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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邪念

第十五回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不会吧。他是要赶回家的,他在羊角峒又无亲无故,跑到那里干什么?”

丘大成笑道:“无亲无故,但却有一位好朋友。”

吕夫人问道:“他住在羊角峒什么人家?”

丘大成道:“住在娄人俊的家里。”

吕玉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什么,住在那姓娄的家里?这越发教人不能相信了。”原来娄人俊是个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吕家虽然与他没有往来,吕玉瑶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吕夫人淡淡说道:“世事往往有出人意外的,你表哥说得这样确凿,这个消息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吕玉瑶惊疑不定,说道:“表哥,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你说的那个凌铁威的好朋友又是何人?”

丘大成似笑非笑地看了表妹一眼,说道:“他这个好朋友是个女的,姓甚名谁,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外号叫‘云中燕’。”

吕夫人“啊呀”一声说道:“云中燕这名字我倒曾听得她爹爹提过,听说是最近这两年来才在江湖上出现的女飞贼。长得十分美貌,武功又好,可就是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吕玉瑶大为着急,说道:“表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丘大成缓缓说道:“你还记得咱们村里的小程子吗?他在娄人俊家里做长工,昨天回家。我刚才碰上他,他说曾亲眼看见凌铁威和那个女子在娄家同出同入。”

吕夫人道:“小程子向来老实,从不说谎。你爹爹做大寿那天,他也曾在咱们家里帮忙,认得凌铁威,看来不会是说假话。”

丘大成说道:“表妹,你若不信,可以叫小程子来问。”

吕夫人道:“就叫老王去把小程子找来吧,让瑶儿知道详情也好。”老王是吕家的老仆人。

老王去了不久,便听得有敲门声。吕夫人诧道:“小程子住在村头,怎的这样快老王就会回来?”

丘大成道:“听门外的脚步声,来的似乎只是一人,难道老王没找着小程子?”

话犹未了,只见看门的仆人已经带领一个少年进来。说道:“禀主母,这位秦相公是凌相公的朋友,从山东来的。”原来这个仆人在吕家数十年,是看着吕玉瑶长大的,他知道小姐的心事,是以一听秦龙飞说得确实有据,就把他带了进来,不先通报了。

秦龙飞恭恭敬敬地拜见吕夫人,说道:“小侄冒昧前来,请伯母恕罪。”

吕玉瑶早就知道秦龙飞是凌铁威最好的朋友,见他来到,喜出望外,连忙说道:“铁威常常说起你。他是令尊的大弟子,对不对?”秦龙飞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兄。”吕玉瑶道:“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家里没有?”

吕夫人听说他是凌铁威的好朋友,本来是有点不大高兴的,但见他彬彬有礼,渐渐也有几分喜欢他了。当下笑道:“玉儿,你应该先问你的爹爹。”

吕玉瑶瞿然一省,说道:“对,秦大哥,我的爹爹不知道已经到了凌伯伯家里没有?他是前两个月出门的。你们两家住在一条村子,想必你会知道?”

秦龙飞看了吕玉瑶一眼,心里想道:“师父果然没有骗我,这位吕姑娘端的是美若天仙。好,待我想个法子和她亲近。”想好之后,说道:“我正是奉了家父之命,来报令尊的消息。令尊不幸受了点伤,如今正在凌伯伯家里养病。”

吕氏母女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人打伤他的?”

秦龙飞道:“是一个不知名的怪客。”他当然不敢吐露真情,只是把吕东岩那晚的遭遇转述给她们知道。吕夫人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就知道他说的乃是真话。

吕夫人舒了口气,说道:“多谢令尊帮他运功疗伤,如今他的伤好了不少吧?”

秦龙飞道:“好了许多了,不过恐怕还得静养一两月。是以家父叫我先来报个消息,请伯母派个人和我一道回去接他回来。因为家父和凌伯伯不便在江湖行走,小侄本领不济,孤身一人,恐怕负不起护送的责任。”

其实吕东岩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自己可以回来的了。秦龙飞故意把他的病情说得沉重一些,需人护送,那就有机会亲近吕玉瑶了。他的想法是吕夫人需要在家中主持,要派人去,当然是派女儿的了。

吕夫人果然说道:“瑶儿,你和表哥明天跟秦世兄一道去接你的爹爹。”

秦龙飞大失所望,不过也还不是完全失望,心里思量:“师父说这姓丘的小子武功和机智都是远不及我,但得吕姑娘与我同行,我又何须怕这小子从中作梗?”

