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军给老婆挂电话,刚来的时候他打好了如意算盘,先把工作接了,正式上任之后抽个时间飞回去一趟,该带过来的东西也得带过来,为自己长期安营扎寨做准备。他来得非常匆忙,换洗衣服、日常用具、还有一些书籍笔记都没有带,按照原计划回家跑一趟这些事情就都办了。没想到接手的却是这么一个烂摊子,就象走路踩翻了下水井的盖子,盖子翻过来又夹住了脚,不但疼,还被固定到了那儿动不了。
如今他只好给家里挂长途,让老婆赶紧把他常穿的衣服和有关书籍、日常用品寄过来。老婆告诉他家里现在热闹非凡,很多人听说他提拔到滨海开发区当了南方集团总经理,纷纷登门拜访,有的前来表示祝贺,有的前来走关系想调进南方集团,还有的想把自己的孩子亲戚给调到开发区来,家里整天象自由市场,门都关不严:“烦死了,你快把我弄过去吧,不然我真没法应付这些人情了。”。
他听得出来,他老婆嘴上说是烦死了,实际上得意洋洋,便对老婆说:“我在这里还不稳定,今后是啥样也说不清,另外国资委有规定,南方集团绝对不允许夫妻亲戚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你的工作我这里也没办法安排,你一时半会肯定过不来,你就安心待着吧,瞅机会再说。另外,你不能对任何人做任何承诺,我可没办法替你还账。”
他老婆乖乖地答应:“你放心,我明白自己的身份,说了也不算,还有一件事你可得马上答复我,供销处的李天来前天到家里来看望我们,还送来了两万块钱,你说说这两万块钱能不能收?你要是说不能收,我明天就送回去。”
钱军想了想进一步确认:“是李天来送过来的吗?”
“对呀。”
他明白,这两万块钱是李天来催账的,账就是赶紧把他弄到南方集团来。他现在确实需要在南方集团有自己的体己人,不论做什么事情,南方集团这帮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还要靠自己人。况且,他拿了李天来十万块钱跑职务,跑成了,也就应该还愿了。
“你别管他,送来的你就拿着,他要什么我明白。”
他老婆听到可以收李天来送来的两万块钱,情绪立刻高涨起来,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一个人在外面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关怀完了以后又口气严厉地警告他:“开发区那种地方可是花花世界,你可得给我老实点,要是得上艾滋病,我饶不了你。”
“你赶快把我日常用的换洗衣服和我要的东西给我寄过来,废话少说,真得了艾滋病你饶不饶我都晚了。还有,你要是一个人呆着烦,就到加拿大陪儿子去。”
老婆马上高兴了:“你说的是真的?”
钱军郑重其事:“当然是真的,出去了打听一下,能不能办移民,如果能办移民就办移民,这件事情你抓紧办,需要多少钱告诉我。”
他老婆连连答应着,钱军还想再叮嘱几句,有人怯生生地敲办公室的门,钱军只好匆匆对老婆说:“先说到这儿吧,来客人了。”说着便撂了电话。女人就是这副样子,尤其是给你当老婆的女人,就象是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只要一拧开,话就像自来水哗哗哗地流个没完没了,再想关上都困难。如果干脆把水龙头堵住,不让她发言,生活却又像缺了水,没了那份滋润。
放下电话,他拨通了糖三角的手机:“老唐吗?你马上给我写一份报告。”
糖三角惶惶然问他:“写什么报告?”
“给董事会的工作报告,写好了交给我。”
其实董事会什么时候召开,他根本就没数,这要国资委安排,但是,现在就把报告准备好,有备无患,而且有充足的时间根据情况的变化及时调整报告内容,这是非常必要的。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董事会召开,他正式成为常务副董事长、总经理之后才能作最终的打算,否则,一切都是空的。
放下电话,怯怯的敲门声持续着,他喊了一声“请进”,进来的糖三角,刚刚放下电话,这人就出现在面前,显然,他一直在外边,没有听到钱军应答就没敢进来,这倒让钱军好笑:“你就在外面啊?有事吗?”
