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比武 血 溅华堂 |
旧侣寻仇 掌 伤大侠 |
第二回 |
徐中岳站了出来,新娘子姜雪君却仍然是粉颈低垂,动也不动。
翦大先生道:“徐夫人,这一场比武你参不参加?”
姜雪君摇了摇头。
翦大先生道:“好,那么这一场就由徐中岳与卫天元单独比试。徐夫人,以后各场我不会逐场问你了,你喜欢哪一场参加就哪一场参加。”要知他刚才已经把规矩说得十分清楚,本来无须再问姜雪君的,只因她是新娘的缘故,故此在开始之时,对她较为尊重一些。但她既然已经属于比武的一方,在公证人的心目中就该一视同仁,若然还是礼不厌多,那就有失公证人的身份了。
翦大先生问过了徐夫人,接着便即说道:“卫天元,你有权选择地点。”
卫天元道:“我已经说过,今日之事,就在此处了结!”
翦大先生道:“我的意思是问你,喜欢在园子里比武还是……”
卫天元道:“就在这个礼堂便行!”
游扬说道:“徐中岳,你这个礼堂有多长多宽?要不要再量一量?”
徐中岳道:“不用量了。我这客厅长四丈八尺,宽三丈六尺。”
那个说怪话的人又在人丛里笑道:“必也正名乎!徐大侠也不知是否还能够在这间屋子里拜堂成亲,‘礼堂’是该暂且改换名称了。”
翦大先生道:“比暗器的规定是在三丈的距离发出,那么这间客厅是可以用作比武的场所了。请各位宾客暂且退出客厅!”
客厅里只留下五个人,两个证人与徐、卫两人各在一方,新娘姜雪君则坐在靠近礼案的一张椅子上。
礼案上的龙凤花烛仍在燃烧,“礼堂”则已是没有一点喜气了。
“比武开始”这四个字从翦大先生口中叫出来了!
徐中岳一声大喝,双手齐扬。同时身形微向前倾,好像是作了一个鞠躬的姿态。
这间特别宽大的客厅里顿时充满了暗器破空之声,原来他左手发了七枚透骨钉,右手发出八枚透骨钉,外加两枚短箭。这两枚短箭是藏在后衣领内,借着弯腰鞠躬的力道发出的。
卫天元笑道:“徐大侠,你太多礼了。你向我鞠躬,我可受不起!”
徐中岳以蹑云剑、透骨钉、大摔碑手驰誉武林,并称三绝。他获得“中州大侠”的称号,固然并不全靠武功,但也不能否认,这三门绝技,乃是他成为“大侠”的“支柱”。不过自从他成名之后,为了保持“大侠”的身份,暗器已是绝不轻发。故此,见过他剑法、掌力的人很多,见过他暗器功夫的人却是极少。
此时一看,只见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非常。十五枚透骨钉,有的直射,有的斜飞,有的互相碰撞,突然就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飞天神龙卫天元在大笑声中双手连抓,也不知他抓到了几枚透骨钉,但有两枚骨钉从他的头顶飞过,他没抓着,这两枚透骨钉突然掉过头来,反射他后脑的玉枕穴。
暗器功夫讲究一个“巧”字,力度用得巧妙,发出的暗器就可以随心所欲,好像受到主人遥控一般。徐中岳这枚透骨钉就是用上了一股十分巧妙的回旋之力的。
宾客中不乏暗器名家,能够用回旋暗器的也有几位,不过用得像徐中岳这样巧妙、兼且又快又狠的,却是半个也找不到。徐中岳一出手,那些暗器名家都是不由得自愧不如了。
此时飞天神龙正在忙于接前面射来的暗器,似乎根本未曾发现那两枚去而复返的透骨钉。
后脑的玉枕穴,是人体脆弱的部位之一,即使飞天神龙练有护体神功,只怕也难免要给透骨钉射破脑袋。
印新磨大喜叫道:“好一招神龙掉尾的手法!”
说时迟,那时快,徐中岳一鞠躬所发出的那两枝短箭亦已疾如闪电的从两侧射来,和那两枚透骨钉配合得恰到好处。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天神龙反而笼手袖中。
只听得“啪、啪”两声,飞天神龙的两条衣袖甩过肩头,迎个正着,把那两枚透骨钉拍得两旁飞出。
这两枚透骨钉恰好又撞上了那两枝短箭。
“叮叮”连声,两枚透骨钉落地。两枝短箭倒飞回去。
风声呼啸,飞回去的势更劲更急!
徐中岳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决计难以硬接。但此时他要闪躲也来不及了。
两枝短箭分射他左右两边太阳穴,和玉枕穴一样,太阳穴也是人身死穴!
徐中岳心头一凉,暗自叫道:“我命休矣!”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徐中岳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忽听得惊呼之声与喝彩之声混成一片,徐中岳感觉得到那两枝短箭几乎是擦着自己的额旁飞过,却不知何以并没受伤。
他莫名其妙的张开眼睛,只听得有人说道:“飞天神龙这个玩笑可是开得太大,徐大侠纵然没有受伤,今日恐怕也是不能拜堂成亲的了。”
另一个人道:“是呀,换过花烛才能拜堂,未免太不吉利了!”
徐中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礼案上那对龙凤花烛,烛光已熄灭!
原来那两枝短箭,从徐中岳额旁飞过,突然改了方向,一下子就打灭了龙凤花烛。
徐中岳的暗器手法已经令得众人叹为“奇妙无比”,想不到这个“无比”还是给人家比下去了。而且人家还是根本未曾出手,就利用他的暗器打灭他要拜堂成亲的花烛的。相差岂只一筹!故此在徐家亲友之中,也有好些人禁不住为飞天神龙喝彩了。
楚天舒站在印新磨旁边,故意赞道:“好一招飞龙在天!”与印新磨刚才赞徐中岳那句话刚好针锋相对!
印新磨瞪眼说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暗器手法中有一招叫飞龙在天的。”
楚天舒笑道:“不错,这是我杜撰的。但既然有神龙掉尾,自该也有一招命名为飞龙在天的。卫天元外号飞天神龙,这个招名岂非极为恰当?”
印新磨道:“双方都没受伤,而且比暗器也只是比了半场,你楚大侠就要评定高下,岂非言之过早?”
楚天舒笑道:“你的耳朵似乎有点毛病,我赞飞天神龙这一招,就如同你赞徐大侠那一招一样,彼此都不过是各抒己见而已。怎的听进了你的耳朵,就变成了评定高下了,评定高下,这可是两位证人的事情。”
若是换了个人如此调侃印新磨,依印新磨火爆的脾气,恐怕非得立即便要向他挑战不可。但他知道楚天舒的双笔点八脉功夫乃是武林一绝,只能强忍怒气了。
他们亦已无暇争吵下去,因为翦大先生以首席公证人的身份,已经开口了。
不过也还未是“评定”高下,而是宣布比暗器的上半场的结果。
“由徐中岳作攻方的比试暗器,双方都没受伤。”翦大先生首先说道。
徐家亲友松了口气,要知“双方都没受伤”,说的虽然乃是“事实”,但这样说法,已是显然对徐中岳有利了。印新磨更为得意,因为公证人说的和他刚刚说过的一模一样。
不过翦大先生还有“下文”。
“有五枚透骨钉没打着卫天元,打进了墙壁去了。有两枚透骨钉打着了卫天元,没伤着卫天元,跌落地上。卫天元,你另接了几枚?”翦大先生问道。
插在墙壁的五枚透骨钉,只露出一点点钉头,不过大家还是可以数得清楚。跌在地上的两枚更是有目共睹。但究竟徐中岳一共发多少枚透骨钉,许多人刚才尚未看得分明,是以翦大先生必须有此一问。
卫天元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接了多少枚。”他张开双手,只见无数状如鱼麟的碎片洒落地上。他接下来的透骨钉,都已给他的掌力捏得碎成片片了!
翦大先生见这情形,也不禁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老二的混元一炁功,恐怕都没有他这般深厚的功力。”
徐中岳无可奈何,只好自己说道:“我一共发出了十五枚透骨钉。”
因为情形比较特殊,翦大先生依正规矩问卫天元:“他说的这个数目对不对?”
卫天元淡淡说道:“大概是吧。总之,他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不反对。”
翦大先生道:“好,那么你所接的透骨钉一共是八枚。”跟着正式宣布:“这次徐中岳一共发出了十七件暗器,十五枚透骨钉外加两枝短箭!”
楚天舒啧啧赞叹:“了不起,了不起!一发就是十七件暗器,比起三年之前只能发出十三枚透骨钉,徐大侠的暗器功夫真是进步神速,佩服,佩服!”
比试暗器功夫并非以多为胜的,发了这许多暗器都没伤着人家,对有着“中州大侠”身份的徐中岳来说,与其说是荣耀毋宁说是丢脸。徐家亲友明知楚天舒说的乃是反话,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翦大先生接着宣布第二场开始。这一场是比试掌力,仍然由徐中岳主攻。
徐中岳吸一口气,轻飘飘的一掌向飞天神龙打去。众人不禁都是有点感觉奇怪: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是以掌力刚猛著称的,何以他却用了阴柔的掌法,似乎全未着力?
