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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珠嵌壁显神通

寄恨传书求一晤

第九十二回

这一招东海龙是输在轻敌躁进,蒙天庇则全靠见机得早,取巧成功,其实是赢得十分侥幸,并非本领胜过对方。但他赢了一招,却是事实。东海龙是何等身份,岂能与对方哓哓置辩?当下也哈哈一笑,说道:“乱环掌法,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好,我输了一招,我师弟赢了一招,这一场就算是打和了吧。”

东海龙愿意作和,“崆峒二奇”自是求之不得。但旁观群雄,却有不服的,说道:“这一场作和的话,这可不大公平。东园前辈不过偶然大意,失了一次手而已。即使算是他输了这一招,但他并没跌倒,也算不得怎样吃亏。但劳天护的双轮毁在西门前辈的剑下,这个亏可吃得大了。两相比较,这一场应该是判作他们输了,才得公平。”

公孙奇“哼”了一声道:“当事的东园先生都认作是打和了,你们炁唆什么?”东海龙哈哈笑道:“崆峒派这两位朋友难得到中原一次,我与他们是以武会友,谁胜谁败,算不了什么,不必斤斤计较了。”东海龙平素嫉恶如仇,火气极大,但他却有个好处,对方若非十恶不赦之辈,他却肯予宽容。他情知“崆峒二奇”只是有点糊涂,给公孙奇所骗,为他效力,和一般甘心为虎作伥有所不同,是以他宁愿失招作输,反正西岐凤已经赢了劳天护,当作和局收场,大家不伤面子,也好让对方落台。

东海龙这么一说,连公孙奇那边的人都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风度,孤鸾山这边的群雄当然也就不再说话了。

风波平息,双方再准备下一场的人选。公孙奇那边,那红衣女子正要出场,忽见一个瘦长汉子站了起来,笑道:“师妹,你已经露几次面了,这一场还是让给愚兄打吧!”他口中说话,身形已是如鹰隼穿林,海鸟掠波,一个起伏,就越过了红衣少女的前头,轻轻一落,已是气定神闲地落在场心。

这一手轻灵利落的轻功身法,确是不凡,群雄也暗暗喝彩。

桑老大轻声对蓬莱魔女说道:“这个瘦汉子就是三日前和飞龙岛主同来,给公孙奇送信的那个人。”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瘦长汉子已在朗声说道:“西鄙散人古云飞来会列位英雄。古某的师妹曾蒙柳盟主赐教几次,可惜那晚柳盟主光临桑家堡,古某未得与柳盟主相会,实属遗憾,如今趁此机缘,古某拟向柳盟主请教梅花桩的功夫。”笑傲乾坤笑道:“她的师妹比轻功输了给你。如今她的师兄也要在轻功上赢回你呢,你怎么样?”原来梅花桩的功夫乃是一种上乘轻功的较量。可是群雄却暗暗诧异,当地是一片大草坪,可并没有立了什么“梅花桩”。

蓬莱魔女正待回答,忽听得一人哈哈笑道:“古朋友,别来无恙,还认得江南文某么?”大笑声中,只见一人捷如飞鸟,落在场中,轻功之妙,看来似在那瘦长汉子之上。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新任江南武林盟主的“铁笔书生”文逸凡。

古云飞双眼一翻,说道:“穷酸,你要与我较量?十年前,咱们……”文逸凡道:“不错,十年前咱们打过一架,当时未曾分出胜负,今日正好再作较量!你要知道柳盟主是此会主持,倘若人人要向她讨教,她岂能分出身来?如今掉过头来,就让我这个穷酸向你讨教吧,想来我这个穷酸也还配得上与你比武!”文逸凡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身份与蓬莱魔女相当,由他出场来替代蓬莱魔女,对方自是不会感到有失面子。

古云飞脸上热辣辣的,此时他也觉得一出场就向蓬莱魔女挑战之举是有点冒昧了,于是说道:“也好,听说你当上了江南的武林盟主,武功想必大为长进了。我就向你再次讨教吧。”文逸凡道:“长进倒没有,只是多学会了几手对付黄鼠狼放臭屁的功夫。不过,今日阁下是要与我在梅花桩较量,我这手功夫可就用不上了。”文逸凡说的话,众人都是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古云飞自己心里明白。原来十年之前他与文逸凡打了一架,本来是他要输招的,他仗着独门暗器毒雾金针,在毒雾掩护之下逃走。文逸凡赢了他一招却中了他一枚梅花针,这才算是打成平手的。文逸凡所说的“黄鼠狼放臭屁”,自然是暗讽他所放的毒雾了。

古云飞面上一红,说道:“闲话少说,但我今日摆的梅花桩有点特别,咱们不比则已,一比就是死生各安天命的了。这个我可得先向你言明。”文逸凡笑道:“任凭你刀山火海,我姓文的都一定奉陪就是。你的梅花桩呢?”古云飞冷冷说道:“梅花桩来了!”

只见两个十多岁模样的童子,背上却背了一个比他们的身体还高的大皮袋,此时已走到了古云飞的旁边,那两个皮袋似乎颇为沉重,压得两个童子直不起腰来。不过他们的步履仍然是要比常人矫捷。

古云飞道:“摆一百零八路奇门梅花桩。”那两个童子应道:“是!”打开皮袋,原来皮袋里装的都是明晃晃的刀尖,那些尖刀式样也很特别,约有三尺来长,两面都有尖刀的。那两个童子握着中间的刀柄,向地下一插,便竖起了一柄尖刀,不消多久,已把一百零八把尖刀插满地上,布成了梅花桩的阵势,明晃晃的刀尖,映日生辉,令人感到森森的寒意,当真就似是一片刀山。普通的梅花桩都是木头桩子。众人心想:“怪不得他说他布的这个梅花桩是有点特别了。”

在这两个童子布梅花桩的时候,蓬莱魔女向西岐凤问道:“西门前辈想必知道这姓古的来历?”西岐凤熟悉西域的武林人物,和文逸凡又是知交,蓬莱魔女看出了古云飞的武功不属于中原门派,蓬莱魔女心想:他既然与文逸凡结有梁子,西岐凤或者会知道这桩事情。是以蓬莱魔女向他发问。

西岐凤果然知道,说道:“这个古云飞是西域灵山派的大弟子。灵山派介于邪正之间,很是特别。它分为南北二支,南支由和尚当家,北支由尼姑当家,都是住在灵鹫山上,一在山南,一在山北。南支的掌门是猛鹫上人,北支掌门是青灵师太。南北二支都收俗家弟子,品流十分复杂。古云飞是猛鹫上人的首徒,这个红衣女子名叫上官宝珠,则是青灵师太的关门弟子。所以他们师兄妹的年纪相差很远。不过上官宝珠虽是关门弟子,却最得师父的宠爱,是青灵师太门下武功最高的一个女弟子。灵山派的武功特色是擅长各种邪门暗器,轻功身法也自成一家,很是不俗。

“十年前文大侠曾远游西域,惩戒了几个胡作非为的灵山派弟子。后来这个古云飞替师弟出头,找文大侠比试武功,听说那次是两败俱伤。古云飞逃回灵鹫山,文大侠不久也回转江南。他们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

蓬莱魔女道:“原来如此。”心想:“麻大哈是上官宝珠的情侣,由上官宝珠引出了灵山派来和丐帮作对,亦即是和中原的侠义道作对,咱们虽然不惧,却也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帮敌人了。须得想个办法和灵山派化解才好。可惜明明大师已立誓不再下山,否则他是前辈高僧,请他到灵鹫山一行,那个什么猛鹫上人、青灵师太想必要卖他的情面。”

蓬莱魔女尚未想出适合的调停人选,古云飞的那一百零八路“奇门梅花桩”的阵势已经布好了。

古云飞一个“旱地拔葱”,跳上了尖刀所布的梅花桩上,单足点在一柄明晃晃的刀尖之上,作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傲然说道:“请!”

要在这样的刀山上比武,轻功内功都必须炉火纯青才行,否则若是力度稍为用得大一些,脚板便有给尖刀刺穿之虞。场中的各路英雄,什么阵仗都是见过了的,可是就只这种比武方式,大家还是初次见到,虽然大家也都知道文逸凡轻功卓绝,仍是不禁为他暗暗捏一把汗。要知在梅花桩上的比武和在平地上的比武完全两样,这个梅花桩的阵势是古云飞摆的,古云飞当然练习有素,文逸凡却未必长于梅花桩的功夫。

众人心念未已,只见文逸凡把长衫一撩,也跳上刀山之上,却忽地叫了一声“哎哟!”身形晃了几晃。

众人俱是一惊,定神看去,只见文逸凡似踩在弹簧上似的,弓着腰“蹦”地跳了起来,手抚脚心,忽又笑道:“幸亏我的脚底皮厚,没给你的尖刀戳穿。好,你戳不破我的脚皮,我可要戳破你的面皮了。”原来文逸凡生性滑稽,喜欢嬉笑怒骂,游戏人间。虽然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性情仍是旧时一样。他是故意和古云飞开开玩笑的。

但他也不只是单纯玩笑,他这“蹦”地一跳,实是一手最上乘的轻功,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倒头筋斗翻了下来,已是足点刀尖,同样的也是一式“金鸡独立”的姿势,立在古云飞的对面。

古云飞喝道:“好,我就领教领教你判官笔的点穴功夫!”口中说话,身形却向后跃,落在左斜方的第五柄尖刀之上。文逸凡跟踪追去,笑道:“为何不敢进招,怕我戳破你的面皮吗?”