吕玉瑶道:“怎的没有听你提起铁威,他还没有回到家吗?”

秦龙飞作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道:“凌师兄出了一桩事情,我也是意想不到的。这个,这个——”

吕夫人道:“我把铁威当成子侄一般,你说给我听,料也无妨。不过,若是令尊和你的凌伯伯不许你说,那也就算了。”

秦龙飞叹了口气,说道:“我来的时候,凌伯伯也曾这样交代过我。他说家丑本来不宜外扬,但吕伯母不是外人,若瞒着她,那就更加不好了。”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家丑?”

秦龙飞道:“凌师兄惑于女色,据知他已是和一个名叫云中燕的妖女勾搭上了。”

吕玉瑶道:“当真有这等事?”丘大成冷笑道:“表妹,这你可相信了吧?”

秦龙飞见他们并不如何惊诧,说道:“啊,原来你们早已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云中燕是什么人,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丘大成道:“我只知道凌铁威和那妖女在羊角峒娄家,那妖女的身份来历,可是尚未知道。”

秦龙飞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个外号云中燕的妖女,是蒙古鞑子的公主!”

此言一出,可不由得吕玉瑶不大大吃惊了,失声叫道:“什么,凌大哥会勾搭上一个蒙古公主?”

秦龙飞叹道:“不是这样,凌伯伯也不会认为是家丑了。”

吕玉瑶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事,我决不能相信。”

吕夫人淡淡说道:“知子莫若父,凌铁威的父亲都相信了,你怎能还护着他?”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这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秦龙飞道:“我有一位世叔,他就是名闻天下的神偷时一现,这消息是他带来的。他曾经到羊角峒偷偷探过,亲眼看见凌师兄与那妖女同在一起。”顿了一顿,作出十分惋惜的样子说道:“我也但愿这消息不是真的。唉,但时叔叔对我爹爹和凌伯伯是决不会说谎的,却叫我不知是相信的好还是不相信的好了。不过好在听说羊角峒离这里也不很远,你们可以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刚说到这里,那个吕家的老仆已在村头找着了小程子一同回来了。

吕夫人道:“不用叫人再去打听,这个小程子是在娄家作长工的,咱们再问问他的详情。”

小程子进了客厅,十分惶恐的向吕夫人行了一礼,说道:“夫人是叫我来问那位凌相公的事吗?我能够说的都已和丘少爷说了。明天我还得赶回娄家,求夫人体谅我吧。”

吕夫人道:“哦,你是怕娄人俊知道你泄漏了秘密?”

小程子道:“我虽没有见过他亲手杀人,但听同伴说,这个主人可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他那凶霸霸的样子,小的也是当真见了就害怕。”

吕夫人道:“小程子,你愿意在娄家打一辈子长工吗?”

小程子道:“谁愿意打一辈子长工,只是家道贫寒,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吕夫人道:“好,你待一会。”到卧房打了个转,拿出一大包银子,说道:“这里是一百两纹银,够你做小本生意了吧?”

小程子吃了一惊,说道:“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人无功可是不敢受禄。”

吕夫人道:“你拿了这包银子,远走高飞,到别州别县去做生意,娄人俊走了一个长工,谅也不会去追缉你,你可以放心把凌相公在娄家的详情告诉我吧?……”

丘大成道:“对啦,你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有一个妹妹,你和妹妹远走高飞,亦是无牵无挂。”

小程子道:“夫人对我如此体贴,我就算有什么不测之祸,也要说了。夫人可休怪我多嘴,那位凌相公可能不是好人。”

吕玉瑶柳眉紧蹙,说道:“你怎么知道?”吕夫人道:“小程子,你无须顾忌,尽管说吧。”

小程子道:“那天他和一个女子,一同来到娄家,除了那个女子,还有四个武士。夫人,你猜,那四个武士是什么人?”

吕夫人道:“我怎么知道,你说吧。”

小程子道:“我起先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的,后来听他们说话,叽哩咕噜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听同伴说,才知道他们是蒙古人。”

吕玉瑶大大吃惊,心里想道:“这姓秦的说云中燕是蒙古公主,只怕是真的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母亲已在问道:“那么那女子又是什么人?是不是也是蒙古人?”