别人不懂,翦大先生是练“阴阳五行掌”的大行家,却是一看就知其中奥妙。心里想道:“原来徐中岳也练成了刚柔相济的掌力。大摔碑手本是纯刚的,要练到刚中富柔,大是不易。也真难为了他,不过三年工夫,他就有这样造诣。”
按照规矩,比试掌力,守方只能硬接,不能闪避。
翦大先生心念未已,只见徐中岳轻飘飘的一掌拍下来,已是“印”在卫天元的胸膛上。
但在他的手掌与卫天元的身体接触之时,卫天元也没感觉什么劲道。
原来徐中岳的造诣还在翦大先生估计之上,他不但练成了刚柔互易的功夫,而且到了几乎可以收发随心的境界。
由于卫天元捏碎透骨钉的功力太过惊人,他虽然占了“攻方”之利,也不能不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的掌力攻破不了卫天元的护体神功,伤不了人反遭其害,是以打了个如意算盘。
他的如意算盘是:要是发现卫天元的内功确实远超自己,大摔碑手刚猛掌力便不再发,立即收回。守方所运用的内功是随着对方加之己身的力度大小反震回去的,他轻轻打下,暂不发力,即使给卫天元反震回来,本身也不至于受伤。
他一掌印下,并没发觉卫天元有运劲反击的迹象,不由得心头大喜,暗自想道:“卫天元,你也太小觑我了,你以为我这轻轻一掌伤不了你,竟敢不运内功?”机不可失,心念电转之间,掌力尽发。
说也奇怪,他刚一动念,卫天元便似知道他的心思,他印在胸膛的手掌一滑,滑到了小腹部位。掌力一发,只觉好像用力把拳头打进了一团棉絮一样。
他的手掌缩不回来,但卫天元似乎也尚未运功反击。
徐中岳当然不敢想卫天元占了上风还会饶他,只道他有什么厉害的杀着留在后头,既然手掌收不回来,只好和卫天元拼命了。他催动掌力,像是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的发出去!
卫天元心里想道:“我若然不放松他,他势必油尽灯枯,性命不保。我只怕多少也要受一点伤,目前我还不想取他性命,不如适可而止吧!”
楚天舒“咦”的一声,说道:“咦,怎的徐大侠的手掌老是按在人家身上,给人家抓痒吗?”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对面的墙壁开了一个窟窿,徐、卫二人也分开了。
原来正当徐中岳紧缩掌力之际,卫天元使了个“卸”字诀,腹肌一收,轻轻闪过一边。徐中岳的手掌顿时向前打出,变成了劈空掌力了。
墙壁给他的劈空掌力打开一个窟窿,还好只是掉下两块砖头,未曾打穿,否则站在外面观战的人只怕也要遭受无妄之灾。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冷嘲热讽了:“徐大侠的摔碑手果然功力不凡,可惜不是摔碑而是摔砖。从今之后,似乎应该改称大摔砖手更加名符其实!”
徐中岳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翦大先生宣布结果:“这一场由徐中岳主攻的比试掌力,和上场一样,仍然是双方都没受伤。现在由徐中岳这方主攻的第三场开始!”
他说的是“徐中岳这方”,是把新娘子姜雪君包括在内的。
不过姜雪君也仍然是像过去两场一样,丝毫没有表示。结果还是由徐中岳单独出招。
这是由徐中岳主攻的最后一场,也可以说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这一场的比试剑法,规定许他发出三招。他能不能够在这三招之内杀伤飞天神龙呢?
要是不能够的话,轮到了飞天神龙做攻方,他还焉能幸免?
徐家亲友,手心里都在捏着一把冷汗!
徐中岳倒是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拔剑出鞘,冷冷的盯着飞天神龙,迟迟都未出手。
卫天元背负双手,目光也在注视他的剑尖,过了一会,笑道:“徐大侠,你还认识我吗?隔别三年,我的相貌大概不至于有甚改变吧。”
徐中岳蓦地一声大喝,剑光暴涨,闪电出招!原来他正是要引飞天神龙说话分心,才动手的。
旁人只见剑花错落,人影翻腾,根本看不清楚徐中岳用的是什么招数,出了几招。
公证人之一的游扬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剑术高手,他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在武林中也是享有极大的声誉的。旁人看不清楚,他则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徐中岳的蹑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但也因为他是行家,看得入了迷,忘了自己公证人的身份了。
忽听得翦大先生叫道:“住手!”
原来徐中岳的蹑云剑法一气呵成,也不知他是忘了三招的规限,还是杀得性起,收不住势,已经出到第四招了。
游扬是剑术名家,徐中岳犯规,本来应该是他最先发现的,如今听得翦大先生大喝“住手!”他方始瞿然一省,不禁羞得满面通红!
就在翦大先生的喝声中,忽听得极为清脆的“叮”的一声,一道白光腾空而起。
徐中岳那把长剑插在客厅正中那条横梁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
徐中岳嗒然若丧,好像斗败了公鸡一样。原来最后一招,他的长剑是给飞天神龙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得脱手飞出的,他的虎口也还兀自感到酸麻。
翦大先生踌躇片刻,问游扬道:“游大侠,你看这一场应该如何宣判?”
他这句话的意思,谁也听得明白,徐中岳业已犯规,他其实是在征求游扬的意见,好不好就宣判徐中岳这一场作输的了。
游扬想了一想,说道:“依晚辈愚见,恐怕还要看了卫天元比试剑法那场的结果如何,才能宣判。不错,徐中岳是出了四招,但假如卫天元是出了五招的话,那就只能当他输了。”
这话其实是十分明显的偏袒徐中岳。不过稍为有点头脑的人立即也会想到:到了卫天元做攻方之时,他只须随意出两招,也用不着伤及徐中岳,只须不犯规,这场就算赢了。他又何须出到五招,除非他是疯子。
所以乍听起来,游扬似乎是太过偏袒一方,但想深一层,其实他不过是暂且为徐中岳保全体面而已。要是立即判他作输,岂不令他太过难堪。虽然偏袒也还是偏袒,但偏袒的程度还不至于太过。
翦大先生问道:“卫天元,游大侠如此主张,你同不同意?”他要维持比较公正的证人身份,不能不稍稍损及另一个证人的尊严,向当事人征求同意了。
卫天元淡淡说道:“游大侠言之有理,我无异议。”说到“有理”二字,声音故意提高一些,游扬心中有愧,只能装做听不见了。
翦大先生再问:“这次你的衣裳没有破损吧?”
卫天元缓缓转了一圈,说道:“请两位看个明白。”
翦大先生于是正式宣布结果:“这一场由徐中岳主攻的比剑,徐中岳出了四招,卫天元本人未受伤,衣裳也没丝毫毁损!”
由徐中岳主攻的三场结束了。但还有一样物事未曾“清理”的是徐中岳那柄长剑。
那柄长剑插在正中的横梁上,剑穗犹自迎风摆动,不啻是对徐中岳的讽刺。
徐中岳站在梁下,手里拿着剑鞘,神色尴尬之极。楚天舒笑道:“徐大侠,你不屑做梁上君子么?”
横梁离地二丈四尺,徐中岳施展轻功,本来是可以把这柄剑取下来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说是“梁上君子”,未免太难堪了。
翦大先生忽地左掌凌空一拍,右掌跟着向上虚抓,缓缓说道:“徐中岳,请你取回兵刃!”
话犹未了,只见那柄长剑摇了两摇,刚好在他说到“取回”二字,应声而落!
卫天元赞道:“好一招龙爪手功夫!”连卫天元都表赞佩,站在徐中岳这边的懂得这手功夫的武学行家自然更是纷纷喝彩了。
但翦大先生却是自己明白,明白卫天元对他的称赞不过是礼貌上对公证人的尊重而已。须知他要先用劈空掌力令得长剑摇摇欲坠,方始能够施展“龙爪手”的功夫抓下来,他的龙爪手功夫虽然不错,但比起飞天神龙捏碎透骨钉的功夫却还是略逊一筹。
徐中岳接下长剑,深感面目无光,几乎就想横剑自刎,新娘子忽地向他招了招手。
徐中岳走到新娘的身旁,只听得姜雪君好似蚊子叫的声音说道:“把剑给我!”徐中岳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雪君莫非知道我的心意,舍不得我弃她而去?莫非她是意欲与我联手对敌,祸福同当?”两个“莫非”,不管是哪一样,只要姜雪君心里有他,他就感到心满意足了。于是他打消了自寻短见的念头,乖乖的插剑入鞘,交给了他的新娘。暗自思量:“要是雪君和我联手,这场比武,未必就一定会输。”
徐家的亲友却是没人知姜雪君有武功的,他们之中,也有人如同徐中岳一样,想到新娘子可能是要和丈夫联手对敌,祸福同当,但他们跟着想到的是:新娘子这样做的话,那只是多赔上一条性命。
不过游扬却已注意到了徐、卫二人面色的变化,徐中岳已是喜上眉梢,卫天元则刚好相反,变成刚才的徐中岳,神色黯然了。游扬是知新娘子父亲姜远庸的底细的,心里想道:“这门亲事,本来有点不大登对,但要是飞天神龙这么一闹,激起了新娘子同仇敌忾之心,怨偶变成佳偶,那也未始不是一件美事。”
翦大先生见新娘子接过长剑,心里也是不禁为新娘子暗暗担忧。他和徐家亲友一样,只道这个不懂武功的新娘子是要决意与丈夫同生共死。
不过他以首席公证人的身份,此时却不能不正式宣布了:“现在由卫天元转作攻方、三场次序和刚才一样,第一场先比试暗器!”
印新磨忽道:“翦大先生,我可不可以说两句话。”翦大先生道:“请说。”
印新磨道:“一天之内连比六场,当事人不怕累,我们也看得眼倦!这三场是否可以押后。”
那个专说怪话的人又在人丛中冷笑道:“你怕累你就别看!”
印新磨装作听不见,继续说道:“这是有前例可援的,上次他们比武,在三场过后,卫天元不是等了三年才来吗?”
翦大先生虽然想偏袒徐中岳,但印新磨说的理由太过不成理由,他是最少还要貌作公正的,因此只能说道:“情形不同,先作攻方的人无权要求押后。上次和今次一样,都是卫天元自愿把先作攻方的权利让给徐中岳的。让对方先攻三场,这是要冒性命危险的。他肯冒这个危险,所以徐中岳和公证人方始一致赞同他有权自定后面三场比试的日期和地点。”
印新磨自己也知理屈,讷讷说道:“不过,不过今日是徐大侠成婚的吉日,何必急于在今日分出胜负?万一血溅华堂,岂不大煞风景!”
在这样情况之下,要改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向卫天元求情,希望他肯答允。翦大先生望着游扬,想他来说,游扬却装作不知。
翦大先生正自为难,徐中岳忽地挺起胸膛,昂然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亲友的好意,徐某心领,但是生是死,徐某却也不放在心上!”