古云飞蓦地喝道:“看鞭!”把手一张,迎风一展,一条软鞭已是哗啦啦地直抖开来。原来他的这条软鞭名为“蛟筋虬龙鞭”,是用野人山中一种特别坚韧的藤,缠上蛟筋制成的软鞭,软中带硬,可当鞭用,也可当作棒使,不用之时,则缠在身上当作束身的围腰,是一样十分厉害的兵器。

古云飞的这条软鞭抖开来是一丈多长,文逸凡的判官笔则不过二尺八寸,所以他要先向后跃,把双方的距离拉开,这才可以便于他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在梅花桩上过招,不比平地,想要近身缠斗,那是难上加难,鞭长笔短,古云飞在兵器上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古云飞一声“看鞭!”那条软鞭旋风般的疾卷过来。古云飞的鞭法快,文逸凡的身法更快,鞭风人影之中,只见他身形一晃,已是随着鞭梢直转出去,那条软鞭“刷”的从他脚底下打过,却差几寸,没有打着。

说时迟,那时快,古云飞一鞭打空,鞭未撤回,后招续发。鞭梢一转,倏地又使出了“回风扫柳”的神鞭绝技,风声响处,卷起了一团鞭影,向着文逸凡闪避的方向猛扫。

文逸凡人在空中,看来已是无法避开,就在这危机瞬息的刹那,只见他蓦地在半空就是一个翻,头下脚上,双笔一挑,“铮”的一声,把古云飞的虬龙鞭挑开。这一招攻得好,挡得妙,观战的双方,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如雷的彩声。

文逸凡身形一落,脚尖刚刚点着刀尖,古云飞使的是“连环三鞭”的招数,软鞭又打了到来。文逸凡也再次施展超妙的轻功,端的是有若“蜻蜓点水”、“海鸟掠波”身形一晃,又到了第二柄刀尖之上。可是只听得“铮”的一声,他原来立足的那柄尖刀,已给古云飞的虬龙鞭打折。

文逸凡的脚尖刚刚点着第二柄刀尖,忽地觉得脚底虚浮,禁不住晃了一晃,险些跌倒。说时迟,那时快,古云飞的软鞭又到,文逸凡喝道:“你捣什么鬼?”一提腰劲,使出“黄鹄冲霄”的绝顶轻功,凭空跳起两丈多高。只听得“喀嚓”一声,这一柄“刀桩”也跟着倒了。古云飞运鞭如风,下边的人只见一团鞭影掠过,这一柄刀便倒下,只道这柄刀是给他的软鞭打倒的。但文逸凡却知得清清楚楚,第一柄尖刀的确是给他的虬龙鞭打折,但这一柄尖刀却是自己倒下的。

文逸凡身形一起,俨如鹰隼穿林,径向古云飞扑去。古云飞的轻功也很不弱,立即斜跃避开,不与文逸凡正面交锋。待到文逸凡落在他原来所立的“刀桩”之上,他又已退到另一根“刀桩”,两人之间仍然隔着五根“刀桩”。群雄心里都是暗暗嘀咕:“鞭长笔短,文大侠打不着人家,只有人家打他,这岂不是大大吃亏?”

心念未已,只听得文逸凡怪声唱道:“有头皆可剃,无剃不成头,惯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众人俱是一怔,想不到文逸凡在这样性命相扑的时候,竟有闲情逸致来唱歌谣。也不懂他唱的这支歌谣又有什么意思?

文逸凡怪声一收,蓦地一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好,且叫你也知道我的厉害。嘿,嘿!我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口中说话,身形便似“蜻蜓点水”般的向前掠去,只见他脚尖点处,刀光晃摇,转瞬间便有六七柄尖刀倒了下来,都是给他踩倒的。文逸凡身法快极,尖刀一倒,他的脚尖又已移到第二柄尖刀之上,故此尖刀虽倒,他却并没有跌下“刀桩”。根据在梅花桩上比武的规矩,只要不是跌下梅花桩,就不算输。

原来古云飞所布的这些梅花桩,的确是暗中捣鬼,内有玄虚。这些梅花桩用尖刀来代木桩,共有一百零八把尖刀,布成一百零八路“奇门梅花桩”阵势。其中却有三十六把尖刀只是轻轻一插,入土甚浅的。这么一来,亦即是说古云飞是在明处,文逸凡是在暗处,古云飞可以避开这三十六把虚插的“刀桩”,文逸凡在暗处可就难免要受到暗算了。

文逸凡识破了他的诡计,反而想出了破敌之法。要知他的判官笔短,敌人的鞭长,他要克敌制胜,必须和敌人近身搏斗。他想出破敌的方法,便索性把“刀桩”都踏倒它,教古云飞根本没有在“刀桩”上的立足之处。

古云飞又惊又怒,骂道:“咱们说好了,是较量梅花桩的功夫的,你这是什么打法?”文逸凡大笑道:“不管什么打法,总之是要把你打下梅花桩!我没犯规,你管不着!”话说之间,一百零八根“刀桩”已给踩倒了一百零六根,只剩下两柄尖刀还插在地上。

文逸凡哈哈笑道:“看你躲到哪里去?我上你这儿来啦!”“喀嚓”一声把他立足的那柄尖刀折断,身形疾起,扑向最后一根“刀桩”,也就是古云飞立足的那柄尖刀。

古云飞无处闪避,除非跳了下地,可是打梅花桩的规矩,一着地就得算输,他又不甘认输。

眼看文逸凡已经扑到,来抢他的“刀桩”,一柄尖刀之上,岂容两人立足?古云飞大喝道:“我与你拼了!”抖起了虬龙鞭,呼呼地打了几圈,就似狂涛骇浪的向文逸凡卷去。文逸凡已经扑到他长鞭可及的范围之内,但身形尚在半空。

双方胜负,决于这最后的一招,彼此都是全力以赴。古云飞占了两个便宜:一是鞭长笔短,二是以逸代劳。他这一招名为“八方风雨会中州”,打了出去,方圆数丈之内都在他的鞭势笼罩之下。文逸凡人在空中,根本亦是无从闪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文逸凡喝道:“着!”倏然间就抓着了鞭梢!这一招擒拿手法精妙之极,拿捏时候,不差毫厘。众人看得惊心动魄,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古云飞惯经阵仗,亦非弱者,当机立断,猛地喝道:“下去!”把软鞭一撒,跟着双掌一推。文逸凡刚刚抓着鞭梢,对方突然撒手,文逸凡果然便似流星殒石般从空中坠下。东海龙和他的交情最好,大吃一惊,叫道:“糟糕,这酸丁可要输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文逸凡也是一声喝道:“下去!”左手的判官笔掷出,射向古云飞的肩头。古云飞识得厉害,若给这支判官笔射中,琵琶骨必将洞穿,多好的武功也要成残废!此时哪还容得古云飞考虑输赢,只好立即跳下“刀桩”。

文逸凡在半中一个筋斗,翻过身来,阻慢了下坠之势。他在坠地的前一刹那,还把那支判官笔抄了回来,这才双足着地。此时古云飞已跌在地上,刚刚爬起。根据梅花桩的比武规矩:先落地者输,当然是古云飞输了。

古云飞满面羞惭地走回自己这边,群雄则是欢声雷动,庆贺文逸凡赢了这场。公孙奇冷笑道:“胜负兵家常事,算得什么?最后赢的那才算赢!”言下之意,待他最后出场就定可以扫荡群雄,稳操胜算。武士敦忍不住气,便要出场向公孙奇挑战。

笑傲乾坤道:“武兄且慢,待他出场再说。”蓬莱魔女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你看是谁来了。”

只见两骑快马疾驰而来,转瞬间已到了蓬莱魔女跟前,一男一女,双双下马,说道:“柳盟主,我们来迟了!”蓬莱魔女又惊又喜,原来这对少年男女正是耿照和秦弄玉。

蓬莱魔女看见他们平安归来,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回来了就好了,路上的事,慢慢再说。有一件事我先要说给你听。”

蓬莱魔女正要把桑青虹那封信交给耿照,忽听得公孙奇喝道:“好,姓耿的小子你来得正好!快过来!”

耿照大怒道:“公孙奇,你要怎地,要动手你就出来!”

公孙奇大笑道:“你怎配与我动手?你还不明白么?我要你过来给我磕头!”

耿照怒道:“岂有此理,大丈夫宁死不辱,你武功比我高强,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下!”

群雄也都不值公孙奇所为,纷纷喝骂:“比武有比武的规矩,岂能恃强凌弱,侮辱别人!”

公孙奇朗声说道:“各位有所不知,这并非我公孙奇欺负小辈,而是按照武林规矩,耿照小子理应向我磕头!”

耿照气得几乎炸了心肺,喝道:“你这是什么理?”

公孙奇冷冷说道:“你学了桑家的武功,你总不能否认吧?”耿照是曾经得过桑青虹传他的“大衍八式”,当下亢声说道:“这又怎样?”

公孙奇冷笑道:“你学了桑家的武功就是桑门弟子,我如今是桑家堡的主人,你就该向我磕头,行过参见之礼。并且还应该听我的命令,为我效忠!”

耿照怒道:“胡说八道,放你狗屁。当年并非是我想学桑家武功,是桑青虹骗我学的。你叫桑青虹出来。”

公孙奇面色一沉,说道:“桑青虹是我的妻子,你难道不知道么?据我所知,你当年还曾经向青虹行过谢师之礼的,如今我是你的师公,你敢不听我的命令,我就要按照武林规矩,清理门户了。嘿,嘿,你过不过来?”桑青虹念念不忘耿照,这件事公孙奇早已恼恨于心,是以一见耿照,就立意将他折辱。

耿照岂甘受辱,大踏步走出场去,说道:“你这贼子狗嘴不长象牙,我不屑与你多说。要嘛你就叫桑青虹出场来和我说个明白,要嘛你自己出来与我决个胜负。”

公孙奇喝道:“欺师灭祖,无法无天!好,不给你一点厉害,你也不知道害怕,沙衍流,你给我把这小子揪过来。”

沙衍流即是那个少林寺的叛徒,他见师叔弥度大师在场,心里不能不有几分害怕,因此一直躲在人丛中不敢出头的。但此时公孙奇指名要他出去,他却是不能不硬着头皮出去了。沙衍流暗自想道:“丑媳妇总得见翁姑,好在投靠了公孙堡主,公孙堡主也总得给我庇护。”沙衍流一出来,弥度大师果然立即发作,喝道:“且住!”

