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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护师门

水泊翻巨浪

第二回

柳老拳师和金华离去后,家中由柳大娘刘云玉照料门户,二徒弟杨振刚料理外事,柳梦蝶这个小姑娘,便成天和三师兄左含英一道玩儿。

虽然平常柳老拳师在家时,柳梦蝶已常和左含英玩在一块儿了,但到底还不能太顽皮,这回少了人管,她就如脱缰野马,四处乱跑,或到柳树林中掏乌鸦的巢,或在高鸡泊内划艇戏水。柳大娘和杨振刚为她提心吊胆,她却满不放在心上。尽管柳大娘拿江湖上的风浪唬她,她非但不怕,反觉得如果真的碰上江湖好汉,和他们斗斗,岂不比在家里和师兄们练习更新鲜?

左含英这孩子已经十八岁了,日常和师妹耳鬓厮磨,心里总有些奇妙的感觉,没看见师妹时,就会感到若有所失。可是师妹又那样娇戆,完全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毫无顾忌,左含英自从有了心事,态度倒没以前自然了。每当柳梦蝶和他闲磕牙,他常会突然间出了神,直到柳梦蝶轻轻打他,才如梦初醒似的傻笑着。

这天柳梦蝶和左含英驾了一叶扁舟,撑到高鸡泊游玩。小舟分菖蒲,拂芦苇,不消片刻,已行到水泊中央。只见水泊内的几个小岛,隐隐出没于烟水苍茫之中,远处还传来几声渔娘们互相应和的渔唱。歌声起处,惊起几只沙鸥,上下翻飞,追逐帆影。柳梦蝶一篙轻点,也唱起不知名的渔歌来。左含英凝视天光帆影,若有所思,待柳梦蝶歌声一歇,忽然问道:“师妹,师妹,这里多美,你愿意和我永远这样玩耍吗?”柳梦蝶回头噗哧一笑:“永远这样玩耍?你常常说我小孩子,你瞧,你不比我更孩子气,等一回儿肚子饿了,怕你还不赶快要回去食饭?怎能永远这样玩耍?”对于师妹的迟钝,左含英也无可奈何。

柳梦蝶一面笑,一面摇桨,小舟迅疾,霎时又行了几十丈。忽地听得前面人声喧哗,一只小舟如箭冲来。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有几只渔舟在撒网捕鱼,却被那只小舟冲入当中,浪花四溅,许多入了网的鱼便趁隙逃走。气得那些渔夫齐声怒骂。柳梦蝶和左含英也站了起来,双双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霸道?

柳梦蝶怒道:“师哥,我们不能任由他们在高鸡泊内横冲直撞,欺负渔民。师哥,你上前去和他们斗斗,我在旁边用金钱镖助阵。啊!来了!来了!不要怕呀!迎上前去吧。”这小妮子虽然喜欢生事,到了临阵,她可记得父亲不许女孩子随便出手的嘱咐了,因此,她宁愿在旁边显显她的钱镖玩艺。

正当左含英还在寻思如何先来段够江湖够气派的开场,给对方来个下马威的时候,那只小舟,已如流星掣电般擦过,激起丈高浪花,溅了左含英和柳梦蝶一身。柳梦蝶勃然大怒,猛出手一抛挠勾,搭住那只小舟,那小舟船身一停,左含英也已经掉转船首,和来船对个正着。

来船有四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船头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船尾把舵,另外两个在舟中,面容看不大清楚,这两个人好悠闲的在船里闲躺,就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

船头那汉子喝道:“你们这两个小孩找死?要玩回去跟师娘玩去,别在这里丢你大人的丑。”左含英这时也想好话了,回骂过去道:“你们这些不讲理的东西,小爷就要管教管教你们,你们趁早给我滚出高鸡泊,不然小爷的拳头可认不得你!”

“好吧,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位少爷的拳头!”那汉子并没有给被吓退,反而一纵身就过来了。登时左含英那只小船给他踏得摇摇晃晃的,柳梦蝶忙在浪花飞溅中,将双脚一分,稳定了这只小船,她这招“金莲踏桩”的家数,和“力堕千斤”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柳老拳师怕女孩子气力不够,特地从小就训练她的,这一手今天可用上了。

那汉子一纵过来,便二话不说,像饿虎扑食,来势非常急骤,双手就像抓小鸡似的要把左含英抓住,抛进江心。他根本没把这孩子看在眼内,不料正上了左含英的当,左含英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武林名家之后,自小便受锻炼,又从柳剑吟学了六、七年,哪里是普通孩子可比。倘使这汉子不轻敌,倒还可以斗上一些时候,然而他这一轻敌,可就着了左含英的道,只见左含英身子一摆,突然一伏,欺身直进,用“雀地龙”招数托这汉子的右胁,再来个“顺手牵羊”倏地一带,这汉子来势太疾,小舟可又没多大的地方,要变招或闪避都来不及,竟给左含英这一带,平地一个倒栽葱“噗通”的被扔下水中去了。左含英一出手就得胜,不禁喜孜孜地笑骂道:“你要瞧小爷的,这可不给你瞧了!”谁知话犹未停,船身又晃了两晃,那船舱里一个汉子,又扑了上来!

