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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的“皇帝梦”

心理上巨大的压力和过后所带来的快感是赌徒所需求的。赌徒愿意一次次地赔钱,只为了一次次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下一刻就能上天堂或者是入地狱的快感。在赌徒的心里只有三个字:我要赢。

关于袁世凯称帝,史家论述颇多,有狼子野心说,有被迫拥戴说,有鬼迷心窍说,有尝试国体说,不一而足。其间毁誉褒抑,我们不去参评,倒是平心静气坐下来,探究一下在那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下,袁世凯这个历史人物的心路历程,可能是一件既生动有趣,又前事可鉴的事情。

袁世凯出生在河南省项城县的一个官僚地主家庭里。他的父亲袁保中是当时项城县地主武装的首领。他的叔父袁保庆,在清政府里当军官,长期在安徽、河南一带镇压捻军。袁家住在项城东北十余里的张营,拥有五十多顷土地,并在北京等地放高利贷,一家四世同堂,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地主家庭,这样的家庭出身对袁世凯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

袁世凯七岁时,因叔父袁保庆四十岁尚无子,就把袁世凯过继为儿子。虽然叔父一心一意想要他读好书,以便科举考试,取得功名,但他却游手好闲,甚恶读书,只喜欢游山玩水,逛戏院,结伙打架斗殴。也曾两次参加乡试,但都榜上无名。他很泄气,做官的梦破灭了。他烧了自己写的诗文,决定另寻升官之路,他说:“大丈夫应该志在四方,不能天天被困在书本和笔墨里面!”此时,已见他要走的是投机之路,以政治投机取得权势地位。

袁世凯二十二岁时,袁保庆(袁世凯十八岁时,袁保庆去世)生前的朋友吴长庆在山东登州驻防,袁世凯去投靠吴长庆,吴长庆看在老父之面上,对袁世凯倍加照顾,将儿子的老师张謇介绍给袁世凯做老师,袁世凯为了取得吴长庆及其幕僚们的好感,总是非常谦虚,不久就得了“有造之士”的美称。吴长庆给了他一个营务会办的差事,袁世凯跨出登上政治舞台的第一步。

1882年8月,朝鲜发生“壬午兵变”。当时朝鲜和中国有宗藩关系,吴长庆受命前往镇压,袁世凯由李鸿章奏举,任驻汉城清军“总理营务处,会办朝鲜防务”。至1894年7月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前夕,化装逃出汉城,回到天津。1895年12月,袁世凯由荣禄、李鸿藻等奏派扩练驻天津小站的定武军,更名为“新建陆军”,并引用和培植一批私人亲信,以加强对全军的控制。

这些人以后大都成为清末民初的军政要人,如徐世昌、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曹锟、张勋等。小站练兵是清末新式军队发展的转折点,也奠定了袁世凯一生事业的基础。时维新变法运动蓬勃开展,袁世凯捐资参加强学会,以示赞同维新。1898年戊戌变法期间,袁世凯当面应允维新派“除旧党,助行新政”,但随即告密。随后,慈禧太后囚禁光绪帝,宣布重新临朝“训政”。次年6月,袁世凯升任工部右侍郎,署理山东巡抚,率领全部新军,残酷镇压义和团运动,一跃而成为中外瞩目的实力人物。通过办理新政,很快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庞大北洋军事政治集团。北洋集团势力的扩张,对满族亲贵集团的世袭地位构成严重威胁,双方权力之争日趋激化。1906年,袁世凯被迫辞去各项兼差,并将北洋军一、三、五、六各镇交陆军部直接管辖。次年,又被调离北洋,到北京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1909年初,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罢去一切职务,令回籍“养疴”。但他的许多部属依然位居要津,实权在握,袁世凯时刻准备东山再起。

袁世凯一生有两个重要身份,一是清廷重臣,一是民国总统,两个身份的转换过程中,曾经有三年罢官归隐的经历。这里面应当有大玄机在。

1901年,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病死,当时袁世凯是山东巡抚,慈禧太后下令由他代理李鸿章的职务,同时赏加“太子少保”衔,这也是“袁宫保”这一名号的由来。1902年正式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1907年入阁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成为位同宰辅的一品大员,达到其身为清廷重臣身份时期的顶峰;1908年,光绪、慈禧先后辞世,溥仪登基,醇亲王载沣为摄政王,一心想要诛杀袁世凯,幸有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和太子太保、体仁阁大学士张之洞劝谏,改为“开缺回籍养疴”,被强行免去一切职务,逐回河南老家养病。故事便应从这里讲起。

此前的袁世凯,一面以机巧干练、务实进取大获当权者赏识,一面又趋时逢迎、投靠权贵博取王公贵族好感,从而换来顶戴花翎,一路官运亨通。这个时候,他心里想的应该还是如何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将,绝不会有丝毫篡逆之心的。否则,载沣想要杀他时,他也不会听到消息后木然回家,面对老婆孩子哭哭啼啼手足无措,然后仓皇跑到天津试图躲进租界避杀身之祸。以其当时权位之重,如果早有不轨之心,进可调兵遣将给清廷来一个变生肘腋,退可挟兵自重演一场逼宫兵谏的大戏,断不会如此狼狈。