小程子道:“那女子和我们说的是汉话,和那几个武士说的则是蒙古话。他们对她都是十分恭敬。还有一桩事情,在那女子和蒙古武士未到娄家之前,已经来了一个番僧,听说是蒙古的什么国师。那个国师对蒙古武士是呼呼喝喝的,但是对那女子,却也很有礼貌。”

丘大成道:“秦大哥,你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云中燕有武士护驾,国师对她也要恭恭敬敬,那还不是公主的身份么?”说话之际,冷眼偷看表妹,只见吕玉瑶低下头来,好像是在思索什么。丘大成心里想道:“她心里一定是难过极了,我也不好取笑她啦。”他哪里知道吕玉瑶虽然相信小程子说的不是谎话,却无论如何,仍然不相信轰天雷会跟一个蒙古公主勾搭。

吕夫人道:“凌相公和那蒙古女子,在娄家又是怎样情景?你见到的或是听来的,请都和我说吧。”

小程子道:“我是一个长工,无事可不能踏过中堂。不过我从小韩的口中,却听到一些。”

吕夫人道:“那小韩是什么人?”

小程子道:“是娄家花王老张的徒弟,帮老张料理花木的。”

吕玉瑶道:“一个小花匠也能进入内堂吗?”

小程子道:“小韩和娄人俊婆娘的贴身丫头小翠是老相好。”

吕夫人道:“哦,那是小翠告诉小韩,小韩告诉你的了。她怎么说?”

小程子道:“她说那位姑娘常常一个人到凌相公的房间里去。有一天晚上,差不多三更时分了。她奉主母之命,到厨房去取参汤,经过客房外间的院子,还曾亲眼看见那位姑娘从凌相公房间里出来。”

吕玉瑶一阵心酸,暗自想道:“辗转相传,未必是真。”想是这样想,但却不能不相信了几分:“铁威难道当真是给那妖女的美色所迷了?唉,俗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也难保他一定就不会行差踏错。”

吕夫人道:“你还知道什么?”小程子道:“没有了。”吕夫人道:“好,那你拿了银子,赶快回家,带你妹妹连夜走吧。”

小程子走了之后,吕夫人安慰女儿道:“凌铁威做出这样的大错之事,你也不值得为他伤心了。接你爹爹要紧,你早点歇息,准备明早动身吧。”

吕玉瑶道:“是。不过关于铁威的事,他毕竟是我们吕家的恩人。”

吕夫人道:“那你要我怎样,要我把他拉回来吗?莫说我不能抛头露面,即使我真的跑去拉他,他和那妖女打得火热,也是绝计不肯回头。”

丘大成道:“小程子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再去羊角峒打听,也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表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吕玉瑶嗔道:“表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为了想求个水落石出,你当我只是为了私情么?表哥,你可别忘了,凌铁威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呢。”

丘大成满脸通红,想要反唇相讥,可又不敢,心里想道:“凌铁威这小子绝不会再回吕家,表妹迟早是我的人,她现在正在气头,我又何必与她斗口。”当下苦笑道:“表妹,我只是为了你的好。话说得失当,你莫见怪。嗯,凌铁威自己做错了事,咱们要想帮他,也是没有办法呀。”

吕夫人道:“好了,好了,别提凌铁威的事了。玉瑶,你跟我回房。大成,你给秦世兄安排客房,大家早点歇宿。”

丘大成心里想道:“姓秦这小子虽然是凌铁威的师弟,却不似他的师兄所为。”因为秦龙飞给他带来了不利于凌铁威的消息,是以丘大成对他倒是颇有好感。当下殷勤招待,陪他吃过晚饭,又亲自给他收拾客房,说道:“秦兄早些安歇,咱们明早见吧。”安顿了秦龙飞,便进内堂去见姑母,探听消息。

吕夫人道:“你的表妹总算给我劝得回心转意,不再想那浑小子了。如今她已回房睡了,别去吵她。你也放心回去睡觉吧。”

且说秦龙飞孤眠客舍,心事如麻,翻来覆去,待到三更时分,还未阖眼。忽听得窗格上有人轻轻弹了两下,秦龙飞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喝道:“是谁?”外面一女子的声音说道:“秦大哥,别声张,是我,玉瑶!”