翦大先生见他说得如此激昂慷慨,心里想道:“我若为他求情,反而有损他的侠义声名。”于是把心一狠,说道:“好,既然双方都无异议,那就开始吧,徐夫人,你……”
新娘子仍然像过去三场一样,默不作声。
徐中岳惊疑不定,心中暗暗后悔刚才的话说得太满,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面对飞天神龙的暗器了。
但飞天神龙却没有掏出暗器,缓缓的向礼案走去。姜雪君还是坐在礼案旁边。
翦大先生吃了一惊,喝道:“卫天元,你干什么?”
卫天元道:“我一向不用暗器,身上也没适合的东西可当暗器。没办法,只好临时来找了。”
翦大先生诧道:“你要在这礼案上找暗器。”
卫天元道:“不错,我已经找到一件称心的暗器了。”
礼案上有一头金猪,有四式果盒,有一对已经熄灭的龙凤花烛。
众人都是莫名其妙,这些东西怎能拿作暗器?最适合作暗器的只有烛台,但要用作暗器的话也嫌笨重。而且只有一对,很容易给对方闪开。
翦大先生也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那对烧了一半的龙凤花烛,在烛台旁边有一片凝结了的“烛泪”。亦即是软软的一滩残蜡。
卫天元把“烛泪”捏成两颗蜡丸,说道:“我想借用这两颗蜡丸,做我这场比试的暗器,不知可不可以?”
用蜡丸来作暗器,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事,礼堂内外,所有的人,休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压根儿连想也没有想过!
按说卫天元即使没有携带暗器,身上最少也会有几文铜钱的,用铜钱来作暗器,也要比蜡丸胜过不知多少倍。
翦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你用什么东西作暗器,我无权干涉。不过这是主人家之物,你应该得到徐中岳夫妻的允许才能借用。”
徐中岳此时已是呆了。
卫天元因何要用蜡丸当作暗器,这只能有一种解释:他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内。
这是所有的人都想得到的,徐中岳在呆了片刻之后,当然也会想到这一层了。
要是答允的话,等于自贬“大侠”的身份。但要是不答允的话,他用另一种厉害的暗器,自己就可能要冒性命的危险!
游扬低声问道:“徐中岳,你要是不允对方借用的话,请马上告诉我们。”
他这样问法,其实是为了替徐中岳保持面子的。要是他问“你同不同意”徐中岳就难以答复了。
徐中岳没有出声,游扬再用同样的话语问新娘子,姜雪君也没说话。
游扬连忙说道:“徐中岳这方没反对,那你就用这两枚蜡丸作暗器吧。请依照比试的规矩,站在与徐中岳的距离三丈之处。”卫天元站到墙边,说道:“足够三丈距离了吧?”
徐家这间客厅长四丈八尺、宽三丈六尺,卫天元退到了墙边,规定的三丈距离,那自是足够有余了。
门口和后窗都挤满了人,人人睁大眼睛,要看卫天元如何把这两颗蜡丸打到三丈开外。
只见卫天元把手一扬,蜡丸不是平直的飞出去,却是飞上上空。
眼看那两颗蜡丸就要碰着屋顶了,众人仰面以观,心中不禁都是感到奇怪:“飞天神龙在玩什么把戏?”不过蜡丸不但分量轻,而且是极为柔软之物,蜡丸而能飞得这样高,已极是十分难得了。
众人心念未已,忽见那两颗蜡丸恍如流星飞坠,一晃眼就到了徐中岳的面前。
翦大先生、游扬和楚天舒三人是看得懂其中奥妙的。飞天神龙抛起这两颗蜡丸之时,掌心已是发出了小天星的劈空掌力。
发暗器的功夫和其他功夫一样,各家各派都有独特的手法。但像飞天神龙这样的方法,却是任何门派都没有的。
严格来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暗器功夫,而是暗器功夫与上乘的内功合而为一的巧妙运用。不过暗器手法各有巧妙不同,飞天神龙虽然有点“取巧”,却也不能说是犯规。
蜡丸初时向上飞起,其势甚缓,这一下突如其来,当然是大出徐中岳意料之外!
在这一霎那间,徐中岳亦已闪电的转了两次念头。
要是闪避的话,或许可以避开,但徐中岳却没把握不让蜡丸沾着衣裳。
他是“中州大侠”的身份,两颗蜡丸假如都不敢接,他的颜面何存。
他一咬牙,喝道:“飞天神龙,你欺我太甚!”一伸手就抓蜡丸。
不料这一抓抓了个空,那两个蜡丸突然转了方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这霎那间,徐中岳只觉眼皮上火辣辣的,又像给糯米团粘着一般,那种滑腻腻的感觉令他想要呕吐。他一惊之下,生怕会给弄瞎,连忙闭上眼睛。
那两颗蜡丸粘在他的眼皮上,不过片刻,又化成烛泪,烛泪淋漓,徐中岳没有变成瞎子,却变成“大花脸”了。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笑道:“有趣,有趣!大侠变成了大花脸,这场比试,也可说是真的别开生面了!”
徐中岳知道自己没有受伤,连忙用衣袖抹干净脸上的烛泪。
翦大先生跟着宣布结果:“徐中岳给两颗蜡丸打着,没有受伤。刚才比暗器那场,卫天元也是给两枚透骨钉打着,没有受伤。”言下之意,即是和局。
楚天舒明知翦大先生存心偏袒,故意装作听不懂,问道:“那么究竟是谁赢了?”
翦大先生道:“应该算是刚好打成平手,并没分出输赢。”
他也恐防如此宣判难令对方心服,于是接着解释理由:“蜡丸和透骨钉虽然不同,但暗器是自己挑选的,卫天元挑选了蜡丸作为暗器,他的蜡丸就和徐中岳的透骨钉一样,在我们公证人的心目中乃是无分轩轾的暗器了。这一场只是比暗器,并非比内功。既然彼此都是着了对方两枚暗器,并没受伤,所以只能作和。”
他这样说法,确也言之成理。徐家亲友纷纷称赞他断得公平,卫天元也没提抗议。楚天舒微笑道:“难得看到这样精彩的比武,我只愁没机会看下去,如今最少可以多看一场,乐得大饱眼福。”
翦大先生待众人的议论停止之后,宣布由卫天元作攻方的第二场开始。
这一场是比试掌力,依照规定,徐中岳必须硬接卫天元的一掌,不许还手。
所有徐家亲友的心头,不禁又是如坠铅块了。
卫天元劈空掌力的厉害,从刚才那场,他们已经可以看得出来。
劈空掌力都那么厉害,何况是直接打着身体。徐中岳的内功本来不及对方(看了四场比试,徐家亲友都是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了),规定又不许招架,这一掌打下去,徐中岳只怕难保不命丧当场!
新娘子姜雪君仍然毫无表示。
忽地有一个人连哭带嚷的从内堂跑出来。
是徐中岳和前妻所生的女儿徐锦瑶。
徐锦瑶哭着叫嚷:“姜雪君,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爹爹害死了,你才称心如意!”
徐中岳喝道:“锦瑶,休得胡说八道!爹爹的事不用你管,快快进去!”
徐锦瑶叫道:“我偏要说,爹,要不是你娶这狐狸精,也不会带来这场灾殃。飞天神龙划出的道儿是不许你和她今日拜堂,分明飞天神龙也看上了她。说不定他们还是旧相识、老情人呢!”
徐中岳气得面色青里泛红,喝道:“瑶儿,你、你疯了!”
其实一众宾客心中亦已有此怀疑,不过他们不敢像徐锦瑶这样嚷出来而已。此时有不少人不约而同的心里想道:“徐大侠的女儿说飞天神龙和新娘子是旧相识、老情人,此言虽然未足尽信,但最少恐怕也是因为姜雪君的美色,引起飞天神龙垂涎,这才惹出今日祸事了。”
徐锦瑶继续嚷道:“爹,你说我疯,我说你才是糊涂呢!你试想想,姜雪君若真心情愿嫁给你,为什么她却一直袖手旁观?”
说至此处,她突然像发了狂一样,用力推姜雪君,叫道:“你是已经同意和爹爹站在一方的,我的爹爹已经比了四场,这一场也该轮到你了。你出去呀,你出去呀,你出去接飞天神龙的一掌,我不但承认你是继母,即使要我给你磕头,叫你亲娘我也愿意。否则,嘿嘿,哼哼,可休怪我说出不中听的话了!”
飞天神龙卫天元亦已给她闹得沉不住气,冷冷说道:“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翦大先生,请你执行公证人职责!”
武林规矩,公证人有无上权威,他的职责不仅只限于裁判胜负,而且有权制裁任何意图捣乱的人的。而且翦大先生一开始就曾宣布,与比武无关的人不许在这礼堂之内,如今徐锦瑶闯了进来,已是触犯他的规定。卫天元要他执行“证人职责”,意思十分明显,即是要他把徐锦瑶赶出去!
翦大先生甚为尴尬,只好说道:“徐中岳,请你约束令嫒!”言下之意,要是徐中岳约束不来,他只能代为管教了。
徐中岳道:“请许我唤上个小徒进来。”翦大先生点了点头,徐中岳叫道:“郭元宰,你把师妹拉进去,要是她不听话,你可以替我打断她的腿!”他把这任务交给郭元宰,不仅因为郭元宰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而且因为他知道在他门下的一众弟子之中。他的女儿最听郭元宰的话。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徐锦瑶是尚未停手在推姜雪君的。
姜雪君端坐椅上,身形纹风不动。
别人也许还未感觉什么特别,徐中岳则已是暗暗吃惊。要知他的女儿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从小得他悉心传授,大摔碑手的功夫也已练到四五成了。论内力之强,在他门下众弟子中,除了郭元宰之外,没人能胜过她。徐中岳暗自想道:“雪君的武功果然超乎我的估计,要是瑶儿这样用力推我,我若不想把她震倒,又怕身形也会微晃!”
徐锦瑶推不动她,更加发怒,哭道:“你不顾我爹爹的性命,不如咱们一起死了吧!”