这个汉子可没先前那个家伙莽撞,跳上了左含英的船头,先凝神注目,盯了左含英一眼道:“小朋友,有你两手!是跟娘儿们学的吧?俺倒要见识见识。”语意仍带轻蔑,旋说旋将双臂摆开了一个门户。左含英不识这个架式,他仗着方才一出手,三招两式就击倒了一个大汉,也不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一个“进步七星掌”,就向那人打去。怎料这人可不比先前那个汉子那样稀松,待左含英右掌打到,才沉掌横截左含英的双肘,左含英急将“七星掌”化为“手挥琵琶”,挡了敌人的横劲。两人就在这小小的船面动起手来,霎时就拆了七、八招,那人武功纯熟,左含英到底是初出茅庐,看来已有点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落败!

正在左含英招架不住之际,柳梦蝶已心痒难熬,跃跃欲试,一看师兄要落败,右手马上就把早就扣好的三个钱镖打出,一取咽喉,两枚分打两手,这三枚钱镖一发,倒很出敌人意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也会这种上乘的暗器功夫,竟能一手三镖,分路打到!忙使出一个“回风摆柳”之势,向右侧让过,但左手已中了一枚钱镖,登时酸麻起来,身形步法不觉大乱,竟给左含英趁机直进,一个蹬脚,把他踢下江心去了!

“妈的,斗不过人,放暗器!不害臊么?你有暗器,老子也有,你接着吧!”那在船尾把舵的青年沉不住气了,边骂边打铁莲子来,几点寒星,便朝左含英面门飞到!左含英刚斗过强敌,身形未定,如何能避得过?心里暗道:“这回休矣!”正在危险万分之际,只听得空中几声铮铮作响,繁音过处,铁莲子都给打下水中。原来是柳梦蝶用“刘海洒金钱”的手法,一个金钱一个铁莲子,互相对撞,满空暗器,都掉进江心,激起了点点水花!

这回坐在舱中的那个汉子,可再也摆不出悠闲的样子了,他一个箭步窜出船头,高声叫道:“住手!住手!对付两个小孩子,也用得着放暗器?”那个在船尾的少年应声住手,柳梦蝶也不再放金钱镖,定睛看时只见是一个五旬左右、长着五绺长须的老汉,顾盼自如,相貌很是威武,料必就是敌舟的魁首了。

那老汉捋捋长须,笑着对左含英他们说:“孩子们,真不错,有点玩艺儿!但凭这些玩艺,就想在江湖上伸手管事,可还没这么容易,你们两个都上来吧,小姑娘你的金钱镖也尽管打来吧,我决不叫我们的人放半枚暗器!”

敌人这样说,左含英他可不能叫师妹再放钱镖了。他日常从师父、师兄的谈论中也略知,江湖上讲究的是一打一,若然两个齐上,可就给别人较量下去了。他明知不敌,可也得露露英雄气概,忙喝道:“师妹,你退后,待俺领教领教这位老英雄。”柳梦蝶嘟起小嘴儿,咕噜道:“他们还不是一个打败了又来一个,谁高兴叫他吃暗器,是他们先不讲规矩,还怪我。”但她到底是退后了。

于是那老者纵声哈哈大笑:“好孩子,有你的,放心,我决不坏你吃饭的家伙!”

那老汉在纵声大笑中,飞鸟般扑将过来,左含英年轻气盛,哪里看得惯这狂傲的样子?他猛然想起金华在柳林中和那自称王再越的人过手时的招数,也记起师父说过,当敌人纵在空中,身形下沉,双脚尚未落地之际,是最危险的时候,趁此进招,敌人便很难躲避。于是他便也依样画葫芦,待那老汉身形未落之际,便猛地扑过来,“进步七星”,右掌横斫他尚未点着面板的双足。怎料这个老汉似乎比和金华对敌的那个王再越更厉害,他也不用俯冲,也不用“撑椽手”来破招,反而将身形向后略斜,凭空把右足一挑,穿过左含英的双掌,直向左含英面门踢去。

左含英忙闪身,急躲避,但刚避过正面,那老汉左足又如电光石火般疾发出来,几个“鸳鸯环腿”硬生生把左含英逼到船边,迫得左含英立足不定,掉下波心去了!

柳梦蝶急发钱镖,援师兄,拒强敌,只见那老汉身形疾如飘风,一阵乱转,柳梦蝶的几枚钱镖都打进水中,那老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哎!没打着!”

笑声未绝,见一艘扁舟飞也似的朝这边飞奔而来,船首立着一名年约三十左右的汉子,豹子头,髯须子,扎撒着双臂,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全神贯注这边的打斗。小舟来势迅疾,把这边的人都怔着了。纵声大笑的老汉也不由得不止住笑声,静静打量来者!

原来这伙在高鸡泊内故意挑衅寻事的人,是冲着柳老拳师这一家来的,他们早就摸清了柳家的底,柳家的门人弟子中可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但那人的装束神情又不像是一名泛舟游湖的游客,而且普通游客也不敢来多管闲事。就在大家沉吟等待之际,左含英已经从水里爬上船尾,坐在柳梦蝶的一边,湿淋淋的直喘气。至于先前被左含英打落的两个汉子,也早已爬上船,同样的也在湿淋淋的直喘气!

斜刺里横杀出来的小船,已经是越摇越近了。那老者便猛地瞋目一喝:“谁?作什么来的?”这一声大喝,不啻是舌绽春雷,音响直顺着湖面,向四外荡将开去,震得柳梦蝶和左含英两耳嗡嗡作响!