秦龙飞又惊又喜,连忙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把吕玉瑶请进来,说道:“吕姑娘,深夜前来,不知是有何事指教?”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是自小和铁威在一起的,你相信他竟然会贪恋女色,投顺蒙古鞑子么?”

秦龙飞道:“这个、这个——”心想:“我要博取她的欢心,可不能太过露骨的在她面前说凌铁威的坏话。檐前滴水,日久见功,我只能慢慢的改变她,令她的芳心移向我的身上。”一时尚未想好说辞,吕玉瑶急道:“秦大哥,你可要对我说真心话。”

秦龙飞道:“吕姑娘,你这样相信我!我怎敢不和你说心里的话。凌大哥的脾气我是深知的,依他的脾气而论,应该不会。不过,他这个人很重感情,不知那妖女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笼络了他。唉,一说到感情二字,事情可就难说了。”

吕玉瑶道:“这样说你是未敢断定,尚有怀疑?”秦龙飞知她是向好的方面着想,由于不敢说得太过,只好点头应道:“不错,但愿时一现和小程子的所见所闻不是完全确实,或者内里另有原由。”

吕玉瑶道:“好,那么秦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什么事情?只要我做得到的……”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和我到羊角峒去,咱们亲自去探真相。”

秦龙飞吃了一惊道:“小程子不是说一个什么蒙古的国师也在那里吗?娄人俊武功不弱,另外还有许多蒙古武士……”

吕玉瑶眉头一皱,说道:“凌铁威是我家的恩人,我就是送了性命,也得探明真相。你是他的师弟,难道就不能为他冒险么?”

秦龙飞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要博取她的欢心,可不能让她看出我和铁威没有手足之义。”好在他是个擅于辞令的人,面皮一点不红,接下去就说道:“我与铁威一同长大,一同习艺,情逾手足,救得了他,我又何惜性命?我刚才这样说,只是不想连累姑娘罢了。”

吕玉瑶道:“好,既然咱们都是同样的心意,那就走吧。”

秦龙飞道:“不知此事姑娘可曾禀告令堂?”

吕玉瑶道:“我是瞒着她的。给她知道,她就不会让我去了。”

秦龙飞道:“这个不大好吧?”

吕玉瑶不禁又是柳眉微蹙,说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咱们先去羊角峒,再往你的家乡接我爹爹。万一咱们失陷在羊角峒,有表哥接我爹爹,也足够了。”

秦龙飞道:“不是我罗唆,还有一层,不可不虑。”

吕玉瑶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秦龙飞道:“他们在羊角峒娄家还住多久,说不定凌铁威和那妖女已经离开,回转蒙古了。”

吕玉瑶毅然说道:“总得去一趟亲眼看看,纵然见不着他,也得心安。”

秦龙飞暗自思量:“往羊角峒我可以与她单独相处,倒是比起和丘大成三人同行,更要方便得多。听师父的说法,铁威和云中燕多半是已经离开娄家了。只要到羊角峒一打听,打听确实,我就可以和她回去。这个险倒也不妨一冒。”心意已决,于是说道:“好,我也但愿求得个水落石出,咱们这就走吧?”

秦龙飞以为凌铁威和云中燕已经回蒙古,却不知他们还在娄家。

原来龙象法王本来是要和云中燕回转蒙古的,却给云中燕用缓兵之计拖住了。

云中燕把时一现偷了那本兵法的事情告诉龙象法王,说道:“国师,四叔(拖雷)和大汗要的是这本兵法,咱们虽然得了一个凌铁威,只怕也是得不偿失,回去仍然难以交差吧?”

龙象法王道:“我早听说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他行踪无定,咱们怎么找他?”

云中燕笑道:“国师,你是绝顶聪明的人,怎的忘记了咱们手上有饵,还怕鱼儿不会上钩?”

龙象法王道:“你是说凌铁威这小子?”