沙衍流见了弥度大师,不能不躬腰答道:“师叔有何吩咐?”弥度大师寿眉一竖,“哼”了一声道:“你眼睛里还有我这个师叔吗?你跟我回去!”沙衍流嗫嚅说道:“这个,这个可要先问过公孙奇堡主。”弥度大师道:“好,公孙奇你怎么说?”

公孙奇道:“大师的法谕我已拜读过了,我是有一事未明,要向大师讨教。请问大师此来,是只为了贵派的弟子呢?还是也想参加比武?”

弥度大师道:“沙衍流是少林寺的弟子,他犯了本门戒律,我要带他回去交方丈处置。少林寺无意卷入纷争,但少林寺也决不怕事。公孙堡主既然出头说话,那么问到老衲要不要动武,那就全看公孙堡主了。”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公孙奇若然拦阻他清理门户,弥度大师就只能和公孙奇动武了。

公孙奇淡淡一笑,说道:“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么,贵派的清理门户和此处的比武是两件事情,沙衍流如今是奉我之命去抓这姓耿的小子,这是桑家堡之事,与大师无涉。事情既是两桩,理该分别处理。待这件事情过后,公孙奇自会给大师回话,请大师稍待如何?”

少林寺在武林中一向居于超然地位,弥度大师既然说过“无意卷入纷争”,公孙奇又这样回复他了,弥度大师自是不便立即动手。好在公孙奇已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弥度大师也就不争迟早了。于是说道:“好吧,这一场比武老衲不管,等下老衲恭候施主回话。”

蓬莱魔女道:“好,那么我也要问个明白,这一场算是比武还算是你桑家堡抓人?”

公孙奇道:“小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比武又怎么样?是抓人又怎么样?”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贼子听着:是比武的话,你们派出一个人,我们也可以派出一个人,不能任由你们指名挑战。你要抓人的话,好,那么我们也可以抓你的人。你说耿照是桑家堡的叛徒,好,这是非姑且不论,但沙衍流更是少林寺的叛徒。你要派沙衍流来‘揪’耿照,我就更可以派人把沙衍流揪回来交给弥度大师。”

原来蓬莱魔女是害怕耿照打不过沙衍流。要知沙衍流的武功已得少林寺的真传,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的了。耿照虽然学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功力毕竟尚浅,焉能与沙衍流对敌。

蓬莱魔女说了这句话,正在考虑派谁出去与沙衍流对敌为适合,想不到耿照却是不知进退,自动请缨,立即说道:“管他怎么样,耿某决不能受人欺侮,这一场我定要与他们决个雌雄。”

公孙奇哈哈大笑道:“好,这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师妹,你还有什么说的?”比武规矩,双方同意,旁人即不能阻挠。

蓬莱魔女心里暗暗叫苦,想道:“照弟血气方刚,不畏强敌,精神可佩,但却是太鲁莽了。双方武功相差太远,这一场只怕是输定了。”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乃是天下最刚猛的掌力,蓬莱魔女不仅担心耿照战败,还担心他有性命之忧。当下暗暗戒备,事急之时,只好不顾比武规矩,救他性命。

这一场乃是强弱悬殊的比武,大家都在为耿照担心,不料交手之后,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沙衍流最初也是丝毫不把耿照放在眼中,侧目斜睨,冷笑说道:“好小子,你的胆量倒不小呀。进招吧!”耿照道:“你不是说要来抓我的吗?有本领你就抓吧!”言下之意,竟是要让沙衍流先行动手。

沙衍流急于交差,懒得多说,果然一抓便向耿照搂头抓下,这一抓看似漫不经意,但却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的少林寺嫡传的大擒拿手法,对方极难招架。不是给抓着颈项,就要给捏碎琵琶骨。一般的武学之士,对付这样的搂头一抓,多是用“凤点头”的招数避开,但那样一来,琵琶骨就不可避免要给敌人抓裂了。

不料耿照并不闪避,只见他单掌划了一道圆弧,“啪”的一声,竟把沙衍流这一抓荡开。沙衍流这一抓式中套式,一个侧身,“游龙探爪”,又向耿照前胸抓到。但耿照的“大衍八式”也是连绵不断地发出,只见他一个跨步进掌,这次是双掌合抱,形如太极图式,倏地一圈,反客为主,沙衍流若不是缩手得快,手肘先要给他折断。沙衍流“噫”了一声,退开三步。

耿照喝道:“你不抓我,我可要来抓你了!”一招“弯弓射雕”,左臂如弓,右掌骈指戳出,沙衍流喝道:“好小子,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使出了金刚掌力,一招“独劈华山”,右掌挟着一股劲风,当头打下!

刚才沙衍流所使的大擒拿手法,虽然精妙,还不是他的看家本领。而且初交手的时候,他因为不把耿照放在眼内,只是使出三四成功力,意欲生擒,避免伤命的。如今使的却是最擅长的功夫,也是少林寺镇山绝技之一的大力金刚掌,用到了七八成功力,比刚才那一招当然是厉害得多。用武林术语来说,这一招双方才是“见个真章”了。

蓬莱魔女捏了一把冷汗,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见耿照双掌一立,脚踏中宫,左掌一横,右掌斜劈,用的是“力托千斤”的招数,横掌一托对方肘尖,再以一掌助攻。只听得“啪”的一声,沙衍流的这招“独劈华山”,竟然又给他化解开去。

这一招沙衍流攻得急,耿照解得妙,各不相让,见了“真章”,耿照身形一晃,歪歪斜斜地退了两步,但却并没有跌倒。看来虽然还是耿照稍稍吃亏,但他居然能够硬接沙衍流的金刚掌力,已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沙衍流的擒拿手抓不着耿照,金刚掌又伤不了他,老羞成怒,趁着耿照身形未稳,追上去又施杀手。耿照使出家传的“蹑云步法”,身形摇摆,脚步踉跄,活像一个醉汉一般。沙衍流闪电般的一掌劈出,掌锋几乎是擦着他的肩头削过,但却依然没有打着他。说时迟,那时快,耿照已是一个“盘龙绕步”,回过身来,还招反攻。右掌向外一挂,吸引沙衍流的目光,左拳翻起,倏地一招“羚羊挂角”,朝着沙衍流的面门猛击!这一招使得大胆之极,沙衍流也不得不倒退三步,这才得有间隙发出一掌,格开了耿照的长拳。这几下子兔起鹘落,迅如疾风暴雨,双方都是有攻有守,攻守俱臻化境,说来是两不输亏。但人心都是同情“弱者”的,一见耿照有机会反攻,场中掌声雷动。

蓬莱魔女极感诧异,她是深知两方实力的,心里想道:“沙衍流金刚掌的造诣已是第一流的功夫,我要胜他,也不容易。照弟怎的在这短短的半月之内,功力竟尔精进如斯!”半月之前,耿照和“崆峒二奇”的弟子交手,不过略占上风,那是蓬莱魔女亲眼见到的。如今他和沙衍流交手,沙衍流的功力不在“崆峒二奇”之下,而耿照居然可以和他打成平手,蓬莱魔女当然是不能不大为诧异了。蓬莱魔女心想:“他耽搁了几天才回来,莫非就在这几天之内,他有了奇遇?”

蓬莱魔女猜得不错,耿照的确是有了奇遇,遇上异人,给他打通了奇经八脉,使得他的功力大大增强。这件事以后再表。

不过,除了他得着奇遇,功力增强之外,另外还加上一个原因,他才能够在稍处下风的地位,和沙衍流打成平手的。这原因是沙衍流的师叔弥度大师在场,弥度大师已经声言要把他带回少林寺去,按照寺规,清理门户。公孙奇能否庇护他,亦即是能否胜得过弥度大师,这还是一个未可知之数。沙衍流因此而难免心神不安,是以耿照才能够勉强和他打成平手。

可是耿照虽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的和沙衍流打成平手,毕竟还是略处下风,蓬莱魔女也仍然不能不为他提心吊胆。激战中,耿照突使险招,不知对方是故意露出破绽,诱他上当,一招“叶底偷桃”,欺身进迫,掌击“空门”。沙衍流大喝一声“着!”倏然间变斜劈之势为下斩,这一招名为“斩龙手”,乃是“金刚掌”中一招非常厉害的杀手!

此时已成了近身肉搏的形势,双方都是无可闪避。耿照大喝道:“我与你拼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倏地变招,身形一斜,手腕一绕,把全身成了侧立的弓形,双掌平推出去。旁人不识得耿照这一招的奥妙,公孙奇则是知道的,禁不住“啊呀”一声,身形登时就似箭一般地飞射出去。

原来耿照所变的这一招乃是“大衍八式”中最厉害的一招杀手,蕴藏着三重力道,专伤奇经八脉。

双方使的都是杀手,又都是采取攻势。近身肉搏,彼此也都是无法化解!这一招若然硬拼的话,结果将是:耿照的一条手臂会给对方的“斩龙手”硬生生地斩断,变为残废。但沙衍流给他伤了奇经八脉,则将无法医治,最多拖个一年半载,终必身亡。

沙衍流是公孙奇的得力助手,而且公孙奇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才答应“庇护”他的。这目的就是利用沙衍流来拆少林寺的台,以遂他成为武林盟主的欲望。

由于公孙奇必须“庇护”沙衍流,是以在他这生死关头,便立即抢出去救他。

另一方,蓬莱魔女也不能让耿照变成残废,笑傲乾坤与她心意相通,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两人也是不约而同地跑出去抢救耿照。

三大高手同时出马,身法都是快得难以形容。就在沙衍流和耿照即将碰上的这一刹那,只听得“啪啪”两声,掌风人影中,只见沙、耿二人倏地分开,沙衍流向左斜方冲出几步,似陀螺般地转了两个圈圈,“卜通”跌倒地上。耿照向右斜方冲出几步,转了三个圈圈,同样的也是一跤跌倒。而华、柳二人则已与公孙奇打在一起。

原来双方同时赶到,也同时采取了同一样的战略:一面攻敌,一面救友。蓬莱魔女一掌推开了耿照,公孙奇则一掌推开了沙衍流。使的都是巧劲,沙、耿二人并无受到伤害,便即分开。但因他们都是正在用全力扑击对手,故而大家都是收势不住,双双跌倒。沙衍流功力稍厚,少转一个圈圈。不过既然是同时跌倒,这一场也就只能算是不分胜负了。当下秦弄玉跑出来将耿照扶了回去,那一边,飞龙岛主也出来将沙衍流扶了回去。

公孙奇一掌推开沙衍流,一掌便向蓬莱魔女打去。笑傲乾坤折扇一指,疾点他的“劳宫穴”,公孙奇五指一拿,抓住扇头,“乓”的一声,便与蓬莱魔女对了一掌。他因为要分出六成以上的功力对付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对掌的结果,便刚好扯了个直,蓬莱魔女退了三步,公孙奇身形一晃,也不由得不松开了右手。笑傲乾坤身手何等矫捷,一抽出了折扇,立即便是扇掌兼施,掌击他的胸膛,扇点他的要穴!

