总爱从细节到细节,进行无穷无尽的经验归纳,就像素描一样,一笔一笔地在相近的地方重复描摹。大家的时间都有限,让我用演绎的方法,谈谈这本书的逻辑,就像速写那样,几笔让你看出画的是什么。
大艺术家罗丹说:“什么是雕塑?就是在石料上去掉那些不要的东西。”删除,就是当大数据这堆石料越来越多后,去掉那些不要的东西。去掉不要的,为的是让雕像留下来。雕像就是意义所在。简单地说,大数据的取舍之道,就是把有意义的留下来,把无意义的去掉。
这本书到此就可以算读完了。
不过也许你还有五分钟时间,那就可以听我多说两句,以便对这本书更加知其然。
《删除》这本书为什么值得你读?一个重要原因是它来得恰是时机。大数据刚刚兴起,在你被数据灌满之前,先教你如何删除,省得你的硬盘和大脑,在数据海啸到来后,成了无用信息的垃圾场。
《删除》这本书的缘起,是2007年作者偶然产生的“被遗忘的权利”这个灵感。作者的一位朋友向他鼓吹计算“无处不在”,他却反其道强调遗忘的重要,也就是不要让数据“无处不在”。
大家都有这种体会,信息少的时候,脑子还清楚;等到信息爆炸后,脑子反而乱了。《删除》这本书,像念经似的,翻来覆去就在重复两个词:记忆,遗忘。这不奇怪,因为记忆与遗忘的斗争,构成了数据的核心矛盾。正如作者所说:“在数字时代,或许人类发生的最根本的改变,就是记忆和遗忘的平衡已经反转了。将信息提交给数字存储器已经成为默认状态,而遗忘则成了例外。”以前数据过少的时候,想记、该记的没记下来;如今数据过多的时候,想忘、该忘的忘不了。大脑就像仓库一样,没用的东西占的地方太多了,需要清一清。《删除》就在教你如何清扫大脑内的垃圾。
作者写这本书,是为了向你说明“怎样才能够确保在数字时代的未来我们还会记得遗忘的重要性”,并为此“恢复我们遗忘的能力”。也就是不要让乱七八糟的东西过多占据我们的大脑和硬盘。作者教给你的,相当于罗丹的石料去除术。
如果你还有十分钟,我还想跟你谈谈,如何理解这本书的所以然。
如果你光就这本书读这本书,可能也会被绕进去。因为作者把主要篇幅,都用在教你如何去掉石料中不需要的部分,但是并没有讲透石料中保留的雕像到底是什么。其实,你只有明白自己到底要雕的是什么,才能明白去掉石料的所以然。换句话说,你只有理解了在大数据中,你需要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判断这种需要,才能举一反三地明白到底为什么要去掉那些不需要的。否则,你就会一直凿,直到石料都快没了的时候,才忽然问自己:咦,我凿它干什么呢?
雕像是意义。意义是决定哪些数据值得保留(记忆),哪些数据需要删除(遗忘)的根据。罗丹在雕塑的时候,不是在做刀削面,不是为了把东西全去掉完事,而是为了一件正事,就是雕出像来。
维克托在新作《大数据时代》中解决了前面遗留的问题,他对大数据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大数据只是客体,本身并不能决定自己有用还是没用。有用还是没用,是相对于主体来说的。对人有意义的数据,就是雕像,就是该保存的回忆;对人没意义的数据,就是应去掉的石料,就是该删除的垃圾。对这个人有意义的,对那个人可能没有意义。因此,不同的人,要根据自己认同的特殊意义,来决定数据的取舍。智慧与非智慧,是取舍的结果。取有意义的,舍无意义的,叫智慧;取无意义的,舍有意义的,叫愚蠢。大数据因有意义而变得智慧,这就是取舍中“取”这一半的道,它是《删除》“舍”那一半道的所以然。合在一起,才是取舍之道。
进一步,取之有道,这个道可以点破了说,就是要明白在决定遗忘什么的时候,先明白到底要回忆什么。其中的道,在于柏拉图意义上的回忆。其实,回忆与遗忘,是欧洲文化中一个经典隐喻,有特别的含义。例如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爱比米修斯的过失》谈的记忆与遗忘,就是这种意义上的。对柏拉图来说,真正的回忆,不是对现世的回忆(即一件事一件事的回忆),而是对彼岸的回忆(即对“人是什么”的认同,也就是对意义的认同)。他在《斐德若》中说“见到尘世的美,就回忆起上界里真正的美”。还原到现实中来,就是各种回忆中与自己的存在意义最息息相关的回忆。在数据这堆石料背后,真正存在的“雕像”,就是人的意义本身。
罗丹心目中的雕像,反映的正是他所认同的意义。他根据这种认同,来决定“删除”哪些石料,那一定是同意义无关的。同样,在未来的大数据时代,每个人都是罗丹,每个人只需要保留那些可供“回忆”有意义事物的数据,而删除那些无意义的数据。删除的对与不对,有效与无效,完全取决于我们对自己的认识。从这个意义上说,“认识你自己”这句阿波罗神庙上的箴言,应该成为删除行为的真正标准。
删除的最局境界,就是不删除,也就是知道你需要保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