郭元宰匆匆忙忙,从塞满礼堂门口的人丛中挤出来,他没看见师妹在推姜雪君,师妹的哭叫声则听见了。
他跑进礼堂,立即说道:“师妹,你也不想想,师母不懂武功,你要她和卫天元比试掌力,不是要她白白送死吗?”
鲍令晖在外面也忍不住冷笑道:“徐大小姐,你就只顾你爹爹的性命,不顾别人的性命!你爹爹最不济也是个号称大侠的人,你的这位新母亲的武功可还不能和你相比!你要她替死,别惹你的爹爹给人笑话!”
徐锦瑶气往上冲,使劲一推,叫道:“好呀,郭师兄,我知道,你、你和这姓鲍的小子一样,都、都……”
话犹未了,忽地觉虎口一麻,瞬息之间,全身如同触电一般,四肢都麻痹了。
郭元宰刚刚看见她把手掌从姜雪君身上移开,跟着就看见她呆若木鸡似地站在一旁。他只道师妹是给他说得内心有愧,反而感觉有点过意不去,柔声说道:“师妹,你进去歇歇,师父有这许多亲朋好友在这里,总不至于让人为所欲为的!”言下之意,不啻是向飞天神龙提出警告,如果他要打死他的师父,可得先考虑一下后果。
翦大先生此时已经看出姜雪君的武功非比寻常,但却也还不是飞天神龙的对手。而且这一场比掌的规定,是守方只能硬接的。要是姜雪君替丈夫出战,她是新娘身份,如何能使飞天神龙的手掌碰着她的身子?
因此在郭元宰扶徐锦瑶退入内堂之后,他只好再问一次:“徐中岳,这一场你们决定如何应战?”其实这一问已经是稍稍有点违背公证的人那个“公”字了。
姜雪君欠一欠身,似乎想要站起来,卫天元面色灰白,冷冷说道:“徐夫人,你想徐小姐唤你一声亲娘,那就请与尊夫一起上吧!”
姜雪君瞿然一省,心里想道:“我若一站出去,那就等于是向所有的人表示,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徐中岳的了!卫天元做的事虽然有点过分,但他不愿我嫁给徐中岳总是好意,唉,但愿他适可而止吧!”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发话了:“号称大侠的人性命当然宝贵得多,我看徐大侠是不必踌躇了,还是让你这不懂武功的新夫人替你去死吧!”
姜雪君不发一言,重新端端正正的坐稳。
翦大先生因为自知有欠公允,不便说卫天元,只能拿那个说怪话的人出气。
“徐夫人喜欢参加或者不喜欢参加,我早已说过,只凭她自己的意愿,谁也不能勉强!比武尚在进行之际,希望各位也不要替任何一方擅出主意!”翦大先生重申禁令之后,目光缓缓移到卫天元身上,继续说道:“有一句话本来不是公证人应当说的,但趁这一场未开始前,我想暂且不用公证人的身份,只以同属武林中人的身份,劝你们一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否结有梁子,但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是能够点到即止,那是最好不过!”
这话其实只是向卫天元单方面说的,卫天元却故意笑道:“翦大先生言之有理,但只怕徐大侠要做君子。”
翦大先生面色一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翦大先生可能有点善忘,徐大侠因何约我比武,记得上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时他是说过的,他说是因为正邪不两立。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个大魔头,他以大侠的身份,当然不能不与我决斗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也是一句人尽皆知的俗语,大侠说过的话,怎能更改?”
他这番话可是狠辣得到了家,徐中岳即使想要改口都不行了,徐非他自认“小人”不做“君子”。
翦大先生怫然不悦,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听从我的劝告,那也只能随你们的便!”
卫天元道:“不是我不听从。反正我已有言在先,我输了就割脑袋。点到即止也好,一决生死也好,对我都是一样,输了就没有吃饭的家伙了。我看你与其劝我,不如劝徐大侠吧!”
楚天舒忽道:“翦大先生,比武的规矩有公证人在,我们不便置辞,但有关侠义之道的,我们可不可以参加评理?”
“侠义之道”这顶大帽子压下来,翦大先生只能说道:“愿聆楚大侠高见!”
楚天舒道:“那我就忍不住要说了,卫天元此言差矣!”
卫天元道:“如何差矣?”
楚天舒道:“侠义道讲究的是宁死不辱,名誉比性命更紧要!你输了脑袋等闲,徐大侠可不能失了口齿!他早已声言与你誓不两立,你如何还能劝告他听翦大先生‘点到即止’的劝告?大侠怎可变为小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中岳抵受不了冷嘲热讽,浊气上涌,顿时喝道:“不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卫天元,要取我的性命,你发掌吧!”
卫天元道:“好,看在翦大先生的面子,我不为已甚,我这一掌打你胸口的璇玑穴,你小心了!”他是距离一丈开外发话的,脚步不移,随随便便的就是虚劈一掌!
无声无息突然间一股强劲之极的力道已是压到徐中岳的胸膛。
徐中岳双掌并推,一招大摔碑手反击出去。
按照规定本来是必须硬接,不许反击的,但在这性命关头,徐中岳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卫天元只用劈空掌力已经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徐中岳违背规定,全力反击,而所得结果,更是出人意外。
劈空掌力对劈空掌力,只听得“蓬”的一声,徐中岳跌了个四脚朝天,口中狂喷鲜血。
卫天元缓缓说道:“翦大先生,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虽然伤得不轻,也还不能算是太重。要是有谁给一颗小还丹,他只须躺个十天半月,就可起床。性命是决不会丢的!”
用不着像翦大先生这样的武学大行家也都知道,卫天元说的绝对不是谎言。假如他真的要取徐中岳性命,这一掌直接打在徐中岳身上,徐中岳十条性命也都完了。
这霎那间,徐家的亲友都是震惊得呆若木鸡,待到卫天元把话说完,印新磨方始蓦地想起:卫天元已是暗示可以让他去救徐中岳。
印新磨是少林派的弟子,身上正有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
他无暇向翦大先生请求准许,立即跑过去把一颗小还丹塞进徐中岳口中。
翦大先生也无须执行公证的职责了,徐中岳伤得这样重,当然不可能再比下去,这场比武到此应该算是完结了。
不过凡事总得有始有终,因此他还必须以公证人的身份作最后宣布:“这一场由卫天元作攻方的比试掌力,徐中岳一来犯规,二来本人也受了伤,这场是徐中岳输了。”
说至此处,他停了下来,因为循例还得问一问徐中岳这方是否愿意整个比武自己认输。现在徐中岳刚刚吞下了一颗小还丹,要等待他有气力说话才行。
徐中岳吞下了小还丹,鲜血兀是不断的从嘴角淌出来,眼睛也还没张开。不过翦大先生心里却是明白,徐中岳的伤其实并没有这样严重,他只是因为愧对一众亲朋,这才宁可装作瞎子。翦大先生心想:“徐中岳死要面子,我只好不问他了,就宣布比武结束吧。”
心念未已,忽见郭元宰跑了出来,一脸悲愤之极的神情喝道:“卫天元,有胆的你莫走!”
卫天元笑道:“我与令师比武的事已经了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老实话,我的确是胆子小,尤其怕看别人如丧考妣的哭丧嘴脸。因此,除非你有办法令我走不动,否则我是非走不可的了!”
郭元宰铁青着脸,喝道:“姓卫的,你莫说风凉话儿,事情还未了结,我要替师父报仇!”
翦大先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令师性命可无大碍,你别鲁莽!”
郭元宰道:“主辱臣死,父辱子亡!师父如同君、父,受了别人侮辱,做徒弟的本领纵然不济事,也得拼了一死,以雪师门之耻!”
武林中人的观念是把“师门荣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抬出这个招脾,翦大先生倒是不便开口说话了。
卫天元冷冷说道:“好,你要替师父争一口气,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愿,你划出道儿来吧!”
郭元宰向两位证人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当着两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我可要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是为师父报仇,并非一般比武,卫天元打伤我们师父,就是我们一众同门的公敌,请恕我们不和他讲究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各位师兄、师弟,有哪个不怕死的请出来吧!”
徐中岳门下有八个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但如今却只有他大声疾呼,其他弟子却是噤若寒蝉。
大师兄李仲元心里在暗暗咒骂这小师弟不自量力,不知死活,但想了一想,处此关头自己若不敢挺身而出,同门之长无颜再做事情还小,今后在江湖上行走,只怕也没人看得起自己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家师死活未卜,他是为了正邪不两立才落得如此光景的,为武林除害,也无须讲究什么规矩!如今,我以徐门大弟子的身份请各位亲朋好友助拳!”他倒是比郭元宰更为机灵,轻轻一转,就把替师父报仇的责任分摊到许多人身上了。要是谁还愿意博个“侠义道”的美名的话,就得助他去替武林“除害”!
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首先站了出来,说道:“徐大侠曾经帮过我的忙,算我一个!”
跟着名武师叶忍堂也站了出来。最后,那个刚才表现得最偏袒徐中岳的少林派弟子印新磨也站出来了。
有他们三个人出来,徐中岳的弟子方始陆续加入,但仍然有三个人躲得不知去向。
卫天元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方始说道:“还有没有人要替徐中岳报仇的?最好快一点都出来!这客厅最少可容得二三十人厮杀,省得我一个个打发!”
他目露凶光,语气冰冷,一看就知他已是准备大开杀戒!
外面的人连挤在门口看热闹都不敢了,争着纷纷躲开,有些人更是悄悄溜走。
客厅里的八个人也都是不由自已的打了一个寒噤。
飞天神龙卫天元双掌一拍,说道:“没人来了吗,我可没工夫等了,动手吧!”
翦大先生忽道:“且慢!”
卫天元道:“翦大先生也有意赐教么?”
翦大先生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挨不起老弟的铁拳。不过,此间尚有一事未了,请容我问徐中岳一句话,你们再动手如何?”
卫天元道:“对,就是他不能说话,也该先扶他进去。我可不想杀他!”