公孙奇身形未稳,“啪”的就是一弹指,弹开了笑傲乾坤的折扇。脚跟一旋,转了半个弧形,左掌拍出,又解开了笑傲乾坤击向他胸膛的那招“大手印”。

公孙奇被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连环攻击,刚与蓬来魔女对掌过后,立即又解开了笑傲乾坤掌扇兼施的杀手,所能用得出来的最多也不过六成功力,却居然和他们二人打成平手,不见吃亏。群雄无不骇异!

当事的三大高手也是各自吃惊,公孙奇虎口隐隐发麻,运气三转,方能活动筋脉,心里想道:“我的两大毒功虽然练成,他们二人联手对我,我只怕也还未有必胜的把握。”笑傲乾坤、蓬莱魔女与他对掌之后,胸口也是隐隐发闷,同样的也是运气三转才能消解。

弥度大师迈步出场,缓缓说道:“华大侠,柳盟主,请让老衲与公孙施主先理一理过节如何?公孙施主,老初在这儿恭候你的回话了。”公孙奇说过待沙衍流打过一场之后,便给他回复的。

公孙奇说道:“沙衍流是少林寺的门徒,但也是桑家堡的人,如何处置他的事情,我当然应该尊重大师之意,但我却也不能不问个清楚,请问大师,大师口口声声说是要清理门户,却不知沙衍流犯了什么门规?”公孙奇的说话,听来好似“谦虚”,骨子里却是十分倨傲。

弥度大师寿眉一轩,淡淡说道:“少林寺的门规,无须外人置喙。沙衍流,你出来!”沙衍流在师叔喝令之下,不敢不出。

弥度大师喝道:“本门的三大戒律,你还记得么?”沙衍流迟疑了一阵,不敢回答。弥度大师喝道:“你究竟记不记得?”公孙奇笑道:“沙兄,你就回答你的师叔吧。”

沙衍流得了公孙奇的鼓励、撑腰,遂硬着头皮答:“三大戒律,弟子岂能忘记。这三大戒律:一是不许欺师灭祖,二是不做鞑子的官,三是切戒杀害无辜。”

弥度大师冷笑道:“亏你还记得,那你犯了没有?”

沙衍流道:“弟子只是应了皇上之聘,与金国的各派武学名家聚过会,领过御宴,其后就来桑家堡了。算不得是在朝廷为官。其他一、三两条戒律,弟子更是丝毫无犯。应皇上之宴,亦不过是为了宏扬本派武功而已。请师叔鉴谅。”

弥度大师怒道:“还说没犯,你三条全都犯了。你领了金宫侍卫之职,你当老衲不知道么?你是奉命到桑家堡协助公孙奇的,老衲也知道了。公孙奇是什么人?他是金国郡马,你为他效力,亦即是为鞑子皇帝效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弥度大师继续骂道:“你犯了戒律,还倚仗外人撑腰,巧言蒙骗本门长辈,这就是欺师灭祖!你给鞑子皇帝当爪牙,又岂能不杀害无辜?三大戒律,你全犯了!还不快快跟我回寺领罪?”一番痛斥,把沙衍流骂得抬不起头来。

公孙奇忽道:“弥度大师,此言差矣!沙衍流如今投奔了桑家堡,于理于情,我该为他说几句话。不知大师可肯容我说么?”

弥度大师“哼”了一声,道:“我如何差了,倒要请施主指教。”

公孙奇道:“你指责沙衍流所犯的罪,归根结底,其实最重要的就只是第二条,即指责他不该做鞑子皇帝的官儿。其他什么‘欺师灭祖’,什么‘杀害无辜’,都是从这一条引伸的,对吗?”弥度大师道:“那又怎样?”

公孙奇奸笑一声,说道:“请问大师,你们这条戒律是你们的开山祖师传下来的吗?”少林寺的开山祖师是南北朝时代梁武帝之时来华的天竺(今印度)高僧达摩,也当然不可能定下一条“不许做鞑子的官”的戒律。公孙奇这是明知故问。

弥度大师道:“少林寺的戒律是历代祖师体察当时时势,创订下来的,不时有所增删,但在未变动之前,本派僧俗弟子,必须一体凛遵。‘不许做鞑子的官’这一条,是老衲上两代掌门师祖所订。”原来弥度的上两代掌门师祖乃是百丈禅师,他本来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少林派俗家弟子,中年之后,才剃度出家。其时中国的北方已开始为金国所侵占,是以百丈禅师定下这一条戒律。

公孙奇冷笑道:“这就着了。既不是贵派开山祖师传下,那就不能算是欺师灭祖。这一条只能算是你少林寺的寺规。但寺有寺规,国有国法,如今咱们都是大金皇帝管辖之下的子民,寺规国法不能兼顾之时,只有先从国法。沙衍流受皇上之聘,宣扬贵派武功,贵派只宜奖饬,岂应责罚?再说贵派认为沙衍流不该做鞑子的官,但贵派的开山祖师达摩老祖,他也是天竺人而非中国人,说来也是‘鞑子’,你们少林寺僧俗徒众都是‘鞑子’的门徒,你们数典忘祖,却来无理责骂沙衍流,这岂不是甚为可笑!”

公孙奇能言善辩,这一番话也当真是尽了“言伪而辩”的能事。弥度大师大怒道:“你说我是可笑,我说你是可耻!达摩祖师来华,是弘扬佛法,普渡世人;传授武功,乃是作为护法之用。达摩祖师在中国传法、创派,对中国有大功而无一害,他也是当时中国人的好友。鞑子皇帝强占中国土地,残害中国百姓,岂能与达摩祖师相提并论!”

少林寺这位高僧平时一派慈和,发起怒来,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令人不敢迫视。公孙奇也不禁为之心悸。群雄听了弥度大师这番犀利的言辞,字字如刀,戳中公孙奇的要害,把公孙奇的邪说驳得体无完肤,都不禁为之拍手称快。

公孙奇打了一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善未易明,理未易察,各执一辞,难免柄炁,多辩无益,如今公孙奇只想请问大师意欲如何?”

弥度大师冷冷说道:“我不是早已说得明明白白了么,少林寺的叛徒我要带回去交给方丈师兄处置!”

公孙奇道:“我也早已说得明明白白,沙衍流投奔了桑家堡,我忝为堡主,决不能将他随便交给别人。”

弥度大师寿眉一挑,峻声说道:“好,那我只好问公孙施主要人了!”公孙奇道:“好。少林寺武功称雄当世,小可冒昧,正想借此机缘,向少林寺的高僧请教。待大师胜了在下,再把贵派弟子带去如何?”

说至此处,双方已是势成骑虎,非比武不行了。群雄都是大为兴奋,人人屏息而观。要看这位少林寺高僧如何与这大魔头比武。

耿照与沙衍流对掌过后,虽未受伤,气血亦觉不舒,此时正在秦弄玉护持之下,盘膝吐纳,调匀气息,活血舒筋。蓬莱魔女本来想把桑青虹那封信交给他的,却怕影响了他的心神,是以暂时不提。待到耿照调匀了气息,场中弥度大师与公孙奇的比武亦已开始了。

弥度大师守着少林寺高僧的身份,说道:“少林寺是以佛法渡人,并非以武力服人。但施主既然定要以武功解决纷争,老衲也只好奉陪了。请施主划出道来。”

公孙奇笑道:“大师武功卓绝,天下咸知。咱们总不能似市井之徒打架,一上来就拳打脚踢的,是以小可意欲先与大师文比一场,然后再来武比。文比这场,请大师自行选择,总之是各出看家本领,也就是了。”

弥度大师道:“敬依方命。”说罢,面向对方石壁,取下挂在颈上的一串念珠,说道:“老衲只知诵经念佛,如今就用这串念珠,博天下英雄一哂。”

只见弥度大师把手一扬,那串念珠飞了出去,宛如洒下了满天花雨。转眼间一百零八颗念珠都嵌在对面山峰的一块光滑如镜的石壁上,排出了整整齐齐的“回头是岸”四字。

念珠虽然并非一触即碎的东西,但也不是怎么坚硬的暗器,若是换了别人,用力把念珠摔到石上,那也是会碎的。但现在一百零八颗念珠却无一颗破碎,而且都嵌入石壁,排成字体。弥度大师内力之纯,当真是足以惊世骇俗!

