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中尉要成为古罗马大将科里奥兰那斯,尽力拉人、拉选票。因为自人民当家作主以来,我们便需要人民的拥护。刚巧伯父在这个时候去世,留下一笔遗产,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波拿巴动员家族的另一个神职人员——舅舅费什加入自己所在的雅各宾俱乐部。哥哥约瑟夫可以在市议会帮他说话。这个岛上还有谁学过如何指挥炮队?领导国民自卫军可是实权。但如果他不能当选呢?
这一次,假期到元旦就结束了。当心!他写信给上司:“紧急情况迫使我延长在科西嘉逗留的时间,无法如期归队。但我是无可指责的,因为我要履行更神圣、更有意义的义务。”切勿把他开除!没有回音?他还是得冒这个险。
选举国民自卫军指挥官的时候到了。亲戚到处都是,但这还不够。于是他的母亲成天在家设宴招待他的党内朋友,山里来的人也常到这里过夜,他就这样替自己拉票。“当时,”一个伙伴写道,“他时而默默地沉思,时而友好地恭维大家,与每一个人交谈,拜访对他有用的人,争取每一个人的支持。”当特派员到来时,他把其中一位强行扣留在自己家中。他还派人殴打竞争对手的支持者。这就是科西嘉的选举日。
激动人心的一天过去了。到了晚上,他终于如愿以偿,当选为自卫军的中校副司令。
现在,他这个意大利人会脱离法国吗?当心!统帅们的书告诉他:千万不要自断退路。“面对这样艰难的局势,”他写信到瓦朗斯,“一个合格的科西嘉人应该报效祖国。这正是亲朋好友们留我在岛上的原因。但我又不懂得在职责方面讨价还价,所以我打算辞职。”但他根本没有提交辞呈,反而去信要求支付欠发的薪俸,还在信中称法国为“贵国”。于是法国革除了他的军官职务。
就这样,他一下成为孤注一掷的冒险家,比他希望的还要快。他没有了依靠,除国民自卫军的革命权利外一无所有,而任何一个打击都可以使这支队伍土崩瓦解。现在请你露一手给大家瞧瞧!他得利用阿雅克修市民与自卫军之间潜在的内战,煽风点火,然后在混乱中成为救星。国王的正规军驻守的护城堡垒不是很大的威胁吗?腓特烈大帝和凯撒
不都是先进攻护城堡垒的吗?必须抓住正规军的指挥官,赶走这个贵族笨蛋,一举把科西嘉从法国手中解放出来。而现在法国正忙于战争,根本无力反扑。于是,他便可以成为科西嘉的主人,而老保利将成为一个传说。
战斗在1792年复活节那天打响。是自卫军寻衅滋事吗?市民们充当了同谋吗?是谁先动的手?这是些永远具有讽刺性的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波拿巴率领人马,企图攻占堡垒。但守军毫不畏惧,用大炮将他击退,并向巴黎控告他叛乱。有关他叛国罪的起诉即将开始。他那空洞的辩护说服不了谁。甚至连保利也急忙宣称忠于法国,将他老朋友的这个儿子撤职。
拿破仑作为科西嘉国民自卫军中校(1792年)
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放肆的同胞缺乏信任。
“你不愿站在我这边,保利,”波拿巴想,“那我就要跟你作对!你给我小心,我会赶去巴黎!那儿毕竟是革命的发源地,我会找到机会的!”