等到黯然回乡,自命“洹上钓叟”悠游林泉的时候,痛定思痛,想富贵如浮云、吉凶太无常,年少时科举不第一怒焚书,后在“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的报国之心感召下投笔从戎,直到名重朝野、权倾一时,耗尽半生心血换来的富贵荣华,竟然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连身家性命也险些搭送,其间的因果由来,真该好好反省思量一下了。

可以推断,袁世凯的不臣之心,便在此时埋下了种子。看他退隐洹上时写下的两首诗:

《登楼》

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

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自题渔舟写真》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在洹上村的三年,是袁世凯检点半生得失的三年,是参悟“成王败寇”潜规则的三年,是思索应该如何更好保护自己的三年,是图谋养精蓄锐、一举定乾坤的三年。他身在山野而心系庙堂,却不再是思图东山再起报效朝廷,而是开始用平北斗、太行低、小王侯的王者气势来体察天下大势了。《登楼》诗中沉郁阔大的汉魏遗风,是不是说明他的心思已经隐隐上接千年之上的枭雄曹操,是不是说明他也和曹操一样,暗暗下定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我”的决心?

1911年,清廷起用袁世凯。随后,他拥兵不前,放任革命党坐大;促成逊位,而成无冕之王;恩威并用,夺民国总统之位;鼓噪中外,终圆大皇帝之梦。试想,如果没有载沣留给他的那次任人生杀予夺的惊心动魄,没有洹上三年对“我命终应操之在我”的彻然醒悟,这一切还会这样发生吗?然而大幕刚刚拉开,袁世凯的个人生命却告谢幕,于是神州大地群龙无首,顿时陷入军阀混战的黑暗年代。

权力诱人,却往往得之忽焉、失之忽焉,那些不世之雄便试图更进一步,去操持权力之柄,却不知历历青史早已殷鉴,这条不归路通常功在己身、祸及子孙。而袁世凯命祚不永,竟兴亡系于一身,也算是梁武帝萧衍之后“自我得之、自我失之”的千古第二人了。但又怎知这不是袁氏子孙的福气呢,他的儿子袁克定、袁克文均以寿终,他的孙子袁家骝是美国高能物理领域的巨匠,衣锦还乡。设若袁世凯能够看到这些,他是应该感到欣慰,还是会懊悔没有给儿孙传下一个万乘之尊的帝位呢?

1912年2月,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辞职,参议院一致选举袁世凯继任,他以北京发生“兵变”为借口,使参议院不得不允许他在北京就职。1913年7月,他镇压了二次革命,把北洋势力伸向长江流域各省。同年10月,袁世凯派军警胁迫国会选举他为正式大总统,并取得列强的正式承认。接着,解散国民党和国会,另行召集政治会议和约法会议,作为独裁统治的工具。宣布废除具有民主主义精神的《临时约法》,撤销国务院,成立政事堂和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通过这次改组,迫使支持过他的进步党人退出政府,剥夺了段祺瑞等人的军权,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袁世凯开始进行复辟帝制的活动,并于1915年5月接受了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要求中的大部分条款,以取得日本政府对帝制的支持。不久,又唆使一些北洋官僚政客出面组织筹安会和请愿团,加紧了复辟帝制的活动。至12月11日,御用的参政院推戴他为“中华帝国大皇帝”。袁世凯于次日发布接受帝位申令,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改总统府为新华宫,准备于1916年元旦加冕登基。但是,袁世凯的倒行逆施,激起全国各阶层的义愤。12月25日,蔡锷、唐继尧等在云南宣布起义,发动护国战争,讨伐袁世凯,贵州、广西、广东、浙江等省纷纷响应。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仍称大总统。同年6月6日,袁世凯因肾结石转为尿毒症,在举国上下一片责骂声中,忧病而死。

袁世凯自小站练兵起家,创建北洋新式陆军,是继晚清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的后起之秀。在顽固派看来,他是一个新派人物,并不值得信任。其时民智未开,群众没有公民意识,议员选举舞弊甚多,国会党派纷争不断。对于民主共和,老百姓还不习惯,袁大总统当然更不喜欢,希望自己一人说了算。暗杀宋教仁、镇压“二次革命”,当上终身大总统还不够——他想君临天下。

“旷代逸才”杨度写了《君宪救国论》,又发起“筹安会”,想抢一个“开国元勋”的地位。他拉舆论界“骄子”梁启超做共同发起人不成,又耍了一点小伎俩,对大学者严复说,有学问的人不研究政治不对,蒙骗严氏上了贼船,于是全国掀起了复辟帝制的舆论总动员。

反观20世纪中国历史,袁氏失败后,民主共和制度为何长期有名无实,确有研究之必要。以当时民智国情,主张君主立宪或许不是全无道理。清室立宪未成,被革命推翻,有人曾想拥戴孙中山做大皇帝,但他拒绝了。在这个东方大国里,换了别人或许还可主张一下君宪,唯独袁大总统不行。