但那小船上的汉子,可毫不惊恐,仍扎撒着双臂,神色自如,冷冷的对老者他们发话道:“什么事情在这湖泊之上交锋,俺老远就看见了。哎,呵!你已经一把胡子了,怎的还和小孩子们过不去?是他们冲撞了你老哥?俺不妨给你们和解和解。和小孩子动手,不怕江湖上笑话么?”这汉子神光内蕴,虽然只是三十左右年纪,但看他在船头上站立,脚步不丁不八,摆出的好像是太极门户,但又不很像。外行人看不出来,唯有那老者心中暗暗惊异,心想:“这汉子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但他这一亮式,神光充盈,英华内敛,足二、三十年的功力,不知是哪个名家的门下,能调教出如此人物,有如此造诣……”柳梦蝶心中也暗暗惊异,对这汉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湖面上的不速之客,见那老者兀自凝目注视着自己,不发一语,便又冷然笑道:“好朋友,怎的就是这个熊样?说实在的!你们到底停不停手,你们该不是存心欺负这两个孩子?”

那老者突地面色一沉,磔然笑道:“听你老哥的话,你老哥是想伸手管这档事了。可是我可得告诉你老哥,我们自有我们的事情,你老哥局外人,可不敢烦你老哥沾这趟浑水。依我说,你老哥还是趁早掉回船首去吧。咱们日后还是个好朋友。江湖之上,没见过你老哥这么好管闲事的!你莫要捉不成狐狸反惹一身骚气!”

那豹子头髯须子的汉子勃然作色:“天下人管天下事,俺只知道抱不平,不准以强敌弱,以众凌寡,以老欺幼!欺负孩子的事俺看不过去,一定要伸手管管了,朋友,你想怎的?”

老者一听这话锋可直对自己逼来,遂瞋目怒喝道:“啊!瞧不出你老哥有这大本领,竟要管天下之事,那么听凭你老哥怎样来管,俺一干兄弟准听你的吩咐!”

话声一停,蓦地就凌空飞起两条身影!原来是那老者在柳梦蝶舟中纵起,要跃上那汉子的小船;那汉子也不约而同地纵起,要跃上柳梦蝶的小船,这两人可在空中碰个正着!

砰、砰两声!只听得柳梦蝶舟中一声巨响,船板早裂了一块,那老者庞大的身躯凭空给人冲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豹子头汉子已跟踪直下;那老者也好生了得,情知小舟窄狭,躲避不了,竟趁一翻一滚之势,手肘微撑船面,倒跃起两丈多高,轻飘飘的落在自己的船篷之上!

豹子头汉子也紧跟着老者身后,两个魁梧大汉,就在船篷之上又各自摆好了门户,那船篷只是竹叶芦苇编成的,落下这两名大汉,竟纹丝不动,就好像只是飞上了两只蜻蜓!

两人在船篷上摆好了架式,绕着船篷追逐了两匝,猛地便交起手来,那老者使的是北派劈挂掌法,发招迅疾,掌风凌厉。豹子头汉子使的掌法可忒是奇怪,有太极掌法,又有关外鹰爪门独门的“三十六手擒拿法”,又有由万胜门“五虎断门刀”变来的“五虎夺魄掌”法,变化多端,招式纯熟,绝不像是偷招所能使的。他使的每一种掌法,非有十年八年功力发不出,在太极掌与擒拿手中,又夹杂着点穴手法,看他才三十左右,如何能学得到这几派名家本领?两人拆了三、五十招,饶是那老者招数纯熟,久经大敌,也只有招架的份儿。

那老者由攻转守,抱定主意要紧闭门户,等待外援。但劈挂掌原是进攻的手法,如今被迫要守护门户,如何封闭得了,只见那汉子猛地欺身直进,身子突地下煞,左手掌里卷内劲,横拨敌人右掌,同时右腿前扬,右掌亦贴着右腿吐出,接着一沉便腕击这老者的小腹,这是武林中罕见的一掌四式招数,老者如何躲避得了?只见那老者右掌下落,想横截来势,同时吞胸吸腹,待避过这凶猛之势时,豹子头的左掌又已旋风似的猛敲击老者的面门。那老者急用双臂迎面一卷,双掌变成勾手,要掳那汉子左腕,不料那汉子左腕往下一堕,右掌又向面颊捣出,形如“点子锤”,那老者躲避不及,扑的一声,颊下被击个正着,豹子头汉子顺势往前一送,那老者便如断线风筝,直堕下江心去了。

噗通一声,浪花四溅。猛地只见柳梦蝶和左含英的小舟颠了几颠,船头突地离了水面几尺高,船尾几乎浸入水中,那来势震得柳梦蝶和左含英都有点把持不住,原来那老者虽被打进水中,仗着武功和纯熟的水性,立心要弄翻敌人的小舟,出个乌气!