夏天,这个一败涂地、无钱无业的冒险家游荡在巴黎的街头。他在法国或多或少是个开小差的中尉,在科西嘉是个被撤职的中校,面临着最严厉的审判。他衣衫褴褛,明天便将挨饿。他唯一的希望是那些激进分子,于是加入了罗伯斯庇尔一派。因为只有旧王朝垮台,只有发生彻底的变革,他才能获得拯救。
赤日炎炎,巴黎的物价又贵。终于,他把表送进了当铺,接着又做了件出生二十三年来一直避免的事——欠债,欠一个酒商15法郎。之后,他向朋友布里昂建议一起做房产经纪人。他羡慕那些统治者吗?不,他只是鄙视他们。“如果仔细观察这一切,就不得不承认,竭力博取各国人民的好感是不值得的。这里的人也许更卑下,更热衷于诽谤……激情只是激情,法兰西民族已经衰老。每个人都在一味追求自己的私利,千方百计往上爬……野心毁坏了一切。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为自己和家人平静地生活,拿四五千法郎的养老金,前提是宁静的想象不再折磨人。”
然而,那些遭受想象折磨的人可没法平静地生活!在这个动乱的时代,在巴黎这只大锅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不会发生呢!因为他是个外国人,一个纯正的意大利人,他可以极度冷漠地观察并利用这些法国人的命运。雅各宾党已经占据优势。
当激进分子冲向杜伊勒里宫时,波拿巴就站在旁观的人群中。这个穷困潦倒的人说了些什么呢?“谢天谢地,我又自由了。”但作为军官的他又怎么说呢?“看到士兵受平民胁迫,我感到震惊……如果国王骑着战马现身,那么胜利就属于他,这就是早上的情景。”几天前,当国王被迫戴上象征自由的红帽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他说:“真是头蠢驴!他应该用霰弹击倒几百个歹徒,那么剩下的便会四散奔逃。”
不管怎样,他感到自己获得了解放,敌人已经垮台。第二天,他写信给舅舅:“别为你的外甥们担心,他们会照顾好自己。”新政府真是值得夸奖,他们不仅接纳了这个开小差者,还马上将他提拔为上尉。现在他会服从命令,赶往东部战场寻找他的队伍吗?普鲁士国王在摩泽尔河畔,这关他什么事!法国的战争又关他什么事!我永远是科西嘉人!再见,我要回科西嘉去!
这可能吗?永远清新的海风,甚至山中纯净的空气,都未能驱散随处可见的思想争斗熏陶而成的党派思想?诽谤、腐败和无政府主义,这就是科西嘉岛上各种思想的表现形式。由于波拿巴家族成了保利的敌人,科西嘉派驻巴黎的国民公会代表、保利的死对头萨利切蒂便与他们交好。阿雅克修的雅各宾俱乐部分裂了,大多数成员似乎属于激进派,保利这个岛上唯一清廉的人,因为采取温和立场而被他们骂作“叛徒”。
掌权的是谁呢?谁都是,又谁都不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猜忌,处处设防,因为在巴黎,人们发明了断头台,砍下了国王的脑袋,谁也不知道明天执政的会是谁。所有的人都带着武器,而不仅仅是山里人。沿海的政令到了内地,就变成一纸空文。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国王,自己的复仇者。对这个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冒险家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吗?他第三次尝试成为科西嘉的主人。
波拿巴家族成了反对派的聚集地,哥哥约瑟夫、弟弟吕西安以及在教会的舅舅费什都有各自的追随者。但直到拿破仑回来,这些力量才汇集在一起,因为他带着国民公会代表萨利切蒂的信任。萨利切蒂需要一名出色的炮兵军官在科西嘉替他撑腰,以便在下一次政变中保全自己。俱乐部也试图拉拢他。如果指控保利叛国,情况会怎样呢?他享受了英国二十年的款待,难道就没有把我们出卖给英国的企图?假如吕西安去马赛,把这些怀疑悄悄告诉特派员们,萨利切蒂马上便可向国民公会报告。科西嘉这个小岛是一所培养阴谋家的大学。由于这里的公共生活被几个家族把持,因此家庭生活完全消融在公共生活中。
不久,国民公会派代表到科西嘉,未征求保利的意见便任免了一批军官,在法国重获任用的波拿巴上尉也很快成为科西嘉部队的指挥官。由于他既老练又受士兵们欢迎,之前他已再次夺取了军队的领导权,此次的任命不过是批准一个既定事实而已。他的机会在增加。
这时,巴黎下了一道可怕的命令:逮捕保利。但是,由于对手们做得过分,岛民们的心又偏向这位老英雄,他们联合起来拥护保利,于是保利拒绝服从命令。
年轻的波拿巴深感意外。他一直留意着大众的心声,但不是像恋人那样,而是像一名医生和研究者。现在他试图赢得时间,转走中间路线。他公开替保利叫屈,同时也拥护英明的国民公会,虽然后者对他也有猜忌,准备将他一并逮捕。保利一眼看穿了他的两面派手法,对他颇为不满。他的追随者在一份呼吁书中说:“波拿巴兄弟支持诽谤,与委员会沆瀣一气,跟这样的人来往有损科西嘉人民的尊严。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并受万众唾骂!”