翦大先生知道徐中岳装死,轻轻在他胁下一捏,徐中岳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既然叫得出声,眼睛自也不能不张开了。
翦大先生轻轻说道:“他们马上要替你报仇,你同不同意?”
翦大先生是希望他制住众人的盲动的,要知当真动手的话,这八个人无异以卵击石,即使他们能够令飞天神龙受一点伤,但却恐怕他们没一个人能保全性命!
徐中岳是亲自领教过飞天神龙的厉害的,性命都几乎丧在飞天神龙手里,这层道理他何尝不知?不过他却打了一个极为自私的算盘,心想:“让飞天神龙大开杀戒对我可是大有好处,我的五个徒弟不算,印、梅、叶三人都是大宗派的成名人物,今日的宾客中也有许多是他们亲友,要是他们命丧飞天神龙之手,马上就要激起公愤。飞天神龙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
他假装伤重,说不出话,翦大先生倒是拿他没有办法!
卫天元冷冷说道:“我看还是请新娘子扶他进去吧。这里的事已经与他们无关!”
话犹未了,新娘子忽然站了起来,说道:“翦大先生,请你执行证人职责,把与比武无关的人请出去!”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见新娘子说话,(刚才她虽然曾经和新郎耳语,但众人听不见),不觉都是呆了呆。
翦大先生也是不禁为之一愕,说道:“徐夫人,你的意思是……”
姜雪君说道:“我记得还有一场比剑的,是吗?”
翦大先生道:“不错。”
姜雪君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比武未曾结束,胜败也尚未定,请你重申禁令,不许闲人在此干扰比武!”
翦大先生踌躇片刻,说道:“不过,尊夫伤得甚重,恐怕是不能继续比武了。”
姜雪君道:“他不能比武,还有我吧!你说过的,我可以有权在任何一场参加比武。”
翦大先生早已猜到她有此意,但她自己说出来,还是令得翦大先生为之吃惊不已。
不过他以公证人的身份,却只能严格执行规定,当下缓缓说道:“比武继续进行,请各位与比武无关的人退出场子!”
跟着宣布:“第一场比暗器,双方打成平手。第二场比掌力,徐中岳这方输了。现在由徐夫人作守方,与卫天元继续比剑,规定攻方只能刺三招,守方不可用兵刃招架。”
新娘子姜雪君扯下了蒙面的红罗帕,反身一跃,身法美妙至极,站在场心,说道:“卫天元,你出剑吧!”
姜雪君是名闻远近的洛阳第一美人,这次徐家的宾客之中,就有许多远方的客人,是为了想看新娘子才来喝徐中岳这杯喜酒的。此时她卸下罗帕,又有许多人回来,挤在门口看新娘了。一睹颜容,人人都是心中赞叹,“红颜祸水,这句话当真不错!不过,要是我能够得到她的青睐,我也宁愿为她送命!”
飞天神龙面色惨白,目光在新娘子的脸上盘旋。
新娘子的肤色有如晶莹白玉,美是美到了极点,但也“冷”到了极点。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艳!
姜雪君冷冷说道:“为什么还不出招?”
飞天神龙叹口气道:“你为何要替徐中岳卖命?难道你真的是想嫁给他么?”
翦大先生喝道:“卫天元,这话不是你应该说的!你只有权出剑刺她三招!”
姜雪君道:“卫天元,你最好一剑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卫天元心中酸痛之极:“她怎的会这样呢,她怎的会这样呢?我绝对不相信她会真的愿意嫁给徐中岳!”心念一转,拔剑出鞘,缓缓举起,说道:“好,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雪君目注剑尖,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人人手心里都在捏一把冷汗,飞天神龙真的舍得杀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绝色美人么?
卫天元似乎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但宝剑却已缓缓举起,高过了头顶了。
游扬忽地说道:“上一场比剑,徐中岳是犯了规,他出了四招,没伤着卫天元。”
这个结果,本来是翦大先生早已宣布了的,在这紧要关头,游扬又再复述一遍,为的什么?
是怕卫天元忘记,特地提醒他么?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用意,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提醒卫天元这样简单,他是恐怕卫天元伤了新娘,这“提醒”其实亦是警告。
警告卫天元不可做得太过分了。
要知比剑这场徐中岳已经犯了规,卫天元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胜这一场的。
他只须随便把宝剑刺向空际,根本无须刺着对方,出一招也行,出两招也行,他不犯规,就算赢了。
只有在两种情形之下,姜雪君才能算赢。
第一种是卫天元出了五招或五招以上,仍然未能伤着对方。
第二种是卫天元在三招之内刺不着对方,反而给对方伤了。
但他是攻方,按说是决计没有受伤的道理的。除非姜雪君具有绝世武功,能够在对方的剑尖碰着她的衣裳时候就把对方的剑反弹回去。但即使她真的有这样绝世武功,卫天元如果根本不去刺她,她也无从施展。
游扬说话之后,屏息以待。
卫天元却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宝剑高高举起,而且向前跨了一步。
每个人都明白游扬那番话的意思,难道他不明白?还是他假装听不见呢?
翦大先生本是料想飞天神龙决计不会伤害新娘,此时不觉也有点沉不住气了。飞天神龙的目光充满怨愤,他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呢?翦大先生打定主意,要是飞天神龙当真干出不可理喻的事,他只有不顾公证人的身份出手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怦怦的跳,只听得卫天元说道:“好,姜雪君,你既然舍不得你的好夫婿,我就成全你吧!”声出招发,高高举起的宝剑倏地落下!
陡然间听得姜雪君一声惊呼,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外面的人还以为新娘已遭毒手,哪知刚刚相反,受伤的是飞天神龙卫天元。
不过卫天元也并不是被姜雪君刺伤的。
他的宝剑高高举起,倏地落下。并不是向前刺出,而是插进自己的胸膛。
游扬正待出手救新娘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也禁不住呆了。
出人意表的变化接踵而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大恰当,又一件惊人的意外事件几乎同一时候发生。
紧接着姜雪君的那声惊呼,忽听得翦大先生也在喝道:“什么人?”
那人穿窗而进,来得快如闪电。翦大先生刚刚看得清楚这人是个黑衣少女,这少女已到了卫天元身旁。
游扬却还未曾弄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他是身负上乘武功的人,防人偷袭乃是出于本能,一觉微风飒飒,立即便是反手一掌!
黑衣少女挥袖一拂,游扬那么刚猛的掌力竟然抵挡不住,身不由己的退了几步。
那黑衣少女也禁不住身形一晃。此时卫天元的剑尖正在开始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姜雪君身上,那黑衣少女的来到,他似乎丝毫未觉。
不过他对周围的一切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姜雪君那一声尖锐急促的惊呼,却已是打动了他的心灵。
别人听不出来,他则是深深感觉得到:姜雪君这一声惊呼着充满对他的关切!
道是无情却有情,卫天元这才知道姜雪君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真的变了。
这霎那间他心头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颤。
幸亏有这微微的抖颤,他的剑才不至于深深刺入胸膛。
但虽没深深刺入,胸膛亦已给剑尖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那少女喝道:“卫天元你这傻瓜,你值得为一个负心的女子而死么!”劈手夺下他的宝剑。
意外事件接连发生,秩序大乱,凌玉燕和孟仲强不知道游扬是否受伤,也顾不得什么禁例了,赶忙就跑进去。
孟仲强道:“游大哥,你怎么样了?”
游扬吸了口气,胸口兀自隐隐感到有点疼痛,不禁心头大骇,万念俱灰:“我练了几十年功夫,竟连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抵敌不住。唉,江湖上能人辈出,看来我只有提早封刀了。”但他不愿在人前露出窘态,勉强笑道:“没什么。”
凌玉燕走进礼堂,双眼瞪着那黑衣少女,好像那黑衣少女是个谜,令她难以理解。她忍不住说道:“你说别人傻瓜,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大傻瓜。你受这姓卫的小子的气还受得不够吗,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而你,你……”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他们在山道所碰上的那个少女,她的坐骑被飞天神龙击毙,却把凌玉燕的坐骑抢了去的。
飞天神龙胸口还有鲜血流出,黑衣少女要给他敷上金创药,却给他推开了。
黑衣少女心头烦躁,听得凌玉燕喋喋不休,有如火上加油,蓦地双眉一挑,喝道:“住嘴,谁要你多管闲事,我的大哥就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把他害了。”
凌玉燕怒道:“你这话真没道理,卫天元自己刺伤自己,关我们什么事?”
那黑衣少女冷冷说道:“要不是你这个什么游大哥刚才将我阻拦,我焉能让他刺伤自己!哼,要是我的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偿命!”她脾气一发,当真是不可理喻,竟然迁怒于游扬了。
卫天元忽道:“你胡闹什么,我流这点血不会死的!”
那黑衣少女听他说话的中气不弱,知道他果然不是受了重伤,这才松了口气,柔声说道:“卫大哥,那么咱们走吧!”
卫天元道:“好,但请你稍待一会。”他回过头来,向姜雪君说道:“这一场算我输了。徐夫人恭喜你啦!”
姜雪君似乎惊惶未过,依然呆若木鸡!