云中燕道:“不错,凌铁威就是咱们的饵呀。时一现武功不济,凌铁威的师父和父亲却怎能不来救他儿子,当然是一定要和时一现一同来的了。”

龙象法王冷冷一笑,说道:“对,放长线,钓大鱼。你这法子纵然未必引得时一现自投罗网,也总有个希望。捉不住时一现,捉住凌铁威的父、师也好。不过凌铁威这小子,我却不知怎样对付他才好,这小子是软硬全都不吃。”

云中燕道:“我已经知道他的脾气,他是十分倔强的人,硬功夫只怕是决不能使他屈服的。还是用水磨功夫,慢慢将他软化吧。”

龙象法王道:“好,那么我把这个小子也交给你了。我们先做坏人,让你去做好人,说不定可以成功。”

第二日龙象法王叫乌蒙把凌铁威痛打一顿,打得他遍体鳞伤,晚上却叫云中燕拿金创药给他敷治。这就是娄家的丫鬟小翠那晚看见云中燕从凌铁威的房间出来的原因了。

龙象法王是要她劝使凌铁威回心转意,云中燕正好借这机会,和他商量如何脱困,想来想去,却是苦无良策。

这天晚上,云中燕又到轰天雷的房间里来。轰天雷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云中燕给他揭去焦枯了的外皮,洗净伤口,换上金创药。伤口的臭味颇是难闻,云中燕素来好洁,不觉皱了眉头。轰天雷大为过意不去,说道:“让我自己来吧。”

云中燕笑道:“面前的伤口你可以自己敷,背上的伤可是非得我帮忙不行。不必客气了,就快了事啦。”

轰天雷道:“唉,你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却劳你服侍我,叫我怎么才能报答你。”

云中燕抿嘴一笑,说道:“你还提什么金枝玉叶,你不是正为了我这个身份曾经要杀我的吗?但求你以后少叫我两声妖女,那就好了。”

轰天雷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这都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人。你若果还记在心上,可真教我无容身之地了。”

云中燕笑道:“我是和你说笑的,你怎么又认真起来了?”

轰天雷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黑旋风眼力比我高明,可惜我见不着他,见着他我一定向他认错。”

云中燕道:“好端端的你怎的提起黑旋风来了,是怎么回事,你要向他认错?”

轰天雷道:“就在我和他相识那天,我们两人一见如故。可是对你的看法,我们却是大大不同。那时你刚刚拿走那部兵法,他对你还是十分相信。我却在他面前将你臭骂,还自作聪明,劝他不要上你的当。”其实当时黑旋风对云中燕也是有点疑心的,轰天雷这“十分相信”四字,自是带了几分夸大之辞。

云中燕心里甜丝丝的,说道:“黑旋风当真这样相信我么?”轰天雷道:“我几时说过谎话。可惜我被困在这儿,不能出去。要是给我见着他,那就好了。我会把亲身经历的事情说给他知道,让他更清楚你的为人。那么他最后一点的顾虑也可以消除啦。”

云中燕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很想见他,可惜我是身不由己,只怕今生也难以再见他了。”原来龙象法王带来了拖雷的命令,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就要云中燕回去的。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窗户似乎是有人轻轻敲了一下,云中燕大吃一惊,喝道:“是谁?”外面那人低声笑道:“是你想见的人!”

云中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轰天雷已是跳了起来,叫道:“黑旋风,是你当真来了?”

轰天雷伤还未愈,喜极忘形,跳将起来,双腿一阵疼痛,“卜通”又倒下去。黑旋风等不及云中燕开门,一拳打破窗门,就钻进来。

云中燕惊魂稍定,连忙说道:“黑旋风,你怎能这样大胆,快走,快走!”

黑旋风笑道:“咱们一起走。”云中燕道:“不行,不行!你不知道龙象法王十分厉害,你背着一个人,是决不能逃出去的。你赶快走,莫给他们发现,以后我还有机会,可以帮助凌大哥脱险。”

黑旋风道:“逃不出去,也得试试。”轰天雷道:“黑旋风,听云姑娘的话!我走不动,我也不会让你带走!”他盘膝一坐,使出执拗的性子,不让黑旋风背他。

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喝道:“有贼人,快来捉贼!”是乌蒙的声音。

云中燕道:“糟糕,来不及了!”心念一动,连忙拔剑出鞘,刷的向黑旋风刺去,低声说道:“快拿住我!”大叫道:“乌蒙快来,贼人在这儿!”

这一剑使得灵巧非常,把黑旋风的衣裳穿了几个洞,造成经过搏斗的迹象,却半点也没伤着他。

黑旋风是个聪明人,呆了一呆,登时恍然大悟,立即把云中燕抓着,疾冲出去。乌蒙与卓合图刚刚赶到,看见云中燕业已落在黑旋风手中,都是大吃一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黑旋风冷笑道:“你们捉了我的朋友,没奈何,我也只好把你们的公主捉去作抵偿了。”

乌蒙叫道:“快快把公主放下,有话好说。”

黑旋风道:“要我放她,那也容易,你们把我的朋友先放了!”