对手们杀气腾腾地冲进波拿巴家,大肆抢劫。若不是躲到委员会那里,波拿巴兄弟早被打死了。
或许这正是拿破仑所希望的?现在他可以向来自巴黎的实权人物表明,他是一个多么坚定的革命者。果然,他重获信任。一年前,他曾率领科西嘉志愿军对抗政府的炮兵;而现在,他被政府任命为炮兵指挥官,负责剿灭科西嘉志愿军。大炮!虽然最佳的据点被别人占据着,但他终于获得了一点权力,享有全权甚至奉命保障沿海的安全。来吧,保利,让我们一决高低!
然而,凭借民众的支持,老保利在战场上也享有优势,占据着护城堡垒。年轻的波拿巴以法国人的身份向堡垒发起了第二次进攻,但同上次一样归于失败。他又从周围的岛屿出发作了最后一击,结果仍是徒劳!
现在,科西嘉岛已没有他和家人的容身之地了。一个人民委员会宣布放逐他们,并宣布他们不再受法律保护。以自己家族深感自豪的母亲,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和哥哥——所有的人都因为上尉的暴动失败而无家可归,不得不在几个小时内逃离科西嘉。二十四年前,她曾在森林里躲避法国人;而如今,她在法国人的保护下穿过这片寂静的森林,向海岸逃去。除了身上的衣服,她一无所有,财产全都落入敌人手中。
他们登上了一艘驶往土伦的帆船。二十三岁的上尉站在甲板上,看着科西嘉岛在6月的晚霞中渐渐远去。那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道山脊,他都了如指掌。他曾三次想要以解放者的身份占领该岛,现在却作为法国人而受到自己同胞的驱逐。仇恨和报复欲在他心中产生:法国的胜利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有朝一日他仍将成为科西嘉的主人。
然而,当这位冒险家朝西转身,望着法国的海岸越来越近时,他却感到一种四处为家的自由,这是一个失去祖国的人的幸福和命运。
“她们的衣服已穿得多么破旧啊!”看到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儿从外面买些廉价的生活必需品回家时,四十岁出头的莱蒂齐娅·波拿巴在心里叹道。这个骄傲的女人与孩子们住在马赛一幢没收充公的房子的五楼,房主是个被处决的贵族。孩子中有三个开始挣钱,最小的两个留在科西嘉岛的亲戚家里。作为“受迫害的爱国者”,他们从当地司令那儿领取一部分口粮。但莱蒂齐娅从不抱怨,她保持着原有的骄傲。
不久,拿破仑在旅途中办成了一件事:通过关系卖武器给他哥哥。舅舅费什脱下神父的长袍,做起了丝绸生意。长得一表人才的约瑟夫不仅外貌酷似父亲,而且因为是长子而像父亲年轻时那样自称波拿巴伯爵。他娶了马赛一位已故丝绸商的女儿为妻,很快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拿破仑也开始琢磨如何把富商的另一个女儿,即他嫂嫂的妹妹德西蕾娶回家。
这个夏天他东奔西跑,忙个不停。时而在尼斯他所属的团,时而在罗讷河畔,时而在土伦。但不管身在何方,他那军人的目光和炮兵的头脑都在留意山川地形,如这狭长的海滨每个据点的工事。很快他便会用到这些。与此同时,他还写些政治对话,其中一则甚至由政府出钱印成传单。
这则政治对话中的工厂主属于很常见的一类人。在土伦,有钱人担心自己像其马赛的朋友们那样,被罗伯斯庇尔砍头或没收财产,因而内心愈来愈倾向可怜的、被驱逐的王室。为了保全自己的财产,他们向祖国的敌人求助,把舰队的剩余部分交给英国人,英国人则答应保护他们。