老英雄宋金刚赞道:“老禅师好一副菩萨心肠。但只怕是畜牲好渡人难渡。”铁笔书生文逸凡笑道:“这四个字似应改为对牛弹琴。”

原来弥度大师飞珠嵌壁,还不仅仅是显示最上乘的内功而已,念珠在石壁上排出的那四个字——“回头是岸”,其实也是对公孙奇的点化。

公孙奇不理众人的冷嘲热讽,哈哈一笑,说道:“飞珠嵌壁,少林寺的绝世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我就借老禅师这串念珠,来个班门弄斧吧。”

众人一听,公孙奇竟是要借这串念珠来卖弄武功,不知他能变出什么花样?不禁都起了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样“班门弄斧”。

公孙奇在那石壁前面三丈之处立足,双手向空中一抓,说道:“我这是班门弄斧,也是借花献佛,请老禅师哂纳!”只听得呼呼风响,嵌在石壁上的一百零八颗念珠都飞了出来,落到公孙奇的手中。公孙奇随接随发,那一串念珠又向弥度大师飞去。每一颗念珠都是丝毫无损,而且也是在空中排出了整整齐齐的四个字,这四个字是“我行我素”。

飞珠嵌壁固然是足以惊世骇俗,但如今公孙奇把嵌在石壁上的念珠再取下来,依然丝毫无损,这手功夫的“难度”即使不在飞珠嵌壁之上,至少也不在其下。群雄虽然鄙视公孙奇的为人,但对他这一手功夫却也不能不为之喝彩。

弥度大师收回念珠,也不禁吃了一惊。他这串念珠本来是洁白无暇的,如今收了回来,只见每一颗念珠都是黯然无光,带上灰中透黑的色泽。不问可知,显然是公孙奇在转手接发这串念珠的时候,已经使用上他的邪派毒功。

念珠此发彼收,不过是瞬息间事。旁边诸人,十九都未看出念珠已然变色。但场中的第一流高手,如笑傲乾坤、蓬莱魔女、武士敦、文逸凡、东海龙、西岐凤等人已是看出来了。这六大高手,也都是暗暗吃惊,心中俱是想道:“论内功造诣,弥度大师未必输给公孙奇,但公孙奇的毒功如此厉害,却不知弥度大师是否能以绝世神功来抵御它了?”

弥度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公孙施主既然不愿听老纳逆耳之言,那么老纳只好再与施主武比一场了。如何比法,就请施主划出道儿来吧。”

公孙奇淡淡说道:“这一场武比,请恕小可狂妄,仍然是要向大师班门弄斧。大师是当世高僧,坐禅自是大师的看家本领,小可就向大师请教坐禅的功夫。”群众听了,都是不由一怔,心想这个“坐禅”却不知是如何比法?“坐禅”又如何能够较量武功?正是:

嵌壁还珠堪骇俗,且看魔掌斗高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ikVHtj0YxK7vXeUXeYx6XrjKmRFAMb26cgX3A4ooVawxpXes6RqzO/fQHZc9Bxs4



愁生故国念离人

怅望关河空吊影

第九十三回

众人正在窃窃私议,只见公孙奇以足为轴,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说道:“咱们都在这圈子内坐禅,我顺便领教领教老禅师的绝世神功。谁要是出了这圈子之外,就算输了。如此比法,不知老禅师可肯应承。”

众人这才知道,公孙奇原来是以“坐禅”为名,要在这圈子内与弥度大师对掌。这个圈子仅能容得两人盘膝而坐,比起掌来,根本就没有余地可容周旋,要想闪避,那是决计不能的了。公孙奇已练成了桑家的两大毒功,弥度大师必须在这圈子内硬接他的毒掌,这当然是弥度大师要吃很大的亏。众人俱是想道:“这贼子的心计比他的毒掌还要狠毒!”

弥度大师有言在先,这场武斗,是任凭公孙奇划出道儿(出主意)的。而且以弥度大师的身份,当然也不能示弱。当下弥度大师寿眉一轩,朗声说道:“施主意欲如何,老衲奉陪就是。请。”

两人进了圈子,盘膝而坐。公孙奇道:“小可班门弄斧,请老禅师恕我冒犯了!”左掌一抬,一个“大手印”便向弥度大师胸膛印下。弥度大师和公孙奇的父亲公孙隐是同辈,公孙奇先行出掌,这还说得是按照武林中晚辈与长辈过招的规矩,可是按照这规矩,小一辈的为了表示尊敬长者,这第一招也多是“虚式”,或是为表示礼貌的“起手式”的,如今公孙奇一出手就掌击“洪门”(胸部),这却是对长辈的一种轻蔑。

公孙奇的用意当然是想激怒弥度大师,以便从中取利。弥度大师是有道高僧,丝毫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抬起掌来,就接了他的一掌。

双掌一交,弥度大师只觉掌心如熨,一股热气就似要从他掌心的“劳宫穴”攻进体内,弥度大师默运玄功,真气凝聚掌心,公孙奇登时也觉得一股无形的潜力,就好似要从对方的掌心涌出来似的,竟然把他的掌力迫回,公孙奇也不禁心头一凛:“少林高僧的金刚掌力果然名不虚传!”

公孙奇右掌未收,左掌又起。他右掌红若朱砂,左掌却是黑如浓墨,带着腥腐的气味。弥度大师以左掌又接下了他的掌力。这次只觉他的掌心其冷如冰,弥度大师有数十年的童子功,金刚掌力又是纯阳的内功,但在化解了公孙奇的掌力之后,身体仍是微感寒意。原来公孙奇右掌使的是“化血刀”,左掌使的是“腐骨掌”,前者可令对方血液中毒,后者可令对方骨肉溃腐,而且掌力一寒一热,相辅相成,两大毒功互相配合,端的是厉害无比!场中识货的一流武学行家都是不禁相顾骇然,心中想道:“幸亏是这位少林高僧,倘若换了场中的任何一位高手,只怕也决计接不了公孙奇同时使用的这两大毒功!”

只听得“蓬、蓬”数声,公孙奇左右开弓,连击三掌,弥度大师以金刚掌力一一化开。公孙奇突然双掌一压,他的掌心就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似的,把弥度大师双掌吸住。三重掌力,排山倒海般地狂涌过来,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原来公孙奇发的这连环三招,有个名堂,叫做“龙门三鼓浪”,前一重掌力未消,又加上后一重掌力,端的是厉害无比。

弥度大师的金刚掌力本来是天下最刚猛的掌力,但在公孙奇三重的掌力冲击之下,也感到颇为吃力,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击之力。他的身形仍是纹丝不动,但僧袍却起了一圈圈的皱纹,就似风帆般的涨满起来。这显然是体内真气鼓荡的结果。场中不乏武学的大行家,见弥度大师应付得如此吃力,都不由得暗暗惊心。

群雄在替弥度大师担忧,殊不知公孙奇也在暗暗吃惊,原来他所练的邪派内功,乃是以霸道取胜的,强攻不进,也有再衰三竭之感。弥度大师的金刚掌力却是少林寺的正宗内功,霸道不如公孙奇,但纯厚沉雄,那却是公孙奇比不上他的。公孙奇心想:“我若和他硬拼掌力,只怕持久下去,最后还是我要吃亏。好,我且尽量发挥化血刀与腐骨掌的两大毒功,看他能不能抵挡。”

过了一会,只见弥度大师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越来越浓,转眼间就在这圈子的上空覆罩了一团浓雾。原来弥度大师在以最上乘的内功,将侵入他体内的毒气蒸发出去。但虽然如此,胸口还是不免有烦闷之感,要默运玄功,才能支持得住。

旁观的人,纷纷退后。原来那些功力较弱的人,呼吸了那股腥闷的气味,已是感到头昏目眩,不能不避到较远之处,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蓬莱魔女不禁忧心悸忡,说道:“公孙奇这贼子的两大毒功如此厉害,只怕……”笑傲乾坤笑道:“无妨,我看弥度大师还尽可以支持得住。”蓬莱魔女道:“但只怕弥度大师胜了,也要大病一场。”

公孙奇也在心想:“这老和尚的内功如此坚韧,只怕我纵能胜他,也要大病一场。不如拼着耗损一些元气,早些把他击败。”

群雄屏息而观,忽见公孙奇嘴角沁出血丝,血迹殷红,在浓雾笼罩之下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群雄以为是公孙奇败象已露,不禁欢呼。

此时笑傲乾坤却是面色沉重,低声说道:“不好,公孙奇这贼子用出了天魔解体大法,增强了他这两大毒功,只怕、只怕弥度大师是难以支持下去。”话犹未了,只见弥度大师身形摇晃,嘴角也沁出了血丝!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乃是一种十分古怪的邪派内功,“施法者”在自残一部分肢体之后,可以将本身的功力至少增强一倍。公孙奇最先嘴角沁出血丝,就是他自行咬破舌尖,来施展“天魔解体大法”的。不过“天魔解体大法”虽然极为厉害,却也颇伤本身元气,所以非到必要关头,是绝不肯轻易施用的。

公孙奇的功力与弥度大师本来相差极微,加上他的两大毒功,已经是略占了优势的了。如今再使出“天魔解体大法”,功力陡然增强一倍,弥度大师当然更是禁受不起,是以他随后嘴角也沁出了血丝,但同样是沁出血丝,却又有所不同,公孙奇是自行咬破舌尖,弥度大师则已是受了内伤。

众雄还以为弥度大师与公孙奇是旗鼓相当,虽然也在担心他们两败俱伤,但还不是怎么特别为弥度大师忧虑。武士敦、笑傲乾坤、蓬莱魔女与文逸凡等人是第一流的武学大行家,却看出了弥度大师受了内伤,再战下去,恐怕就要遭受公孙奇的毒手。

他们虽然着急,却不能上前,要知弥度大师是武林前辈,少林高僧。以弥度大师的身份,岂能破坏了比武规矩,让别人坏了他的名头。

他们在比武之前,是讲好了谁先退出圈子,就当作输的。所以,以弥度大师目前的处境而论,只有自己退出圈子,甘愿作输,这才能保全他的性命。可是弥度大师却仍是强力支持,不肯退出圈子。

蓬莱魔女悄声说道:“弥度大师不肯退出圈子,只怕会有性命之忧,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不如……”

话犹未了,忽见公孙奇双掌一收,突然站起身来,一步就跨出了圈子,冷冷说道:“不必比了,谁弱谁强,你自己知道!”