正当柳梦蝶和左含英的小船,将翻未覆之际,那豹子头汉子猛地一跃而下,一手抓住一人,向前一送,便把柳梦蝶和左含英都掷入自己的舟中,一面嚷着叫他们快回去。说完,自己也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只见浪花滚滚,刹那间,已经游到老者的身边,那老者“哧”的一下,就是几条水线向豹子头汉子兜头兜面射来,那汉子急一侧首就游出两、三丈水路,在浪花飞溅中,又是一声巨响,那老者的小舟竟给豹子头汉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扳翻过来,舟中的少年和两个中年汉子,都跌下了水中。

五条汉子,十双臂膀,直把江面翻得水花滚滚,那汉子水中的功夫也不比陆地上差,直把那四人追得不敢近身。正在其时,先前在泊中下网捕鱼,被老者他们凭空冲散的那几只渔舟,又渐渐围过来,这伙渔民先前慑于那几个恶汉的汹汹来势,不敢上前,现在见恶汉们的小船也已给人弄翻,心中自然大为痛快,正是“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于是他们纷纷拿着渔叉,便围上来了,有几个年青力壮的渔民还是在几丈外就将渔叉掷来,虽都掷不中这班恶汉,可也弄得他们左躲右闪。

那长须老汉见他们四人,只应付豹子头汉子就快应付不了,何况还有一个会打金钱镖的柳梦蝶,外加上这一班乱掷渔叉的渔民,于是急急地叫一声:“风紧,扯呼!”在浪花滚滚中,他们四人便急忙游开了。

那豹子头汉子,微露肩,轻踏水,用双脚蹬水之法,直追出去,边追还边回首叫柳梦蝶和左含英二人回去。

柳梦蝶和左含英立在船板之上,凝神一看,不消半刻,那几个人连豹子头汉子在内,都游出半里之外,刚才那浪花滚滚的水面,又已归于平静。碧水沧波,渔舟三五,水中云影,正自悠悠,哪里像片刻之前发生过龙争虎斗的样子。

左含英凝了凝神,如做了一场恶梦,他的衣裳还滴着水珠,身体还冒着冷汗,一手摇桨,一手挥了一下,向柳梦蝶道:“咱们是要赶快回去了!”是的,天色渐晚,柳大娘等怕不等得心焦?何况就是要追上去帮忙那个汉子,也追不及,他们只好回去了。

小舟轻摇,还未泊岸,便听得二师兄杨振刚正高叫着他俩的名字,声音仓促,似乎有什么急事。

他们急忙答应,凝神一看,只见二师兄仓皇四顾,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儿!

“哎!含英,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么大的孩子还这样胡闹?穿着一身衣服就跳下水去玩?”

左含英一面走,一面喘气,断断续续的将湖面交锋之事告诉二师兄。二师兄听了,面色阴沉,说:“既是这样,且回去告诉师母,再作道理。”他的颜容就像暴风雨之前的天空,静默中显得可怖!

一行人没走多久,便听到了柳大娘的叫唤声。柳梦蝶一听便急忙飞跑过去,一把揽着母亲嚷着他们给人欺负了!”

柳大娘先不问梦蝶,只张目仔细打量左含英:“呵!你们可是在湖泊之上与人交手了?瞧!你一定是给人在船上打落水的,裤管撕破了一大块,是给桨桩勾破的吧?可伤了皮肉没有?”

左含英正待告诉详情,柳大娘却摇手止住他的话说:“孩子,你先去换过衣服,看看如果伤了皮肉,就擦一点药酒。振刚,你给我去招呼招呼他!”柳大娘也像柳老拳师一样,怪疼左含英这个孩子。

暮霭含山,炊烟四起。柳大娘家里也已点起了油灯,虽然已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可是柳大娘家里却还在谈论左含英和人交手的经过。

左含英和柳梦蝶便把今天在湖泊上与那伙人交手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叙述中特别提到敌舟的那个老汉,以及后来给他们解围的那个豹子头髯须子的中年汉子。柳梦蝶还兴奋地夸赞那个汉子,说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的武功,她只顾说得高兴,竟忘记自己的爹娘也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她还说:“娘,你看这可怪不怪?这汉子使的招数,我虽然有好些未见过,可是他夹杂了许多太极派和万胜门的手法,就跟您和爹平时教给我们的一模一式呢。”

当时只听得柳大娘耸然动容:“哦!豹子头,髯须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她喃喃自语,好像记忆起一个什么远别多年的人似的。

“他说的可是什么口音?是河北话?还是山东话?”柳大娘紧盯着问。

“娘,这个人您可认识?他说的既不是山东话,也不是河北话。我也听不出是哪里口音,倒很像往年从关外来向爸爸兜卖人参的那些人参贩子的口音。”

“哦,我心里是猜到一个人,但照说嘛,他的武功还不致于到达这等地步,而且口音也不对,不过这个人我姑且不去猜,和你们打斗的那班人,我可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柳梦蝶急忙问那班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只听二师兄杨振刚插嘴道:“师娘,他们可是那个自称是形意门的王再越和罗家兄弟的那伙?”

柳大娘点点头道:“不是他们还有谁?”原来就在左含英和柳梦蝶在湖泊之上与人交锋之际,柳大娘家中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可是这个不速之客,却不是什么武林中人,而是柳大娘村邻王大妈的么儿王小三。这孩子在金鸡镇一间小酒店里当小厮,每半个月左右便回来看他母亲一次,顺便捎带点食物给母亲,人倒是挺孝顺的。他也认识柳大娘,只是平常无事,从镇上回来,很少到柳家串门子。这回却不知怎的来了。

柳大娘人很厚道,见王小三来,也欢欢喜喜地拉他问长问短,可是王小三心不在焉地答了几句话后,便对柳大娘说:“大娘,有一个客人叫我顺便捎一封信给你。”柳大娘看了这封信,面色可有点变了。