这对年轻的法兰西共和国无疑是个可怕的打击。反动势力从各个方向的进攻已使它疲于应付,比利时沦陷了,西班牙人正翻山越岭而来,波旁王朝的势力在旺代增强。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土伦的富豪们出于恐惧,竟把舰队出卖给自己的死敌!现在,政府把所有的男子都发动起来,还征募妇女入伍,把全国变成一座巨大的军营。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更是大受欢迎。
在土伦城前,人们摩拳擦掌,准备赶走英国人。至于如何作战,国民公会委托画家出身的指挥官全权负责。这名指挥官只有革命热情,对军事一窍不通。
这时,年轻的波拿巴上尉正好从阿维尼翁运弹药回来,顺便拜访他的同乡萨利切蒂。萨利切蒂把他介绍给画家将军。饭后,两个军事外行陪波拿巴散步,从一门离海有好几里的24磅炮旁边经过。外行们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他们的作战计划,波拿巴却认为他们的计划一无是处。他放了四炮,证明炮弹根本打不到海里。外行们目瞪口呆,把他留下来帮忙。
总算看到了绳子的一头,抓紧它,别松手!这位孤独、坚强的上尉想道。他以惊人的干劲把远离海岸的大炮拖到海边。六周后,海边已聚集了一百多门重炮。
现在,年轻的上尉还会向我们展示他的指挥才能吗?他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土伦的海湾被一个岬角分成两部分,波拿巴准备在岬角上布置炮队,以切断敌舰的出海通道。这样,英军元帅肯定不愿待在死胡同里挨打。他会下令炸毁弹药库,把部队撤离土伦城。
“真是异想天开!”外行们讥讽道。然而波拿巴在国民公会也有朋友。这名二十四岁的上尉向国民公会状告其上司,并把长达数页的炮轰土伦计划寄往巴黎,其中也有如下一般性的建议:“必须永远集中火力。只要轰出一个缺口,敌方就会乱了阵脚,所有抵抗都将是徒劳的,阵地就会归我方所有。生活需要分散,战斗需要团结。没有统一的指挥就无法取胜。时间就是一切!”
在巴黎,他有一位强有力的朋友——小罗伯斯庇尔。尽管其兄大权独揽,气氛令人窒息,但小罗伯斯庇尔依然可以在他耳边吹吹风:“如果你哪天需要一个善于巷战的钢铁战士,”他说,“那肯定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个新人,那肯定就是这个波拿巴。”之前曾有人提议请波拿巴领导这些恐怖分子的卫队,出于谨慎,波拿巴没敢接受。现在,他的计划获得批准,画家将军被召回。谁来接替他的位置呢?
波拿巴气得咬牙切齿:来的又是个外行!新任命的将军是位医生,一上任就到处查找有没有贵族阴谋叛乱,结果让敌人抢先占据了那个宝贵的岬角。与此同时,一群穿着华丽军服的男子坐着金色的宫廷马车从巴黎抵达军营,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一举夺回土伦。波拿巴带他们来到几门没有掩蔽的火炮前。当敌人向他们开火,这帮人大声问掩蔽工事在哪里时,波拿巴一本正经地说:“没有了,我们用爱国主义来代替。”这个长着蓝灰色眼睛的年轻男子喜欢实干,不喜欢空想。他再次向巴黎表示不满,于是指挥官再度更换。这次派来的是一位行家,他马上任命波拿巴为营长,并下令按后者的计划赶走岬角上的英军。
终于,部队根据他的计划发起冲锋。在战斗中,他的坐骑中弹倒下,他的小腿肚被英军的长矛刺中。这是他第一次也几乎是最后一次负伤。这也是他的第一次胜利,虽然他不是正式的指挥。这是一场对英国的胜利。敌人连夜逃到军舰上,点燃弹药库,撤离土伦。一切都如波拿巴预言的那样。
大火,死亡,战斗,恐惧。成千上万背叛祖国的土伦市民试图逃命。在这个烈火熊熊的12月之夜,透过浓烟和惨叫,在成堆的尸体上方,在即将溺死的市民的咒骂和趁火打劫的士兵的狂呼声中,拿破仑一举成名,像一颗新星升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