卫天元一声长啸,旋风似的就冲出去。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客人,给他碰得似倒地葫芦,摔得发昏。黑衣少女追出大门,方始追上了他,说道:“大哥,你静一静。”卫天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不省人事。这不是他身上的创伤发作,而是他心头的创伤所致。黑衣少女黯然叹了口气,扶他上马便走。
卫天元走出大门,翦大先生方始瞿然省起,自己作为公证人的职责还未了结,于是打手势止住众人的喧哗,正式宣布卫天元与徐中岳比武的结果。
翦大先生宣布的结果是:双方互为攻守,一共比试了三项武功。第一项比暗器双方成和,第二项比试掌力是卫天元得胜,第三项比剑由姜雪君替丈夫出战,卫天元受了伤自愿作负。所以总的结果是一胜一负一和,比对刚好打成平手。
虽然大家都知道,卫天元受的伤,其实自己刺伤自己,但按比武的规矩,不论你是因何受伤,总之是受了伤,何况卫天元自愿作负。所以翦大先生的宣布,按“规矩”来说,是说得通的。此时还未走的客人,十居八九,都是徐中岳的亲朋好友,当然更没人挑剔他了。
徐中岳伤得很重,拜堂成亲自不可能。他的大弟子李仲元代他向亲友道歉、送客。一场刻意铺张的喜事,结果是闹成了大煞风景收场。
徐锦瑶出来扶她爹爹进去,正眼也不瞧她的“继母”。姜雪君仍然坐在礼案旁边那张椅子上,好像呆了似的,一脸茫然神气。名义上她是徐中岳的新娘,却好像是“外人”一样。大小姐不理睬她,徐家的家人都看着小姐的脸色行事,连那个本来是应该伺候新娘子的伴娘,也不敢出来扶她进入新房。
郭元宰看不过眼,心里十分为她难过。上前轻轻说道:“师娘,你进去歇歇吧。”
徐锦瑶冷冷说道:“郭师哥,你这‘师娘’二字恐怕叫得太早了,我爹爹还未和她拜堂呢。”
郭元宰道:“师妹,你……”
徐锦瑶已经踏进内院的角门,回过头来睨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怎么样?”
郭元宰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请徐锦瑶的奶妈出来,扶姜雪君进入新房。这个奶妈是知道小姐和他最好的,故此愿意听他吩咐。
不是徐家至亲的客人纷纷走了,楚天舒仍然呆在“礼堂”门口,目送姜雪君的背影离开“礼堂”。
鲍令晖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位铁笔书生也给姜雪君的美色迷住了。”他是痴心暗恋姜雪君的人,以为别人都是像他一样倾倒于姜雪君的石榴裙下。是以虽然觉得好笑,却并不怎样奇怪。他拉一拉楚天舒的袖子,低声道:“楚大侠,咱们也该走了。请到我家里去吧。爸爸还未知道你来到洛阳,要是他见到你,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楚天舒和他的父亲鲍崇义乃是忘年之交,楚天舒亦曾答应过他,到他家里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怎的你就要走了?”
鲍令晖怔了一怔,说道:“不走还等什么?”
楚天舒道:“你不要和你的好朋友说一声吗?”
鲍令晖道:“你说的是郭元宰?”
楚天舒道:“不错,他是徐中岳的弟子,可以代表主家,咱们既然不能向徐中岳告辞,和他说也是一样。”
鲍令晖笑道:“用不着这样拘礼了。”
楚天舒道:“你是熟人,我是生客,礼不可废。我是想请你替我向他告辞,顺便问他一件事情。”
鲍令晖道:“什么事情?”
楚天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鲍令晖满脸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吗?我和她相识八年,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有这门功夫。”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猜得对是不对。不过,最好你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问他。”
鲍令晖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问他去。”
郭元宰正在哄他师妹,徐锦瑶赌气不理他。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郭元宰问道:“是谁?”鲍令晖道:“是我。”郭元宰道:“那你进来呀,只有我和锦瑶在这里。”他们三人是时常在一起玩的。
鲍令晖道:“我不进去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徐锦瑶冷笑道:“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来了,你赶快和他去安慰姜雪君吧。我这里可用不着你假献殷勤。”“志同道合”四字说得特别刺耳,郭元宰心里明白,她是讽刺自己和鲍令晖一样,都是追逐在姜雪君裙下的“同道”。恐怕她越说越难听,连忙就跑出来。
鲍令晖和他到了无人之处,笑道:“你的师妹好像很不高兴,不但拿你做出气筒,连我也遭波及了。”
郭元宰道:“她刚刚吃了大亏,也难怪她不高兴。”
鲍令晖道:“她吃了什么亏?”
郭元宰道:“这个、这个……”似乎尚在考虑,要不要坦白告诉他。
鲍令晖笑道:“我猜猜看,她是吃了雪君的亏吧?”
郭元宰道:“咦,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我还知道她吃的苦头是怎么样的呢。只不知锦瑶已经对你说了没有?”
郭元宰越发奇怪,说道:“她已经告诉我了。好,你且说来给我听听,看你说得对是不对?”
鲍令晖道:“她是在用力推雪君的时候吃的亏。”
郭元宰道:“不错。请你说得更清楚些。”
鲍令晖道:“她用力推雪君,忽然上身麻痹,左臂自肩井穴以下,少泽穴、曲池穴至合谷穴,四个穴道顿时阻塞,尤其觉得难受,就好像是给人同时点着了这四个穴道一般!”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雪君她告诉你……”
鲍令晖笑道:“你不用呷我的醋,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懂得这种上乘武功的秘密。”
郭元宰道:“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一问再问,第三次问鲍令晖了。
鲍令晖道:“实不相瞒,是楚天舒告诉我的。他想知道对是不对,所以要我来向你求证。”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咱们二人与雪君相识八年,都不知道。他远在扬州,从未见过雪君,今天刚到洛阳,怎的就会知道?”
鲍令晖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会知道,他正在外面等我答复,待我问了他,明天你到我的家里来,我再告诉你。”
郭元宰道:“且慢,且慢!”
鲍令晖道:“还有何事?”
郭元宰道:“游扬想要找你。”
鲍令晖一怔,说道:“他是名重武林的前辈,我与他虽然相识,尚不配与他高攀,他找我做什么?”
郭元宰道:“听他说,好像他是要去拜访你的父亲。为的是打听一个人的来历。”
鲍令晖道:“什么人?”
郭元宰道:“那个黑衣女子。不过这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是我恰巧听得他和翦大先生说的。”
鲍令晖更为奇怪,说道:“你知道的,我爹爹这一辈的朋友,年纪最轻的便是楚天舒,楚天舒也将近三十岁了。那个黑衣少女,年纪和雪君不相上下,我爹怎么会知道她?”
郭元宰道:“套用你刚刚说过的话,我也不知道他怎样会想起要问你的父亲。不过他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帮忙找你,带他前往你家。”
鲍令晖忽地如有所思,说道:“好,请你告诉他,我在大门外等他。”按道理说,游扬份属前辈,作为后辈的鲍令晖是应该先去见他,“恭陪”他去见自己的父亲的。但因鲍令晖必须先向楚天舒回报,他知道楚天舒不愿意有第三者在旁,只好对游扬失礼了。
楚天舒正自等得心焦,一见鲍令晖出来,便即问道:“怎么样!”
鲍令晖道:“一点不错,徐大小姐吃的亏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楚大侠,你怎么知道的?”
楚天舒道:“这是一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我练过这门功夫。但因我在窗外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尚未敢断定。”
鲍令晖吓得瞠目结舌,半晌说道:“真想不到,姜雪君年纪这样轻,居然就练成了这种上乘武功。我们可也真是惭愧,与她相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她身怀绝技。”
其实楚天舒虽然没有骗他,却也未曾把全部秘密告诉他。
这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和用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内出一源,是楚天舒师门的秘传,乃是武林罕见的独门武功之一。
姜雪君是楚天舒从未见过面的师妹。这次他肯从扬州跑到洛阳来喝喜酒,并不是为了徐中岳的面子,也不是为了来看牡丹,而是来查访师叔和师妹的下落。
他早已有点怀疑姜雪君可能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那位师妹,不过可还不敢断定。此时方始解开他心上的疑团。
他心里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原来姜远庸果然就是我那位原名姜志奇的师叔。他跑来洛阳作一个混饭吃的平庸武师,托庇于徐中岳,恐怕就是为了十年前莱芜所发生的那件事情了。如此看来,飞天神龙卫天元恐怕也就是和此案受害有关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姜师叔怎会把女儿配给徐中岳?难道他真的相信徐中岳是个‘大侠’,他又为何死得那样突然呢?听鲍令晖说他是莫名其妙的暴毙的。可惜我来迟了三个月。”
鲍令晖发觉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问道:“楚大侠,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瞿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先是飞天神龙,跟着是那黑衣少女,一个接着一个,年纪都那么轻,而所做的事情又都是那样出人意表。”
鲍令晖想起郭元宰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情,心念一动,问道:“楚大侠,你见多识广,可看得出那黑衣少女是哪派武功?”
楚天舒道:“她只用了一招,我还不敢断定。”言下之意,亦已是看出一些“路道”了。
鲍令晖道:“她一挥袖就破了游扬的金刚掌力,这种铁袖功夫好像只有少林派和西域的雪山派才有吧?”
楚天舒道:“不错,武林中一般人都是这样说的。”
鲍令晖道:“然则,其实是并非如此了?”
楚天舒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有位武林怪杰,别出心裁,所创的铁袖神功,非但柔中寓刚,而且能够以袖代掌,招术轻灵翔动,有流水行云之妙,命名为‘流云飞袖’。足可与少林、雪山两派的铁袖功夫鼎足而三。”
鲍令晖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这位武林怪杰姓甚名谁?”
楚天舒道:“听说姓齐名燕然。‘燕然山’是蒙古的名山,他以此一名山之名为名,因此有人怀疑他可能是蒙古人。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他的寥寥无几。”
鲍令晖蓦地想起一事,忽然说道:“哦,我明白了!”
楚天舒正要问他明白什么,游扬已经来到。
游扬见鲍令晖和楚天舒一起,似乎有点不大自然的神态,说道:“鲍老弟,原来你是和楚大侠早就相识的吗?”