柳大娘盘问是什么客人托他捎信来,王小三说昨天有一伙客人在他那间小酒店喝酒,其中有老有少,他们一面喝酒,一面逗王小三谈话。他们知道王小三是金鸡村的人,便问他认不认得柳老拳师,王小三说认得,其中一个老者便即刻在掌柜借了纸笔写了这封信,托王小三捎来,他还交待王小三如果见不到柳老拳师,就把信交给柳大娘。

柳大娘说到这里,便把信拿出来念给柳梦蝶和左含英他们听,这封信写得很直率,当然不会讲究什么字眼:

剑吟拳师贤梁孟英鉴:

令师弟丁剑鸣年来背叛江湖义气,为官府张目,不把俺们当一家子,江湖兄弟欲得而甘心久矣,故特在热河略施薄警,尚有严惩,请拭目以待也。

近闻得贤梁孟欲伸手管这档子事,江湖侠义,不能不理,已委托余等前来问难,闲话少提,只凭各人技业,一决雌雄可也。

兹传令帖,请于明日晚亥时在尊府前面柳林中,俺们全体兄弟候教,请勿扯上官府人马干预,否则后祸更烈。谅贤梁孟在江湖久着令声,不至不懂这门规矩。

又:罗家四虎,二十余年前曾领教益,对贤梁孟“恩德”,没齿不忘,这档梁子,一并请予明晚结算。

罗大虎 王再越率众上

柳大娘把信念完后,“呸”的一声说道:

“这群不知死活的强徒,竟然找到老娘头上来了,俺可要叫他们瞧瞧,剑吟不在这里,俺同样也接得下来,不会叫他们失望。呸!罗家四虎也配称江湖侠义?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原来柳大娘和罗家四虎结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正因为和罗家四虎的结仇,她才结识了柳剑吟。

二十多年前,柳大娘刘云玉年方二十一、二。她是万胜门名家刘展鹏拳师的掌珠,武功技业,得自家传,常随老父闯荡江湖,是名闻江湖的万胜门女杰。

一天,她与父亲因事到山西孝义县访友,路经榆次,在山道上见一伙强人抢劫行旅客商,父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知这伙强人十分厉害,为首五个,尤其了得,凭他们父女二人也奈何不得,何况还有其他喽啰,斗了半天,竟给陷入重围,脱不了身。幸而他们父女的武功技业,都是一时之选,父女俩背靠背用兵刃近拒敌人,远挡暗器,那伙强人可也暂时奈何他们不得,斗了半天,父女二人到底敌不过人多,额上渐渐沁出汗珠,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就在此时,一骑马飞驰而来,马背上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背负小包袱,腰悬青钢剑,张目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见强人竟在白日青天,如此明目张胆,如何不怒?又见刘云玉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竟能使出上乘的万胜门刀法,更暗暗称奇。再加上他与万胜门在河北保定的掌门人管羽祯又是至交,因而一为路见不平,二为江湖义气,便嗖的一声,人下了马,剑出了鞘,挺着青钢剑,就加入了战团。

这一来如虎添翼,他从外攻入,刘展鹏父女从内攻出,那伙强人,除了为首五人,其他喽啰都似滚汤泼鼠,急急奔逃。这为首五个只抵挡父女二人,已感吃力,如何还应付得了这么厉害的生力军?不消片刻就落在下风,一声口哨,便要逃了。

刘云玉从十六岁起就随父亲闯荡江湖,几年来何曾吃过亏,失过手?这回被强人围攻多时,早是愤恨非常,一见敌人要逃,她如何肯放过,竟一摆兵刃,就追上前去,强人中有一个落在后面的,竟给她一连几刀,斫得手忙脚乱,蓦地一条左臂,就在刘云玉泼风也似的刀影中,给卸了下来!

刘展鹏老拳师急喝刘云玉住手,却也迟了一步,那给卸了左臂的强人,在摇摇欲倒时,还给刘云玉当胸加了一脚,刘云玉穿的,可是鞋尖镶着精钢的铁掌鞋!

刘展鹏急得飞跃上前,一把就将刘云玉拖下,那伙强人也回过头来,将受伤的背起,一边跑,一面对刘云玉他们发下狠话:“姑娘,你好辣手!咱们罗家五虎,有生之日,都会记着你们的恩典!”

刘展鹏老拳师顿脚叹气,责备刘云玉道:“你这小妮子,怎的如此没来由去穷追他们,还卸了别人一条臂膊。咳!你可不知江湖上的险恶,仇家是胡乱结得的么?”刘展鹏老拳师虽然一生在江湖上仗义行侠,却从来不肯重伤别人,料不到自己的孩子,刚刚出道,就和强人结下了这道梁子。

可是事已至此,责备也没用。刘老拳师只得暂时撇开,回过头来谢谢那位汉子的帮忙。两下一询,才知道这汉子,就是得太极丁真传的大弟子柳剑吟,而柳剑吟在问得刘老拳师的身份门派后,知道刘老拳师序起辈分来,可还是万胜门河北掌门弟子管羽祯的远支师叔,和太极丁生前也曾相识,是自己的前辈。