这一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心想:“难道是公孙奇手下留情,给这位少林高僧几分面子。”但以公孙奇的狠毒性情,与急欲称霸武林的野心而论,他已然可以打败弥度大师,却又怎肯手下留情?

公孙奇在临胜之际,突然罢手,这情形和上一次他在桑家堡夜战华、柳二人,在抢得了攻势却又突然罢手的情形,如出一辙。因此,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更是大惑不解,感到其中定有蹊跷,却又猜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心中一片茫然。

但无论如何,公孙奇自己退出了圈子,总是输了。桑家堡的人惊疑不定,群雄看得惊心骇目,此时也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公孙奇不但“自行作负”,还匆匆忙忙地施展轻功飞跑,看情形似乎是要赶回桑家堡。看他满面怒容,又似是要马上赶回去和什么人算账似的。

飞龙岛主宗超岱是桑家堡的总管,见公孙奇弃众而逃,大为惊诧,连忙问道:“堡主,你没有输,怎么……”公孙奇满面怒容,喝道:“你给我抵挡敌人,不必再管我的事!”一把推开了飞龙岛主,径自奔回桑家堡。孤鸾山这边的武学高手都在注视着公孙奇的行动,见他健步如飞,却又不似受了内伤的模样。

就在公孙奇退开之后,弥度大师的身形突然向上抛起,他本来是盘膝坐在地上的,这一抛起,就似皮球般地抛出了圈子之外。原来公孙奇在临走前所发的那一掌十分霸道,蕴藏着三重后劲,弥度大师筋疲力竭,只能消解两重,终于给他的最后一道劲力抛离圈子。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都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去追赶公孙奇,连忙抢上前去,把弥度大师接了下来。

弥度大师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涩声说道:“公孙奇说得不错,老衲确是抵挡不了他的两大毒功。如今却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你们赶快趁此时机,追到桑家堡去,将这奸贼除了。”

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各在一边,扶着弥度大师的身子。笑傲乾坤手所触及的那半边身子只觉其冷如冰,蓬莱魔女手所触及的那半边身子则觉其热如火,以弥度大师内功造诣之深,居然出现了如此现象,可知所中的毒实是不轻。华、柳二人怎肯弃他不顾。当下他们各出一掌按着弥度大师的背心,用本身的真气输入弥度大师体内,想为他保存性命。弥度大师道:“你们不必照顾老衲,快快去除奸贼。”

笑傲乾坤道:“那贼子是否受了大师之伤?若然,迟些时候也是无妨。”要知以弥度大师的金刚掌力,倘若公孙奇是受了他的掌力之伤,绝非一两天之内便能复原。

弥度大师摇了摇头,说道:“快去,快去!这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之后,天下无人能够除他。这贼子并非是受我之伤。”

弥度大师的回答大出华、柳二人意料之外,笑傲乾坤大惑不解,惶然问道:“这贼子不是受伤,那又何以是除他最好的时机。”

弥度大师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老衲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从他最后所发的一掌看来,他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桑家的内功心法十分怪异,若不立即去和他缠斗,他可能从容运功,导气归元,解除了这走火入魔之危!”

弥度大师说到此处,突然急声说道:“快去!快去!你们实是无须照顾老衲了,老衲不成啦!”眼皮一阖,登时圆寂。原来弥度大师若得华、柳二人之助,加上本身的功力祛除毒质,本来还可以延长五年寿命的,但他却不愿华、柳二人多耗真气,是以在说明了其中的关键之后,便即自断经脉而亡!

华、柳二人是武学的大行家,当然明白弥度大师是为了避免消耗他们的功力,故而不惜自我牺牲。他们明白了弥度大师的苦心,不胜感叹。但此时却不是哀悼死者的时候,笑傲乾坤说道:“瑶妹,咱们不能辜负弥度大师临终嘱咐,赶快去除那贼子吧。”

蓬莱魔女道:“是。”正要起步,忽地想起一事,赶忙取出了桑青虹的那封信,递给耿照道:“照弟,这封信是给你的。”匆促之间,她亦无暇说明这是谁写的了。

公孙奇一走,桑家堡这边群龙无首,人心摇动,飞龙岛主是桑家堡的总管,只能替代公孙奇指挥,他安慰众人道:“咱们的堡主神功无敌,弥度大师尚且毙命在堡主的掌下,何况他人。堡主不过是为了点私事,去去就来的,你们切不可慌乱。”他这么的一说,安定了一部分人的心,但更多的人都是想道:“公孙奇若没受伤,在这决战的关头中,岂能只是为了一点私事弃众而逃。”这些人是倚仗公孙奇壮胆的,公孙奇一走,他们心里早已发慌,打定了“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的主意。

武士敦振臂大呼:“咱们杀进桑家堡去!”群雄个个争先,登时展开了一场大混战。依附于公孙奇的邪派妖人,有一半悄悄溜走,但也还有一半抱着侥幸心理,服从飞龙岛主宗超岱的指挥,与群雄接战。

此时耿照已经调匀气息,恢复了精神。秦弄玉在他身边,珊瑚与陆勉也正过来与他们叙话。秦弄玉已经知道他们订了婚约之事,相见之下,不胜欢喜。他们来到耿照身边的时候,也正是蓬莱魔女把那封信交给耿照的时候。

耿照拆开这封信一看,大吃一惊。秦弄玉道:“是谁的信?”耿照道:“是青虹的信,你拿去看。”原来在这封信上,桑青虹哀求耿照在见信之后,立即前去看她,她说她有一点私事要拜托耿照。信中语气,极为哀苦,但求一面,以了心愿,颇有点诀别之意。信中附有她所居住的地图,原来她是被公孙奇囚禁在一座迷楼之中,那座迷楼就在桑家的“藏经窟”附近,耿照从前是曾经在那个石窟被关过多时的。故而桑青虹无须绘出桑家堡的全图,只说明了迷楼的所在和说明怎样进入迷楼的走法,料想耿照就一定可以找着她了。这封信的最后还以忏悔的口气求耿、秦二人恕她以前的所作所为,给他们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最后还以非常诚恳的口气,为耿照与秦弄玉二人祝福,祝他们早成连理,白头偕老。

秦弄玉折好了信,交还耿照,说道:“那你还不快去!”耿照道:“是。咱们都去吧!”他和秦弄玉、珊瑚二人一同去找桑青虹,心中颇有感触,暗自想道:“人生际遇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珊瑚已有了好的归宿,偏偏桑青虹却是一再的坠溷沾泥。不知她将来的结果又会如何?看她信中颇有诀别之意,难道她果真有性命之忧?”

此时双方已在激烈的混战之中,东海龙与西岐凤并肩冲入敌阵,东海龙哈哈笑道:“蒙兄、劳兄,你们本是崆峒前辈,却何苦助纣为虐?但你们若一定要帮公孙奇这一小子,那么说不得我虽是败军之将,也只好与你们再打一架了。”

“崆峒二奇”行事任性,不分是非,但却颇重义气。东海龙刚才那一场自认输招,给了蒙天庇的面子,蒙天庇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们之所以依附公孙奇,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们想把崆峒派的武功在中原发扬光大,公孙奇武功高强,又有“势力”,故而他们要仰仗公孙奇之助。另一个原因,则正是因为他们颇重义气,公孙奇投其所好,用手段拉拢了他们。

蒙天庇是人家敬他一尺,他敬人家一丈的脾气。东海龙这么一说,他不由得暗暗面红,心中想道:“公孙奇弃众而逃,竟无片言交代。不管他是否受伤,总是对友不义。今日情势,看来只怕桑家堡难免要瓦解冰消,公孙奇是靠不住的了。东海龙说得对,我是武林前辈,倚靠一个后生小子,纵然能够发扬我派武功,别人也要看我不起。”

蒙天庇主意打定,便即拱手说道:“东园先生,多谢你在我面上贴金,更多谢你的教言。好,就算是交了你这位朋友了。今日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他日若有机缘相见,我再与老朋友切磋武功。如今则恕我们要失陪了。”蒙天庇是师兄,他说要走,劳天护当然是跟着他走。东海龙目送他们飘然而去,哈哈笑道:“前头自有大路,两位走得好!走得好!可是,我却还未能走呢。好啦,西岐贤弟,咱们失了对手,只能杀进桑家堡去,会一会公孙奇了。”

另一对,武士敦与云紫烟也是联袂杀入敌阵。麻大哈与上官宝珠双双杀出,和他们交上了手。武士敦掌力沉雄,上官宝珠轻功超妙,武士敦占得了上风。云紫烟以无相神尼的独门剑法则与麻大哈恰恰打成平手。武士敦打得兴起,双掌盘旋飞舞,不但迫得上官宝珠不能近身,连麻大哈也被笼罩在他的掌力之内了。武士敦喝道:“麻大哈,我和你再说一遍,你父之死,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我劝你一定要懂得大是大非,切不可执迷自误。否则我也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麻大哈沉声说道:“杀父之仇,不能不报!”武士敦是个十分豪迈的性格,他是因为麻大哈作恶无多,而一身武功又得来不易,所以才有点怜惜他的。但如今既然劝他不醒,武士敦也就绝不婆婆妈妈了。当下武士敦“哼”了一声,喝道:“好,那么你就报吧!”掌力一发,势如排山倒海,麻大哈禁受不起,接连地退了六七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人丛中箭一般窜出来两条大汉,一个喝道:“我正想领教你丐帮的金刚掌力。”一个喝道:“休得欺负我的师弟。”这两条大汉,一个是少林寺的叛徒沙衍流,一个是灵山派的掌门弟子古云飞。

沙衍流先到,“砰”的与武士敦对了一掌。沙衍流身形一退,古云飞的双笔随即点来。好个武士敦,脚步未稳,头也不回,反手一弹,“铮”的一声,又把古云飞的一枝判官笔弹开了。

云紫烟一招“大漠孤烟”,将古云飞点向武士敦“笑腰穴”的另一枝判官笔挑开。文逸凡从另一头赶来,哈哈笑道:“原来你也会使判官笔,好,咱们再较量较量!”古云飞擅长的是软鞭功夫,刚才在“梅花尖刀桩”上比武,那条软鞭已给文逸凡夺去,这才改用判官笔的。他的判官笔功夫虽也不弱,却怎比得上号称“铁笔书生”的文逸凡?何况他最拿手的功夫都给文逸凡破了,又怎敢用次一等的功夫来对付文逸凡的看家本领呢?