乌蒙手足无措,说道:“此事我可不能作主。”黑旋风道:“好,你既然不能作主,我只好走了。”

忽听得有人冷冷说道:“你要走,走得这样容易?”乌蒙大喜道:“师父,你来的正好。”云中燕叫道:“国师救我!”

黑旋风知道来的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不但要走,还得劳烦你大国师给我们准备马匹,送我们至十里关外,那时我才和你们换人。”

龙象法王道:“哦,原来你是要我们公主交换轰天雷这傻小子,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如意呀!”

黑旋风淡淡说道:“这生意算来还是我们吃了大亏呢。成不成交,随便你吧!”

龙象法王道:“好,我倒是很愿意做成这桩买卖,但成不成交,可就得看你的本领了。”

说至“本领”二字,突然把手一扬,黑旋风起初以为他是想发暗器,叫道:“好呀,你敢伤了你们的公主。”不料却并非暗器,而是一股劈空掌力。这股掌力当真是妙到毫巅,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突然从云中燕与黑旋风之间削下,掌力并没波及云中燕,却令得黑旋风虎口如割,不由得把手一松,就把云中燕放下来了。

云中燕大惊之下,人急智生,暗运内力,自己伤残自己,“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龙象法王一掌劈出,正要去捉拿黑旋风,见此情形,不由得也吓慌了。救人要紧,只好先把云中燕扶了起来,赶忙以手掌按着她的后心,助她疗伤。

乌蒙、卓合图双双抢上,黑旋风疾拍两掌,掌法飘忽之极,卓合图左肩着了一掌。他使出看家本领摔角绝技,一个沉肩弯腰,扭着黑旋风,正要用力摔他,忽地气力使不出来,黑旋风腾的飞起一脚,就把他踢翻了。原来黑旋风打他那一掌是用了分筋错骨的手法的,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卓合图的摔角功夫,本来也是含有分筋错骨的手法的,却没有他的精妙。

乌蒙与黑旋风交了一掌,双方各退三步,但黑旋风的轻功可比他高明得多,一个转身,立即逾墙而去。乌蒙追之不及。

乌蒙满面羞惭,回来报导:“弟子无能,给这贼小子走了。”

龙象法王缓缓说道:“轰天雷这小子可还在咱们手中,咱们吃的亏并不算大。”

乌蒙道:“公主的伤怎么样?”龙象法王道:“不妨事的。不过公主,你这伤却是有点奇怪哪!”

云中燕佯作不解,说道:“国师,我受的是什么伤,怎的奇怪?”

龙象法王道:“我的龙象功,自信刚才乃是用得恰到好处的,决不会误伤了你。若说是那厮下手,恐怕他也来不及吧!”

云中燕道:“那我怎么会受伤的?”

龙象法王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莫名其妙。公主,你怎么受的伤,你自己应该明白吧?你把刚才的感觉说给我听。”

云中燕道:“在你发出劈空掌之际,我陡地觉得背心剧痛,就给他摔下地了。国师,纵使是你误伤了我,我也决不怪你。不过,依刚才的情形而论,大概还是黑旋风下的毒手。国师,或许是你料敌过轻。黑旋风的本领其实是在你估计之上。”

乌蒙说道:“师父,黑旋风这厮的本领确是非同小可,听说他曾在梁山虎头岩上连败金国派去的十几名高手。”他因为自己败给黑旋风,不免就要把黑旋风的本领夸大了。

龙象法王暗自想道:“黑旋风的本领如何,我心中有数。不过,我若然坚持说是黑旋风伤不了公主,我岂不是就要担负误伤公主的罪名了?”要知他虽然隐隐起了疑心,想到了云中燕很可能是自己伤害自己,但此话说出来难以令人入信,只好暂且把这怀疑藏在心里。

且说黑旋风逃出了娄家庄,心中懊恼不已,想道:想不到这蒙古国师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这次可真是打草惊蛇了。好在云中燕机警,但愿不要连累了她。他料想经过这晚的事,再入娄家必然难上十倍。想来想去,只好先去向轰天雷的师父报讯。他却不知轰天雷的师父此时已在途中。

正在他惘惘前行,将要走出林子之际,忽听得松林深处,有两个人说话,一个说道:“那个雌儿是吕东岩的女儿?你是认识她的吗?没有看错?”另一个道:“吕东岩的六十大寿那天,我也是在场的客人之一,见过他的女儿的,怎会看错?”