其时柳剑吟正是离开师弟,满怀凄怆,独自在江湖游荡,心情正自没有寄托;而刘展鹏带着女儿涉足江湖,正是想给她找个夫婿。两下一拍即合,于是不久就成了亲……

柳剑吟和刘云玉结婚后,仔细打听,才知道原来罗家五虎本是横行川西一带的巨盗,后来不知怎的在川西无法立足,才逃到了北方。他们这一伙并不反抗官兵,只是抢劫行旅客商,鱼肉百姓。后来听说受了招安,却又不知怎的会出现在榆次的山头上,吃了柳剑吟他们的大亏。

柳剑吟夫妇便依了刘老拳师的意思,搬到了高鸡泊。由于高鸡泊有水泊屏障,又有自己和门人弟子在旁,罗家五虎就是来寻仇,也没这么容易。到高鸡泊后,刘老拳师仍不放心,请了江湖朋友查访五虎的行踪,始知“五虎”已变成了“四虎”,那被刘云玉卸了一条左臂,外加一只窝心脚的罗三虎虽被兄弟救去,但因伤重,不久就死了。而罗家四虎到了热河,也没了踪迹。他们不知道这罗家四虎,已入了承德离宫,做了皇室的卫士。

岁月如流,柳剑吟夫妇在高鸡泊的金鸡村内,一住就是二十一年。在这期间,刘展鹏拳师已经老死,刘老拳师生前在山西一带闯万,很有声望,但他闲云野鹤,不愿做掌门人物,因此死后,万胜门的同门就拥他的独子,刘云玉的弟弟刘云英做山西的掌门人。刘云英到了山西,把刘老拳师的两个徒弟也带了去,只剩下一个堂侄和寡嫂在老家住,此外就是他的姐姐刘云玉和姐夫柳剑吟还留在金鸡村。这二十一年中,虽也间或有江湖人物慕名来拜访柳剑吟,可是罗家四虎却从未来过。

这件往事本已逐渐被淡忘,不料就在柳剑吟为师弟之事匆匆北上,千里作调人之后,罗家四虎却突然和日前自称形意门下的王再越结在一起,传下了这个要结算血债的江湖生死令帖,还派人在水泊内欺侮柳家的孩子们。那和左含英动手的敌舟老者,就是五虎中排行第四的罗四虎。

柳大娘一口气把二十余年前的旧事,对左含英、柳梦蝶他们说了之后,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年轻时候的一时之气,却给你们惹了大麻烦!”但这位当年万胜门的女杰,威风尚在,豪气犹存,她圆睁凤目,丝毫不见畏惧之色,即使柳剑吟不在,她仍决定接下来!

杨振刚比较谨慎,他提醒师母,如果只是与罗家四虎的私人恩怨,那没有什么难斗的。可是这个令帖却扯上了江湖侠义,明写着因师叔丁剑鸣的事,要来对付师父柳剑吟。这事情可有些离奇复杂,不单单只是罗家四虎寻仇这样简单。何况在和左含英动手的那伙人中,除了出现一个罗四虎外,其他三个,又分明是其他门路。可见除了罗家四虎和王再越外,他们还带了不少人来!这可不能不提防,不能不谨慎。

刘云玉虽然是万胜门中女杰,久经江湖风浪。但她现在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心里自然多了一层顾虑,她自己不怕,却怕强人得逞,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因此她的豪气一过,又开始担心女儿的安危。于是她便和杨振刚仔细商议,决定到了明晚,自己单独在柳林中和敌人会面,并且另外再去请她的侄儿刘希宏来,和杨振刚等四人一同在家把守,以防敌人暗算。

就在一个星月微明的午夜时分,正是春寒料峭,夜凉如水,高鸡泊的晚风,掠过水面,掠过芦苇,掠过柳家前面的柳林。林中不时有一、两只夜行鸟迎晚风飞起,柳枝飘拂中,筛下了如钩的月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见柳大娘在柳林中独自徘徊。

柳大娘等了好一会,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不见人来,她心悬爱女,又忧虑仇人,正在怔忡之际,蓦地一声胡哨,柳林中扑进了几条黑黝黝的影子。

柳大娘忙凝神观注,借着星月的微光,早瞧见了这三人中,有两人就是罗大虎和罗五虎,另外一个,正是日前匆匆来去的自称形意派门下的王再越。她把刀一抡,抡起了一片寒光,冷然微笑道:“好朋友们,这时才来?柳剑吟虽不在这儿,我也准能叫好朋友们不失望。”

“臭婆娘,死到临头,还敢发恶。咱们二十多年的血仇,今天可得做个了结!”罗大虎横刀发话,把手一招,罗五虎和王再越便双双上前动手,他们可不顾什么江湖规矩,立心要以多取胜,致柳大娘于死地。在罗五虎和王再越一齐挺兵刃直上时,林外又闯进了两、三条人影,罗大虎横刀监视,另外三人则分三面排开,防范柳大娘突围逃走。

这位当年名震江湖的女杰,勃然大怒:“老娘和你们拼了!”霍霍刀光,一团寒影,如疾风迅雨般直向罗五虎和王再越扫去,霎时之间,宁静的柳林已成了杀气冲天的战场。

柳大娘这二十多年来,并没有扔下功夫,她不仅将独门的“五虎断门刀”,使得更为熟练了,还把从柳剑吟处学来的太极剑,化在刀法上,刀法剑招融为一体,真是招数神奇,变化莫测。罗五虎和王再越虽然也非弱者,又是以二打一,但也只能勉强敌住,兀自欺不进身来。