袁世凯身为清廷第一重臣,从孤儿寡妇手里夺了天下,自己做上民国大总统,本来不够光彩,但有“民主共和”光环萦绕,在历史上还算站得住。此时又出尔反尔,要废除共和称孤道寡,尽管是做“立宪”皇帝,但无论从封建君臣伦理到民主游戏规则,均属背信弃义,道德上已处于两难境地。自古无信不立,当时讨伐他的檄文中有“既为清室之罪人,复为民国之叛逆”一语,就是明证。

主张共和的各派反对他,前清的遗老唾弃他,连同享富贵的北洋袍泽也开始离心离德,徐世昌、段祺瑞、冯国璋都不愿向老长官叩首称臣。但袁世凯贪恋权位,爱听对扩张权力有利的话,最终丧失了对形势的判断力。他能听到的,只是各省各地、各“公民团体”的劝进声。长子克定梦想当“储君”,单独伪造“拥护帝制”的《顺天时报》送上案头,也把老子往火坑里推。直到梁启超发表《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蔡锷起兵护法,各省纷纷独立,袁的“皇帝梦”才被惊醒,但已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声称本不想当皇帝,实行君宪是为救国家牺牲自己;称帝未成,被迫宣布撤销帝制;又恋栈不去,回头想继续当民国的终身大总统。人居然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无非是出于一己私利。

袁某人非等闲之辈,也不是没有一点新知识,但是缺乏新思想,至多只能算一个新旧之间的人物。其向西方学到的,只是先进的军事管理经验,却始终没学会政治游戏规则。其才干肯定在末代皇帝溥仪之上,但太醉心于政治权术和眼前利益,见识远不如封建时代的曹操。他是传统与现代交替的特殊历史环境造就的一介失败奸雄。

袁世凯背上千古骂名,弥留之际最后一句话是:“他害了我。”学者们反复考证所指“害”他者为谁,有说“二陈汤”的(指袁氏亲信陈树藩、陈宧和汤芗铭宣布独立),有说袁克定的,有说杨度的,虽莫衷一是,但都在最亲近者的范围内。

袁氏当政的时候,革命如章太炎,守旧如王恺运,背信如刘师培,保皇如康有为,善变如梁启超,颓废如严复,有个人野心如杨度,这诸公无一不是文名震天下的狂放之士,性情各歧异,政见相抵牾,而袁世凯都能包容优待并为己所用,这种气派和手腕是后起者如段祺瑞、蒋介石之流望尘莫及的。

民初,章太炎以袁世凯所颁勋章作扇坠,于袁世凯的总统府大厅中摇扇叫骂袁世凯半日,袁世凯竟不敢出来置一词,而且终了也没有加害于章氏。当袁世凯复辟邀他作劝进之举时,开出“王恺运”三字一字十万元的高价卖名,正处在登基前亢奋中的袁世凯大喜过望慷慨答应,并且电湖南都督汤芗铭先付十五万。未几洪宪帝制垮台,王恺运居然还惦记那未到手的十五万元,派自己的“贴身”老仆周妈来北京要账。袁世凯此时万事不顺,哪肯再付这冤枉钱,以皇帝没做成现在也没钱婉拒,说是让她先回,钱随后汇到。哪知这周妈竟精明透顶,不依不饶,日日到袁世凯居处缠讼不休,说我家老王当初在劝进书上具名可没有保证你做成万世皇帝,你堂堂一国之君说好价码怎能出尔反尔,再说你为当皇帝花的钱数都数不清,怎好意思卡着我家老王这点小数目。这样一说,袁世凯大窘。而当袁恼羞成怒威胁这老太太时,老太太干脆撒起了泼,坐在堂前地上大哭说这死没良心的老王让我到北京来送死,你袁世凯一个大皇帝怎么好意思杀我这手无寸铁的老太婆。这位杀人无算的枭雄袁世凯居然毫无应对之策,只好把周妈安顿在家里,让自己最宠爱的姨太太陪她闲聊游玩,冀图动之以情。可玩完吃喝完,周妈照样要债不误。在纠缠了十几天后,袁世凯终于不得不付完那剩下的一半“劝进费”。

这一段民国著名的讨债公案,大家都是当笑话看,笑话袁世凯复辟不成的丑态。数十年机关算尽,靠欺骗民意登上极峰,又被伪造的民意捧杀,八十三天就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谓现世现报。

历史本不在乎当事者的人品,有时也能将小人推上前台,遂成竖子之名。只要大节不亏,尽可安贵尊荣度过一生。伪临朝袁氏者,小人也,从小不爱读圣贤书,不明春秋大义,到老更不知珍惜自己的历史地位。历史能给一个人两次大机会,已是特殊眷顾,他却欲壑难填,连“见好就收”的民间常理都忘记了。分明是自己害了自己,又何怨他人? CRHkpBE4/s1b22TIHp2M9bf4BdQiNif9/sGHACCQkNFjDgTxLPxuLh31Hu/E4O5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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