他那伙伴笑道:“这么说,吕东岩的女儿大概是真的和轰天雷有上一手了,否则也不会跑到羊角峒来啦。”

另一个人道:“是呀,所以我才赶回来报讯的。麻三哥,庄主叫你如何对付这个雌儿?”

那被唤作“麻三哥”的人说道:“庄主说,吕东岩和咱们是近邻,犯不着太过为难她。叫咱们不必抖出娄家庄的字号,将她吓走就是啦,但和她同行的那个小子却不知是什么人,叫你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再下手。”

那汉子道:“那小子长得很俊,说话是外地口音。吕东岩的女儿叫他做秦大哥,却不知是吕家的哪门亲戚?”

“麻三哥”道:“吕东岩的亲友我多半知道,可没有一个姓秦的。奇怪,这妞儿是应该和她的表哥丘大成一同来的,怎的却换了一个姓秦的呢?”

那汉子道:“是呀。听说吕东岩的婆娘早已想把女儿许配给丘大成的,怎的却放心她女儿跟另一个男人?”

“麻三哥”道:“姐儿爱俏,或许是那妞儿瞒着她的母亲也说不定。不过,咱们也用不着管这许多了。”

那汉子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倘若丘大成来的话,咱们就不能和他动粗了。”

“麻三哥”道:“为什么,丘大成这小子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汉子道:“这秘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丘大成这小子固然不是什么奢拦人物,但他与咱们可是道上同源。”

“麻三哥”好奇心起,说道:“他几时成了咱们的自己人啦?”

那汉子道:“严格的说,还不能算是自己人。不过这小子的新靠山和咱们的娄庄主却是颇有关系,因此也就算得是道上同源了。”

麻三见他言辞闪烁,料想他是有所避忌,也就不便再问下去,说道:“来的既然不是丘大成这小子,咱们也用不着多伤脑筋了。姓秦这小子摸不着他的来历,先别杀他,捉他回去让庄主处置,总不会错。”

那汉子道:“对,就这么办。咱们到前面路口等那小子自投罗网吧。”

黑旋风轻功超卓,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听了这番说话,已是知道一个梗概,心里想道:“原来这两个家伙是娄人俊派出来的,那位吕姑娘为了轰天雷而来,此事我可不能不管。但吕东岩是武学名家,他的女儿本领想也不错,我且在旁偷看,他们若是对付不了,我再出手不迟。”

秦龙飞和吕玉瑶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到了羊角峒。秦龙飞道:“吕姑娘,羊角峒有没有人认识你?”吕玉瑶道:“我没来过,不过羊角峒的人认识我爹爹的可不少,或者也有见过我的人。”

秦龙飞道:“这么说,咱们一露面,只怕就有人向娄人俊通风报信了。咱们不如不要踏进市镇,在这树林里躲起来,到今晚再去探听好不好?”吕玉瑶笑道:“你害怕是不是?”秦龙飞道:“不是胆小,这是小心。”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喝道:“哼!你们要躲也躲不了啦!”

秦龙飞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麻三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是刚出道的雏儿吗?我们在这里‘剪径’(江湖术语,即抢劫之意),难道你以为我是要和你攀亲道故么?”

吕玉瑶没有江湖阅历,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心里想道:“若然当真只是两个剪径的小贼,倒不值得伤了他们性命。”于是说道:“贼大哥,我们可是没有什么钱的。”

另一汉子侧目斜睨,笑道:“没油水也不打紧,小姑娘,你长得这么标致,正好送给我们的大哥做山寨夫人。这小子一身光鲜,绑了他的票,大概总也可以捞到几文。”

秦龙飞大怒道:“放你的屁!”他听说是剪径的小贼,心想两个小贼能有多大本领,因此有意在吕玉瑶面前逞逞威风,呼的一掌便向那汉子打去。

不料这汉子身手竟然大是不凡,侧身一闪,秦龙飞未打着他,他已是倏地取出一对判官笔来,笔尖指到了秦龙飞的穴道。

吕玉瑶亦是心头怒起,喝道:“你们口出污言,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刷的一剑,荡开那汉子的双笔。