酣斗多时,人影已渐移入柳林深处。柳大娘越斗越勇,罗大虎他们正待加入战团时,猛听得一声厉叫,原来罗五虎的肩头又给扫了一刀,正在慌忙后退时,柳大娘已撇过王再越,紧跟直上,她刀光如练,竟直向罗五虎背心刺来。

当的一声铁器的冲击声,只见罗大虎挺着小花枪,已堪堪刺到。罗大虎的小花枪,轻便易携,不比大枪只宜于马上交锋。他的小花枪能步马两用,可作棍,也可使大枪枪法,还可在交锋中当点穴镢用。罗大虎是罗家五虎中武功最高的,他一上来,合王再越二人之力,缠斗柳大娘,这才打个平手。

一个花枪迅疾,一个刀法神奇,这一对打,直令旁观者目眩心惊,矫舌不下。柳大娘原不大看起得罗家五虎,可是她没想到这二十年来她的功夫没有扔,别人的功夫也没荒废,而且以一敌二,又是在车轮战的消耗之下,也难有胜算。

柳大娘挥舞“断门刀”独战罗大虎和王再越二人,斗了半个时辰,兀自讨不了便宜。她一无久战之意,二又悬念家人,三来还要提防在旁横刀监视的强徒偷袭,四来对手又非等闲,尽管她的刀法神奇,也不能不打个折扣。

酣战多时,战到分际,猛听得柳林外哨声四起,人声、脚步声似正朝着她家的方向移动,柳大娘一听,不禁勃然大怒,心知定是强人大举向自家侵犯了。果然,今晚来的强人,正打算一面在柳林跟她缠斗,一面去毁她的家。

罗大虎得意地哈哈大笑:“我不只要欺负你们的门人后辈,我还要欺负你的宝贝女儿,你敢怎样?你能怎样?二十多年的血债,可得加上利息!”

柳大娘一声凄厉的长笑,她把心一横,决心拼了老命,也要护住女儿!在凄厉的笑声中,她怒喝道:“好,俺和你们拼了!”刀法一变,从“五虎断门刀”法,一变而为她揉合了太极剑法所独创的八八六十四手回环刀法,在寒光挥霍之中,尽是冒险进招,完全进攻的刀法。

罗大虎也哈哈一笑,小花枪就似惊龙怒蟒,猛向柳大娘刺来,加上王再越的双剑寻瑕抵隙,也从旁猛烈地袭击。可是柳大娘毫不畏惧,她立心拼斗,在一圈刀影中,仍然欺身直进,她可要硬拼了!

罗大虎花枪一摆,使出绝招,他把枪尾一颤,立刻就抖起了一圈!这是花枪招数之中,夹着虎尾棍法,以圈、点、抽、撒的招数,要夺柳大娘的刀,点柳大娘的穴。

当下只见柳大娘凤目圆睁,大喝一声:“来得好”,竟在斗大的枪花中欺身进去,刀锋竟贴着枪身,“白蛇出洞”身随刀进,猛如石火电光,径削罗大虎握枪的手指。罗大虎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招数,“呵呀”一声,逼得撒枪急退,但右手无名指已给锋利的刀口割去了半截。柳大娘扑的一个鹞子翻身,突从王再越头上跃过,想趁隙赶回家去援救她的女儿和门徒。

罗大虎见状,也顾不得手指鲜血涔涔滴下,便一面抄起小花枪,一面大喝道:“截住她!截住她!”

王再越一不留神,竟被柳大娘一个妇道人从头顶直飞过去,犯了江湖迷信的忌讳,因而也不禁大怒,他身形微起,也如怪鸟一样飞扑过来。他的武功技业虽不比罗大虎,可是轻功却比罗大虎高明得多,当日他到柳家,连躲柳梦蝶和金华的三镖一掌,凭的就是那上乘的轻功。

柳大娘要闯回家去,可也真不容易。她跃过王再越的头顶,脚未沾地,便有两名强人横刀截击,方交手两、三招,王再越的双股剑又挟着寒风从背后袭来,她急横刀向四围一扫,逼起了一圈银光,挡住了几般兵器,却又给敌人缠上了。

横刀拦截柳大娘的那两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是在湖泊上和左含英交过手的那两人。他们的武功技业在江湖道上,虽也还算过得去,但如何能挡得住柳大娘?给柳大娘泼风几刀,就逼得连连后退,柳大娘这时只想闯回家去,也顾不得伤害他们。但这两个家伙容易打发,王再越可还有点硬底子,他虽然也不是柳大娘对手,但一时之间倒还能缠住她。

其时,罗大虎、罗五虎都已裹好伤口,罗大虎竟枪交左手,直以左手梅花枪法再斗柳大娘。

柳大娘连伤二虎,正杀得起劲,只见她独斗四人,竟然应付裕如!原来那罗大虎的左手枪到底比右手枪差一截。而横刀拦截的两人,只是东一刀、西一刀的乱劈助阵,根本不杀入核心。可是柳大娘却无心恋战,她左一窜、右一窜地在柳林中引敌人跟她东奔西跑,眼看就快要窜出林外了。

罗大虎、王再越却紧随不舍,另外两人则落在后面,那少年不敢上前,便拼命打铁莲子,但他铁莲子的功夫还不及柳梦蝶的金钱镖,如何打得中柳大娘?