文逸凡来得快,古云飞也走得快,只听得他扬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师弟,师妹,走吧!”说到一个“走”字,身形已在半里开外。文逸凡哈哈笑道:“灵山派的轻功另辟蹊径,确是颇有可观。我本来想与你再比一比轻功的,可惜我还要到桑家堡去走一趟。没奈何,只好等你十年后来报我的仇吧。”

他的师弟师妹,上官宝珠早已拉着麻大哈走了。灵山派这三名高手一走,桑家堡这边的力量更为削弱。不过他们三人之走却与“崆峒二奇”之走不同,“崆峒二奇”是与对方化敌为友之后飘然远引,灵山派的三大弟子则是扬言报仇,梁子依然未解。

沙衍流与武士敦对了一掌,震退三步,虎口隐隐发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我只道在少林寺技成之后,一出寺门,便可技压江湖。哪知今日我接连的两战,第一战和一个武林后进的耿照不过打成平手。第二战更糟,只不过一个照面我便吃亏,我苦练多年的少林寺金刚掌力,竟敌不了武士敦所使的丐帮金刚掌力的一掌。看来天下英雄比我高强者还不知多少!不过,好在担当执法的弥度师叔已死,方丈和我的师父不会轻离少林寺,我可以暂时没有麻烦。且待我再苦练几年,若再练成了易筋经,那时再出江湖争胜,也还不迟。”沙衍流主意打定,于是他也走了。

不过,依附于桑家堡的各派妖人未走的也还不少,他们在飞龙岛主指挥之下,抵挡群雄的进攻。蓬莱魔女心头火起,说道:“谷涵,你替我掠阵,我先杀了这厮出气。”两人施展绝顶武功,冲入敌阵,拂尘挥舞,长剑翻飞,折扇点穴,两个人三般兵器杀得群邪辟易。

飞龙岛主见华、柳二人杀来,吓得心胆俱寒,连忙逃走。不料迎头碰上了武士敦,武士敦人未到,掌先发,一股劈空掌力俨如排山倒海般地涌来,震得他胸口隐隐作痛,不由自已地倒退三步。飞龙岛主识得武士敦的厉害,忙又掉头,改向西走。

蓦地里一声霹雳,东海龙喝道:“往哪里走!”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手一个,将桑家堡这边的两个人抓了起来。这两个人都是水牛般身躯的大汉,给他似抓着小鸡般的提起,双臂一振,就把这两条大汉当作“人球”抛出,向飞龙岛主撞去。

飞龙岛主不敢硬接,双掌一推,把这两个“人球”反抛回去。西岐凤从东海龙背后闪出,笑道:“这两个人罪不至死,待我救了他们吧。”当中加上一掌,两条大汉从半空中分开,各坠一边。原来他们受了东海龙与飞龙岛主这两大高手掌力的挤压,本来是不能活命的,西岐凤当中加上一掌,却把那两股掌力对消了一半,这才能救了他们的性命,但虽得苟活,亦已气息奄奄了。

飞龙岛主一见是东海龙与西岐凤同在一起,阻住了他的去路,飞龙岛主自忖可以单独和他们当中的一个打成平手,却决计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连忙又掉转了头,再向南走。

他这么两次掉头转向,笑傲乾坤已经赶到,身形一掠,越过他的前头,折扇一合,当作判官笔使,点他的“华盖穴”。笑傲乾坤的本领更在东海龙与西岐凤之上,使的又是最上乘最狠辣的点穴手法,飞龙岛主焉敢闯他这关,忙又掉头北窜。笑傲乾坤哈哈一笑,收了折扇。原来他是有意把飞龙岛主迫得只有向北逃走的这一条路。蓬莱魔女正在那个方向把关,准备迎击飞龙岛主。笑傲乾坤的本领本来可以结束飞龙岛主的性命,但他却要让给蓬莱魔女报仇。

蓬莱魔女厉声斥道:“你这为虎作伥的臭贼,今日非杀你不可!”青钢剑寒光一闪,一招“玉女投梭”,直指他的咽喉。飞龙岛主一个斜身滑步,反掌荡开她的剑尖,蓬莱魔女又已展开“天罡拂尘三十六式”中的“背负南溟”,拂尘抖开如鹏翼当头罩下。飞龙岛主以双掌之力荡开拂尘,蓬莱魔女右手的青钢剑又已闪电般地刺到。

两年前在飞龙岛初会时,他们二人交手,那时已是飞龙岛主稍逊一筹。这两年来,蓬莱魔女得了她父亲传授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本门武功又已精益求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飞龙岛主当然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飞龙岛主若然精力充沛,可以抵挡蓬莱魔女三五十招,如今他在被杀得昏头转向之余,连十招都抵挡不到,便给蓬莱魔女一剑穿心而过,取了他的性命。

公孙奇一走,桑家这边本来已是群龙无首,如今替代公孙奇作指挥的飞龙岛主又丧命于蓬莱魔女剑下,桑家堡这班乌合之众,当然更是溃不成军,各顾各的夺路逃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蓬莱魔女拭干剑上的血渍,笑道:“太湖之仇,今日始报,可也报得痛快!好,现在是该杀进桑家堡的时候了。咦,耿照呢?”要知蓬莱魔女杀进桑家堡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解救桑青虹,但她却不知道桑青虹被囚之所,她料想在桑青虹给耿照的那封信中定有说明,但她刚才匆匆把那封信交给耿照,却还未得向耿照一问。

笑傲乾坤道:“有几个人已杀向桑家堡去了,似乎耿照也在里头。”蓬莱魔女道:“好,那么咱们就到桑家堡再说吧。公孙奇此际正在堡中,咱们须得快去,以免照弟遭他毒手。”

且说耿照、秦弄玉、陆勉、珊瑚四人自成一队,直奔桑家堡。耿照急于赴桑青虹之会,故此并不主动找人厮杀。桑家堡那些人忙于逃命,更不会主动的去拦阻他们,是以他们轻轻易易地便闯进了桑家堡。那时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以及东海龙西岐凤等人,还正在围歼飞龙岛主的主力。

留守桑家堡的人在此时亦早已得了失利的讯息,除了一部分桑家老仆和一小撮忠于公孙奇的党羽之外,其他人众,亦已十九散逃。在这大混乱之中,那两部分人又发生了内讧,桑家老仆都知道公孙奇是杀害他们主母的仇人,平日只是迫于公孙奇的淫威,才不能不表面装作服从,此时眼看“树倒猢狲散”的时机已到,于是和公孙奇的手下大打起来。这个形势,很有利于耿照他们的行动。他们闯进了桑家堡,两帮人正在打得难解难分,只有几个公孙奇的手下分出身来挡道。

珊瑚道:“你们快去找青虹姊姊吧,我和陆大哥给你们把风。”公孙奇那几个手下只不过是二三流角色,不过片刻,便已给陆勉与珊瑚击倒。

耿照是旧地重来,熟悉道路,他避免耽搁,绕过混战的场所,找寻桑青虹所在的那座迷楼。当耿照经过从前那座石窟之时,心中不禁无限感慨。桑青虹曾经在这座石窟之中,诱他学了桑家的“大衍八式”。也曾在这座石窟之中向他吐露无限痴情。尽管耿照不能接受她的爱意,却也不能不感激她的情意,感激她的情意,也就不能不更伤感于她目前的境遇。

秦弄玉忽道:“照哥,你一个人上楼去吧!”原来过了石窟,那座迷楼是已然在望了。耿照怔了一怔,说道:“你、你怎么不去?”秦弄玉道:“她只是请你,并没有请我。有些话儿,她也许是不便当着第三者说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呷醋的。去吧!”说罢微微一笑。

耿照认清标记,飞身一耸,食指勾着一处菱形的栏杆,飞身越过栏杆,进入迷楼。这座迷楼机关遍布,若是误踏机关,便有性命之忧。

“迷楼”名副其实,回廊曲折,门户重叠,幸而耿照知道走法,这才不致会迷失方向。走了一会,只见面前有一座三丈多高的白玉屏风,拦着去路。耿照按照桑青虹信中所教的方法,将屏风左推三转,右推三转,再向中间朝上方轻轻一推,那座巨大的屏风轧轧旋转,转了一个弧形,现出一道窄门。耿照侧身而入,刚刚可以通过,耿照又依照青虹所教的方法,合上屏风。

耿照松了口气,因为照桑青虹的信上所说,进了这道窄门之后,里面已是再不设机关,无须提防了。只要再经过一道走廊,走廊尽头之处,便是桑青虹被囚的处所。

耿照刚踏上这道走廊,只听得在走廊那头,隐隐的传来了两声的呼唤:“耿照,照哥!”声音幽怨,正是桑青虹的声音在呼唤着他。

耿照心中一阵酸痛,几乎忍不着就要大声回答,但恐怕这座迷楼中另外有人,想了一想,心道:“还是见着了她再说吧。”于是抑制着情绪的冲动,继续向前行。

不料心念未已,蓦地里听得桑青虹一声尖叫:“痛死我也!”耿照大吃一惊,只道桑青虹是已遭杀害,连忙飞跑过去,就在这一瞬间,耿照也还未来得及出声,随即又听得“呜哇”“呜哇”两声,那是小儿的啼哭声!