糖三角毕恭毕敬:“姜总,该吃饭了,到餐厅去吧。”
糖三角请他去餐厅,倒提醒他一直窝在心里有点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明晰起来。他来了以后一直在酒店的餐厅就餐,后来他才知道,这个餐厅是跟楼上的客房一起承包出去的,既然是承包,他在那里吃人家当然要记帐算钱,他问过餐厅服务员,钱怎么个付法,服务员告诉他是公司办公室签单,回来后他又问了糖三角,糖三角告诉他这是肖助理安排的,签过的单由公司作为接待费用核销,用不着他个人付钱。自己吃饭公家付钱,对于他这个当惯了国有企业总经理的人物来说,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儿。可是,在这里吃饭有小乌龟掌控核销,就让他有些警觉,一句话,南方集团人事方面的浑水他已经感觉到了,现在的问题是这摊浑水到底有多深,趟明白还需要时间和观察,没弄明白之前,谨慎是必须的自卫措施。
还是那句老话,说你有事你就有事,没事也有事,说你没事就没事,有事也没事。对小乌龟那个人,对小乌龟和柳海洋还有这个表面上跟孙子一样顺从孝敬的糖三角,他一概没把握,更没必要因为一顿饭两顿饭的事情成了他做文章的主题。
他做出一本正经、清正廉洁的样子告诉糖三角:“今后我吃饭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解决,你通知楼下餐厅,从今天起我就不在那里吃了,还有,明天你过来跟我结算一下,我把前段时间的饭钱付了。”
糖三角的眼睛难得地绷成圆形:“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口?或者……”
钱军用笑脸安慰他:“不是的,你别多想,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吃饭场合太正规了反而吃不饱,再说了,我自己吃饭当然应该由我自己付饭钱么,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是公款吃喝的白吃饱。就这样,你按我说的办,好不?”
糖三角满面疑惑迟疑不决地答应着走了,钱军一点胃口也没有,他起身收拾好桌上的材料和笔记本,来到窗口前面眺望着脚下的街景。海滨冬天黑得早,才六点钟外面已经黑透了,街灯连成了一串串晶莹的星星,飞驰的汽车编织出流动的光河,色彩斑斓的广告牌霓虹灯将天空映照成了铁锈色,让人觉得脏习习的,钱军心里突然涌上了“灯红酒绿”四个字,他叹了一口气,开发区是个好地方,可惜他的感觉是自己掉进了泥沼,刚刚来到开发区的兴奋、激昂和对未来的憧憬,都变成了梦境,把他从美梦里唤醒的是南方集团的现实。钱军叹了一口气,决心从今天开始自己找饭吃。
钱军一进电梯的门,却碰到了郜天明,郜天明照样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表情,朝钱军微微点头:“老板这么晚才下班?”
钱军心里不痛快,冷冷地回答:“哦,你走的也挺晚。”然后两人就一路无话,都面朝电梯的门,象是两个陌生人。出了电梯钱军问郜天明:“附近哪里有比较好的北方口味的饭馆?”
郜天明奇怪地看看他:“南方酒店的餐厅什么风味都能做,你何必舍近求远呢?想吃什么让他们做不就成了。”
钱军说:“太贵了,吃不起。”
郜天明说:“再贵也用不着您埋单,怕什么?吃呗。”
郜天明的话让钱军忽然一激凌,自己在南方酒店的餐厅里免费就餐,南方集团的职工不可能不知道,拿着工资吃白食,职工心里会怎么想?证明自己对于吃饭问题的小心谨慎绝对是正确的选择。察觉到这一点,他赶快替自己解释:“要是公家埋单我就用不着怕贵了,今后我也不在那吃了,吃不起。”
郜天明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阵,钱军坦然地看着他:“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哪有北方口味的参观?大众化的,不宰人的。”
“有哇,走我领你去。”
郜天明领他去了一家叫饺子王的饭馆,并且陪他吃了饭,两个人喝了啤酒,钱军觉得吃得挺痛快,喝的也挺痛快。饭后郜天明买了单:“我领你来的让你埋单我不成了存心揩你油水么?下一次你埋单。”
钱军没有跟他争,由他掏钱,他知道,他跟郜天明不可能只在一起吃这一顿饭,今后有的是埋单的机会。因为,吃饭闲聊的过程,他已经明确感受到了,郜天明对柳海洋、小乌龟他们敌意很深,按照正职最大的敌人是副手,副手的盟友就是正职的敌人这个简单逻辑推理,如果有一天和南方集团老班底的人发生正面冲突,这个郜天明绝对是用得着的人。