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躲避他,有权有势的朋友对他一封又一封的长信不理不睬。为了迫使一个担任要职的朋友给他回信,他甚至不得不借口向他要些小东西,如“一台部队用的高质量测量仪”。
这时科西嘉又有消息传来,老保利向英国人求助。现在应该替法国拯救科西嘉了!到巴黎去,把火煽起来!那里已决定开战,他惴惴不安地请求担任指挥,但两周后舰队已大败而归,返回土伦。他再次感到失望。要是让他指挥就好了!他不是占领过土伦,在沿海设防,并制订了与科西嘉作战的计划吗?
然而反动势力正在反扑,上面不信任他,试图派他去旺代担任要职,以此将他与手下隔绝。同时他还被当作冗员调入步兵。对一个受过全面训练的炮兵来说,这等于是降级处分。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没门!他向主管战争事务的人民特派员提出质疑。当对方称他“太年轻”时,他盯着这位几乎没上过战场的大人物的眼睛说:“一个人在战场上成熟得很快,而我就来自战场!”他默默地拒绝从命,等待着政府的垮台,就像三年前那样。
怎么办?称病?告假?这位失业的将军思索着。还是待在巴黎吧,这儿毕竟是世界的中心。马尔蒙和朱诺未经请假便来陪伴他,他们也没有钱。布里昂在干什么?做投机生意?你也可以试试,可是纸币在急剧地贬值。上次的政变你们搞得多糟!没有大炮你们就想夺权?萨利切蒂如今也受到严重的指控,躲在一个要好的科西嘉女人家里。波拿巴写信给他说:“你要明白,你那样害我,我本来可以报复的……你我扮演过的角色,谁的不光彩呢?我可以复仇的,但我没有那么做……你走吧,去找个可以学习更好地思考祖国的避难所。我永远不会透露有关你的一切。好好反省自己,珍惜我的动机,它们是高尚的、宽容的,值得你珍惜。”
这些自我陶醉的言辞后隐藏着怎样的企图,他那标榜的高尚里笼罩着怎样的阴影!这种假装的宽容大量,只是为了给无所事事的日子注入一些生机。
因为在这个夏季,生活的波涛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沉重地拍打着海岸。他被诗人莪相,被他作品中那种忧郁的激情深深地吸引了。莪相戏剧的悲剧性结局也感染着他,为了不至于被悲剧结束后加演的滑稽短剧败兴,他会急匆匆地离开剧院。“简直是瞎闹!《保罗和维尔琴》在一出新歌剧里竟然变成维尔琴获救,以大团圆收场!”听到这番话的一位女士问他:“你说什么是幸福呢?”
“幸福?”波拿巴回答说,“就是充分发挥我的才能!”
然而,现在他的才能恰恰没有用武之地,这令他无法忍受。他变得越来越忧郁,心中莫名地恼怒。一位朋友的妻子讲述说:在观看一出喜剧时,所有的人都在大笑,只有波拿巴冷冷地坐在那儿。有时他会离开一会儿,然后阴沉着脸出现在正厅前座的另一头。有时他的嘴角也会露出笑容,却显得不自然、不合时宜。他能把战场的趣闻讲得有声有色,但之后的笑声却很粗鲁。经常可以看到他拖着两条短腿在街上游走,一副面黄肌瘦、烦躁不安的样子,“举止笨拙不稳,戴一顶圆形旧帽子,下面露出两只扑粉扑得很糟的耳朵,形状与狗的耳朵相似,衣领上全是头屑。他的手又长又瘦又黑,没戴手套。他的靴子一看就知道不合脚。”
他开始与国外做图书生意,往巴塞尔寄去一箱书,但这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
有时他去参加上流社会的聚会,因为据他在给哥哥的信中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寻消遣……女人无处不有,剧院、公园、图书馆里,到处都是。最漂亮的女人在学者的书房里。是啊,这里理应是她们的天下,因为男人都为她们痴狂,他们通过女人而活,并且为女人而活”。
他也去巴拉斯家参加过聚会。这位督政官的排场和对女人的爱好,令巴黎人议论纷纷。波拿巴走进他家,就置身于最漂亮的女人堆里,如塔丽昂夫人和雷加米埃夫人。由于矮小、阴郁、笨拙,波拿巴只能通过他的机智和神情引人注意,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
他仍处于孤独之中,只给兄弟们写些长信。弟弟路易的教育由他负责,他评价说:“他是一个好兵。我特别喜欢的是,他集中了一切优秀的品质:热情,机智,健康,天赋,可靠,善良……他肯定会成为我们四兄弟中最出色的人。当然,我们其余几个谁也没有受过像他这么良好的教育。”现在,拿破仑打算把最小的弟弟热罗姆也接到巴黎来生活。他与吕西安的关系却有些紧张。这位天才的弟弟总想要超过他。吕西安与他一样知人识人,是第一个完全了解拿破仑的人,而且在十七岁时就已非常了解这位二十三岁的哥哥。他在给约瑟夫的信中说:“我在拿破仑身上看到一种野心,它虽然算不上自私,却超过了他对公众幸福的爱。在一个自由的国家里,他大概是一个危险人物。我觉得他有明显的暴君倾向。如果他是国王,他就会成为一个暴君。至少,对于后世和敏感的爱国者,拿破仑将会是一个可怕的名字。”这些伟大的预言对吕西安来说不只是想象。他本人的强烈野心使他感到,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国家,拿破仑大权在握是完全可能的事,因此他现在已经在为这位哥哥即将超过自己而难受。
拿破仑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连通过财富和乐观走向自立的约瑟夫,也使他羡慕不已。他向约瑟夫提供推荐信和证书方面的各种帮助,还建议他用贬值的钱购置地产。但在给约瑟夫的信中也有这样的话:“你那封谈论政治的信太过枯燥,你应该学习另一种写法。”
一个家!他希望像约瑟夫那样,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在给哥哥的每一封信中,他都敦促他采取行动,帮他追到美丽富有的德西蕾。她给他写充满柔情的信已经很久,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嫁给他,于是他要求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看到了一位朋友和约瑟夫的美满婚姻,看到了一些同龄的伙伴已经登上显赫的职位,只有他自己无所事事,孑然一身,徒有雄才大略。
他写信给约瑟夫说:“如果你出门旅行较长时间,请给我寄一幅你的画像。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们的心已合为一体,因此你最清楚地明白,我的心是完全属于你的。当我写下这些话时,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我感到我们不会很快再见,于是再也写不下去。保重,我的朋友!”
他变得多愁善感,有时甚至有些绝望:“一步一步往上爬,这有点像冒险家和竭力追求幸福的人。”最后他写道:“人生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