麻三笑道:“这小姑娘倒有两下子。”一个猿猴探爪,五指如钩,向吕玉瑶抓下。吕玉瑶识得是极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大吃一惊,喝道:“你们是娄家庄的人不是?”麻三笑道:“姑娘,你猜错了。不过娄家庄名扬四方,他们家里的事我倒知道一些。姑娘,你这样问,大概是要到娄家庄去的吧?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与其送给蒙古人受用,不如跟了我去做山寨夫人。”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把吕玉瑶迫得连连后退,气得她七窍生烟。

吕玉瑶自顾不暇,自是不能照顾秦龙飞了。那汉子的两支判官笔,俨如两条银蛇,在秦龙飞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这情景比吕玉瑶更险得多。

黑旋风暗地想道:“吕姑娘还可以应付一会,这姓秦的只怕是过不了十招了。奇怪,他的掌法倒像是霹雳掌,怎的如此不济?”

正要出手,忽听得那汉子大吼一声,突然就像一根木头似的“卜通”倒了下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黑旋风意料之外。

原来秦龙飞起初用家传的武功应敌,频频遇险,不知不觉就用上了青袍客所授的内功心法,真气散于四肢,轻飘飘的一掌打出,那汉子只道他已是力竭筋疲,不以为意,这就给他一掌打着,登时气绝。

秦龙飞一击成功,大喜如狂,叫道:“吕姑娘,别慌,待我来给你打发这厮!”

麻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小子分明不是老葛的对手,怎的老葛却突然给他打死了?”说时迟,那时快,秦龙飞已是如飞来到,麻三喝道:“好小子,我非要你偿命不可!”秦龙飞一掌打了个空,麻三使出分筋错骨手法,一下子就抓着了他肩上的琵琶骨。

吕玉瑶大惊之下,连忙一剑刺去,麻三大袖一挥,裹住剑锋,喝道:“撒剑!”吕玉瑶只觉虎口发热,一股大力震撼她的虎口,眼看青钢剑就要给他夺去,忽地听得麻三大叫一声,那股力道突然消失,吕玉瑶一剑削去,把他的五只手指都削了下来。麻三血淋淋的“卜通”倒地!

原来在他抓着秦龙飞肩头的时候,秦龙飞的手掌也打着他了,他的劲力刚要吐出,内功已是给秦龙飞的毒掌击破!

秦龙飞的琵琶骨幸而没有给他捏碎,但亦是疼痛难当,冷笑道:“好呀,你现在知道少爷的厉害了吧?”正要给他再补一掌,吕玉瑶道:“秦大哥,别杀他了,留个活口吧。”

吕玉瑶只道他只是给秦龙飞打了一掌,料想还不至于送命的,自己削了他的五只手指,心中亦是觉得不忍,当下取出金创药,一面给他止血,一面问道:“你如说实话,我就饶你性命。你是娄家庄的吧,有个叫凌铁威的,是不是在你们那里?”

麻三试一运气,只觉眼冒金星,浑身剧痛,就像千百条小蛇在体中乱噬一般。他是个武学行家,已知性命决难保全,当下恶狠狠地骂道:“臭丫头,老子还要你献什么假殷勤?凌铁威早已和云中燕双宿双飞去啦,不要你这小贱人了!”说罢,猛地把脑袋向石头一碰,登时丧命。他是为了避免多受痛苦才自杀的,但在自尽之前,却特地要气一气吕玉瑶。

吕玉瑶吓得掩住了面,不敢再看。秦龙飞道:“这贼汉口出污言,死是活该!不过他说凌铁威与云中燕已经走了,此事却不知是真是假?”

吕玉瑶道:“这种人的说话,怎能相信?”秦龙飞道:“这却不然,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为何要骗你呢?”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不是信得过铁威不至于顺从鞑子的吗,怎的又这样容易相信这人的话?总之,无论如何,我是非得见着他,当面问个明白不可!就是他的确已经走了,我也要到一到娄家庄。秦大哥,你的武功如此厉害,难道还用得着害怕?”

秦龙飞想起刚才险些给捏碎琵琶骨的事情,思之犹有余悸。 HwcUYVfWtQ2zB6kRFoxewmI5GeJJorPZ/atiKq+oVPDRUiOhA4kh2FZzkvCCHFZ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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