鲍令晖道:“楚大侠是家父的好朋友,难得他来到洛阳,是以晚辈奉家父之命,请他光临寒舍,略尽地主之谊。”
适才徐中岳与飞天神龙比武之时,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帮徐中岳的,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游扬尚未知道他的名字的,躲在人丛之中专说怪话的人。他一直出言与徐中岳为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礼。另一个就是“铁笔书生”楚天舒了。
楚天舒虽然不似专说怪话这个人的无礼,但对徐中岳亦是冷言冷语,殊无敬意,显然是站在飞天神龙那一方的。游扬听说他是鲍家的客人,心中自是不能不有顾忌,但因自己急于要向鲍崇义请教,无可奈何,只好勉强笑道:“这好极了,我也正想去拜访鲍老先生。楚大侠,咱们就一起去吧。”
游扬性格圆通,是个很会处世的人,心里对楚天舒虽然不大高兴,说话却是甚为客气。
寒暄过后,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我在他老人家生前无缘聆教。今日得与楚兄相识,何幸如之。”
楚天舒道:“游大侠,你是和家父同一辈的人物,如此客气,晚辈如何敢当。”
游扬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虽然比你痴长几岁,论起手上这点玩艺,我可是差得远了。有件事我想向楚兄请教。”
楚天舒道:“不敢当,请说。”
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大侠,但听说他惊神笔专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却是北方一位异人所授,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舒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条老狐狸恐怕不是对惊神笔法有兴趣,而是想要探听姜雪君父女的来历吧?”
游扬见他沉吟不语,不禁有点尴尬,连忙补加解释:“我不过是因为江湖上传说纷纭,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故此问问。并非想要探听老弟的师承秘密,请莫误会。”
楚天舒道:“我怎敢怀疑前辈的存心,但不知江湖上有哪些传说?”
游扬说道:“大略言之,其实也只是有两种说法。”
楚天舒道:“哪两种?”
游扬说道:“一种是说惊神笔法本来就是楚大侠的家传武功;另一种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说法了。不过黄河以北似乎没有会使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名家,因此大家对后一种说法只能存疑,不知令尊在北方是否还有同门?”
果然不出楚天舒所料,游扬已经看出了新娘子姜雪君刚才显露的那手功夫,是和楚家的武功同出一源了。
楚天舒淡淡说道:“据我所知,家父的武功是得过北方一位异人指点,这倒不假。不过那位异人既然号称异人,他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的,他是否曾经告诉家父我不知道,但家父却没有对我说过他的名字。他只授家父一路笔法,家父也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子。至于他是否还有别的徒弟,我这个晚两辈的那就更不知道了。”他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是全部谎言。
游扬明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但他既然把“大门”关上,游扬自是不便再追问下去了,只好讪讪的移转话题,随便谈一些江湖上的人和事。
不知不觉到了鲍家,鲍崇义看见儿子和楚天舒、游扬这两个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回来,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么风把你吹到洛阳来的。游大侠,听说你是代表贵派来贺徐大侠新婚之喜的,喜酒这样快就喝完了吗?你不在徐家趁热闹,却来看我这糟老头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虽然他对游、楚二人都是同样欢迎,但语气却有分别。对楚天舒是真正的亲热,对游扬则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话语中则隐隐含有一点嘲讽的意味。
游扬老于世故,如何听不出来,心里想道:“有人和我说过,这老儿一向倚老卖老,不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听他说这几句话,看来却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来拜访他,否则恐怕他更要误会我是只知对徐家趋炎附势。”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来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鲍崇义瞪眼睛道:“为什么,他不欢迎你这个穷酸客么?嘿、嘿,那不要紧,我虽然家道贫寒,几杯水酒还请得起。”
楚天舒道:“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个客人,只不过大家都已没有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鲍崇义大为奇怪,说道:“徐中岳很会笼络人啊,为什么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鲍崇义越发惊异,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侠是公证人之一,这件事还是让游大侠告诉你吧。”
鲍崇义道:“怎么又弄出个公证人来,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老游,你快点告诉我吧。”
鲍令晖笑道:“爹,茶都未曾请客人喝呢。”
游扬说道:“老大哥,你别急,这件事可要从飞天神龙说起。三年前飞天神龙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鲍崇义道:“知而不详。好,我喜欢听戏听全套,你慢慢说吧。”
游扬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以及今日徐家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鲍崇义听,最后说道:“徐中岳受了重伤,虽然我们勉强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后也没有颜面在江湖混了。唉,他这个筋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鲍崇义道:“说老实话,徐中岳一向沽名钓誉,骨子里却是倚势敛财,我不大看得起他的。不过飞天神龙欺上门来,却也委实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里想道:“徐中岳恐怕不仅仅是贪财好名这样简单,不过我对他的底细也还未曾清楚,必须弄清楚了才能和鲍老说明。”
鲍崇义这番话倒是令得游扬有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鲍崇义不会同情徐中岳的。
“是啊,他不但欺上门来,还要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妇,做得也未免太过分了。”游扬趁势推波助澜。
鲍崇义面色一端,说道:“游兄,你是不是想邀我替徐中岳报仇?我虽然与徐中岳不和,也决不能任由飞天神龙横行霸道。不过,徐中岳这次吃的亏是由于技不如人,双方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并非对方行使阴谋诡计。所以我不能用这个题目去责难飞天神龙。假如他在洛阳另有横行霸道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堪一击,也誓必追随游公之后。”
游扬说道:“他们的比武已经算作和局收场,飞天神龙自己也受了伤,料想亦已远离洛阳了。”
鲍崇义看了游扬一眼,说道:“如此说我是猜错你的来意了。不过,你总不会是因为要把这件新闻讲给我听,特地来看我的吧?”
游扬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想向老大哥打听一个人。”
鲍崇义道:“哦,什么人?”
游扬说道:“有一位武林前辈,很少在江湖出现,但二三十年之前却有武林怪杰之称的人。”
鲍崇义道:“你说的是齐燕然吗?”
游扬说道:“不错,听说这位武林怪杰齐燕然是鲍大哥的好朋友?”
楚天舒心中一动:“我料不错,他果然是要打听这个人。”
鲍崇义则在心里想道:“莫非他们是想请齐燕然去对付飞天神龙?飞天神龙是恶名昭彰的大魔头,年纪轻轻,武功已是那么厉害,若不及早剪除,为害必将更大。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齐燕然才能制服得了飞天神龙。游扬的师父一瓢道长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辈,我不看他的面也要看他师父的面,他既然问到,我只有尽我所知告诉他了。”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老弟,你太抬举我了,我怎配做齐燕然的好朋友。承他不弃,与我缔交,勉强可说得是介乎师友之间吧。‘好朋友’的那个‘好’字,我脸皮再厚,也不敢妄自高攀的。”
游扬说道:“鲍大哥太谦了。不过是好朋友也罢,是介乎师友之间也罢。鲍大哥,你总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唯一认识齐燕然的人,不知他的武功,是否当真有江湖上传说的那么厉害?”
鲍崇义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和他结识的吗?我说给你听,他的武功也可以略见一斑了。”
鲍崇义喝了一杯热茶,清清喉咙,便说故事。
“年轻时候,我曾经做过几年镖师,有一次替北京的同仁堂押运一批药材到包头去,当地发生时疫,需要这批药材。
“途中碰上一帮强盗,大头领是大刀韩霸,一柄厚背砍山刀重达二十四斤,神力惊人。二头领是‘小李广’张宏,能挽五石强弓,箭无虚发,是江湖上著名的神箭手,你听过他们的名字吧……”
游扬说道:“我初出道的时候,曾听得有人说过他的名字,后来就很少听到了。”
鲍崇义道:“不错,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在他们在江湖上失踪之前最后一个碰上他们的人。”
“他们失踪,敢情就是和劫大哥的镖有关?”游扬问道。
鲍崇义点了点头,继续说这故事:“镖队的人几乎都给张宏和他率领的弓箭手射伤,我与大刀韩霸单独决斗。当时我在镖行已薄有微名,这大刀韩霸骄傲得很,声明只要我接得下三十招,他就放我们的镖车过去,免得我们说他以众凌寡。
“我拼命抵敌,唉,但说来惭愧,未到二十招,我已是力不从心,抵敌不住了。
“眼看就要落败,忽然来了一个人,一身粗布衣裳,脚登六耳麻鞋,相貌也平凡之极,谁看见他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
“这个乡下人一出现就对韩霸说道:‘这批药是要运往包头救人的,你们可不能劫!’
“那帮强盗都笑起来,调侃他道:‘你是哪方的英雄好汉,请报上尊姓大名。否则我们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能凭你的一句话就买你的面子?’
“那乡下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话倒也不错,我虽然是无名之辈,但既然插手管这件事,也总得让你们知道姓名才行。’
“那帮盗只道这个乡下人名字大概不是阿猫就是阿狗的,哪知他一说出来,可是令得群盗都吓一跳!”
楚天舒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乡下人,想必就是那位武林怪杰齐燕然了?”
鲍崇义道:“不错,正是齐燕然。但群盗吃惊过后,却不相信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汉真的是齐燕然。
“于是韩霸就向他挑战了!
“韩霸说道:‘我们黑道的规矩,是不能空手而回的。要是劫不到钱财,也得向对方讨教几手武功。阁下自称齐燕然,听说齐燕然武功卓绝,我不自量力,想向阁下讨教几招。’
“齐燕然道:‘武功卓绝不敢当,不过你们既然有这个规矩,我唯有遵命了。’
“说罢,忽地回过头来问我:‘韩寨主是限定在三十招之内胜你吧?过了几招了?’
“我刚才给韩霸杀得手忙脚乱,实在记不清楚,随口笑道:‘大概是十八招吧。’
“韩霸说道:‘不对,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刚好是过了整整二十招了。’
“齐燕然道:‘唔,那么剩下的还有十招。’
“韩霸说道:‘不错,阁下是否意欲替鲍镖头接这剩下的十招?’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道:‘韩寨主已经耗了不少气力,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十招太多,这样吧,只要你能抵我三招,齐某愿意奉送颈上人头!但假如我侥幸在三招之内得胜的话,对不住,那我可要斗胆向你讨个人情,请你放过鲍镖头这支镖了。’
“莫说韩霸本来就疑心他是假冒,即使他是真的齐燕然,韩霸也不相信他在三招之内就能够打败自己,他怒极气极,冷笑说道:‘我若在三招之内输了给你,江湖上也不会有大刀韩霸这个人了!那时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何须说这些风凉话儿!好,我倒要看你如何在三招之内胜我?’刀光一闪,韩霸那柄厚背砍山刀朝着齐燕然的脑袋直劈下来!