眼看柳大娘已跃出林外,罗大虎也落后了,只有王再越直跟在身后,剑尖就要直指柳大娘的背后。柳大娘突然风车似的一转,竟直冲王再越打来。她打算先毁了王再越再回家,刀灿银花,“贯日射石”,直射向王再越的咽喉,王再越急横剑挡过,可是柳大娘像发狂了的母虎,一口刀直使得泼风也似,王再越双剑挡单刀,可挡不来了。

正当王再越危急之时,罗大虎连连撮口作出怪声,一面高叫:“并肩子,上呵,上呵!”

柳大娘不知他们正弄什么玄虚,索性先废去一、两个再说,因此刀法越来越紧,王再越已只辨得遮拦,堪堪就要丧命刀锋之下。罗大虎急赶上来,可是王再越已满身冷汗,泄了气,让柳大娘跑出了柳林。

一出柳林,柳大娘定神一望,家中已在冒烟!只是烟还未浓,火还未大,大约是强人刚刚放的火。

柳大娘气红了眼睛,恨不得三脚两步就跑回家,手刃强人。可是正当她要挺刀硬闯时,蓦听得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站着!你还想往哪里走?”同时身后传来罗大虎欢呼之声:“二哥,剁呵!剁这个臭婆娘!”

柳大娘大怒,更不打话,蓦地就横刀扫去,“凤凰展翅”,径斩对手上盘,谁知对手却动也不动,待柳大娘刀锋离面门还不到五寸之际,突地一拧身,“翻手撩阴”,一翻剑便由下而上,径截柳大娘的手腕,这一招好不厉害,柳大娘急撤招救护,刀锋猛的从上斩变为下拖,当的一声,格过敌人长剑。却因变招太速,收势不住,柳大娘脚步竟斜斜的移动了一、两步,她急趁势斜跃,倒纵出数丈之外,抱刃当胸,打量来者。

其时罗大虎又挺花枪来到,高叫道:“二哥怎么还不动手?”柳大娘一看,那被称为二哥的人,却不是罗二虎,而是一个瘦长的老者,挟一柄长剑,顾盼自如,神色甚为骄傲!刚一接招,便给他逼退两步,柳大娘心知,这回碰到了比罗大虎更厉害的对手。

这老者神色傲然,他见罗大虎等挺花枪来到,反挥手叫他们退下去,睥睨作态道:“斗这样一个臭婆娘,还用得了这么多人?退下!退下!”罗大虎听了,面色微变,却又不敢发作。原来这瘦长老者正是这次主持夜劫柳家的领袖,也是清宫大内的特选卫士,职位比罗大虎高得多。

罗大虎这厢不敢发作,柳大娘刘云玉可发作了,这位当年的万胜门女杰,何曾给人这样奚落过。她一摆“断门刀”又如疯虎一样扑上来。一圈寒光,就罩住了这老者。可是这老者却沉着得很,一柄长剑,见式破式,见招破招。柳大娘竟奈何他不得。斗了多时,待柳大娘那股劲气暂消,那老者才突地怒吼一声,使出嵩阳派的达摩剑法,变守为攻,竟如疾风骤雨似的,一式随一式滚滚而上,运剑如飞,剑剑刺向柳大娘要害处。本来两人的武功技业相差无几,但柳大娘经过一场恶斗,再和老者对手,硬攻不下,可有点再而衰,三而竭了。那老者却是以守代攻,一派“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打法。

打到分际,柳大娘心焦气急,竟想在剑光缭绕中想冒险取胜,断门刀以“怪鸟翻云”之式,盘旋扫来,对方剑招正使到“老叟携琴”,本是蓄劲待敌,一见柳大娘的刀没头没脑的扑上,即时一退步,让刀进招,剑刃一贴刀背,“顺水推舟”竟顺着刀背,指向柳大娘的咽喉。

柳大娘一看情况不妙,在电光石火、间不容发中,竟以险招救急,突撒手扔刀,沉肩缩掌,人已退后一、两步,刀也出手向老者飞来,在这等近的距离,柳大娘这一撒手飞刀,敌人如何还敢迎上去?幸这瘦长老者也是久经大敌,急向后一跃,斜纵出数丈之外,刀锋贴着肩头,滴溜溜的飞过,他竟毫发无伤。

在老者后纵时,柳大娘却向前跃,这样一前一后,就差了六七丈。但那敌人也忒歹毒,他向后一纵,避过刀锋,立刻便发了几枚毒蒺藜,分几路袭到。柳大娘仗着身法轻灵,左躲右闪,也没有被打着。但就在柳大娘左躲右闪时,那罗大虎竟乘虚以左手花枪猛向柳大娘刺来,他的花枪是夹着圈、点、抽、撒的虎尾棍法,将枪尾一抖,便起了斗大枪花,柳大娘稍一疏虞,刚避过他的圈,又碰上他的点,小花枪变为点穴镢,直点柳大娘的愈气穴,柳大娘急含胸吸腹,虽未被点个正着,可也在愈气穴旁边,给枪尖点了一下,登时立觉一股酸麻。

罗大虎还待挺枪直上,蓦地却自广场上奔来一条人影,竟从数丈之外,如怪鸟掠空而前,让过柳大娘,掌锋便贴身直击罗大虎的面门。来人身法奇快,罗大虎竟给他一掌击倒。 K3P0xkNyy0tKmzORxwEMIA+cDW+Z8+PzTg/YEeTE3hELh+q7wj4X+0EArcDQFE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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