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报很重要。
魏末晋初的时候,有一个号称竹林七贤的小圈子,也就是那个时候的“公知”。竹林七贤个个都很有名气,其中有一个叫嵇康的,对玄学很有研究,也很有名气。太傅钟繇的儿子钟会对玄学很感兴趣,也是嵇康的粉丝。有一次,他锦衣玉马地跑去造访嵇康,准备与嵇康好好探讨一下当时的显学“清谈玄理”。但是很不幸,嵇康当时正在柳树下接受“劳动改造”,扬锤锻铁,他装作像是没看见钟会一样,自己玩了几个钟头。钟会好歹也是个官二代、世家子弟,还是很有教养的,并没有放狗咬他或者把他抓起来,只是觉得没意思就打算静悄悄离开。要说嵇康有个性,他还真有个性,这时候他突然发问:“君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钟会这官二代不仅会吃喝玩乐和遛狗,脑子反应也挺快,立刻答道:“我从来处来,要往去处去。”
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嵇康和钟会二人的简单对话看起来很玄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当事人都带着点意气,于是也就造就了后面的悲剧——这是后话,此处不表。
为什么我们要在开头说这样一段看起来与财报毫不相关的故事?关键在于八个字: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对钟会来说,他从来的地方来,要往要去的地方去,这是很简单的事。但对于很多刚刚接触财报的人而言,认识财报上的每一个“字”不难,它们甚至能抄起计算器依葫芦画瓢地算一算各种指标,但是,却并没有真正理解资产负债表的内在机理,自然也不知道资产负债表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祖宗孔子早就说过类似的话。
朱熹的《朱子语类》中记载,孔子曾经说过:“‘四十而不惑’,是知其然;‘五十知天命’,是其所以然。如此说得否?”同一出处,孔子又对此做了简要回答:“如门前有一溪,其先得知溪中有水,其后知得水源头发源处。如‘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四十时是见得那‘率性之谓道’;五十时是见他‘天命之谓性’。”意思就是:在某种意义上,知其所以然比知其然更重要。若不追溯“门前一溪”的源头,知其“水源头发源处”,又何以知道这“溪水的秉性”?
财报本身是“知其然”,而财报是怎么炼成的则是“知其所以然”;财报本身固然重要,但真正读懂财报、知道财报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更重要。
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这是掌握事物的终极“心法”,不然就只能是依葫芦画瓢。做不到举一反三,最多也就是个机器人。但世上万物变化何其多样,如果只是懂得固定的招式,自然是应付不来的,所谓“以不变应万变”,变的是外物,变的是应对的战术,但不变的是原理,是应对之“道”。
经济是如此复杂,虽然宏观经济看起来像是一座摩天大厦,但却是由许许多多不同的细分行业构成,且同一个行业也会在不同年份展现出不同特征:金融业与钢铁业自然有许多不同,IT业在上演疯狂之时,传统媒体却在感慨行业的末日;同样,2013年之前,煤炭价格高涨,火力发电厂叫苦连天,出现了行业性亏损,2013年之后,煤炭的价格却一直下行,火力发电厂开始闷声发财…….
但这些不同的企业,却都有一份看起来很相似的财报,无论是样式还是术语。财报是一种抽象的商业语言,以货币的形式对不同的经济活动进行高度概括,这种概括能让我们比较不同的行业和不同的企业。想象一下,如果没有这种抽象,我们可能就得用钢铁企业的钢铁和养鸡场的鸡进行比较,那真是一种很有“技术含量”的对比。
抽象是一种双刃剑,带来了好处,也带来了坏处。就像游戏玩家必须遵循一致的游戏规则一样,没有了统一的编制财报的规则,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那财报也就失去了作用。
编报财报的“游戏规则”就是会计准则和一系列的会计制度,也就是说,不管什么样的企业,都要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编报财报,这样的财报才有了比较的基础。这样的”游戏规则“就好像给财务人员戴上了“镣铐”,为他们指定了一个玩乐的“圈子”,告诉他们该如何去玩;但任何游戏如果把玩家限制得太死,都将失去了趣味,所以说,“游戏规则”并没有完全锁死财务人员——经济活动的复杂性,处理经济事务时需要的“专业判断”,都导致了“游戏规则”的弹性。
比如,一台电脑究竟可以使用几年?有些企业财大气粗,不仅购买高端机型,而且没两年就准备淘汰;有些企业可能精打细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不同的企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因此,我们就需要对电脑的使用寿命进行“估计”。既然是估计,那自然就会有不同:两年的使用寿命可能偏于激进,但不能说过分,因为按照摩尔定律,很多电子产品刚买到手就已经可以淘汰了;5年属于中规中矩;10年则可以说企业小气,但它毕竟也没错。显然,不同的使用寿命估计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再举一个例子。权责发生制和收付实现制是两种不同的原则:权责发生制要求以权利和责任的发生来决定收入和费用的归属期;而顾名思义,收付实现制则是以实际收到或支付的资金来确定收入和费用的归属期。由于会计期间假设的存在,不同的原则会导致不同的处理结果。当然,目前对于企业而言,权责发生制是法定的选择,但权责发生制的选择也带来很多的不确定性,比如费用的分摊。可以说,法定选择权责发生制,是给财报带上了枷锁,但权责发生制自身依然还有很多的空间去运作。
于是,结果就是如此:一方面,财报是“游戏规则”下的成品,另一方面,这成品如何却并不是确定的,就犹如给不同的厨师以相同的原料,有的可以炒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而有的却完全没戏。因此,财报就像是戴着镣铐的舞蹈,高手能跳得好看又不会滑出边界,低手则会弄出一份难看的表格,又或者干脆出了界。
那么,作为财报的使用者,我们需要知道,财报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我们要喝这门前之溪水,自然是要看看这溪水在源头上有没有被污染,中途有没有人倒了苏丹红之类的添加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