此时耿照已到了那间房子的后窗,房内的人在这“紧张”的关头,丝毫也没察觉外面有人来到。里面一个妇人的声音笑道:“恭喜小姐,是位少爷!”

耿照在窗外发了呆,想不到这么凑巧,正碰上桑青虹产子。耿照茫然不知所措,是的,他已经来到了桑青虹的身边了,只是一窗之隔,但耿照却是没有勇气推开。桑青虹刚刚生产,屋内又有产婆,他是一个男子,怎能进去?耿照是个守礼的人,连偷看他也是不愿为的。

但耿照也不能走开,桑青虹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才把一封密信交到他的手上,约他前来“见最后的一面”,而且还郑重地说明是有要事嘱托他的,他若然违背了桑青虹的嘱咐,这岂不是要令她遗憾终生。

进既不能,退亦不可。耿照只好伏在窗外,心乱如麻,也不知做些什么才好。

房子内桑青虹悠悠醒转,那产婆道:“小姐,你看看,你的少爷好相貌,真像你!”桑青虹道:“好,抱过来看看!”桑青虹伸出指头,拨弄婴儿的小脸,她自己的脸上也绽出一朵笑容。随即笑容忽敛,说道:“抱开他,我不要看了!”原来产婆说这婴儿似她,但在桑青虹看来,这婴儿却是更似他的父亲——公孙奇。

桑青虹叫那妇人抱开了孩子,不由自已地叹了口气,她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她痛恨公孙奇,可是这孩子却是她亲生的骨肉,她能够因为痛恨孩子的父亲而连带憎恶自己的孩子吗?

给她接生的那中年妇人道:“二小姐,你不要胡思乱想。有了少爷,总好一些。”这妇人是她的奶妈,知道她的心事。

桑青虹半坐半躺地靠着床上,说道:“奶娘,你给我打开窗子。”奶娘道:“不,你刚在产后,不能招风。”桑青虹道:“我想看看天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奶娘朝窗一望,说道:“日影西斜,快近黄昏了。”

桑青虹幽幽地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耿照,耿照,我的信你接到了没有呢,你怎么还不来呀?”耿照伏在窗外,心头怦怦乱跳,却是不敢答话。

奶娘摇了摇头,说道:“二小姐,你的心事我明白。可是我劝你不要痴心盼望了。耿相公,他、他远在江南呢!水远山遥,人事多变,又怎知他,他……唉,二小姐,别多想了。我真担心堡主知道……”

桑青虹道:“我并没有其他心思,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但恐怕他是不会来的了。奶娘,我求你一件事。”

奶娘说道:“小姐,你吩咐吧,我一定给你办到。”

桑青虹指一指初生的婴儿,她的奶娘正在给婴儿喂奶。桑青虹道:“我若果不幸死了,你带这孩子到江南去找耿相公,希望他念在旧日的一点情分,收留我的孩子。嗯,我还没有给这孩子起名呢?对啦,他应该跟我姓桑,继承桑家的香火,名字就叫弃恶吧。你懂得这个意思吗?我是要他弃他父亲之恶,跟耿相公做一个正人君子。”耿照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桑青虹是要向他托孤。

奶娘说道:“小姐,你要我做的事我会给你做的。但你却不必胡思乱想,你身体很好,像你这样刚刚生了孩子就能起床的产妇还不多呢。你会看到这孩子娶媳妇、生孙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小姐,你可千万别想到一个死字。我知道姑爷对你不好,但有了孩子,这又不同了。所以你好歹也要活下去。孩子跟着你,他也会成为一个好人的。”

桑青虹说道:“不,你不知道。我是活不长的了。可是我却并不是担心公孙奇这贼子害我,他、他也是活不长的!”

奶娘吃了一惊,只道这是桑青虹的胡言乱语,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桑青虹又道:“奶娘,你知道我一生最遗憾的是什么?”

桑青虹最遗憾的是什么?是遗憾不能嫁着自己所喜欢的人吗?是遗憾自己不够坚强,不能为姐姐报仇,反而给仇人玩弄吗?奶娘对她这个问题更是不敢回答了。

桑青虹自问自答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我个人的不幸太多了,遗憾也遗憾不了这许多。但我是汉人,这一生却没有为我的祖国尽过一点力,大宋在江南立国,我连江南的土地也没有踏过。耿相公当年冒尽险艰,投奔故国。我却在金虏的统治下能忍辱偷生,炁颜事仇。想想他人,想想自己,你说我怎能不羞惭无比!所以,正是因此,我才要你把这孩子带到江南,交给耿照。我不能让这孩子的将来,也有同我一样的遗憾。”

耿照伏在窗外,听了这段话,大为感动。心里想道:“原来青虹也不是一个混混沌沌,只知为了自己的女子。她醒悟得虽然迟了一些,但也还不算太迟。”

这一瞬间,耿照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想道:“青虹已萌死志,我一定要挽救她,我也不应该让她失望。这不是避嫌的时候,我也不能拘泥小节了。对,我应该进去,我应该进去和她相会!”

耿照提起了勇气,正想敲窗,告诉桑青虹他已经来了,然后等待那奶娘收拾房间,开门让他进去。不料就在他正要敲窗的时候,忽听得“轰”的一声,走廊那头的玉屏风被人冲开,公孙奇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耿照大吃一惊,连忙又伏下去。他不是害怕公孙奇杀他,他是害怕公孙奇发现了他,连累了桑青虹。

原来公孙奇是已面临走火入魔的灾祸,他回到桑家堡后,是先到静室调匀了气息才来的。不过,尽管他已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调匀了气息也只是能够将那即将来临的灾祸拖延一些时刻而已。

公孙奇此时怒火中烧,一心只是想找桑青虹算账,并没有发觉耿照,他跑了到来,“乓”的一脚就踢开房门。喝道:“小贱人,你想我死,我可还没有死呢!这才是你最大的遗憾了吧?你以为你在那座屏风多加一道机关就能阻挡我吗?哼,你看我还不是进来了!我有本领能够进来,就有本领将你杀死,哼,我就是死了,也要你死在我的前头!”他骂声不绝地冲进房来,可是正当他举手要杀桑青虹的时候,那婴儿也不知是否为他所吓的原故,“呜哇”“呜哇”地又哭起来。公孙奇眼光一瞥,看见了这初生的婴儿,不觉呆了一呆,举起的手停在空中,打不下去。

桑青虹一点也不害怕,说道:“我早准备了今天你来杀我的了,你杀吧!”

那奶娘连忙把孩子抱到公孙奇面前,说道:“姑爷,恭喜,恭喜,是位少爷,你看多像你!小乖乖,别哭,别哭,你看,是你的爹爹来看你呢。姑爷,你有什么不快意的事儿!可也千万不要在孩子面前发气,他还是刚刚落地的呢,你可不能吓坏了他!”那奶娘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顿,把婴儿交给公孙奇。公孙奇也不自觉地就接了过来,在满是杀气的面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公孙奇接过孩子,亲了一亲,这一瞬间,他的心肠倒是软了几分,想道:“这小贱人虽然可恨可杀,却给我留下了一条根子。”但一想到自己即将走火入魔,只怕性命也难保住,纵有儿子,也是抵偿不了。想至此处,不觉又对桑青虹动了杀机。

那奶娘见公孙奇的面色阴晴不定,连忙堆起勉强的笑容,和公孙奇说道:“请姑爷看在孩子的分上,我们的小姐有什么得罪姑爷之处,请姑爷也要原谅她才好。这孩子还得小姐抚养他呢。”

公孙奇侧目斜睨,冷冷地看了那奶娘一眼说道:“你对你们的小姐倒是很忠心啊!不错,看在这孩子的分上,说不定我也许会留你们小姐的一命的。但你这老虔婆知道了我家的丑事,我可不能让你活了。”那奶娘做梦也想不到公孙奇竟要杀她,张大了口,还未喊得出声来,已给公孙奇一掌照头劈下,取了她的性命。

桑青虹冷笑道:“好威风,好狠毒,再狠毒些吧,把我杀了,把这孩子也杀了!”

公孙奇放下孩子,冷冷说道:“我的孩子,我当然是不会杀他的,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你可知道孩子并非一定要你抚养才能成人。”

桑青虹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也早就有了安排,要把他交给别人抚养的了。”

公孙奇道:“交给谁?”桑青虹道:“交给耿照。怎么样,你拧眉毛瞪眼珠干吗?交给耿照你不舒服吗?耿照是好人,总比你好得多!”桑青虹乃是拼了一死,存心要气他。

公孙奇果然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小贱人,简直是不要脸的小贱妇。你陪着丈夫,心里却在想念第二个男人。”

桑青虹连连冷笑道:“你才是不要脸,谁是你的妻子?你害死了我的姐姐,又来迫我。你以为我当真是心甘情愿做你妻子的吗?老实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苟活下来,一来是为了肚里有了这个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二来,我要给我姐姐报仇,要给我自己报仇,这才装出奉承你的笑脸,叫你相信我是心甘情愿做你的妻子的,要不然你怎会上我的圈套?嘿,嘿,你现在可懂得了么?我压根儿就没有把你当作丈夫,我喜欢想那个男人,你怎么样?”

公孙奇大吼道:“我把你杀了!”

桑青虹哈哈笑道:“杀我?我早准备让你杀了。不过,你可得快点动手才好。我知道你曾强运玄功,逆行经脉,阻延走火入魔的时刻。但也阻延不了多久的,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你就要发作了。你杀了我,你也不过比我多活半个时辰而已。嘿嘿,杀啊,来杀我啊!”正是:

深仇难报拼同死,怨毒于人亦甚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ikVHtj0YxK7vXeUXeYx6XrjKmRFAMb26cgX3A4ooVawxpXes6RqzO/fQHZc9Bx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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