“齐燕然一闪闪开,说道:‘劲道不弱,刀法也不算太差。要是肯虚心苦练,十年之后,或者勉强可跻身于一流高手之列。’
“韩霸气得满面通红,喝道:‘有胆的亮出兵器接我几招,莫要只是藏藏躲躲。’原来齐燕然的身法快到极点,韩霸那一刀虽然亦已算得狠疾,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韩霸大约是怕他形如鬼魅的身法偷袭,故而宁愿他亮出兵器硬砍硬接。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道:‘接你这几斤破铜烂铁何须要用兵器,瞧着!’我在旁边睁大眼睛,凝神注视,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陡然间只见白光一闪,韩霸那柄大刀已是给夺了过去!”
游扬吃了一惊道:“只是两招,齐燕然就夺了他的刀了?”
鲍崇义道:“不错,他夺了韩霸的大刀,说道这是第二招。接着在刀背一拍,说道:这是第三招!只听得一连串喀喀的声音刺耳异常,那柄重达二十四斤的厚背砍山刀断成了无数小块掉在地下!”
鲍令晖也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这个故事,听了矫舌难下,半晌说道:“这是什么武功,如此厉害?”
鲍崇义道:“还有更厉害的呢。”继续说故事的后半段。
“韩霸面如死灰,退过一旁。我看得又喜又惊,不觉也是呆了。
“齐燕然笑道:‘鲍镖头,你已经给他们阻迟了大半天,须得兼程赶路才行。此处料也没有热闹看了,你还不走,更待何时?’我这才如梦初醒,赶快重整队伍,把几个重伤的搬上镖车,我亲自驾车。齐燕然跨上一匹空骑,说道:‘我送你一程。’
“我也以为没有事了,哪知这股强盗的二头领‘小李广’张宏阴狠之极,不肯死心。镖车一开行,他又在背后偷发暗箭。
“同时发射的还有他手下十几名弓箭手。乱箭纷飞,有的射我,有的射齐燕然。不过最强劲的三枝连珠箭,由张宏的五石强弓所发,则是对准了齐燕然的后脑射的。他大约以为齐燕然练有护体神功,绝对也难练得脑袋坚如钻石,他的强弓硬弩即使是石头也可以射穿的。”
鲍令晖骂道:“真是卑鄙,齐燕然不会遭了他的暗算吧?”
鲍崇义笑道:“当然不会,否则我这个故事也说不下去了。”
“我听得飞矢破空之声,回过头来,正待舞刀格箭,岂知用不着我费半点力,齐燕然已经替我打发了。”
他用的是“打发”二字,鲍令晖觉得奇怪,问道:“爹爹,乱箭又不是人,你怎的用打发二字?”
鲍崇义笑道:“我并非用错字眼,他确是既打发乱箭,也打发了那批意图暗箭伤人的强盗。
“我回过头去,只见他挥舞双袖,说也奇怪,那些纷飞的乱箭,包括向我射来、根本没有飞近他身边的乱箭在内,通通掉过了头,反射回去!
“这还不算神奇,最神奇的是,那些乱箭会认识人,谁发的就射回谁的身上。
“只听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张宏和他的弓箭手全都倒在地下,没有发暗箭的强盗则一个也没受伤。”
鲍令晖听得眉飞色舞,笑道:“真是奇妙!如此说来,他反射回去的每一枝箭都是长着眼睛的了!”
鲍崇义道:“谁说不是,他挥袖拨箭,冷冷说道:‘物归原主,你们的箭怎样射来就怎样回去!’”
鲍令晖道:“这是什么意思?”
鲍崇义道:“谁射他的脚就脚上中箭,谁射他手就手上中箭。张宏最惨,给自己亲手所发的三枝连珠箭射回来穿过了他的脑袋!”
鲍令晖道:“后来怎样?”
鲍崇义笑道:“还能怎样,两个强盗头子,一个死了,一个兵器被毁,虽然留得性命,恐怕也吓破胆了。大刀韩霸从此不再出现江湖,这个故事当然也就结束了。”
游扬饶是崆峒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听了这个故事,也不禁矫舌难下,呼了口气,说道:“要不是鲍大哥亲眼所见,亲口所说的,我都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鲍令晖道:“对啦,爹爹,你还没有告诉我,齐燕然用的是哪门武功呢。”
鲍崇义道:“我当时看得只有佩服的份儿,叫我说是说不来的。和他相交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用的武功,乃是他最得意的两门绝技。
“他以掌力震碎韩霸那柄大刀的功夫名为混元一炁功,简称混元功。和华山派的混天功名字相似,功夫也是同属一类,都是必须有极为深厚的内力才能运用的。不过依我粗浅之见,他的混元功似乎比华山派的混天功更为厉害,或许这是因为华山派上一代掌门人光华道长去世之后,尚未能有继承他这一门武学的杰出之士吧。”
两门绝技,说了其一,当然还要继续说的。不过他说了这许多,口也说干了,于是暂且歇下,想喝一杯茶再说。但游扬已是急不及待的问道:“他挥袖反射乱箭的功夫是什么名堂?”
鲍崇义见他心急,只好忍着口渴,说道:“这更是他自创的独门武功了,名为流云飞袖。和少林、雪山派的铁袖功看似相似,其实内功的运用则是大不相同的。”
游扬喃喃自语:“哦,原来叫做流云飞袖!”
鲍崇义有点奇怪,说道:“你也听过这门功夫?”
游扬说道:“我似曾见过。”
鲍崇义道:“为什么说是似曾?”
游扬说道:“因为我见到的和鲍大哥你所说的齐燕然的流云飞袖似乎同出一源,不过当然没有齐燕然用得那么神妙。所以我不知道我见到的功夫是否流云飞袖。”
楚天舒和鲍令晖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鲍崇义可不知道,正待问他,游扬已在说道:“我就是因为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才特地跑来向老大哥打听一切有关那位武林怪杰齐燕然之事的。”
鲍崇义道:“你怀疑那个人是齐燕然的门人弟子?”
游扬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说流云飞袖是齐燕然的独门武功吗?”
鲍崇义道:“你怀疑那个会使流云飞袖功夫的人有多大年纪?”
游扬说道:“恐怕未到二十岁。”
鲍崇义道:“那就一定不会是了。据我所知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徒弟。他的儿子英年早逝,死了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游扬问道:“他的徒弟呢?”
鲍崇义道:“他的徒弟我未见过,但听说大约在十年之前,亦已死了。齐燕然并无徒孙。”
楚天舒忽地问道:“鲍大哥可知他的徒弟姓甚名谁?”
鲍崇义道:“说来奇怪,齐燕然从来不谈他徒弟之事的,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有一个徒弟。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那个徒弟的姓名。”
楚天舒似乎想说一些什么,嘴唇已经张开,忽见鲍崇义正在朝着他望,他又闭上嘴了。
鲍崇义继续说道:“我对齐燕然其实也知道得不多,他似乎居无定址,我和他相识这么多年,除了偶然碰上之外,他只曾到镖局找过我一次,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游扬问道:“不知鲍大哥近年可还有与他来往?”
鲍崇义道:“早已没有了。”当下屈指一算,说道:“那次他到镖局找我,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算来已经有十三年了。他的踪迹本来就很少在江湖出现,自从那次见过他后,我所知道的人更是一直没有见过他了。”
游扬若有遗憾地说道:“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了踪?”
鲍崇义道:“那次我是在做过镖师的镖局作客的,我和他一样,都是早已退出江湖的了,所不同的是我偶然还会到外面跑跑,碰上不平之事,也偶然会伸手管管。他则是失踪之后,一点消息都无。目前他究竟是否还活在人间,我都不知。假如你们找他对付飞天神龙,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游扬说道:“飞天神龙虽然恶名昭彰,和我们没有什么过节。徐中岳和我的交情,也还够不上我替他报仇。”
鲍崇义道:“好,那你还想知道一些别的什么?”
游扬说道:“我只想多知道一件关于齐燕然的事。”
鲍崇义道:“你说来听听,看我知不知道。”
游扬说道:“他没有孙儿,但不知可有孙女?”
鲍崇义怔了一怔道:“孙女?你问他有没有孙女?”
游扬说道:“不错,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孙女!”
鲍崇义瞿然一省,“哦”了一声,忽地反问游扬:“你刚才说过的那个黑衣少女,那个突如其来,来劝飞天神龙离开徐家的少女,是不是曾经与你交过一招?虽然只是一招,你已经知道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游扬说道:“不错,鲍大哥记性很好,我是这样说的!”
鲍崇义连忙问道:“那黑衣少女和你动手,用的是什么功夫?”
游扬说道:“她只把衣袖一扬,就化解了我的劈空掌力!”
鲍崇义吃一惊道:“我知道你所练的小天星掌力不逊于少林派的大金刚手,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掌力还比不上你的。那少女只把衣袖一扬,就能够将你的掌力抵消了。”
游扬说道:“说来惭愧,不仅抵消,我的虎口都感到酸麻,好像给她点中了穴道一般!”
鲍崇义越发吃惊,说道:“这正是流云飞袖的拂穴功夫,不是‘好像’,是你的确给她的衣袖拂着了。流云飞袖招数极其精妙,可能由于她动作太快,你着了道儿,都还不知。”
游扬仔细一想,说道:“她当时来得有如鬼魅,我未看得清楚就一掌打过去,掌背的合谷穴是曾突然有个异样的感觉,好像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还以为是中了梅花针,后来察觉没有针口,这才放心。衣袖拂穴,而能把内力凝于一点,这种功夫虽然比不上你刚才所说的齐燕然的袖功,但在此之前,我也还是没有听见过的。”
鲍崇义叹道:“你的怀疑,现在是可以证实了。她用的是齐燕然嫡传的流云飞袖功夫!只不过功夫有深浅之分而已。”
游扬说道:“如此说来,她想必就是齐燕然的孙女了?”
鲍崇义讷讷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想不通,我不妄自猜测!”那副神气当真就像是回答不出试题的考生一样,深深受到困扰!
正是:惊心回首当年事,血雨腥风今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